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沈織容回到大廈,看到屋子的燈亮着,知道梁致升已經回來了。
不過想到要問他那個問題,她卻感到害怕起來,對未知的答案感到不安。
萬一答案不是自己所希望聽到的……每每一想到這裏,她便不由得又想退縮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玟么怯弱,她向來不會這個樣子——似乎是在發覺自己開始在意起他后……
就算是再怎麼不想承認,擺在眼前的事實也讓她無法再鴕鳥的否認下去,她要自己正視自己的心的確早在不知不覺中在意起他的存在。
因為在意所以害怕自己,一旦問出口,便會改變兩人的關係。但是現在她不想再逃避,在知道他默默為自己付出了那麼多后,她必須要弄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回來了。”
聽到這句熟悉的招呼聲傳來,站在玄關的沈織容內心驀地滑過一陣暖流,本來已經習慣這句話的她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但在明白了他為自己的付出后的現在,她突然體會到,隱藏在這個字底下的是他對她的包容。
梁致升見她還站在門外面,奇怪的問:“怎麼不進來呢?”
她看着他自若的態度,懷疑他如何還能這般坦然地面對她?他不是因為她的關係,受到所有同事排擠嗎?
“怎麼了?”
她沒頭沒尾的就這麼問出口:“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問題讓他聽得一頭霧水:“告訴你什麼?”
“我爸對你做的那些事。”
反應過來的梁致升有些詫異,卻不答反問道:“誰跟你說了什麼?”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她的付出。
剛聽到那些事時,她還沒有多大的感受,就只是覺得意外跟無法理解。
坐上車在回來的路上,一股異樣的情緒才開始在她心中發酵。
想到他默默為自己付出這麼多,她的一顆心忍不住被滿滿的撼動所佔據,溫暖的感覺不斷湧上心頭,這樣的心情是她過去不曾感受過的,其中還夾雜着像是心疼跟不舍的情緒。
但她也實在想不通,既然他根本就不圖靠她發達,他還有什麼理由答應要娶她?
“你應該要告訴我的。”不知道欠了別人是這麼難受的事。
“怎麼可能過去?別人誤會你,難道你都不知道嗎?”她懷疑他怎麼還能說得這麼輕鬆?
“只要問心無愧,做好自己的本份就好。”
她搖搖頭,“那你也應該要告訴我。”
見她還站在玄關,他轉移話題道:“好了,先去洗個澡吧!”
“怎麼可能會好?什麼也不知道的欠了別人。”她還是覺得難受。
“我說過我不是別人。”梁致升看着她,確定她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在說什麼,否則不會像現在這樣瞪視着他。
想到她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承認了兩人的關係,他不禁嘴角染上笑容。
可他的笑卻刺激到沈織容,“你覺得這樣很好笑嗎?”
他趕緊轉移話題,“既然你也認同我們的關係,在辦公室挨了打,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多希望自己能開口安慰她。
“你怎麼知道?”她詫異反問,遲了兩秒突然想起那回他說的話——心情低落的時候就應該大口吃這些。
那時她還覺得他怎麼會知道她心情不好,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你才買了炸雞?”壓根沒想到他為她所做的,比她所以為的還要多。
梁致升這麼說並不是要讓她感到歉疚,因而輕鬆道:“所以這回就當是我們扯平了。”
她懷疑這樣能算扯平?
而對他的包容,她真的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滿滿的激動讓她衝口問道:“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娶我?既然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背景,也不想靠我得到升遷的機會,為什麼還要跟我結婚然後把自己搞得汶么為難?”
