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一連幾日,全台都下着滂沱大雨,嚴重影響每個人的心情,讓人提不起勁,懶洋洋的彷佛發了霉。

下了班回到住所,高艷陽沐浴過後,親自下廚做幾樣簡單家常小菜填飽肚子,才剛添好飯,門鈴便赫然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拍拍胸口,她前去應門,透過門扉上的貓眼窺看門外的訪客,接着是一陣訝然及慌張——

對方很沒耐性的重重按住電鈴,室內回蕩着尖叫似的刺耳聲響。

她連忙打開門,對來者恭敬地喊了聲:「爸爸。」

「開個門都慢吞吞的,要老子等多久啊?」高豐原雖然一身名牌西裝,但說話粗魯又大嗓門,方正的大臉寫滿不悅。

「對不起。」高艷陽垂下頸子,惶恐的道歉。她萬萬也沒想到,父親居然會親自來找她,心口被一股強烈的不安包圍。

高豐原大剌剌的坐進沙發,蹺起二郎腿,一副大爺樣。

「爸怎麼有空來?有事的話通知我一聲,我會立刻趕過去……」艷陽克服心中的恐懼感,逼迫自己抬眼看他。

「廢話少說!」高豐原沒好氣的打斷她,劈頭就是火藥味十足的質問:「你最近的『績效』很差,在搞什麼鬼?」

艷陽黯下美眸,沒有答腔,素凈的嬌顏線條緊繃,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

「哼!」高豐原嗤哼一聲,又發問:「是不是談戀愛了?」

聞言,她的心猛地撞擊了下胸口,迫切的否認。「這怎麼可能?!我不會犯下社裏的規矩。」

高豐原沉吟了下,緩緩開口。「不過,這一次的任務,就是要你儘快談戀愛。」

他的話恍若一枚炸彈,炸得她腦中一片轟然,無法反應。

「我要你接近一個叫官尹和的年輕人。」高豐原道出此次的任務內容。

她蹙起眉,疑問道:「我什麼時候會收到他的資料?」

「嗤!你真是不夠靈光!」高豐原撇嘴批評。「就是那個最近對你勾勾纏的帥哥。」

高艷陽瞠大美眸,一臉愕然。「為什麼?」

高豐原先是一陣數落,然後才告訴她原因。

據他的手下通報,近來她跟一個年輕男子接觸頗頻繁,而且對方還是個在俱樂部上班的男公關,不過經過一番深入調查,那年輕人的身分似乎沒那麼簡單——

若調查結果沒錯,他極可能是跨國大企業「觀天集團」總裁的獨子。

觀天集團的大少爺,也是官家唯一的男子嗣,未來龐大的集團很可能由他掌權,身價驚人: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高豐原氣勢萬鈞的警告她,沒有起伏的聲調聽來極為冷酷。

艷陽尚未從震驚中回復,吶吶的擠不出半個字。

「要是失敗,你知道下場會如何凄慘。」他神色陰沉地道。

這種千載難逢的極品好貨,絕對要緊緊把握住,若對方真能看上這丫頭,好處絕對多得說不完。

以這丫頭的外表和身材,要讓男人上勾根本輕而易舉。

見她沒有回答,他怒罵:「你聾了嗎?!」

「嗯,聽見了。」艷陽僵硬的回答。

「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讓他迷上你。」高豐原再度叮囑。「趁他對你還有興趣的時候,好好巴結他,嘴巴甜一點,多要點『禮物』。」

