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落地窗外黝黑的天上掛了輪猶如被人先用圓規了個圓框,然後倒入濃濃的乳黃色顏料把圓框填滿,再上一層柔膠暈染處理過的明月,它圓得缺乏真實感。
懷晰憑窗站立瞪視着天上那顆耀眼得不像話的月亮,目不轉睛地連旁邊眨眼的小星星都看不見。
牆上的原木音樂鍾角度分毫略差地比出直角,現在是三點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沒了睡意。
雙方父母前天在日本料理店見過面,子龍的表現差強人意地好,除了只是笑僵臉上的肌肉、打翻一杯玄米茶、在面對故作嚴肅狀的沈爸爸時臉色發了陣青、回家后鬧了陣肚子病了一天一夜外,其他都算是很值得來賓掌聲鼓勵鼓勵。
深深季秋的夜風陣陣,涼涼地從窗隙鑽進來,懷晰摸摸有點覺得冷的手臂,不意外地摸到前天晚上收到來自子龍父母的禮物。
腕上閃爍着點點星光的銀白色手煉雖是冰冷,可是那傳到他心裏的溫度卻是超過沸點地火熱。
"我們家子龍就交給你了,如果他敢欺負你,一通電話我們馬上來挺你。"
趙家爸媽這麼笑着握住他的手,一條細緻的白金手煉就送到他手中,子龍說那是屬於趙家媳婦的象徵非收不可。
然而這份外表雖輕含意貴重的禮卻叫他收也不是、退也不是,內心兩難但是最後他仍紅了臉收下。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成了‘別人家'的‘媳婦'......,莫名其妙地冒出想笑的情緒。
仔細想想,子龍都還未曾跟他求過婚呢!
本末倒置的‘幸福'程序,......懷晰啼笑皆非。
子龍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腸胃不適折磨了他整整十四小時,好不容易直到下午才止住與馬桶的肌膚相親,現在臉色縱使差了些,舉行大規模革命戰爭的腸胃終究達成了和平協定。
落在前額的髮絲凌亂中帶着性感,高挺的鼻翼靠月光在臉上烙下迷人陰影,有點孩子氣的薄唇微微笑着,子龍安睡在滾着藍邊的雪白床單裹着鬆軟粉藍毯子的模樣莫名地打動了懷晰的心弦。
子龍......是他的,偷偷地滿足的笑意爬上懷晰的唇角。
不過,再美麗的月華中都有着暗影,懷晰的笑意凝住,心裏沉沉的壓力讓他有一瞬間的呼吸遲滯,他悄悄地問自己,真能和睡在床上的這個男人攜手白頭嗎?
一輩子......,至少還有四五十年的時間,這麼跟子龍廝混下去就是幸福的一生,可是,真的會就這樣幸福嗎?
懷晰無聲地笑自己,為什麼到現在他仍然還會感到不安?
是他自己胡思亂想的問題或是子龍不夠讓他覺得有安全感?
緊緊地擰了擰眉,懷晰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即使是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草木皆兵、四面楚歌的懷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心態讓他煩躁,尋求不到解救自己的心藥。
因為子龍急性腸胃炎就診后決定請假在家休養一日,昨天,一整天,成了懷晰長記憶以來最幸福的一天。
每當他上完一個學生的課,只要走到卧房就可以看到子龍蜷在被窩裏對着他微笑。
病中智商落得直追幼稚園小朋友的子龍嘟着嘴、伸手向他撒嬌要他過來抱抱,不抱還不行,因為子龍會硬生生地擠出幾滴疑是眼淚的東西博取他的同情。
不但如此,子龍還會張着無辜的眼趁機裝虛弱,求他摸摸微褐軟嫩的肚腹給予安慰,並且義憤填膺地告訴他,把當年在軍中練出來的六塊肌濃縮成一塊是多了不起的創舉。
吃飯時間一到子龍更要他一匙一匙地把無味的白稀飯吹涼,然後小聲地告訴他有了他的加味,軟軟爛爛的白稀飯勝過鮑魚、熊掌直逼滿漢全席。
一切的小事歷歷在目,他就算想忍笑都難。
好幸福,......真想就這麼把子龍留在身邊、鎖在卧房裏、或是銬在床上更好,除了他以外再也不讓子龍見任何人。
突如其來的點子震碎懷晰的平靜,他的心裏何時住進了貪得無厭的惡魔?
如此強大的獨佔欲,......多醜惡的內心啊!
承受不住的巨大貪慾,就算是陳勁也不曾引起,卻獨獨對子龍起了反應。
他出乎意料地在意子龍,這就是愛上了子龍的意思嗎?
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幸福不用求自然會源源不絕地湧出。
子龍就是他生命中的那位‘對的人'嗎?
心中的那道小小的聲音鼓噪着,‘是的!是的!就是他了!抓好他啊!別讓他溜走!'
