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卓英男被囚禁在青龍鏢局裏已有數日,卻遲遲不見穆子云有任何動作。
她雖被幽禁,但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卻都是倍受禮遇,教人有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
穆子云甚至派了名丫鬟服侍她,可惜這名丫鬟又聾又啞,她根本無法從她那裏打聽到任何消息。
這日,她剛用完午膳,丫鬟正收拾着桌上的碗盤時,穆子云帶着一名滿臉虯髯、形容猥瑣的彪形大漢走進房裏來。
"你來做什麼?是不是已經決定如何處置我?"卓英男冷冷地問。
穆子云邪邪一笑,"小師妹這話可差得遠了。"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揮揮手,示意丫鬟離開。"那柳家大小姐千叮嚀萬囑咐要我殺了你,我非但沒有動手,還設法將柳雁、柳鴻打發走,足以證明我這個做大師兄的一番情意吧。"卓英男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了聲,"只怕你沒安什麼好心眼!""師妹這麼說,可就枉費了我一番好意,這幾日以來,我可曾虧待過你?"穆子云噙着笑臉狡佞地諂媚道。
"明眼人不說暗話,你想說什麼,不妨開門見山地說吧!你那一點把戲,我會不清楚嗎?"她譏嘲地冷笑道。
"你這個臭丫頭!給你三分顏色,你倒給我開起染坊來。"穆子云惱羞成怒,漲紅着臉低吼道。"要不是熊大人見你貌美,想將你獻給李闖王,現下還由得你這麼囂張嗎?"卓英男驀地圓睜雙眼,來回瞪視着穆子云及那名虯髯大漢,原來這名大漢便是闖賊的頭頭熊金祥。
"你們休想把我獻給任何人!"卓英男忍不住喝道,據聞闖賊毫無人性,一路姦殺擄掠,落在這一干人手中,她不如死了算了。
穆子云陰惻惻地笑了聲,"你以為還由得了你作主嗎?你的武功盡失,是怎麼也逃不出這裏的,勸你還是乖乖聽話,免受皮肉之苦。"卓英男恨恨地瞅着他,絕美的俏顏彷若罩上一層寒霜,"我是逃不了,但總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語畢,她倏地拔下頭釵擱在自己頸邊。
穆子云和熊金祥不免驚慌,忙喝道:"別做傻事!""你死了不打緊,別忘了舒大年還在我手上,只要你好好給我活着,我便不動他一絲一毫,否則我定教他生不如死。"可恨的小賤人,他怎能讓她壞了他封官受爵的大事,如今闖賊勢如破竹,拿下大明江山指日可待,他得乘機為自己鋪好後路,往後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話驚醒了卓英男,她不能讓二師兄飽受凌遲折磨,若不是她信錯了人,二師兄又怎會成為這干惡賊的階下囚。思及此,她緩緩地放下頭釵,"要我聽話也行,我要親眼見你放了二師兄,我相信我死了,二師兄也絕不會苟活,到時候,你可什麼好處都撈不着了。"穆子云和熊金祥對看了一眼,沉吟了半晌之後,回道:"好!我答應你,明天一早放了舒大年。""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明天見了二師兄安然離去,我便任憑你們處置。"卓英男徐淡地道。"若沒事的話,兩位請回吧,我很累,想要休息了。"待穆子云兩人走後,悄立於牆簷暗影處的一抹嬌小身影緩緩走了出來,慧黠的瞳眸里閃着精明伶俐的星芒。
一個輕巧的騰身,她已躍上屋脊,迅速隱沒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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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幾縷淡雲浮掠過月兒身畔,迤邐出一地忽隱忽現的昏濛月色。
房裏,一盞燭火正熒熒地燃燒着,床上的人兒不斷地翻來覆去,似無法成眠。
卓英男滿懷愁悒,根本無法入睡,一連數夜來,她沒有好好合眼睡過,腦海里想的凈是寒天放一人。
分離這數日以來,她深刻地了解到他早已一點一滴侵佔了她的芳心,她竟深深地愛戀着這個霸道狂放、壞到骨子裏的大惡魔。
但她不能陷落啊!明知他已有一個如花似玉的柳如嫣,而她沒名沒分的如何牽住他的一生?