她腦中一片混沌,失去思考能力。

「其它的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吧?」他邪氣一笑。

她若有似無的頷首。

送走了父親,高艷陽癱坐在沙發上,沒了胃口、亂了心思。

這就是她最真實的生活——

她只是一具沒有自我、受人擺佈的傀儡,只要命令傳達下來,她只能乖乖接受指令行動。

她記得很清楚——

她的親生父親染上賭博惡習而荒廢了工作,只靠母親一人身兼數職才勉強維持生活開銷。

後來好賭的父親積欠賭場大筆債務,總是喝得醉醺醺回到家向母親要錢,若要不到,就對母親拳打腳踢。

當年她七歲,已是個懂事的孩子,常常為了維護母親,也被打得遍體鱗傷。

在她八歲那年,母親再也承受不了丈夫長期以來精神及肉體上的虐待,在某個下雨的冬夜,帶着她離開了家,躲到南部某個小城鎮過着簡單但知足的生活。

可惜也才半年的光景,母親就因積勞成疾撒手人寰,年幼的她頓失依靠。

未滿九歲的小女孩已經懂了一些事,包括死亡,卻事事無能為力,只能不斷的哭泣。

母親後事的費用還是房東可憐她,幫她支付的。

某一天,她實在餓得受不了,體力不支而昏倒在路上,等她再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然後一名高大威嚴的年輕男人——也就是她現在口中所喊的爸爸告訴她,是他把她帶回來的。

之後,她主動開口要留下來,因為她那顆單純幼小的心靈以為他是個好人,會像超人一樣保護她。

事實上,她只是從一個看不見光芒的深淵,跳進另一個萬劫不復的地獄罷了……

男人供她吃住,條件是她必須去偷東西,偷不到的話就用騙的。

起初,她當然不敢,每次都空手回去,被狠狠凶了幾頓、罰了跪,也不準吃飯。

為了不再挨罰、挨餓,她開始試着偷竊,日子一久,偷東西已然成為習慣,因為那是她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

縱使清楚偷竊是犯法的行為,但她已經無法回頭。

等到她有足夠的能力獨自生活時,她曾想過離開,也真的那麼做了,換來的下場卻是被抓回去,軟禁了好幾天。

那時候,她的「爸爸」因為買股票而賺了一筆,並且成立了一家公司,表面上經營一些建築材料,私底下卻凈做些違法勾當,有錢自然有勢,黑白通吃。

逃亡幾次皆告失敗后,在她滿十八歲那年,她決定不再逃了。

她的靈魂早已賣給了魔鬼,又何必欺騙自己還可以變成無垢的天使?

晃晃悠悠,轉眼間,她已經二十四歲了,自開始偷東西以來,她幾乎零失手,這或許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幸運」。

至於她的親生父親最後到底是死是活,她根本不關心也不在乎了。

她的人生會走向黑暗與毀滅,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她這輩子永遠都不可能原諒他,還有她自己……

一切的一切還彷如昨日般鮮明,椎心的痛依舊未曾緩和。

高艷陽閉上雙眼,不讓眼中充盈的水霧滑下臉頰,原本就混亂不已的思緒更加糾結。

過往悲痛的經歷固然令她情緒低落,剛接獲的新任務更形同雪上加霜,讓她心情完全盪至谷底。

當了這麼久的傀儡,她以為自己已經麻木,然而這一次,她卻有反抗的念頭。

一想到她要主動接近一個打從心底排斥的男人,她不禁感到心煩意亂。

那個男人居然還可能是觀天集團總裁的兒子?!堂堂一個大少爺又怎麼會在俱樂部當男公關?

她不相信有這麼荒唐又無厘頭的事。

然而她信或不信,情報是真是假都由不得她選擇、否定,傀儡是不能有自我意識的。

白天在珠寶店的正職工作,是除了搬出來住以外,另一件由她做主的堅持。也是這「唯二」能自主的事,支撐着她繼續度過每一天。

高艷陽深呼吸一口氣,在心裏默默替自己打氣,但無論如何,她的心始終是下沉的,胃口盡失。

外頭夜色深濃灰暗、大雨未歇,一如她佈滿陰霾的心。她知道,今晚又必須在飽受寂寞轟炸與良心譴責中度過,勢必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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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距離營業時間尚有一小時,「LionHeart」男公關俱樂部正在做最後的整理與準備,將最完美的一面呈現給客人,絕不草率馬虎。

弧型吧枱前,太子幫的幾位成員們以最閑適的姿態聚在一起,即便是沉默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也不會有人感到尷尬。

「咦?Ninold呢?」出資老闆歐陽純從辦公室走出來,疑惑道。

「今晚請假。」正埋首於掌上型電玩的歸掣分神回答。

歐陽純揚起眉梢,頗感意外。「請假?為什麼?」那麼愛錢的人,怎麼捨得錯過賺錢的機會?

