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上的商業區,正值上班時間,路況有些壅塞,讓趕時間的丁筱月更加心急,一抵達目的地隨即將車開進大樓的停車場。
放眼望去,車位都被停滿了,她心急的眼看約定時間就快到了,暗叫了聲糟,一抬頭髮現前頭有車開走,轉角的地方空出個車位,不過這時也有另一輛車正準備要駛過去。
筱月情急之下便踩下油門,加速駛向前方,要趕在另一輛車之前搶下車位。
就在對方的車要駛進停車格的前幾秒,她硬是殺了進去,將車停好,此舉也害得對方急踩煞車。
聽着那尖銳的煞車聲,她極感愧疚的猛冒冷汗。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平常也都客氣有禮,今天是例外,希望對方不要太生氣啊!
突如其來的轉折讓另一輛車裏的單東陽傻眼,跟着詛咒了聲,「搞什麼啊!」
因為兄長昨晚的要求,一早醒來心情就感到不快的他沒有想到,這會還遇到個不長眼的傢伙明目張胆的跟他搶車位,惱怒的感覺讓他很想發飆,跟對方好好理論一下。
筱月正拿起包包準備下車時,冷不防聽到有車門被甩上的聲音,她嚇了一跳,跟着注意到被她搶了車位的那輛車走下來一個男人,一臉毫不掩飾的怒氣。
頓時,她心裏也不禁忐忑不安起來,即便對方穿着一身筆挺西裝,但看起來斯文的文明人不見得就是好人。
心裏害怕之下,她急中生智,趕在對方過來前推開車門下車。
單東陽看到一名年輕女人跛着腳從車裏出來時,臉上閃過一抹怔然。
走得一拐一拐的筱月試着將自己的姿態擺到最低,「對不起,真的是很不好意思,我趕時間我先走了。」希望眼前的男人看到自己是「傷殘人士」的份上能息怒。
對方是個女孩子,又不良於行,自己再計較下去也沒風度了,再見到她臉上滿是歉然的表情,他自認倒霉,「算了。」
見他轉身回到他車上,筱月鬆了口氣,看着對方車離過轉角后才連忙邁開步伐往電梯的方向跑,健步如飛的模樣哪還有半點跛腳的樣子
稍後,喘着氣從電梯裏出來的她舉手看錶,很擔心自己遲到了,到了公司面試的指定樓層后才發現面試還沒有開始,這才鬆了口氣。
來參加面試的人要比自己想像的還多,筱月找了張椅子坐下,安慰自己,「一定是老天爺同情我給的好兆頭,才沒有讓奶奶的詭計得逞。」
雖然沒有證據顯示她房間裏的鬧鐘是奶奶故意按掉的,但是她相信肯定是奶奶搞的鬼,多虧有爸媽叫她,她現在才有機會坐在這裏。
二十分鐘后,一名職員通知所有人準備開始面試。筱月再次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順利的。
輪到她時,走到會議室門口,她先是深吸了口氣,鼓起滿滿的自信走進去。
只是沒想到,才推開會議室的門,她一眼就在四位面對門口坐着的面試官里看到稍早被她搶走車位的男人,她臉上的表情頓時僵化。
已面試了幾個人的單東陽正不耐的擰着眉,這冗長的面試過程真的很無趣,直到見到筱月進來,臉上驀地閃過一抹意外。
一瞬間,筱月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以他在停車場時那樣生氣的情況,要是讓他知道自己跛腳是騙他的,還沒開始的面試恐怕也不需要再繼續了,這樣一來自己就得回家……
想到這裏,她一個咬牙,決定裝下去,雖然這樣一來可能會讓自己的競爭條件處於劣勢,但總好過還沒開始就宣告結束。
主意一定,她先是側身將會議室的門帶上,跟着硬着頭皮跛着腳走進去,除了已經知道她不良於行的單東陽除外,其它三位面試官臉上都很詫異,翻看着她履歷表,對上頭沒有提到這點感到不滿。
單東陽多瞥了眼她的左腳,像是理解了她需要多點時間走上來的吃力,對她稍早的行為算是諒解了。
接下來的面試里,筱月謹慎地應對面試官所提出的問題,暗自慶幸被她搶車位的男人並沒有開口,才不至於讓她因為心虛而出錯。
單東陽雖然一如面對其它幾位面試者那樣,將發問權交給人事部的人,不過比起之前,他確實對筱月的回答多了份留意。
