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她第六次陪元正則參加宴會。她知道他有時會花錢買一夜女人,是“娥眉俱樂部”的大客戶之一。那群交際名花不僅貌美多嬌,氣質也佳,望之儼然名門閨秀,然而,眉宇間的風流媚態可會勾人心魂的,帶幾個出去招待大客戶,不怕生意談不成。
像這種純社交圈的宴會,他就會帶她同往。
所謂名流的宴會,也不過是一場無聊的遊戲,比富斗奢,要不然就是拚命拉攏關係,最好是把別人口袋裏的錢統統轉移到自己的口袋裏來。
既然是名流宴會,出現在此的決非升斗百姓,男的是各有來頭,女的不乏名門千金和富家太太,也有被富家太太所默許的二號、三號小老婆,不過,像元正則這樣公然把情婦往自個兒的社交圈帶,難免引人注目,尤其他的原配是社交圈公認的第一美女。
這些人大都見過吳貞良,自然不客氣地把賀星月拿來跟吳貞良品頭論足一番,結論是一股勁兒的猛搖頭,嘖嘖稱奇,怎麼也看不出賀星月平哪一點和吳大美女爭夫奪愛?元正則的眼光簡直是每況愈下嘛!
當然,元正則的女人不可能丑,但是,和外表上稱得上“完美”的吳貞良一比,可給比到太平洋去了!甚至,還比不上他上幾任情婦的出色,一點也不像是做情婦的人,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可供人茶餘飯後閑磕牙,怪沒趣的!
當然,心懷“善意的好奇心”是人類的本能之一,所以,當元正則將她介紹給今晚的男主人衛東陽時,不免被人調侃一番。
“原來是小嫂子!”衛東陽恭敬的行了一禮,頑皮的成分居多。“你覺得,你自己最吸引元老大的是哪一點?”
她怔了怔,臉上掠過一抹迷惘的笑意,繼而反問:“你覺得,你為什麼會被選為‘台灣四大花花公子’之一?”
衛東陽呆望着她,忽而大笑,拍着自己的後腦勺。“我不知道,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我比你更加莫名其妙。”她認真地說。
衛東陽笑得更放肆,故意挑起眉毛,嘲笑的目光轉向元正則,笑着嚷:“聽見了沒有?元大老闆,看你追女人追得多失敗!追得小嫂子暈頭轉向、莫名其妙,不知道你愛她哪一點。”
“不知道嗎?”他對星月深深凝視,唇邊含着怪異的笑。“我就愛你像個女人,懂嗎?像個女人。”
“怎麼?”她驚問:“你以前交往的不都是女人中的女人嗎?”
“我只要一個單純的女人,不要什麼女人中的女人。”
她深刻地看他,雖然不能完全了解他的邏輯,嶄新的喜悅卻充盈胸中:被人喜愛着!
“好樣的!”衛東陽大大震動,豎起大拇指。“元老大的品位又更近一層了,從前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如今是‘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什麼山啊水的?”一個充滿磁性的男聲插了進來,星月剛調整視線,整個人幾乎呆住了,朦朦朧朧的想着:他一定是神話故事裏的俊美男神!如此卓爾不群,瀟洒出眾!他的眼睛看人時多麼專註啊,毫不遮掩他眼裏的滄桑,讓人極欲深究有多少故事在其中。
“好個辜重鳴,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知會老朋友一聲,依然是這副死德行。”衛東陽笑着拍他的肩,半點沒忽略在場的女子們全部轉移注意力,定力差點兒的幾乎要流口水了。衛東陽笑得賊兮兮,不懷好意:“你故意的吧?!小子,瞧瞧四周被你迷丟了魂的女士們,不等於宣告我們的魅力不如你。”
“無聊!”辜重鳴全無興趣去注意四周的名門淑媛,目光盯在賀星月臉上好一會兒,莊重的行個禮。“小姐,可以請你跳只舞嗎?”
星月以目光向元正則詢問,等他頷首,便欣然的和俊美男神走進舞池中。
辜重鳴舞帶得很好,使星月那身金絲綴飾着珍珠的晚禮服宣舞出華麗的氣勢。
“不妙哦!老大,”衛東陽彷彿唯恐天下不亂,在元正則耳邊煽風點火:“你看那小子正深情款款的凝望小嫂子哩!”