惆悵地輕嘆了聲,她翻過身子,瞠視着彷若垂着淚的紅燭,不自覺地輕吟:"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驀地,一滴清淚滑落臉頰,滿懷愁思似已潰堤。
他可會心焦,可會想念她?還是早已忘了她……卓英男一時柔腸百轉,萬念叢生。
也許是太專註於遐想,是以她沒聽到一絲細微的聲響,旋即她已落入一雙堅實的鐵臂摟抱中。
卓英男驟然震愣,正待要呼喊時,一股熟悉的味道挾着低沉的嗓音襲向她的感官知覺。
"別動,是我!"昏暗中,只見他璀璨的黑眸。
她沒眼花吧?卓英男揉揉眼睛,努力的想看清楚幻像的真面目,可不管她怎麼用力看,那抹幻像只有越來越清晰,根本無法磨滅。
那英挺俊美的臉龐,漂亮幽燦的眸中盈滿慍怒、痛楚與令人心痛的愛戀,栩栩如生,看得她整顆心都悸顫了。
她伸手觸摸那張她朝思暮想的臉孔,堅實熾熱的膚觸令她怔然!
驀然,一張溫熱的唇已攫住她的檀口,如鐵的雙臂箍緊了她纖細的身軀直往他懷裏帶。
卓英男被嚇住了!
他不是幻像!他是活生生的!
他吻疼了她的唇,抱疼了她的身子,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與心跳,在他狂野氣息的籠罩里,她知道||他來了。
"真的是你!"喜悅與感傷在她心中翻滾騰涌,久久不能平息。
她根本不敢奢望還能再與他相見,總以為只剩下回憶與她相伴,然而,當他真切地出現在她面前,她才知道自己的思念有多麼深沉。
寒天放狂猛地掠奪她口中的芳香,許久,他才離開她的唇,抬起她絕美的臉蛋,冷聲質問:"你就這麼迫切地想要離開我,甚至不惜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卓英男不自覺地眼眶泛紅,凝在睫毛上的淚珠搖搖欲墜,"我……我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望着她楚楚可憐、梨花帶淚的臉,寒天放堅強冷硬的心猛地揪痛,才數日不見,她竟消瘦了,他咬牙切齒地暗暗發誓,定不會輕饒整個青龍鏢局和那干闖賊。
"這是你咎由自取,竟然敢違抗我的命令,一再地想逃!"他硬下心腸冷冷地道。
卓英男愀然一笑,"我走是為了成全你和柳姑娘,不正好替你省下麻煩?""成全?你憑什麼資格成全我和她,這不干你的事!"他黑眸倏冷,怒氣攀升,她就這麼不懂他的心嗎?
這美麗、桀驁難馴,卻又深深觸動他心弦的女人,他該拿她怎麼辦?
"你來找我只是為了教訓我嗎?"她可憐兮兮地問,清瀅的大眼委屈地瞅着他。
寒天放突地嘆了一口氣,更加緊地摟住她,"我要帶你離開這裏。"卓英男欣喜地笑開臉來,但隨即又斂下笑容,"你瘋了?竟然單槍匹馬潛進青龍鏢局,不怕被人發現嗎?這裏人手眾多,你一個人怎麼帶我離開?"寒天放神色自若地笑了笑,"這些人還圍不住我,況且有人在外頭接應我。"卓英男這才放下心來,但……她還是不能跟他離開,一旦她走了,二師兄鐵定活不了,"你先救二師兄吧,他若脫身,我才能跟你離開,否則,我不能走!"寒天放聞言霎時變臉,身形震怒地一晃,黑眸挾帶着怒氣,肅殺地瞠向卓英男。
他費盡心思營救她,並想辦法要為她報父仇,將青龍鏢局歸還於她,而她一心一意想的竟是她的二師兄!