在簡單的答詢后,單東陽聽到有人問起—
「接下來的問題可能會有些冒昧,希望丁小姐不要覺得被冒犯。」
「不會,你請說。」
「不知道丁小姐是否會擔心,自己的不良於行會影響到工作?」
這個問題可不在筱月的預期中,隨即露出自信的笑容,不見絲毫自卑。「不會,我有信心能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因為她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只是這會不便實說而已。
單東陽發現她眉宇間的自信確實不像是裝出來,不由得贊同的點點頭。他向來欣賞有能力的人,而有能力的人通常都是這樣對自己帶着自信的。
「很高興聽到丁小姐這麼說。」
雖然提問的面試官這麼響應,但筱月注意到,除了令自己感到心虛的男人外,其餘三人顯然都對她的不良於行存有疑慮。
因為無法開口澄清,又不甘心輕易錯過這個機會,她進一步的補充道:「雖然說口頭上的自信不能代表什麼,但是如果能進到公司服務,我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這份工作。」
三名面試官簡單的點了頭,至於他則依然沒有任何錶示,她心裏也不禁不安起來。
最後,在其中一名面試官要求回家等候通知的答案中,筱月多少預期到自己面試的結果,儘管心裏失望,卻也沒有忘記要再裝着跛腳走出來。
面試結束后,筱月因為沮喪又在外頭轉了轉,一直拖到吃過午飯後才回來,將車停在巷子口,走進來的她不意外看到熟悉的排隊人龍。
她家位在一處不起眼的巷子裏,但是酥蓉糕的名號卻是遠近馳名,也是筱月肩上最沉重的負擔。
每天十一點準時開店,限量搶購完便結束販售,她這時回來,已近打烊時間。
正在店裏頭忙着的奶奶一看到孫女回來,注意到她垂頭喪氣的模樣,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
丁母也見着女兒,湊過去小聲的關切道:「怎麼樣?」
「別提了。」筱月沮喪地往裏頭走。
奶奶臉上的笑意更多了,招呼起客人也更加起勁。
兩點不到,酥蓉糕便已售完,等不及把店裏頭收拾好,奶奶急着往裏頭走,丁氏夫婦見狀只得匆忙關上店門跟着進去,省得祖孫倆一言不合又吵了起來。
奶奶來到客廳就看到孫女坐在沙發上按着遙控器頻頻轉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禁開口數落,「回來也不知道要幫忙,就光知道要坐在那裏看電視。」
知道奶奶是存心找碴,筱月本不想搭理,可奶奶又繼續說—
「像妳這樣的態度,能找到工作才奇怪。」
她忍不住回頭道:「只要奶奶不在背後搞鬼,我很快就會找到工作。」
「自己沒那個能力,現在倒怪起我來了?」
聽得筱月心裏又是有氣,明明就是奶奶搞鬼,這會卻把責任推得一乾二凈,正想回嘴時母親卻打岔進來—
「是面試不順利嗎?」
面對母親的關切,她有苦難言,搶了面試官的車位又不得已裝成跛腳,能被錄取才有鬼。
偏偏這話說出來只會讓奶奶得意,搞不好還會再挖苦她,說些「當我們家糕餅店的傳人有什麼不好?需要裝成殘廢去找工作?」之類的風涼話。
她只好含糊帶過,「反正另外再找就是了。」
前一秒還在得意的奶奶一聽,沒好氣的說:「還找什麼?直接留在家裏繼承這家店不就好了」
自她畢業后,為了店裏的繼承問題祖孫倆鬧得僵持不下,每每提到這個問題,氣氛鐵是變僵化的跡象。
在丁氏夫婦的想法中,女兒既然對做糕點沒有興趣,也不想逼她,偏偏母親固執地要筱月扛下這個責任,這問題根本是死結,沒人讓一步的話根本就打不開。
筱月不平的道:「就算要繼承,那也應該是哥才對,祖傳家業不是應該交給長孫繼承的嗎?」她的口吻中有些委屈,為著她家另類的「重男輕女」。
「要不是澤太有出息,我會讓他繼承。」奶奶絲毫不掩飾地把話講白。
筱月聞言更加生氣,因為她沒有兄長優秀,就得活該被犧牲?