"別離開我,在我明白自己已經愛上你之後。"懷晰小聲地對着窗外銀白月暈輕喃。
"不離開你,在我了解此生非你莫屬後起誓。"一雙有力的臂膀將懷晰環入溫暖的胸懷。
子龍不知何時站在懷晰身後,將頭停靠在懷晰的肩頸交接處挨擦着,對着懷晰敏感的耳垂吐納着充滿滾燙愛意的呼吸。
"你怎麼醒了?是我吵到你嗎?現在肚子覺得怎麼樣?還會不舒服嗎?"依着背後的暖爐,懷晰關心地問。
"只要抱着你就不會不舒服,醒來是因為懷裏少了你,你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卿,我的晰啊!我可愛死你了。"子龍將懷晰泡進裝滿甜言蜜語愛意中。
"哈哈哈!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去拿吸塵器來吸吸。"懷晰被逗笑。
"噯!我最沒情調的寶貝晰,半夜不睡覺做什麼?"子龍偷偷地在懷晰的頰上印上幾個無色的唇印。
"想事情,睡不着。"撫撫子龍環在他腰間的臂,懷晰坦白地說。
子龍伸出右手食指在懷晰面前左右搖一搖,"你在打算何時把可愛到一出門就會迷倒從九歲到九十九歲人類的我拋棄嗎?嗯--!不.可.以.喲!人家我是屬於‘不可拋棄式'的喔!......你說,你是不是想到外面去偷采野花?哼!懷晰是大.壞.蛋!"一邊裝出十七八歲夢幻美少女的聲音,一邊再用食指輕輕朝懷晰的臉頰戳戳戳。
愣了三秒,懷晰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傷春悲秋的情緒完全被破壞殆盡,子龍的搞笑天份一定是自己突變來的。
"子龍,你好好笑。"懷晰靠着子龍笑到流淚。
"哪裏好好笑?我是認真的,喂!男人不可以這樣啦!先把人家‘吃'瞭然后不認帳是很要不得的行為喔!"子龍謹慎地搖着拳頭警告。
"是誰‘吃'誰啊!?我還比你更擔心......"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懷晰馬上把其他的話吞進肚裏,輕拍了一下子龍的手臂。
"懷晰寶貝,原來你是在想這個想到睡不着啊!我真的看起來是長得一副‘人人都可以隨手勾走'的樣子嗎?嗯!不然你到廚房去拿把菜刀來把我毀容算了,你覺得呢?"子龍摸摸自己長得不差的臉,想像一下上頭加了刀疤的酷樣。
"不要,我捨不得。"懷晰轉身貼進子龍的懷裏半晌后說。
"呵呵!......懷晰我們來跳舞。"抱着懷晰,子龍興沖沖地開了床頭音響,放了片CD。
和聲輕柔地響起,管弦樂以緩慢的速度進行,有如穩穩地在冰上滑行,在第六個小節鋼琴以降A大調Ⅰ級和弦加入。
"是蕭邦的第二號F小調鋼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降A大調的Larghetto,而且是ClaraHaskil女士演奏的版本。"懷晰精準地把正確曲目說出來。
"先別管那個,靠着我動,我們在跳舞,把你的雙手掛在我脖子上。"子龍低頭吻着懷晰的額。
"四四拍不能跳華爾姿,三拍子的圓舞曲才可以。"懷晰偎在子龍頰邊輕輕地笑。
"喂!趙沈懷晰小朋友,你老公沒教過你‘和老公跳舞時不準東想西想的'嗎?專心一點。"子龍帶着懷晰東轉西轉晃來晃去。
沒開燈的房裏,滿室的月光,相擁着隨着音樂翩翩起舞的兩人忘了時間、忘了身邊其它的事,一曲又一曲地轉着他們亂無章法卻和着節拍的獨創舞步。
"心情好多了嗎?"
"嗯!"
"晰,你就認命吧!這輩子你是我的了,我絕對不會放你出牆的,我會建座高塔把你關在裏面讓你爬不出去。"子龍露出雪白虎牙。
"你會愛我長長久久嗎?"懷晰仰頭咬了下子龍的下巴。
生命的終點在何處是任何人都無法預料,人與人之間,‘緣分'這種東西其實薄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它的長短更是叫人無法捉摸。
"當然,我要‘貫徹始終',當你把手交給我,同意和我在一起的那刻起,我就曾發誓要盡我所能地深愛你,......你覺得不夠嗎?如果不夠那我把之前暗戀你的那段時間也加進去,有頭有尾地愛你,而且未來我們還會繼續手牽手走下去,直到我們在天上相會,永.不.止.息,我們明天晚上去選戒指吧!把你套得牢牢的拴在我身邊。"子龍收緊環着懷晰腰間的手臂。
"嗯!"無聲的淚溢出懷晰的水漾大眼並沾濕了子龍的肩頸,此時此刻他知道了幸福的樣子。
"和我廝守一生,讓我愛你疼你一輩子,好不好?"子龍以下巴摩擦懷晰的臉。
"好!"含着淚的懷晰吻了子龍的唇。
如果只是在‘對的時間'里沉默地等待,等待對方醒悟、等待對方明了他身邊有這號‘對的人物',幸福依然不會到來,子龍心裏想着,時光若能倒流,他會在懷晰想要談戀愛的第一時間出現在懷晰身邊,不再畏縮。
"我愛你,我的懷晰,你呢?"拍撫懷晰的背,他易感的懷晰又哭了,可是這次的淚中充滿的是喜悅而不是哀傷。
"我也愛你,我的子龍。"懷晰是笑着的。
‘對的時間'若能遇上‘對的人',幸福不用強求,因為就算你想躲都躲不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