妒火登時燒紅了他的眼,令他血脈逆流,火焰焚向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揪住她單衣襟前。
"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卓英男幾乎哭出聲來,這全是她的錯,她不該謊騙他||二師兄是她心儀的人,現下他一定誤會了。
寒天放濃濁的喘息聲,顯示他已到了忍耐的極限,驀地,他大掌一揮,結結實實甩了她一個耳光,卓英男嬌嫩的粉臉登時紅腫,清楚地留下五個指印,嘴角也微微滲出血絲。
"天放||"她哽咽地低喊他的名字,眸中又驚又懼。
可這一巴掌尚不能澆滅他澎湃洶湧的怒潮,他粗鄙地撕開她身上僅着的單衣,並迅速剝下自己身上的來物。
卓英男明白他正在氣頭上,她再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她孱弱地瑟縮在床邊,不哭也不喊叫,只是緊咬着下唇,瞠着一雙水瀅瀅的烏瞳無助地睇着他。
寒天放的大手在暗處將她擒至懷裏,黑暗中,他看起來更具侵略性,那懾人的氣勢隨着狂烈的吻,瀰漫、包圍着她全身。
"別……別這樣,若是驚動了大師兄,你就走不了了!"她抬起頭勉強擠出一句話來,心裏焦慮擔憂不已,深怕他深入險境。
"你也會擔心我嗎?我還以為你心裏只有你那寶貴的二師兄呢?"他冷冷地嗤笑道,聲音充滿了嘲諷和……深沉的憂傷。
不給她回話的機會,他狠狠地吻住她,十指殘酷無比地陷入她細嫩的背脊,藉此發泄他滿腔的妒火。
卓英男吃痛地蹙起秀眉,卻仍緊咬住唇,不讓自己呼喊出聲,深怕驚動了青龍鏢局裏的人。
寒天放滿臉複雜之色凝視着她隱忍的小臉,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也控制不了那燎原似的妒火||他猛一挺身,一個用力的推進,深深地佔有了她。
他幾乎可以察覺她的痙攣和顫抖,但此時此刻,他不想溫柔,只想拋開一切,狂野的待她!
他的掠奪狂鷙而猛烈,一波又一波的快感蔓延至卓英男的四肢百骸,幾乎教她喘不過氣來。
寒天放緊摟住她的身軀,她柔軟的膚觸惹得他更加慾火高張。他的手瘋狂地撫遍她的每一寸肌膚,沉溺在如同遊走於生死邊緣般的狂潮里……
數天來的失眠,加上寒天放狂猛的掠奪,使得她筋疲力竭,她再也沒有力氣與他抗衡,也不願與他抗衡,這堵溫暖厚實的胸懷已教她沉迷得無法自拔!
終於,熾烈的狂潮逐漸平息,寒天放火熱的身子漸漸冷卻,他直起身子,坐在床邊拎了衣裳穿上。
"你要走了?"她仍微微喘息,惶急地問,語氣像被完全掏空了似的虛弱。
"我會如你所願,救出你二師兄,就當是這些日子你﹃伺候﹄我的報酬。"他冷冷地說,卻看也不看她一眼。
窗外驀地傳來數聲微細得幾乎不易察覺的剝啄聲,"大哥,我們該走了!"一個細小的女性聲音輕輕喚道。
寒天放站起身來,背對着卓英男,"過了今晚,你就可以和你二師兄團圓。"語畢,他悄無聲息地縱出窗外,一如他來時的迅捷無聲……
他走了,沒有告別,沒有依戀,他走得冷峻而絕情!
