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壓抑了整個星期,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假日,筱月決定好好地放縱一下自己,特地穿上最愛的那雙三寸高跟鞋出門。
她打算先去看一場電影,之後再去百貨公司逛街,晚上再約幾個好友出來吃飯。
帶着愉悅的心情出了門,她到了電影院選了自己喜歡的電影買票進去,一切感覺很完美,直到電影散場時——
放映廳里的燈光還沒有全亮,觀眾陸續離開,她冷不防被後頭的人不小心撞到,以致誤踩了從旁邊走道走出的男人。
「對不起。」她連忙開口道歉。對方吃疼地望向她,跟她的視線正好對上,讓她頓時一陣驚嚇。「經理——」
放映廳里的燈光這時全亮,她幾乎是無所遁藏,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反應。
趁着假日出門放鬆心情,也是獨自一人看場電影的單東陽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心裏對這樣的巧遇感到一股愉悅。
「先出去吧!」他們擋道後頭的人了。
筱月被動地點頭,正要邁開步伐時才想到,她得裝成不良於行。
問題是,腳下穿着三寸高跟鞋的她,要怎麼裝跛腳走路?
領先走在前頭的單東陽發現她沒有跟上來,回頭見她還站在原地,一臉為難的表情,不解的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心裏卻有些懊惱,早知道今天就不穿這雙鞋了。
他看看其他觀眾已經走得差不多,「不出去嗎?」
面對着他的詢問,筱月就算心裏再怎惡魔不願意,終究也只能硬着頭皮跨出步伐。
這一走果然引起他的注意,因為她的姿勢實在太怪異,他這也才注意到她腳下是穿高跟鞋,「你穿高跟鞋?」
這麼說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意外。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她本以為自己的腳今天能「放假」一天吧!想到這會還得拐着腳走路,心裏又氣惱又覺得丟臉,以致一個勁地想離開,像是沒聽到他的問題。
單東陽看她穿着高跟鞋一搖一擺走路的模樣,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折騰自己,雖然說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但她這樣不累嗎?
看出她走得吃力,他特地走在她後頭留意她。
筱月覺得糗斃了,尤其走到外頭后,想到周圍的人肯定都在看她,覺得她穿着高跟鞋這樣走路很奇怪,越想越恨不得能挖個地洞將自己給埋進去。一出了電影院,她馬上停下腳步。
單東陽當然也跟着停,「怎麼不走了?」
她自己現在這樣還能走到哪去?他要不先離開,她根本沒有臉走在大街上。「經理先走好了。」
他卻起了別的心思,「一個人來?」
她沒想太多的點頭道:「嗯。」
「那走吧!」
走去哪?
「我車停在前面停車場,我送你。」
「什麼?!」讓他送的話自己不就還得裝下去?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今天穿着三寸高跟鞋,她打死也不想再跟他綁在一塊,「不用了經理。」
可他當她是因為客氣,逕自問道:「要去什麼地方?」
筱月聞言心裏一急,「不用了,不好意思耽誤經理的時間。」
「無所謂,我不趕時間。」他今天很隨興,接下來也沒有特別安排行程。
她頓時有種想哭的衝動,懷疑他到底懂不懂得看人臉色,自己都這麼說了,他卻還聽不懂拒絕。
「呃,可是我突然有點像上廁所。」她靈機一動的找了個藉口,希望能藉此擺脫他。他點了點頭,「去吧!」
筱月一聽如獲特赦,「那經理再見。」跟着也不等他答腔,又一搖一擺走近了電影院裏。
在裏頭蘑菇了好些時間,預期他應該已經離開了,她才又出來,不過基於保險,她還是一搖一擺地拐着腳走路。
見到外頭果然沒看到單東陽了,她這才鬆了口氣。