“是嗎?”
“怎麼你一點都不緊張?”
“星月不是貪心的女人,不會見一個愛一個。”
“話雖如此,卻無法保證那小子不打小嫂子的主意。”衛東陽說得更露骨了些:“‘烈女怕纏’,小嫂子不也是你費盡心機搶過來的嗎?”
元正則望着他,眼裏晶芒閃動,用奇怪的語氣問道:“你和重鳴何時鬧翻了?”
“沒有啊!”說得好不無辜。“我是好心提醒你。”
“不會的。”元正則的微笑中含有同情之意。“你看不出來嗎?他眼裏看到的不是星月,而是在星月身上尋找‘她’的影子。”
衛東陽驀然驚了一下。“他還沒忘記過去?”瞪大眼睛,喃喃道:“十多年了,他仍然在尋找‘她’?!”
元正則沒有回答,因為沒有答案。
星月回到他身邊時,整個人仍陶醉在方才浪漫的氣氛中。
“他真是我見過最教人動心的男子。”
“你可動了心?”
“差一點。”星月左思右想,只是遺憾。“他令人着迷,你卻令我心動。很奇怪吧!那樣出色的美男子,又是‘四大花花公子’之一,我居然在他眼裏找不到熱情,有的只是一片冷寂與漠然。”
“什麼?你說什麼?”他提高了聲音,一股不知名狀的情感飛進了他的眼睛,那種近乎冷酷的笑容又掛在他的嘴角上。“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說我在他眼睛裏找不到熱情……”
“不是這一句,再前面……最前面那兩句。”
星月明白啦,窘紅了臉答:“他令人着迷,你卻令我心動。”
“可是真心話?”
他絕不允許模稜兩可的答案!他拒絕女人在他面前擺出莫測高深的姿態!
他不苛求人性的完美,不奢望女人為他完全奉獻,卻要求和他在一起時,他是絕對的唯一!
“說真話!”他深深的凝視着她。
“我沒說過愛你,不是嗎?”她迎視着這目光。“女人只會為他心愛的男人忍氣吞聲,為了滿足他的男性自尊,只挑好聽的話說,減少摩擦的機會。”她的聲音像耳語,卻清晰穩定。“我對你由排斥轉為接受,因為你天生就是個令女人心動的男人,而我,剛好是受不了誘惑的平凡女人之一。”
這不是他渴求的答案,不滿充盈心中。
“你可真誠實,對供應你豪奢生活的男人坦白到這種地步,吝惜一句愛語!”元正則死死的盯着她。“不過,你總算為我而心動,聽說女人一旦動了心就很難再回頭,你遲早會愛上我的。”
她忽然揚了一下眉毛,笑了起來。
“你最好祈禱別發生這種悲劇,女人的愛是獨佔性的,不與其他女人分享。不愛,卻歡喜在一起,落得輕鬆自在,不也可貴?”
“這就是你的真理?”
“愛的太多,負擔太重,累人!”
他瞪視着她,在一種近乎驚悸的震撼下,抓住了她眼底的某種深刻的情感:相親情更怯,不敢妄動情。
她的洒脫,她的自在,其實是一種自我封閉。
“你寂寞嗎?”他突然問。沒有一個能夠“談心”的人,難免有時寂寞。
“怎會呢?這裏這麼熱鬧這麼……咦——”
宴會廳口出現了一陣騷動。
元正則臉上的微笑像面具般地凝固在臉上。
什麼叫“眾星拱月”?門口那一堆人便是。
她的出現照亮了在場每一個人的眼睛。她有一張精雕細琢的臉蛋和一副勻稱婀娜的軀體,明眸善睞,玉骨冰肌,她是上帝最滿意的傑作之一,當她燦然微笑的時候,讓人聯想到“天使”,雖然這與她實際的年齡不太相稱,但她的外貌真當得起“完美”兩字。
她天生就是個幸運兒,她的父親因為太寵愛她的緣故,在元配仙逝之後,從五個小老婆裏面提拔她的生母為正妻,使她成了名副其實的吳氏公主——名門千金吳貞良,連家世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她是一座大磁場,立時吸引住所有的目光,引來舊友新知將她團團環繞住,恭維她,向她問好,或急於認識她。
只有主人衛東陽暗暗叫苦:“她不是去法國大採購嗎?怎麼神機妙算,恰巧今天出現?”就是明知她人不在台北,才禮貌性的寄去邀請貼。
只有她的正牌男人元正則冷冷的拒絕被她的光環籠罩,半天不願移動一下貴腳。
賀星月機敏地觀察這一切,瞭然於胸。
好玩!元正則的夫人畢竟不是麻木不仁,無動於衷啊!