卓英男望着他離去的窗口,不禁悲從中來,轉身伏在被褥中痛哭失聲。
他到底還是誤會了她,雖說她一開始不應該騙他,可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了,難道他還不明白她的心意嗎ooo
翌日清晨醒來,卓英男便聽到青龍鏢局裏嘈雜紛亂的人語聲和腳步聲。
彷彿發生了什麼大事似的,整個鏢局瀰漫着一股不安的氣息。
卓英男迅速梳粧整衣,心裏納悶着,怎麼今兒個沒見着那個啞丫鬟,她總是在她醒過來之前,便在房裏等候着服侍她。
剛放下木梳,只聽得砰的一聲,她的房門已被穆子云踢了開來。
她回首朝他淡漠地瞟了一眼,"一大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穆子云氣沖沖的臉泛着一絲蒼白,"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你有話不妨直說,不必拐彎抹角!"她不悅地挑眉豎眼,冷冷地瞥着他。
穆子云憤怒地嗤鼻道:"昨兒個夜裏,有人潛進鏢局,殺死我九名守衛,救走了舒大年。"卓英男心裏倏地一驚,但仍不動聲色地靜默着,想必是寒天放下的手,沒想到他會立即行動,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你想這救走舒大年的人會是誰?"穆子云刻意靠近她臉旁,陰沉的眸直盯住她。
"笑話,我怎麼會知道?"她冷冷地回道。
"對方還揚言,若不儘速將你放了,便要滅了我青龍鏢局,這個人肯定是你認識的,你會不知道?"他開始捺不住性子,神情已顯得有些猙獰。
卓英男毫不畏懼地勾起媚眼,充滿譏嘲意味地睨着穆子云,"怎麼?你很害怕是吧?"穆子云霎時滿臉通紅,神色狼狽至極,但仍死硬地說道:"哼,我有什麼好怕,鏢局裏人手眾多,你人還在我手裏,相信對方不敢輕舉妄動!"話雖這麼說,其實他心裏怕死了,依他推斷,營救舒大年的人絕對與雷風寨有關,否則,那柳如嫣為何處心積慮想要除掉卓英男。
更何況,對方還明言要他讓出青龍鏢局,尚可留他一條狗命,若是不從,只怕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雷風寨實力強大,寨主寒天放更是武功高強,這是他親眼見識過的,若不依從他們的話,他恐有殺身之禍,但要他放棄即將到手的榮華富貴,他實在無法甘心!
事到如今,他只有放手一搏了。他決定帶着卓英男,隨着熊金祥一干闖賊北上,闖賊個個驍勇善戰,更何況他手上還有卓英男這個籌碼,應該不至於全盤皆輸。
總之,這裏是絕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決定今天晚上就行動,拖愈久對他愈不利。
打定主意后,他滿臉兇惡地看向卓英男,"別妄想你能夠逃出生天,不管對方是誰,他們昨晚沒有一道救出你實在失算,因為,他們不會再有那個機會!"卓英男微微怔愕,抬頭覷向穆子云,不解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穆子云邪邪一笑,"我可沒那麼笨,在這裏坐以待斃,今天夜裏,我要帶着你隨熊大人北上,投靠闖王,只要把你獻給闖王,我得到的好處不下於這青龍鏢局。""你簡直卑鄙、無恥。"卓英男忿忿地啐道,"就算你真得到了不少的好處,充其量也只是人家的走狗。""你最好給我收起你的伶牙俐齒。"穆子云狠狠地瞪視着她,隨即猥褻地笑道:"一旦落至闖王手裏,你就成為他的禁臠,到時候看你如何神氣得起來。"語畢,他放聲大笑,一揮袍袖,大踏步離開卓英男的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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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高懸,暑氣蒸騰,雷風寨上下似乎都忙碌不堪,彷彿正佈置着什麼似的。
唯獨一人,靜坐於寒月樓外邊庭園的檀木亭,手上執着酒杯,狠狠地,一杯接一杯地灌進喉嚨里。