突然,她聽到汽車的喇叭聲傳來,她不明就裏地回頭,才發現他竟已將車開過來。
「經理……」筱月表情垮下來了。
「上車吧!」看他一臉不容拒絕的模樣,她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乖乖上車。
她告訴自己,反正就只到百貨公司門口,到了那裏兩人就分道揚鑣。「對,沒錯。」發現單東陽轉頭看她,才讓她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連忙尷尬的道:「呃,沒事。」
他也沒追問,送她到要去的百貨公司。
到了那裏,他在路旁停車,對她穿着高跟鞋逛百貨公司有些不以為然,「你確定你要穿這雙鞋子去逛百貨公司?」
筱月點頭,「嗯,我習慣了。謝謝經理送我一程。」跟着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單東陽耐心地瞪她下車後站穩,筱月關上車門跟他道別道:「經理慢走。」像是急着擺脫他,她也不等她他把車開走,轉身就往百貨公司大門口走。
只是她才拐着左腳跨出去,跟着就發現右腳提不起來。
單東陽正準備發動引擎,卻看見她停在外頭沒有動靜,「怎麼了?」
她的鞋跟被卡在水溝蓋上了!可面對單東陽的詢問她趕緊否認,「沒事。」他一離開她就好處理了。
他卻沒那麼好打發。「有什麼問題嗎?」跟着下車查看。
「真的沒什麼!」她急急的說。
他繞到車頭的這一邊,才發現她的鞋跟被卡在水溝蓋上了。
筱月尷尬地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以為她是因為不好意思麻煩自己,他搖搖頭,作勢要蹲下身來。
這時傳來其他車輛的喇叭聲,單東陽的車擋到路了。
「經理先走吧,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邊說著邊趕忙利用左腳支撐,使勁把右腳鞋跟拔出來。
可因為裝跛得要顧忌單東陽的注意力,她一個心急,竟沒有站穩,整個人倏地摔倒在地。
「啊嗚!」單東陽連忙將視線從車子那收過來,此時也顧不得車了,他蹲下身,發現她的右手肘擦傷一片,流出血來。
筱月痛得眼淚迸了出來,跟着發現自己最心愛的高跟鞋毀了,鞋跟就卡在水溝蓋上。
頓時之間,她又是心疼又是氣惱,也不知道是因為手肘上的痛楚,還是被背到極點的運氣給氣的,再也按捺不住的哭了出來。
她突如其來的哭泣模樣讓單東陽傻眼,她的淚水也讓他的心驀地揪了起來,隨即關心的問;「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聽到他關切的話語,她忍不住瞪他,像在鬧脾氣似的拒絕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的將心中的氣惱全哭出來。
她任性的表現再次讓他感到意外,他哪裏知道,她是連同之前的壓抑一併宣洩出來呢?
問不出結果,他只得強勢的決定,「先去看醫生。」跟着硬是扶起她要上車。
一路上,除了接過單東陽遞過來的衛生紙壓住傷口外,筱月根本不回應他的任何關切,像在嘔氣似的兀自哭泣個沒完。
她迥異於平日的任性表現,着實出乎他的預期,猜不透他心思的他想,大概是傷口真的很痛吧!
到了醫院,他停好車后看向她,不由得鬆了口氣,因為她的哭聲緩了下來。「到了,下車吧。」
「不要!」她一口回絕。
他莫名其妙,「為什麼不要?」
情緒一潰堤后,她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乾脆任性到底,也不管面對的人可是自己的上司。
「別任性了。」他好聲好氣的哄着她。
筱月別過臉去,不肯下車。
他不得不又搬出強勢的態度,「給我一個理由,否則馬上下車。」
他語氣里的認真讓她衝口道:「很醜!」
「什麼?」
「我才不要這樣一拐一拐地走進去。」她豁出去的道。
裝作不良於行也就算了,還穿着高跟鞋,更慘的是現在一隻鞋的鞋跟斷了,打死她也不要這樣狼狽的走進醫院。