太聰明了!他試想過和吳貞良碰面的景況,沒想到元夫人選了一個最佳的時機,於眾目睽睽之下,教人一眼就比較出兩個女人之間的優勝劣敗,無需惡言相向,就夠當情婦的人自慚形穢、自動隱退。
不愧是老於世故的大家閨秀,社交界的女王!不動聲色的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嘿,有趣極了!元正則要如何擺平兩個女人?嘖,瞧他那張臭臭的臉……
星月像個旁觀者,她的心是平靜無波的潮水,她的眼睛像黑暗中的兩盞小燈,閃着柔和的光彩觀望眼下的局勢。
漸漸的,圍在吳貞良眼前的男女自動讓出一條通道來,無庸置疑,這是一條引領天底下最幸運的男人元正則通往“完美”的捷徑。
他不動如山。
旁觀的人漸感尷尬,最後,“完美”主動走向他。
“近來可好?”吳貞良既貞嫻且溫良的向他問安,她的目光不瞬,完全沒有向賀星月瞥上一眼。
“很好。”他的聲音有些冷峻。“這位賀小姐很照顧我。”
“我知道。”她還是不看星月,彷彿那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不值得她注意。“我聽說了,反正是老故事,我不會放在心上。”
他掀起濃眉,眼光變得十分犀利無情。
“你是不該放在心上,因為你沒有權利介意。”
“我一天是元夫人,就享有一切權利。”她本能的自衛起來。
“那麼,義務呢?”
她輕笑。“我上星期已經搬回家住,爸爸說,下個周末也要為我舉辦一場宴會,怕聯絡不到你的人,我才親自來一趟。”
社交辭令總是動聽的!星月嘆服地想。他從來不忘公事,想聯絡他,一通電話到公司不就得了。所謂的名門千金,說話都得這樣拐彎抹角的嗎?老實說一句:“老公,我想你,求你回到我身邊!”會少一塊肉嗎?
夫妻之間只剩下社交辭令,還算是夫妻嗎?
也許,是她不懂上流社會的夫妻關係吧!
“爸爸要你這兩天回家一趟。”直到他很難說動,她搬出長輩來。
元正則答應了,他很多天沒回家一趟了。
吳貞良像是完成一件重大任務,來得突然,去得飄然。
企圖看熱鬧的人,算是失望了。
不過,她從頭至尾,沒向星月打聲招呼,甚至,連看上一眼都彷彿不屑,這不啻透露出一種無言的訊息:她不承認賀星月的存在,賀星月休想進元家當二號小老婆!進不去元家的大門,占不了元家的產業,賀星月只配當疊被暖床的情婦。
有些憐憫、有些冷落的表情紛紛浮現在精明世故的上流社會人士的眼裏或臉上,這群最現實的男女,以人們有多少價值利益來決定一個人的輕重。此時,賀星月在他們心目中的分量,無疑是輕如鴻毛。
換成是自尊心超強的女人,或是心思多幾個彎兒的女人,一定會覺得被吳貞良侮辱了,被受傷的感覺所包圍了,或忿恨不平,或無限委屈地眼裏含着一泡淚水。
賀星月只當作看了一場戲。
元正則沒事人般擁着她下舞池,面無表情。
“怎麼啦?”反而她饒富興緻,逗着他問:“聞名不如見面,尊夫人完美的像……仙女下凡,呵,形容詞雖古老,卻頗貼切。你擁有這樣的老婆還不知足,在外頭花名遠播,到底是為什麼呢?”