這人正是寒天放,只見他一雙深不可測的幽黑瞳眸,落在遠方的一點,眸里儘是一片陰鷙、黯然和鬱悒。
"原來你躲到這裏來了。"寒天行的聲音驀地響起,步履輕健地踏進檀木亭。
寒天放只冷冷地覷了他一眼,便又埋頭喝悶酒。
"真是希奇,頭一次見你在白日裏猛灌酒,這可不是好習慣哩!"寒天行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大哥,一邊打趣道。
其實,他早已從天鳳那裏得知,大哥昨晚和卓姑娘碰面了,二人相處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原本,他以為大哥會救出卓英男,誰知他只是救了舒大年,反而將卓英男留在青龍鏢局裏。
瞧他這副失魂落魄,陰鬱沉冷的模樣,鐵定昨晚和卓英男之間有了什麼不愉快,能令大哥如此消沉的,普天之下,也只有卓英男有這個能耐。
"你找我是特地想消遣我嗎?"寒天放冷冷地白了他一眼,神情冷凝得彷似隆冬的霜。
寒天行非常識相,這個時候惹怒他是很危險的,他清清喉嚨道:"天鳳傳回消息,果不出你所料,整個青龍鏢局大亂陣腳,已有人準備開溜,天鳳懷疑,穆子云可能會在夜間行動。"寒天放目露精光地微瞇起眼,"很好,這正是我要的,叫天鳳繼續監視,一有任何動靜馬上回報,還有,傳令下去,備妥人馬,兵分兩路,等候指示。"寒天行點點頭,"你認為穆子云那廝,今晚會逃離縣城?"寒天放森冷一笑,"他是個沉不住氣又貪生怕死的傢伙,加上他手下皆是一些烏合之眾,所以他必定會跟隨闖賊北上,藉此掩護自身的安全。""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寒天行微微頷首,"但有一點我實在不明白,昨晚你明明可以一道救出卓姑娘,為何||""別問那麼多,照我的話吩咐下去吧!"寒天放驟然一喝,打斷寒天行的問話。
寒天行摸摸鼻子,無奈地聳了聳肩,識相的轉身離開。
待他走後,寒天放痛苦地閉上眼眸,握着酒杯的手倏地一緊,白瓷的杯子瞬間成為細白粉末,從他掌中傾瀉而下。
腦海里,一襲柔美的身影緩緩浮上,鞭笞着他受創的心,明知她心裏愛的是別人,他卻仍無法自拔。
對她的愛愈深,對她的恨就愈深,愛戀與恨意同時煎熬着他的心,隱隱作痛。
愛也罷,恨也罷,她卻是他今生唯一動了真情的女人,或許他該放手,讓自己和她都能獲得解脫!
思及此,他不由得滿臉痛楚的露出一抹悲涼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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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隱星稀,大地一片闃暗,靜寂無聲。
三更時分,穆子云偕同熊金祥等一干闖賊押着卓英男沿着黑漆漆的山徑小路而行,狹長的隊伍迤邐蜿蜒,在黑夜中彷似鬼影幢幢。
殘月啣山,涼意漸襲,卓英男拉緊身上的披風,一路顛簸行走,腦海里的思緒卻從沒停過,她四下打量,暗暗盤算,要如何才能逃離穆子云的掌控。
正當一行人行至半山狹道時,四周突地一片亮晃晃,定睛一瞧,只見一群黑衣勁裝漢子,雄踞馬背,持着火炬,團團圍住他們一干人。
該來的還是躲不過,穆子云賊眼四瞟,驀地一把抓過卓英男,將她當做護身符似的擋在身前。
"他奶奶的,你們是誰,竟敢擋住本大爺的去路?"熊金祥揮舞着大刀,粗聲嚷嚷着。
從黑衣人堆中,一位身着藏青束袍的魁偉男子策騎而出,一雙冷凝沉穩的炯亮黑瞳凌厲地掃向熊金祥。
"你便是闖王的手下熊金祥?這一干人馬全是你的手下?"為首之人正是寒天放,他徐緩的嗓音里夾着一絲肅冷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沒錯,老子熊金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識相的,就趕緊給我滾開,否則我就殺你個片甲不留!"熊金祥猶不知死活地大聲咆哮着。
寒天放冷冷一笑,眸中寒芒陡現,只見一道如疾雷似的身影縱向熊金祥,轉瞬間又回馬背上,身形鬼魅得教人目瞪口呆。