單東陽遲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是因為鞋跟斷了才拒絕進醫院,可他實在無法理解她心裏在想什麼,人都受傷了還有心情在意這些。
「別鬧了。」
筱月覺得太氣又太冤,好好的一個假日毀了不說,手還受了傷,最愛的高跟鞋也報銷了,她一股氣平撫不了,越發執拗起來。「反正我不要看醫生。」
見她如此不可理喻,單東陽也懶得好言相勸了,他尋思一會,跟着推開車門逕自下車。
筱月不清楚他的意圖,就看到他繞過車頭過來拉開她這邊的車門,不由分說的解開她身上的安全帶。
她一驚急問:「你幹什麼?」
接着,他二話不說的直接要將她從車裏抱出來。
「你幹什麼?我不要去啦!」
他壓根不理會她的抗拒,抱着她就往急診室走,她掙扎的模樣還惹來旁人的注目。
被他強行帶進醫院急診室的筱月又氣又惱,想到自己都這麼倒霉了,他還讓她更丟臉,進了急診室后,她便嘔氣的拒絕開口說任何話,包括面對醫生的追問也是一聲不吭,彷彿只要不開口就能將自己隱形。
她幼稚的表現再次讓單東陽感到意外,卻不感到討厭,沒想到她會像個小孩似的賭氣,跟平日成熟認真的表現完全無法類比。
她不開口,他只好代替她回答醫生的問題,醫生也幽默的化解尷尬的說道:「惹女朋友生氣啦?」
他聞言一愣,卻也不想對醫生多作解釋,只好含糊的帶過,「是呀,醫生你也知道,女人心,海底針嘛!」
筱月聽到這話倒是有反應了,氣鼓鼓的說:「誰是你女朋友?!都是你害得啦!」
他跟醫生相視而笑,兩個男人聳了聳肩,表示無奈。
不過這「女朋友」三個字,卻是觸動了單東陽的另一番心思。奇怪,他怎麼從不知道自己對個女人還能這麼有耐心?難道是因為……因為面對的對象是她?!
在醫生替她處理傷口時,他不住嘻嘻打量起她來。
她穿着小碎花連身洋裝,本應是嫵媚女人風情,兩頰卻氣嘟嘟的,說實話,這樣的她如果是在面試之時被他看到,他絕對不會錄用她。
只是為什麼他會覺得,這樣的她又說不出的可愛呢?
想起在電影院裏她碰到他時的驚嚇表情、在百貨公司路旁放聲痛哭,以及剛才的執拗不肯下車,他突然覺得有趣。
或許便是因為她迥異於平日的表現,才讓他一路上包容她的任性而不以為忤。
等到醫生終於處理好她的傷口,他回頭對單東陽交代,「因為是傷在手肘,可能要比較久才會好。」
筱月也不等醫生把話講完起身便要離開,對自己又得裝作跛腳走路此時感到非常的氣惱。
單東陽急忙拉住她,「上哪去?」
筱月想甩開他,卻掙脫不了。
單東陽回頭跟醫生道謝后又提醒她道:「不是說這樣走路難看?」
她瞪向他,表情像在控訴他剛才的舉動已經把她的臉都給丟光,現在才來顧面子已經晚了。
他安撫的說道:「先去把醫藥費結清。」
擔心他又要抱起自己,筱月衝口說:「我自己走!」她用力甩開他的手。
她逕自照一高一低的高跟鞋要離開,如果不是還得佯裝不良於行,也許她會脫掉鞋子用跑的。
見她出了醫院門口卻要往與停車場相反的方向走,單東陽幾步上前拉住她,「先上車。」
「我自己會回去。」她賭氣到底的說。
他十分無奈,「難道你想這樣走在路上?」
「我——」這樣的確不是辦法。
才一個遲疑,單東陽趁她毫無防備,就像來時一樣的抱起她,將她帶至停車場。
上車后,筱月仍嘔着氣,單東陽看她這樣還是只覺得有趣,「還在生氣?」瞧她臉都紅了,也不知是被氣紅的或是被他一路抱來而臉紅,總之可愛極了。
她不理他。
他的耐心發揮到無限大,「都受傷了別去逛百貨公司了吧!唔,送你回家好不好?」
這幾句話像是刺激到她,想到自己最愛的高跟鞋毀了,一整天的計畫也完了,手還受了傷,最後在醫院裏把臉都丟光了……她真想把自己埋到枕頭裏放聲尖叫。
再瞥見他臉上那抹笑意,怎樣?看她如此狼狽很有趣嗎?還有他幹嗎對她那麼好,這一點也不像那個平常的鐵血上司……
「你家怎麼走?」
她不說話就是不說。
他想了想,逕自開動車子,開出醫院停車場,駛往熱鬧的街道上,直到發現他想找的店才停了下來——「下車吧!」
筱月發現他帶她來到一家鞋店,卻仍是鬧着彆扭的不肯下車。
「還想繼續穿着這雙鞋?」
簡單的一句話命中她的弱點,讓她不情願地推開車門,拐着高跟鞋一跛一跛地走進店裏。
當店員見到她走路的模樣,她清楚地看到對方驚愕的表情,讓她恨不得當場挖個洞將自己埋進去。
短短的一兩個小時,她真是把能丟的臉都丟光了。