到底是為什麼?如果沒娶了她,他根本沒必要受這些委屈。
終於聽到她問出口,他明白是時候向她坦白自己的心情了。
沈織容看着他走上前來,心裏不確定他會說出什麼樣的回答,因而感到不安起來。
直到一隻厚實的掌心撫上自己的臉頰,她感受着他給予的溫柔,心稍稍定下了此。
“男人對於自己的初戀總是存在着一份憧憬。”
“什麼?”她睜大了眼,不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更別提是能娶到自己的初戀情人,自然不可能會拒絕。"
一瞬間她像被定格住似的,懷疑自己聽到了什麼。“初戀情人……我?”驚喜的感覺閃過心頭。
但印象中壓根就不記得兩人曾經交往過,更別提自己怎麼可能會是他的初戀情人?如果說是對她一見鍾情還比較有可能。
難道他認錯了人?
這樣一想她頓時渾身一震,她要實話實說嗎?誠實的告訴他,她並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
不,她發現自己說不出口,甚至,她發現自己竟然希望就是他的初戀情人。
她的反應看在梁致升眼裏,讓他發現了她對他的在乎,顯然這些日子來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在她心中已經留下屬干他的位置。
“當然。”他回答的語氣很篤定。
聞言,沈織容更是完全無法理解,“怎麼可能?”
他深深的看着她,“還記得我說過我是個孤兒?”
她點頭。“你說過。”可還是不明白這跟自己是他的初戀有什麼關係。
“你記得在你國小的時候,曾經去過一間育幼院長達半年多的時間嗎?”
育幼院……
沈織容開始回想,是的,她的確是有去過一間育幼院沒錯。
她推測道:“你是那間育幼院的小朋友?”
梁致升沒有說話,只是等着她,慢慢回想。
印象中除了那個總是陪伴着她的小男孩外,她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過院裏其他的小朋友,難道——
“是你!”那個挨了她打,每個星期乖乖聽她說心事的小男孩?
見她想起自己,梁致升笑了。
“所以你一直都認得我?”也才會娶她?
“接過你名片的時候才完全確定是你。"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自己一開始時對他的態度還那麼差。
他搖頭,“然後讓你把我推開?”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她直覺否認。
但其實他顧慮的不無道理,重逢以來沈織容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要是他說出兩人的那段過往,說不準要被她當成是在蓄意攀關係,也許還會加深她對他的防備,甚至推開他。
她想了想,不得不承認,以自己的個性是有這種可能。
這樣說來,她突然有些慶幸他沒有在一開始就告訴她這件事,否則她很可能會因此錯過他。
而她並不想讓這種事發生。
心裏一時情緒激動,她不自覺地流下淚來。
“怎麼哭了?”梁致升見狀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落淚,記不得有多久自己不曾像現在這樣激動過。
他心疼的安撫道:“好了,別哭了。”溫柔的替她抹去眼淚。
她也不想像這樣在他面前哭,偏偏淚水就是不聽使喚地不斷滑落眼眶。
他想同擁她入懷,但擔心過於急躁會嚇到她,只好轉而以言語安慰,“再哭下去的話……我就吻你了喔。”
她一怔,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還哭?你真的想試看看嗎?”
她倏地面上一窘,連忙擦乾眼淚。
“看來我還需要再加把勁。”
他的自我調侃加深了她的困窘,讓她只能尷尬地望着他,但心裏,有些情緒沉澱了,也變得更加確定。
跟梁致升的關係明朗化后,沈織容希望能設法解決他在工作上的困境。
但正如同他所說的,時間久了同事自然會理解他的為人,如果她硬要出面解釋,只會平添誤會。
正因為汶樣,她雖然不舍他受到的委屈,還是勉強按捺下來。
她想多撥出些時間跟他相處,可沒想到,他這個月開始輪值夜班。
每天一早,她準備出門上時,他才剛值勤回來,等到她下班回家,他又出動去,兩人的作息等於是完全錯開來。
勉強可以碰到面,也只是打聲招呼,其中一方便又要出門,這樣的日子過沒兩天,沈織容已深刻體認到何謂思念。
過去的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這麼黏人的一面,她以為自己早已獨立慣了。
她想這樣下去不行觀,察一下他值勤的時間,她決定調整行程來配合他。
今早當梁致升七點值勤務回來時,進門就看到穿戴整齊的沈織容並不意外,可讓他詫異的是,居然見到她從廚房出來。
“累了吧?先吃過早餐再去睡。”
“你準備了早餐?”