驀地,熊金祥如座山似的龐然身軀應聲倒地,兩隻眼兀自瞪得跟銅鈴般大,顯然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下快起快落,變故迅捷得讓人來不及反應,穆子云更是心神俱顫,沒想到這熊金祥竟如此不堪一擊,尚未動手便被撂倒。
闖賊們一見頭頭被殺,莫不驚駭失色,陣腳大亂。頃刻間,逃的逃,死的死,被雷風寨給打得落花流水,紛紛抱頭鼠竄,也無暇擇路而逃,有的人甚至死在亂蹄之下。
穆子云趁亂,悄悄箝住卓英男往暗處移動,手持長劍緊抵住她的脖子。
卓英男水靈靈的大眼滴溜溜的轉,等着伺機而動,掙脫穆子云的箝制。
忽地,一名闖賊中劍,龐然的身軀倒向穆子云,他側身避開,卻也鬆開了對卓英男的箝制。
卓英男見機不可失,忙彎下身,抬起腿往後一踢,正中穆子云的鼠蹊處。
穆子云痛得彎下腰來,狠戾的目光卻緊緊瞅住卓英男,當卓英男朝前方不遠處的寒天放奔去時,他從懷中掏出三枚餵了毒的流星鏢,猛地擲向她,哼!就算他活不了,也要拖一個人陪葬。
流星鏢來勢兇猛地襲向卓英男背後,她雖可以察覺到危險逼近,卻苦於無法躲避,中鏢的剎那間,她睜着一雙燦亮的水眸深深地凝睇着寒天放,然後像一朵枯萎的花似地飄墜於地。
這變故發生得令人猝不及防,寒天放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為暗器所傷,一個箭步,他迅速抱起已昏厥的卓英男,然後抬眼寒芒迸射地直凝住穆子云,渾身蓄滿了騰騰殺氣,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
穆子云在他銳厲駭人的眼光下,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旋即搶過一匹馬,一躍而上,準備策馬奔騰逃命去。
寒天放抿緊的薄唇露出一抹寒森森的冷笑,像是一頭捕捉獵物的鷙猛黑豹,凌厲的眸光一閃,他手上的劍彷彿御風而行,勁道猛烈快速地飛向正奮力揮鞭奔馳的穆子云背後。
咻的一聲,劍已不偏不倚地貫穿穆子云的胸膛,令他跌落馬背,瞬即一命嗚呼。
山徑上的闖賊已一一殲滅,夜又恢復了原本的靜謐、黯沉。
寒天行和鐵雁奔至寒天放身邊,"卓姑娘受傷了?"二人異口同聲地問。
寒天放點點頭,翻過卓英男的身子,三枚流星鏢全射中她背脊,傷口處竟……流着濃濁的黑血。
三人莫不大驚失色,"鏢上餵了劇毒,穆子云這奸狠狡詐之徒,竟如此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寒天行忿忿不平地罵道,"一劍殺了他真是太便宜他了!"然而,此刻的寒天放早已聽不進任何話語,卓英男蒼白的臉色和發黑的唇瓣教他心急如焚。
他撐起她,兩手運功平貼她背脊,將自己的真氣輸入她體內,希望護住她的心脈。
接着,他在她周身點了幾個大穴,抑止毒性蔓延得更快,並自懷中掏出白草續魂丹讓卓英男服下。
見她仍然昏迷,寒天放迅速將她抱上馬背,一語不發地奔向雷風寨。
寒天行和鐵雁見態嚴重,忙不迭地翻身上馬,鐵雁大手一揮,喝道:"回雷風寨!"於是,眾人紛紛上馬,朝雷風寨奔去,暗夜裏,震天價響的馬蹄聲格外教人心驚,待馬蹄揚起的黃沙落定后,眾人早已失去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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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五更,天色微微濛亮,雷風寨里的氣氛顯得格外晦暗、沉重。偌大的山寨岑寂幽冷,困宥了所有的人。
寒月樓里漫着一股悽惋悲愁的氣息,窗外的天色灰濛得教人心悸,彷彿天地也顯得殘破寂冷。
眾人聚在房裏,瞅着仍然毫無起色、昏迷不醒的卓英男。
寒天放的心早已慌亂不已,俊逸的臉罩上一層濃烈的悲痛和不舍。"你不能死,聽見沒有?你的命是我的,誰都不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就連閻皇老子也不能!"他痛苦地低號。都是他的錯,若他沒廢了她的武功,她怎會躲不過那三枚流星鏢!