緘默須臾,馬蒼潤將最後一口自製調酒飲畢后,慵懶的開口。「好像跟女人約會去了。」

歐陽智愣了下,可愛的娃娃臉上全寫滿問號。「約會?他跟誰約會?」完全狀況外。

沒有人吐槽他,大家早習慣他的慢半拍,也是因為這慢郎中的性格,反而讓他們覺得有意思,常常成為其它太子幫成員捉弄的對象。

他天外飛來一筆的逗趣言語或舉動,總是可以讓大家開懷大笑,有着不可缺少的存在感。

「你這傢伙!不要老是渾渾噩噩的,機靈一點行不行?」歐陽純沒轍的瞪着自己的弟弟,忍不住叨念了兩句。

「你的要求,就像要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困難。」駱英翔輕笑道,視線沒離開過手上的英文雜誌。

他的批評很中肯,歐陽純點頭認同。

「Ninold居然自掏腰包,買了一條三十幾萬的項鏈送那個女人?!」向亞霽撐着下顎,語氣充滿不可思議。

平常要那傢伙請客吃飯比登天還難,他竟然捨得花那麼多錢討一個女人歡心,他們這群好友心理不平衡之餘,也覺得奇怪。

通常都是女人追着他跑,挖空心思希望能獲得他的青睞,頭一次看他追女人追得那麼殷勤費心的。

「你們知道對象是誰?」歐陽純纖長的食指輕點優美的下巴,好奇的問,但心裏已約略有譜。

「不清楚。」歸掣突破了電玩關卡,聲調因開心而提高,像個孩子。「那小子最愛搞神秘。」

「你們不覺得很有趣嗎?」歐陽純笑得很燦爛,兩汪潭水似的美眸閃着頑皮的光芒。

不妙!

這是眾人腦子裏唯一的想法。

「散會了。」駱英翔合上雜誌,帶頭解散,其它人也很識相的離開吧枱,誰都都不想被當成利用的工具。

況且,萬一得罪了Ninold,絕對很難全身而退。

官尹和雖是標準的雙子座——腦筋靈活、口才流利、鬼點子特多,幾句話就可以把人損得無地自容,但除此之外,他一定也會抓緊機會反將對方一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們每個人都曾深受其害,領教過他的「報復」,只是交情匪淺,情節不算嚴重而已。

不過若是其它人,非但沒有所謂「友情價」,還會倍嘗苦果。

跟那種人為敵,簡直是自討苦吃。

「一個個閃得真快。」歐陽純噘着唇嘀咕,隨後目光一轉,落向還在塗鴉的自家弟弟身上。

歐陽智突然覺得背後發冷,一回頭,對上她不懷好意的眼神,不禁頭皮發麻。「我、我……我去上廁所。」他收起紙筆,溜之大吉。

「哼!」歐陽純伸手想拉住他,卻只抓到一把空氣。「反正你這懶散鬼也幫不上忙。」她皺了皺鼻子,貶損中透着難掩的寵溺。

如果有個女人能引起Ninold的注意,讓他沒心思憂鬱、搞灰暗、裝自閉,不管對方是誰,她都十分樂觀其成,甚至想雞婆的管一下閑事。

她能做點什麼呢?

歐陽純用食指輕點下顎,這是她動腦醞釀點子時的小動作。

她相信,愛情是最神奇的魔法,能把壞的變好當然也可能將好的摧毀、把壞的推向毀滅。

「愛情哪……」她幽然低喟,美艷的臉龐有些凝重,似乎頗有感觸,陷人了沉思。

再十分鐘就是下班時間,高艷陽對着鏡子反覆檢視自己的妝容——她換下珠寶店制服,此刻身着一襲銀白色絲質貼身長禮服,那彷佛第二層皮膚般服貼的布料,勾勒出她優美的曲線,曼妙的好身材展露無遺。

