第十章
幾乎每個月葉南纋都會接到來自蕼荁的預告信,他花費人力、物力,卻始終沒再能見到她一面,但每回只要她指定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在當天之內消失,猶如當初一樣「守信」,連同那夜事後才發現不見的「夢水晶」在內,蕼荁已到手了十一件珍貴物品。
但她的人卻像平空消失了一樣,從來都不曾露臉過,哪怕布署的再嚴密,都絲毫未能掌握到她半點消息。
那些布署當然不是為了緝拿她到案,只是單純的想留住她而已。
明白她是在向他宣告,除非她願意,否則誰也拿她無可奈何。
但他渴望她的心已想得發疼了,難道她當真狠心,讓自己就像煙霧般消失,什麼痕迹都不留,唯一他能擁有的,竟是她每月一封的預告信。
究竟要如何,他才能夠得到她的原諒?
他來到她昔日的住處,這裏其實沒什麼太大的改變,一如當初她離去時的模樣,那張水藍的大床仍曖昧的置於屋子中央,一進門就可以看見,而那張床上有他們相愛過的記憶。
他因想到她而溫暖了記憶,卻也苦澀了心房,在這裏她將最純潔的自己毫無保留的交給了他,那時她的美麗不是凡塵間能擁有的,而他何其幸運呀,能得佳人如此。
他在床上坐了下來,大手滑過觸感如絲緞般的被,然而一陣餘溫卻傳透他的手心,彷彿電流通過全身,他的心跳登時停了一拍。
他靜下心深吸了口氣,一股淡淡的香氣沁入心脾,這味道他很熟悉,第一次纏綿的那天,在櫻花林里繾綣的那天,他都是讓這味包圍住的。
誰的味道他都可以不記得,唯獨她的不行,特屬她的香氣早已深深植入他心底,成了他記憶的一部份,這是怎麼也揮趕不去的,尤其,他愛死了這氣息,那捨得拋離。
他站起身,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喊道:「蕼荁,我知道你在這,你願意出來和我見一面嗎?」
回答他的是幽幽的冷空氣。
「我知道你還在氣我,氣我那時為什麼不肯聽你說,為什麼如此恩斷義絕,為什麼在你說愛我時,我卻冷嘲熱諷。是我的錯,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我會好好補償你的。」他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
在暗處,一雙晶亮的眼緩緩的闔上,卻仍未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我好想你,難道你真的打算從此躲避我嗎?即使你打算如此,我也不同意,你是我的!」她的氣息充塞於四周,渴望的感覺將他緊緊纏繞,日子再這麼下去,他會發狂的。
他瘦了,原本已顯疲憊的臉上,此時更顯削瘦,深邃的眼眸有強烈的愛意,她見狀又嘆息了,他也是同她一般痛苦的。
這樣無意義的折磨該停止了,這些日子以來不只她在思念,他也在黯然銷魂中,枉她聰明一世,原來也是個傻女人,無端折磨了別人也苦了自己,讓大家都痛苦。
在情愛紅塵中,她才洒脫不起來,但又何必賭氣呢,人一生不就是在尋覓幸福嗎?而她的幸福就是眼前的男子,曾錯失過一次,她不想再嘗那種刻骨銘心的痛了。
心下打了主意,蕼荁悄悄轉身,離開了。
月半午夜,夢天游輪,不見不散。
當這張紙條傳遞到葉南纋手裏時,他的心因為「不見不散」四宇而狂跳不止,終於可以見到她了嗎?在渴盼了三百多個日子後,他終於有再見到她的機會了。
此刻,游輪上除了一些必要的船員外,再也沒有其他人,葉南纋站在甲板上,看着天上的明月,內心是平靜無波的,從認識蕼荁後,他已很少能這樣平靜了。
因為沒有光害,天上的星子顯得特別燦爛,月亮也更皎潔,除了海濤聲,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吹了多久的海風,直到一縷輕幽的嘆息低低發出,他才拉回整個心神,循聲望去。
一抹纖細的身影佇立在船的桅杆上,那碎人心的一天,她也是站在那裏,她的長發飄飛,在空中揚起無數細絲。
「你找我做什麼?」她揚起聲音,冷淡的問。
「我想你。」他直接坦白的回答。
「哼,想我死還是想我入獄?」她悶哼。
「你知道都不是的。」他急切的說。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她的聲音冷冷淡淡,「你葉太少爺說變就變,前一秒鐘可以對人柔情蜜意,後一秒鐘卻可置人於死地,這樣繁複的心思,哪裏是我猜得出來的。」
唉,還是有幾分怨氣,誰叫她是真的傷心嘛,雖說已打定主意不再計較,但出出胸口的怨氣總可以吧!