他淡然一笑。“完美的東西只適合擺在博物館裏供人瞻仰,並不適宜放到現實生活中來朝夕相對。”
她怔了怔,這種比喻頗為怪異。
人類自古以來不都是在尋求“完美”嗎?
“你很不知足哦!”她哼了一聲。
“正好相反,因為知足,所以不渴求完美。”
“不通,不通。”
“怎麼不通?或是你要我拋下你,回去跟她做團圓夫妻?”
她眉一鎖:“別把問題往我身上推,你花名遠播也不是一天兩天,更不是認識我之後才開始。”
“瞧你,又把話題岔開了。難道你一點都不為自己的處境擔心,不在乎被我拋棄?還是,你絲毫不顧惜我的感受?”他幾乎在咬牙了。他走得什麼狗屎運!多少投懷送抱的女人他棄若敝履,而這千方百計得到的女人卻是個鐵石心腸。
“你為什麼生氣?”她不是無動於衷,只是不解。“你擁有過無數的女人,個個美艷動人,我算是最平凡的一個。你教我能怎麼想?我並不自卑,卻也沒有自大的毛病,我只能過一天算一天,不敢從你身上奢求未來的保障。”
他凝視她,有點驚愕,有些不信。怎麼她沒半分雄心壯志,以愛為名勇敢的霸住他不放。是他太自信,還是她太冷清,至今激不起深情不移的火花。
“總之,你絕不肯鬆口說愛我就對了。”
她不答,反問:“你愛我嗎?”
他沉默的站着。
她咬住嘴唇,半晌,笑開來。
“我逾矩了。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自然是每個女人都愛,也是每個女人都不愛,這般才能來去自如,不傷己心。”
瀟洒的將他讓給一旁垂涎的某大美女,她轉過身子,一語不發的往外走,寬闊的陽台下就是花園,坐在藤椅上眺望夜色,滿園的花草,空氣里芳香盈動,她焦躁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竟感覺比在屋子裏跳舞來的暢快恣意。
“終究是平民百姓哪,跟‘王公貴族’打交道總不自在。”她對夜空笑着,冥想着。“‘麻雀變鳳凰’的故事是那麼引人嚮往,巴不得能以身相代,衣錦繡、綴明珠、呼奴使婢,等真正嘗過了滋味,我倒覺得平民百姓的日子既簡單又好過。這話說給人聽,誰相信?不被數落得臭頭才怪!”
其實,能夠成為一隻鑲金嵌玉的寄生蟲,沒有幾輩子拚命燒好香還求不來這樣的福分呢!賀星月幽幽地調侃自己。那吳貞良呢?她是鑲鑽是的!
忘我地陶醉在自己的思維天地中,想着她和元正則同居以來的點點滴滴,竟強烈得勝過她與許祥煙相戀六年的所有印象。戀愛時刻,距離維繫着對彼此的美感,只有真正生活在一起了,才能夠刻骨銘心,不管是好是壞。她想,她並不是如她所表現得那麼不在乎元正則,而是對未來的茫然,不知根留何處的迷惑,使她很難表達內心的感情。
女人,總渴望有個家,將根深植於家中。
她在元正則身上看不到未來,今日巧遇吳貞良,更加不敢有一絲奢望能婚配元正則。做一輩子的情婦嗎?他能不膩才怪!
“還是做自己最好吧!”她下了這樣的結論。
人只有忠於自己,才不會失去生命的立場。
既無能展望於未來,只有寄情於當下,“活在當下”不是正時興嗎?