一頭咖啡紅的長捲髮綰成美麗蓬鬆的髻,營造出典雅浪漫的風情。

耳垂上扣着一對極簡的單鑽耳環,隨着光線折射出內斂的光芒。

除了頭髮是自己動手整理的之外,她身上穿的禮服、配戴的首飾,以至於腳上Size完全吻合的名牌高跟鞋,全都是官尹和派人送來的。

也才見過幾次面,他竟能精準拿捏她的尺寸,讓她頓時有種被看穿一切的無措與不安。

他怎麼能做到這樣的程度?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連如此細微之處都在他的掌控中,無所遁形……

他突如其來的追求,攻勢不算猛烈卻積極,總在她以為他已經放棄之際,不預期的出現。可能是差人送來他挑選的禮物、可能是一個飯局的邀約,將她好不容易平息的心湖,撩動陣陣漣漪。

她的拒絕對他而言根本不是阻力,反而是一種動力。

高艷陽端詳着鏡子裏呆板的臉孔,那是一張受人稱讚喜愛的面容,她卻覺得面目可憎。

她垂下眼帘,輕喟一聲,替自己做心理建設。

既然沒有退路,就只能勇往直前,這跟之前的任務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必須多花一點時間罷了。

總之,她最後的目的是要從那個男人身上挖錢,至於其它附帶條件——他愛不愛她、迷不迷戀她,她不願多想。

然而,她心裏始終有個疑惑:要從對方那裏騙走多少錢才算「合格」?她的任務才算終了?

那一天,她忘了問清楚這次任務結束的確切時間或金額,只能任憑疑雲罩頂,心神難以平靜。

時間一分一秒逼近,八點一到,他就要來接她了……

她接受了他的邀約,充當他的女伴,出席他朋友的生日派對。

「沒什麼好怕的!」艷陽低語着,對自己信心喊話。

她用了好幾天的時間不斷自我告誡,無論如何都先將個人好惡擺一邊,好好的遵照指示達成目的,其餘的暫時不要多想。

「Sunny,你男朋友來了。」

艷陽的同事特地來到洗手間通知她。

「男朋友?」她擰起秀眉,心臟沒來由的鼓動了下。本想否認,但為了讓接下來的計畫更順利,終究還是忍住。「我知道了,謝謝你。」

她將補妝的化妝品收進提包中,對同事報以一笑,踏出洗手間時,上揚的唇隨即垮下,一如她下沉的心。

欺騙別人之前,要先欺騙的,是自己。

這是一種悲哀。

見到她,官尹和立即迎向她。「晚安。」

他凝視的深情眼神及溫柔的聲調,讓艷陽興起想逃的念頭。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就是莫名感受到他帶給她一股無形的壓力,彷佛一不小心就會陷落,再也無法抽身……

這可笑的直覺,令她心慌。

她氣他的出現,老是打亂她的步調,更氣自己竟那麼輕易受他影響,動不動就動怒,流露出最真實的情緒,犯了大忌!

「準備好了嗎?」官尹和噙着淺淺的笑,低切的問。

「嗯。」她反射性的回開臉,問躲他過於熾烈的目光。

他牽住她的柔荑,理所當然的親密舉動就像兩人是一對愛侶。

艷陽壓抑住反抗的念頭,配合的偎近他,神色甜蜜。

香馥的身軀緊貼着他的臂膀,官尹和黑眸微斂,心有所思。

從她慨然允諾他邀請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懷疑她轉變的動機。

他的思想是灰色的,但從不缺乏自信,不管是游刃有餘的工作能力或從未失意的感情,每次出手莫不手到擒來。

但他沒忘記這女人身分特殊,她是一個騙子、小偷。再確切點,她的行為根本和詐欺無異。

昨天之前,她明明還視他如鬼怪,避之唯恐不及,怎麼才相隔一夜,她就轉了性了?

粗劣的手法。官尹和在心中冷哼。

他不急着拆穿,反而興味盎然,無論她葫蘆里賣什麼葯,他都陪她玩一玩。

兩人魅力十足的笑容下各懷心機,算計着如何讓對方栽跟斗,享受成為贏家的快感。

一場攻防拉鋸戰已然展開,孰勝孰敗,唯天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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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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