以至於接下來店員在介紹鞋款時,她鼓着臉,不肯表示任何意見。
店員不知如何是好,單東陽只好作主替她挑選,試穿沒問題后,才順利買好鞋。
從店裏出來后,筱月拒絕再上單東陽的車,她怕自己在他面前出更多糗。
「我自己回去。」此際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剛在醫院門口時就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招一輛計程車,直奔回家的才對。
先前沒做現在也還可以做,她馬上招手攔了輛計程車。「再見……」考慮了一下,她補上一句,「謝謝。」
單東陽雖然不想讓她就此離開,卻也看出她的堅持,默記下車牌號碼,看着黃色的車身駛遠。
不過一場偶然的意外倒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他向來實際,對於感興趣的事物,一定會想辦法弄到手的……
星期一早上,筱月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來上班,心裏也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情緒過後的她總算恢復理智,這回真是自己的錯,一股腦的遷怒於他。
事實上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立場怪他,會導致昨天的難看追根究底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單東陽壓根沒有理由承擔她的無理取鬧。
相反的,他從頭到尾所表現出的善意令她更覺羞愧,而即使面對自己的無理取鬧,他也沒有生氣,還好心地帶她去看醫生、替她買鞋。
結果自己反而不可理喻地怪罪他,這會就算再怎麼懊悔,也只能硬着頭皮來道歉。
他應該會很生氣吧?也可能會因此炒她魷魚,唉,事到如今,她也只好認了。
深吸口氣,她鼓起勇氣推開他辦公室的門。
單東陽見到她並不尷尬,事實上他一早便已經在期待,她會以什麼養的面目來面對他,生氣?歉意?還是裝作若無其事?
這會看着筱月一臉不安的神情,他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有什麼事嗎?」
筱月硬着頭皮走到他辦公桌前,「經理……前天真的很對不起。」
見她擺出恭敬的態度,臉上帶着極度心虛,他似笑非笑的問:「前天有什麼事嗎?」
「就……」她實在說不出口自己的無理取鬧。
看着她因為困窘而說不出話來的表情,臉也紅了,她這副模樣也很可愛呢!
奇怪,他現在怎麼怎樣看她怎樣好,這叫情人眼裏出西施嗎?
筱月有些意外,他的態度像是沒有將前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跟着,她突然聽到他問起——
「手傷沒事吧?」他是故意轉了話題,想化解她的困窘。
聽到他的關心,她吶吶回道:「已經好很多了。」
「這幾天手肘如果不方便,可以請同事幫忙,我也會交代他們幫你。」
「不用了經理。」她直覺的婉拒,不好意思造成別人的困擾。
「就這樣決定。」他還是那個強勢的上司,什麼事都他說了算。
筱月萬萬沒想到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體諒她,心裏頓時更是感到不好意思。
「還有,今天下班后等我。」他突然吩咐。
「嗯?」
「有什麼問題嗎?」
見他沒有進一步解釋,她也只好搖頭否認,「沒有。」
才怪!他要她等他做啥啊?
看出她的納悶,單東陽卻像存心吊她胃口似的,什麼也不說。「那去忙吧!」
「是。」她點頭后離開。
直到除了辦公室,筱月還是沒能弄懂他心裏在想什麼,以為他應該要生氣的,結果卻約她下班后等他?!
算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還是打起精神工作吧!打敗令人憂鬱的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