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是你佔了便宜,娶到像我這樣恰到好處的老婆,既不像木偶人啥也不敢說,也沒有你說一句我回十句的惡劣,剛剛好,很完美。」她對自己永遠有信心。
「你現在不也回了我好幾句?」
「反正不到十句,是個男人就別計較小節。」
「你想騎到我頭上來嗎?夫人。」
「什麼話?我只不過在盡情享受『王夫人』的特權榮寵。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為所欲為,還能活得輕鬆愉快,真是人生至高無上的快樂。」她賊溜溜地笑了。
王之鐵放聲大笑。的確,他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只有愛妻百無禁忌,放膽直言。他握住了她的手,很有力卻又很溫柔,讓她感到他是多麼珍愛着她。
「幫主——」不遠處傳來一聲嬌呼,那故意拖長的尾音嗲到了極點,不用說,是夏大美女駕到。
當然,沒有人敢讓幫主久等,事實上是他們早到了。
清清低聲道:「我的手又開始癢了,鐵哥,我可不可以揍她一頓?」
王之鐵也低聲道:「相信我,我也很想把她的嘴巴封起來,但,不能讓人笑話幫主和幫主夫人沒風度,所以,忍一忍吧!」
唉,當大人物就是這點麻煩,不能隨心所欲的發脾氣。不過,清清暗自決定,夏銀秋若不收斂點,對她老公亂拋媚眼,她明的不能給她難看,來暗的總行吧!
鴛鴦自是多情甚,不容雙美一處棲。
郭大幫主夫人,絕不與人共事一夫。
蠶,在繭中。
花如雪自覺是一隻蠶,逃不出密密層層的憂愁。
窗外,寒星滿天,數一數可有比她寂寞的日子更多?
她是老幫主寒不英的遺孀,卻只是個沒名沒分的小妾,不曾生下一男半女,只能依靠新任幫主的慈悲在幫中養老,而她不到四十歲。
胸中便是有千萬種的深情,又能向誰訴去?無限的相思,滿腹的情愁,深閨的空虛寂寞,都無人能說。她像是被囚於冷宮中的妃子,這人間的良辰美景、風花雪月,再也和她不相干了。
縱然生得千嬌百媚,也只能平白車負。
這時候愈是美麗,愈是傷感,不是「紅顏薄命」一句話所能安慰。
四更天了,刺繡精美的羅帳忽然被一雙巨掌分開,一個年近五十的高大男人穿靴下床,很快的為自己整理好儀容,摸一摸唇上整齊漂亮的鬍子,滿自負的說:「在幫中,再也見不到我更好看的鬍子,不,不,走遍北方大地也找不到第二人。」
這副臭屁的口吻簡直是夏銀秋的翻版,不對,應該說夏銀秋遺傳自他——左護法夏居正。
到今天,他仍是個漂亮的中年人,男性魅力十足。
花如雪曾不只一次懷疑,他愛他的鬍子比愛她更多。
十年前,就是這個男人師法呂不韋,將自己的意中人獻給幫主寒不英,機關算盡,就是沒算到她居然不下蛋。
「你要走了?」即使習慣了,仍忍不住難過。
「天快亮了,我不想被人看到。」夏居正吃干抹凈,不多留戀。
花如雪心一橫,擋在他前面,
「你幹什麼?」他皺眉,開始不耐煩。
「居正,我想通了,我不想再這樣偷偷摸摸的,我受夠了!」她以一種懇求的目光凝望他,期待他伸出援手助她脫困,重見天日。
「你不想我再找你?」
「不,我要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
「你說什麼?你瘋了?」他真是被她嚇了一跳,忙斥道:「這絕對行不通!」
「為什麼不行?」她迎着他那雙既冒着怒火又冷靜的眼睛,依然動情道:「你是鰥夫,我是寡婦,私通才惹人非議,成了親反倒光明正大。何況,我們原本就是情人,十年前你是打算納我為繼室的……」
「你真是瘋了!」他打斷她重提陳年舊事,忿然回道:「你忘了你今天的身份?你可是寒不英的遺孀!我要是敢甘冒大不韙的娶你,我往後也別想在『天龍幫』混下去了。」
「這世間鰥夫娶寡婦的多得是……」
「你當我們是市井俚民?好歹你也進幫十年了,江湖人最重什麼?道義!『朋友妻不可戲』,更何況你是老幫主的遺孀,誰敢娶你?幫中兄弟一人一口口水就足夠淹死你。」夏居正才不想為一個沒用的女人,犧牲他多年建立起來的地位與威望。
他以為花如雪有足夠的魅力誘使寒不英將她扶正,成為他背後的一股助力,誰知她十年如一日,仍是妾。
江湖人不拘小節,卻看重家法,妻是主人,妾只比丫頭地位高些,在閨房內得寵不代表她有權力在幫中兄弟面前露臉。
花如雪美麗的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既然我活該守寡,過着古並不生波的日子,你又為什麼要來撩撥我?你以為你偷偷地來,又偷偷地走,神不知鬼不覺,就不算甘冒大不題?夏居正啊夏居正,你一再玩弄我的感情,隨意安排我的命運,你良心何在?道義何存?」
「你這個女人真不知好歹,我顧念舊情,怕你芳心寂寞,所以趁着你侄兒不在的時候跑來安慰你,不也是愛惜你的名傇?你不感激我也就罷了,還反過來威脅我,你才會良心不安呢!」夏居正以家傳招牌的傲岸姿態面對昔日的意中人、今日的雞肋,冷笑道:「幫主就快回來了,只要你安分守己,他依然要尊你一聲『雪姨』,供你豐衣足食,直到你死為止。你的侄兒花少傑也能成為幫內的專用大夫,前途不可限量。你是聰明人,該如何抉擇應該很清楚,千萬別自個兒打碎了飯碗才好。」
男人揮揮衣袖,走得毫不留戀。
花如雪最後的一線希望破滅了,一顆心仿如墜入古井的最深處,好黑、好冷。
天龍幫,整個北方勢力最龐大的一個幫派。
佔地極廣的總堂口,正在舉行半年一次的會議,分派各地的首腦人物全部回總舵作例行報告,除了生意上、江湖上的各種狀況,也能使幫主明了天下各地的大局動態,更重要的是聯繫總舵與各地分舵主的情誼。
這也是王之鐵接任幫主之位后,第一次會見所有的分舵主。
高高懸挂着「忠義千秋」巨大橫匾的龍門廳,王之鐵面無表情的坐在大廳盡頭的一張虎皮椅上,他前頭有兩列太師椅,各坐着一位分舵主。
王之鐵聽他們一個一個輪流報告,心想換了清清坐在這裏,保證睡過去。
「天龍幫」在寒不英手中已紮下穩定的根基,敢來挑釁的不多,已經沒什麼太大的問題,這個會議成了各地的生財報告,間或有一兩個新竄起的小幫派要搶地盤瓜分利益,但分舵主都有自信擺平,只是例行報告一聲。
他們個個比幫主年長一、二十歲,是跟隨老幫主從大風大浪、刀山劍林中闖過來的,王之鐵可以想像,他們對於他這個「坐享其成」的幫主,心裏多少有點不服氣。即使他曾在義父手下效命數年,立下功勞,但後來又逃開三年,一回來就做了幫主,確實教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