「對不起。」她的伶牙俐齒是他望塵莫及的,除了說抱歉外,他不知該如何讓她明白他的懊悔有多深。
那日如果不是他在口頭上一再倔強固執,兩人又豈會走到這地步。
「那你說完了,可以走了吧?」傻子,她想聽的才不是這話,為什麼男人總是不懂女人心。
「別走。」該死,他向來自以為傲的聰明冷靜都沒了,只除了能傻傻的說些言不及義的話,他實在是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麼。
「不走要做什麼,喝茶還聊天?」她泛起了笑,喜歡看他不知所措的拙樣,不是她真心眼小到這麼愛記恨,想當初他可酷了,任她怎麼軟化、怎麼楚楚可憐,他都可以無動於衷。
「蕼荁。」他無奈的嘆口氣。
她不理會他,眼睛望向遠方。今晚的天氣真好,夜色都顯得特別迷人,如果能在這喝個咖啡、小酒倒也是挺愜意的,這麼浪漫的事不也挺美的,真不知他為什麼要表現得這麼無奈。
他以為她在張望離開的路線,一個心急,脫口而出,「不要走,留在我身旁。」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留住我。」她的聲音輕輕響起。
「我會的。」天涯海角,都不再讓她走。
「是嗎?」隨著聲音揚起,她的人突然躍離桅杆,往下跳了去,這樣的經驗已有一次,上回是但求從此忘情、忘愛,忘了所有讓人心傷的一切,這是卻是為求真愛。
「蕼荁——」他大聲喊她,人也衝上前去,毫不猶豫的隨着她墜落的身影往下跳。一次心驚膽顫的別離就夠了,無論這次是生、是死,他都不願再忍受失去她的滋味。
沒有預期中海水灌入心肺的難受,也沒有想像中凍骨的冰冷,什麼都還未感受到,在蕼荁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剎那,他迅速將她拉入懷中,這一世再也不要品嘗任何分離的滋味了,哪伯她還恨他,他也不讓她走了。
身體在半空中停頓,意外的,他們並沒有掉入海中,而是掉入一張大大的網中,他來不及展露錯愕的情緒,只想確定她無恙,他伸出手觸摸她的臉,眼前的人是真不是幻。
「為什麼跳下來?」她的眼中有感動。
「因為我愛你。」他說出那句自古以來就極具魔力的咒語,卻不知這句話可是她渴望已久的,「我寧可失去自己的生命,也希望能保護你,在我的心中,你是唯一的,失去的滋味我已受夠了,我無法再讓這樣的感覺重來一次。」
眼淚不爭氣的掉落下來,滴落在他手上,他捧住她的臉,苦澀卻溫柔的說:「抱歉,讓你痛苦了,我保證不再出現在你面前。」只要不再見到他,她就不會再傷心了吧……
誰知她的淚卻掉得更凶,平常嘰嘰喳喳的小嘴此時除了抽噎,再也冒不出半句話。
「別哭,我真的會從此離你離得遠遠的,不再惹你心煩……」他的話尚未說完就被滅了音,堵住他剩下話語的是一張有着全世界最柔嫩唇瓣的嘴,在他停止了說話之後,她才離開他的唇,滿面嫣紅的睇着他。
他望着她痴迷了,方才的情境是他在作夢吧?!
「又是不要我,又是要離開我,難道我真的沒半點值得你留戀的嗎?」她半是撒嬌、半是怨。
緊緊的擁着她,恨不能將她整個揉入身體內,幾乎要將她胸口的氣也擠光,他閉上眼用心體會那份感動,「只是不忍心再傷害你、只是希望你快樂,我怎麼可能再捨得離開你半分,哪怕要用生命去換取你的半秒鐘陪伴,我也在所不惜呀。」
「既是如此,那你還說要離我而去,不再出現在我面前,你這不是存心折磨我是什麼?」淚還在流,唇卻已揚起了笑。
「我保證不再說這話了,以後你就是覺得我再礙眼,我也要賴着你。」長久以來積鬱在胸口的煩憂,在這一剎那間已灰飛湮滅,再也不復存了。
他捧着她的小臉,認真而深情的吻着她,這是他的女人,他這一世再也放不開的人,他願意傾他所有來寵愛她。
「怎麼沒問我這回上夢天游輪是來拜訪什麼?」在他懷中的感覺好溫暖呀,這個位子她打算霸佔一輩子。
「無論你要什麼,我都不會拒絕。」寵她可是他一生的職志。
「那拿來吧!」她大剌剌的伸出手。
「什麼?」唉,此時就怨嘆自己為什麼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無法洞悉她的每一個想法。
「你的心。」她認真的說,什麼千奇百怪的寶貝,也不會有他的一顆真心來得珍貴。
「我這裏是空的,無法給你。」他抓着她的手去摸他的胸口,嚴肅的說。
「哼,就知道你只是隨便說說。」她不開心的想將手縮回,卻被他捉得更牢。
「這裏是空的,因為早在和你第一次見面時,你就將我的心偷去了。」他握着她的手愛憐的吻了吻,「這裏一直是空蕩蕩的,等着你來充實。」
她瞬間淚光盈然,低啞著聲音,輕輕的說:「怎麼會是空的,我的心不是早就安置在這了嗎?」
這一刻已毋需多餘的言語,這讓幸福包圍的感覺已不再是任何美麗的言詞所能替代的。
一切盡在不言中啊……
呵,愛情呀,磨人卻又使人快樂的人間情感,幸福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