“過來吃吧!”她招呼道。
他跟着走過去,看到餐桌上擺上的早點。“你一早出去買的?”以往她總是出門后再吃。
“也不算早。”頂多就是提早一個小時。
“怎麼不多睡一會?”
他雖然也想多點時間跟她相處,但是考量到她的睡眠時間,只能打消這個念頭,然而他實在沒想到她會這麼做,心中的喜悅其實是多於訝異的。
“反正也沒差多少時間。”她不好意思說出口,自己真正的目的是想多點時間跟他相處。
“明天起不用這麼做。”
她不置可否。“快坐下來吃吧!”跟着替他把牛奶倒好。
梁致升坐下來,心裏高興又怕她太過勞累,幾番掙扎后還是說道:“以後我在回來的路上吃就好。”
“不可以。”沈織容想也沒想便脫口阻止,這樣一來等他在外頭吃過,回來時自己都已經出門了。
他深深的看向她,她這麼激動是表示……
她也意識到自己的口快,連忙改口,“反正我也要吃。”
梁致升見無法改變她心意,遂又說道:“那好吧,明天起早餐就由我來買。”
她還想再說什麼,他搶先一步的決定道:“就這麼說定了。”
“那好吧,既然你想跟我一塊吃。”語氣雖是勉為其難的,可嘴角卻是勾了起來。
他發現她嘴角邊的愉悅,也不拆穿她。“快吃吧,你該準備出門了。”
她才想說不急,可對上他提醒的表情才含蓄應道:“喔。”但仍繼續慢條斯理地吃着早餐。
稍後,沈織容打算出門上班時,開口交代梁致升,“晚上六點一塊吃飯。”
她提早下班的話,就可以配合他上班的時間了。
他雖然意外,倒也沒打算拒絕,“如果時間太趕,再打電話跟我說一聲。”知道她是刻意配合他。
“不會,約六點時間剛剛好。”在心底告訴自己,就是再忙她也會硬抽出空來的。
晚上才跟丈夫一塊吃過晚餐,沈織容沒想到會在深夜接到一通電話,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是致升的太太吧?”
她覺得對方的聲音有點熟悉。“我是,你是?”
“我是致升的朋友,之前在派出所門口我們見過。”
“我記得你。”心裏因為他在這時間打電話來而隱隱染上一抹不安。
不等她開口追問,施浩哲逕自解釋,“事情是這樣的,致升在剛才值勤的時候受了點傷,能不能麻煩你現在過來一趟?
她心頭一震,急急追問,“受傷?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安撫的說道:“你先別心急,我們已經送他過來醫院,醫生正在幫他處理。”
問清楚梁致升所在的醫院,她匆匆掛斷電話下床換了衣服出門。
一路上,她一顆心因為不清楚他的確切情況而感到七上八下,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刻讓她像現在這樣焦慮過。
好不容易終於挨到醫院,沈織容一下計程車隨即便往急診室里跑,正好跟一名準備離開的文字記者檫身而過。
急診室里的病床邊,梁致升穿着警察制服從床上下來,一旁是陪着他的施浩哲。
他看起來除了衣服下擺沒有扎進去外,大體上沒有什麼問題,不過臉上沒什麼血色就是。
見到她出現,梁致升感到很意外,“織容?你怎麼會過來?”
她只是急着查探他的傷勢。“傷到哪了?”