夜色明凈而溫柔,似乎能喚醒一個人靈魂深處的詩情,星月彷彿已將憂慮遺忘,被柔美的夜色和綽約有致的園景所吸引。
夜露沾濕了裸臂,涼氣使她覺得有些寒意。
“怎麼宴會拖得這樣久呢?”她轉過頭來看向廳內,突然看見一個火紅的身影,正離開護花使者向她這裏走來。
“嗨!”許茉莉笑容滿面的走過來,輕喊道:“好久不見了!怎麼樣,賀星月,這一向都很如意吧!”她親熱的賀星月隔着一張小藤桌對坐,單手支頤,把臉靠近星月,一對紅寶石鑲鑽的火焰形耳環,更襯出她的熱力四射。
“還算如意。”星月的雙手在暗中握緊了一下。
真是奇哉怪也,被她喚作大嫂時,都難得看她熱情招呼一次,反倒撕破臉后再重逢,突然覺得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許茉莉半點不覺唐突,血紅的雙唇吐出一連串的親熱話:“瞧你今天這模樣多美,當女人就該像只鳳凰,永遠當個小麻雀有啥出息?你離開我哥是對的,你飛上高枝,我哥也攀上豪門,雙方都有好處嘛!”她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
星月顯得有點兒發昏,她慢慢的、清晰的、一字一字的問:“他結婚了,和誰?”心底隱隱有了答案。
“就是你的老朋友,朱佩絲,他們上星期六結了婚,如今正在浪漫的巴黎咖啡座喝咖啡吧!”言下不無羨慕之意。
“他們竟發展得這麼快?!”難怪,當她情變時,最好的朋友總不在左右;難怪,“仲夏茶座”結束得那樣輕易,最後的後盾沒了,她只有投靠元正則。
“她暗戀我哥好多年了,你不知道?太遲鈍了,怪不得情場失敗。”許茉莉笑得張揚恣意,如今她家也算上流社會的一份子了,結局真是美好。
“你和誰一起來的?”
“趙佑趙公子。”
他不是追求朱佩絲追得很勤嗎?星月憶起趙佑的痴情,很難置信。
“我拜託大嫂幫我介紹一位出身財團世家的名公子當男朋友,以前在‘仲夏茶座’見過趙公子一面,對他的印象很好,跟大嫂一說,她很快安排機會給我們認識,我也想當富家少奶奶啊!”許茉莉無悔無愧地說:“起先他家裏也不認同我,後來我哥和佩絲姊一結婚,好像階級地位突然間拉近了,沒人再反對趙佑約會我。所以,你別怪我過去不幫你了,你太渺小了,無益於我許家,更無法提供我想要得,聰明人自然舍砂碩而就明珠。現在總算差不多平等了,雖然你只是元正則的情婦,但他肯帶你出席宴會,可見你的價值。”
賀星月感覺耳朵鎮難受,她的愛情有一部分就毀於許茉莉的價值觀。
“你太勢利眼了!”
“這怎能算是勢利?我只不過善於選擇,順應潮流罷了!”茉莉有些不快,就好像肥胖的人最討厭人家說她像豬。“你有嘴說別人,就沒嘴說自己?你跟了元正則,不為錢又為了什麼?難不成你真有本事當上正牌夫人啊?別做夢啦!雖然我來得晚些,卻正好目睹元夫人的絕代風姿,和她高貴如女王的氣度,唉,你與她一比,仿似螢光之比皓月,沒指望!還是趁元正則對你熱度未褪,能撈多少就撈多少!”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哼!”許茉莉皺着眉。“你這彆扭脾氣還是一樣討人厭!”再待下去可沒意思,反正她當情婦大概也當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被打回原形,何必費心和她拉攏關係。
她抬起屁股往內走。“捧好你的飯碗哪!賀星月,看你漫不經心的態度,財神爺不被其他的妖女搶走才怪!別說我沒提醒你。”
星月沒好氣地扭頭望月,不一會兒,又禁不住好奇心的慫恿,轉過身來,在舞池中尋覓元正則的身影。很容易找的,高個子的男人不很多。
一名妖媚的女子陶醉在元正則的懷裏,纖腰款擺,舞步翩翩,舉手投足間風情無限,真是個百分之百的女人!
星月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她?此女一看即非俗物,不會出現在她過去的生命里,與元正則同居后只有在宴會中接觸過上流階層人士,那麼,她曾在哪一次的宴會上見過這位尤物呢?