一旁的寒天行和鐵雁聞之不禁鼻酸,唉!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縱使狂放不羈如寒天放這等鐵錚錚的漢子,也需柔情相伴。
只是,情愛雖美,卻也傷人最深!
"發生了什麼事?"寒天鳳匆匆踏進寒月樓,見着眾人一副愁眉苦臉的傷感模樣,忍不住先開口道。
"卓姑娘身中劇毒,尚未清醒過來,恐有生命危險。"寒天行沉重地回答。
"青龍鏢局可安頓好了?"鐵雁回問,寒天鳳率領一支人馬負責肅清鏢局裏一些殘餘賊寇。
寒天鳳點點頭,"一切都在我們預料之中,青龍鏢局只剩下些不成氣候的嘍啰,很快地便一舉成擒。"寒天放根本聽不見眾人的對話,始終守在床前,牢牢地盯住卓英男。
她昏迷了大半夜以來,他不放棄運功,將真氣一次次輸入她身體內,並將所有白草續魂丹都給她服下了,奈何仍不見她有絲毫起色。
頭一次,他感到寒冷而恐懼,碩壯結實的身軀竟不自覺地顫抖着,極度的哀傷折磨着他,令他萬念俱灰。
他從來都沒有過像此刻如此堅毅卻又軟弱的心情,原來愛一個人竟是這般艱難,可以教人忽爾強壯,忽爾怯弱。
他不想她離開,更不要她死!
這一生,他已別無所求,浩瀚蒼穹,他只想有她作伴,緊緊地擁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正當眾人一籌莫展之際,舒大年負着傷奔進房裏來,被穆子云囚禁的那幾日,他慘遭嚴酷鞭打,在雷風寨調養了數日,身體漸漸復原。
一聽聞小師妹中毒,他顧不得自己的傷未癒,急忙奔至寒月樓來。
他排開眾人,白着一張臉來到床榻旁,冷靜地拿起毒鏢審視了好一會兒。
"師妹中的毒是西域的﹃紫罌栗﹄。"舒大年沉着聲說道。
"你怎麼會知道?"寒天鳳驚訝地問。
"從鏢上殘餘的毒液聞出來的。""那有沒有解毒的方法,或是解藥?"寒天行接着問道。
舒大年微蹙眉頭,"這紫罌栗是西域武僧所制,他為了報答我師父的救命之恩,便將它贈與師父,但師父不喜用毒;於是將這毒藥收藏起來,沒想到大師兄如此喪心病狂,用它來對付小師妹。""那……那總有解藥吧?"寒天鳳沒耐性地白了舒大年一眼,這人怎麼不懂得講重點,光在那裏啰哩叭唆的!
"當時師父分開收藏,若是大師兄找到了毒藥,那也有可能拿到了解藥,你們可曾搜過大師兄的身體?""事發后,我曾回去搜過穆子云的身,那解藥不在他身上,只有一瓶和卓英男所中之毒相同的毒藥。"寒天放終於開口說話,嗓音卻喑啞不已。
舒大年聞言眼睛陡地一亮,"那我們就有希望了,師父房間裏的抽屜、暗格繁多,想必師兄沒有找到解藥!"寒天鳳輕嗤了聲,"何以見得,也許他把解藥給扔了,既然要害人,又幹嘛留着解藥?"真是笨,這麼簡單的道理也想不懂。
舒大年整個人頓時泄了氣,"你說得有道理。"但寒天行卻持相反的看法,"不見得,如果我是穆子云,既找到了解藥,可不會輕易將它丟了,畢竟留着它比丟了它好處更多。"眾人互相對看了一眼,"事不宜遲,這就上青龍鏢局找解藥。"寒天鳳率先開口道。
瞬間,房裏的人皆已悄悄隱退,只留下臉色蒼白、容顏憔悴的寒天放,頭一次,他真心地祈求老天爺保佑眾人尋得解藥,讓卓英男活過來。
她活得過來嗎?倘若不能,他如何在往後沒有她的日子裏堅強地撐下去。此刻,他幡然醒悟,他的心早已因為愛她而變得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