“我沒事,你怎麼會過來這裏?”他不希望她擔心,根本沒打算告訴她。
“是我告訴她的。”施浩哲開口解釋。
梁致升回頭,有些不認同的看着好友,“為什麼要告訴她?”不難想像她接到電話時受到的驚嚇。
“你剛才的情況我又不確定,總不能不通知她。”
他看妻子的臉色還有些慘白,連忙安撫道:“我沒事,是浩哲太過大驚小怪了。”
聞言,沈織容放心下來,可許是之前太過緊張了,冷不防的雙腿一軟,跟着癱坐到地上。
他想出手扶她卻沒能來得及,眼睜睜的看着她癱坐在他腳邊。
施浩哲阻止好友,“我來吧!”再微蹲下身,扶起她,讓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此舉看在沈織容眼裏,頓時又讓她不安起來,致升到底是哪裏受傷了?
她追問道:“你傷到哪了?哪裏受傷了?”
梁致升避重就輕道:“我沒事,只是受了小傷。”可眉頭緊皺,像是在忍着什麼痛楚似的。
“到底傷到哪了?”她態度堅持的問。
看來,不說清楚她是不會放棄的。他無奈的老實說:“只是背後受了點傷。”
她緊張地去查看他後背,發現他的制服在後腰的地方被劃破了,十來公分的長度讓她心頭一窒,跟着將衣服的下擺掀開,左後腿的地方貼着塊大紗布。
“怎麼會這樣?”沒想到傷口這麼大,讓她一看眼眶就泛紅。
“臨檢時攔到一名毒販,對方企圖逃跑,致升在追捕時被躲起來的毒販從背後劃了一刀,結果還不要命地硬把人給抓回來。”施浩哲在一旁代為解釋,當時的他因為開警車從另一頭包抄,以致沒能及時掩護好友,心裏多少感到懊惱。
“說這些做什麼?”梁致升白了好友一眼,怪他說這種事讓妻子擔心。
施浩哲早知道好友寶貝老婆的程度,但他仍然有話說,“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她才更不能安心。”
跟着玩笑地對沈織容表示,“不過致升這下立了大功,剛才還有記者接到消息過來採訪。”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是否立下大功。“他的傷……醫生怎麼說?”看到他制服上那一大片的血漬,她心裏止不住的泛疼。
“沒事,只要按時回來換藥就好。”梁致升又想輕描淡寫的帶過。
沈織容乾脆轉向施浩哲,顯然是對老公的話缺乏信心。“是這樣的嗎?”
施浩哲覺得好笑,“他沒騙你啦,幸好傷口不是太深,只是傷到皮肉而已。”
她這才放下心來,但看着他,臉上仍然沒有笑容。
“放心吧,我沒事。”梁致升再次向她保證。
“時間也晚了,我先送你們回去。”施浩哲提議道。
“所里這會兒應該還很忙,你還是先回去吧!”梁致升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情耽誤到公事。
沈織容也說:“既然這樣,你就先去忙吧,致升我會照顧。”
施浩哲點點頭,“那好吧,致升就麻煩你了,這幾天讓他在家裏休息,我會幫他請傷假。”
“謝謝你。”
“別這麼說,那我先走了。”
施浩哲離開后,沈織容忍不住又將梁致升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一遍。
他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是因為放心不下他,“我沒事,真的不需要擔心。”
她努力從差點失去他的恐懼中平復過來,沉默了幾秒才說道:“幸好你沒事……”語氣里有哭意。
他見狀故作輕快地表示,“累了一個晚上,我們回去吧!”
她點頭,扶着他離開急診室,兩人在醫院門口攔了輛計程車。
上車后,沈織容想了想后說:“你側過來靠到我肩膀上,這樣比較不會壓到傷口。”
他也沒跟她客氣,依照她的要求靠到她肩膀上,嘴上不忘玩笑的道:“看來我是因禍得福。”
如果是平常,她肯定會發窘,但是這會兒她只是念他,“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我沒事,剛才浩哲不也這麼說了?”
她嘆了口氣,幸好你沒事。在電話中得知他受傷的那一刻,她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直多麼怕失去他。
他輕捏了下她的臉頰,“那就開心點。”不希望她太過擔心自己的傷。
她這才勉強勾出了抹笑容,讓他放心也像是要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