開啟記憶的瑣匙,她努力搜尋過去。名流的宴會大都千篇一律,極盡要面子之能事,只有一次,在媒體王國中稱霸的鷹羽集團家的老三,被稱為浪蕩公子的他,所舉辦的宴會最是別出心裁,最高潮的一幕是“維納斯的誕生”——別墅後面的小湖,宴會於湖邊舉行,當時星光閃爍,月兒乍隱若現,浪漫唯美的氛圍下,一個螢白閃着珠光的大貝殼緩緩在湖上飄蕩,古典樂曲飄揚,傳頌着遠古以來的神話傳說,勾引住所有來賓的心思,在人們帶着驚奇的凝眸注視下,大貝殼慢慢地、有節奏地漸漸開啟,“維納斯”誕生了,她純潔的裸體,燦爛的金髮長垂至臀略微掩住重點部位,她的神態自自然然,沒有絲毫扭捏羞澀之態,彷彿裸體是一件最自然不過的事。
所有的來賓屏息良久,爆出最熱烈、最真誠的掌聲。
大貝殼移近湖邊,“維納斯”踏上凡人的土地,那位浪蕩公子親自將一件華麗的風衣包裹住她玲瓏有致的軀體。
她取下金髮,現出烏溜溜的發色,聖潔的表情在瞬間轉為妖嬈嫵媚,經人介紹,她就是新近加入“薔薇十八”不久,卻已經是最出風頭的藍媚笛!那一晚的表演,使她更加聲名大噪,多少名流極欲一親芳澤,甚至有人願為她休妻,藍媚笛的身價正節節高升。
當然,自有好事者好心的提醒賀星月,藍媚笛恰巧是元正則的前任情婦。
“原來是她。”
星月回想前塵,難免自嘆不如,奇怪,也無競爭之心。
她從來也不是好勝心特強、戰鬥欲旺盛的女人,自不會走上前去“警告”藍媚笛少來勾引她的男人!
可是,心裏不舒服的感覺卻很實在的橫埂胸中,真是不明白,如果不愛他,為什麼做不到完全不在乎他?至少,別教自己的這一顆心為他歡喜、為他鎖屜、為他傷身!又是為什麼吳貞良的出現不能令她情緒轉壞,而藍媚笛卻能?
因為吳貞良的“完美”令女人也無法產生嫉妒?而藍媚笛的美艷卻具有無與倫比的掠奪性?還是,元正則待髮妻如賓,卻極享受的擁住了藍媚笛?
這問題太複雜,她覺得再繼續猜測下去,她就不再是她了。
她渾然無情緒的走向衛東陽,告訴他她身體不適,想先告辭。衛東陽自是極有禮地要派司機送她回去,她當然不拒絕。
“你可知會元老大一聲?”
“你代我說吧!他忙着應酬,不便去打擾。”
衛東陽是聰明人,很快嗅出其中不尋常的氣氛。也不知存什麼心,一把逮住正要離去的辜重鳴,將賀星月慎而重之的交託給他。
“自己人嘛,你又不是沒車,由你送小嫂子回家比司機更令我放心。”他一人磨刀兩面光。“小嫂子,你千萬別跟他客套,老大若知道重鳴送你,他也才能安心啊!”
簡直是打鴨子上架,將他倆送上車去。
回到會場,他饒富興味的觀賞元正則和藍媚笛的舞姿。
“嘿嘿!”他撫摸光滑的下巴,狡獪地眨眨眼。“你在玩火嗎,老大?小弟不才,旁的本事沒有,只有煽風點火,然後隔山觀虎鬥是我最拿手的。”
衛東陽笑得既壞又陰險。沒辦法,天生邪門難自棄啊!
他圓滑的應酬每位貴客,有禮的邀請幾位淑女跳舞,終於,元正則逮着空擋,有幾分着急的詰問他:“星月人呢?”
“你說小嫂子啊?唉,她身體不適,又沒人照顧,重鳴瞧着不忍心,自告奮勇,又溫柔且殷勤的送她回家休息,你也知道他那人外表陰冷,內心熱情如火,相信他一定會將小嫂子伺候得無微不至,你盡可放一百二十個心!”嘆口氣,又道:“可憐的重鳴,他八成從小嫂子身上見到了‘她’,你沒瞧他對小嫂子那股殷勤勁……所以,你放心吧!”他一個心也放不下,怒視衛東陽。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吃‘回頭草’的時候。”衛東陽嘻皮笑臉的。
瞧他滿含嘲諷的笑謔神色,元正則沒好氣地拂袖而去。
該死的衛東陽!該死的辜重鳴!該死的……不,只有她不能死。
最最該死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