「那就讓他繼承啊,誰規定讀醫學院就得當醫生?」
見孫女冥頑不靈,奶奶氣怒道:「妳當我腦袋不清楚了?好好一個孫子都已經讀到醫學院,還叫他回來家裏開店?這不是要笑死人了嗎」
她吐槽回去,「奶奶如果真的腦袋這麼清楚,就應該聽得懂別人的拒絕。」
「妳知不知道外頭有多少人排隊等着學我的手藝?妳要不是我孫女,還輪不到妳!」
「那麻煩奶奶隨便到外頭去挑一個。」
「妳……」
丁氏夫婦互使了個眼色,趕緊出面圓場,「媽,妳別生氣,免得等會血壓又高起來。」
奶奶頓時轉向兒子媳婦怪罪起來,「還叫我別生氣?要不是你們兩個,今天她怎麼會知道要出門?」
見奶奶擺明是在遷怒,筱月看不過去的道:「奶奶,拜託妳講講道理,這根本就是妳的錯。」也不想想是誰按掉她的鬧鐘的。
丁父連忙制止道:「筱月,不可以這樣跟奶奶說話。」
就是因為自己爸媽侍母至孝的緣故,才讓她始終無法逃過被奶奶指定當繼承人的命運。
她爸媽雖說對她也是疼愛有加,但只要一遇上奶奶,就只會一味地遷就順從當孝子孝媳,甚至有時還站到奶奶那邊想說服她,她明白父母的處境,也不能怪他們,最後只能嗆道:「反正我絕對不會如奶奶的願!」跟着氣沖沖地上樓。
奶奶氣得訓起兒子跟媳婦,「看看你們是怎麼教孩子的?教得這麼固執。」
夫妻倆對看了一眼,丁父試着開口想幫女兒,「媽,還是算—」
「好了!都別再說了。」知道兒子想說什麼,丁家奶奶打斷了他,「就知道不能指望你們。」
夫妻倆頓時噤聲,還沒起頭就無功而返。
「也不知道你們夫妻這樣的個性怎麼會生出這麼固執的女兒?」奶奶嘴裏碎碎念,邊往前頭店裏走。
夫妻倆在母親離開后又對看了眼,丁母沒轍的嘆道:「怎麼媽就看不出來,筱月的個性是像她?」
丁父聞言也只能嘆息,女兒對做糕餅沒興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能希望母親能早點想通就好。
晚上,單家的豪宅里,吃完飯的單旭在兒女都回房后叫住了弟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一旁的彭嘉翎正想勸他晚點再說卻已來不及,事實上她早阻止過一回,要不在晚飯前見到弟弟進門時他就想問他了。
單東陽一時沒能明白兄長的意思,「哥在說什麼?」
「人事部經理告訴我,你主動表示要錄取一名女職員?」
他沒想到兄長會問起這事,「對。」
今天下班前,單旭本想了解一下弟弟這回面試的情況,便把人事部經理叫去詢問,卻沒想到會聽到這件事。
「我說過一個成功的經營者不能只依自己的喜好做事,這根本是胡來!」他原本是希望弟弟能明白人才的錄用並非是簡單的事,卻沒想到他非但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反而還存心製造問題。
單東陽沒想到兄長會下這樣武斷的結論,「哥為什麼這麼說?」
聽出弟弟語氣里的不服,單旭接續道:「不然你以為一家公司的櫃枱講求的是什麼?除了應對進退,櫃枱人員也代表着一家公司的門面,人事部經理告訴我那個小姐走路不是很方便。」這麼說並不是出於歧視,而是對他面試的草率態度感到不以為然。
前一秒還覺得不服氣的單東陽恍然大悟,明白是自己疏忽了。
因為心情不耐,加上今天面試好幾個職缺、面試者也很多,他確實沒有留心到丁筱月應徵的職位,才會犯下這樣的錯,也難怪兄長會對自己的決定產生質疑。
不過這問題不大,職務調動一下就好了,他說出自己錄取她的理由,「她的情況或許不是很適當,但是她對這份工作的企圖心是我決定錄取她的主要原因。」
衝著她不惜硬搶車位也要參加面試的決心跟毅力,以及她在面試時不畏自身的殘缺所表現出的自信,他覺得她應該是個人才。
單旭這才明白弟弟並非毫無理由這麼做,不過他還是不認同。「問題是企圖心並不代表絕對的適任。」
單東陽無法否認兄長的說法,他說出剛想到的變通方法,「那就讓她來擔任我的助理,反正她的學歷也沒問題。」
這話一出口不單單旭愣住,彭嘉翎也感到意外。
「這怎麼可以?」她脫口道,不是懷疑他們話題中的女主角的能力,而是覺得小叔桀驁自我的個性這麼難相處,再想到對方不良於行已經夠可憐,擔任他的助理不是更難為人家。
「為什麼不行?」單東陽沒想到會聽到嫂嫂的否決。
彭嘉翎不知怎麼對小叔解釋,畢竟實話傷人。
單旭起先的確認為弟弟的決定過於草率,轉念又覺得既然是他起的頭,由他來善後也未嘗不可,正好趁這次機會讓他明白,一家公司的用人必須要經過審慎的評估,不可以任意妄為。
「既然是你作的決定,就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到底。」不管後續的發展如何,相信這回的事都能讓弟弟學到經驗。
一等到單東陽回房,彭嘉翎隨即按捺不住的問向丈夫,「東陽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可以答應他那麼做?」
他知道妻子在顧慮什麼,但他自有他的道理。「趁這機會,除了讓東陽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也許能讓他學會體諒下屬、學會圓融的道理。」
如果結果能這樣當然是最好,問題是—「要是東陽還是沒有改,不是為難了那個小姐?」
「既然進來公司,總是會面對狀況的。」
事情討論至此,彭嘉翎打住了話,她雖然同情那個被錄取的小姐,卻也沒有辦法再說什麼。
以為這份工作已經沒有指望的筱月,作夢也沒想到會接到公司的錄取通知,報到日當天,她興奮地早早起床,準備出門上班,就算出門前奶奶不悅的態度,也沒能影響到她的好心情。
路上她也想過自己佯裝不良於行的問題,打算找借口,就說自己是暫時受傷,公司的主管應該也會很高興是這樣,至於那個男人……反正以後也不見得會常碰面,是他自己誤會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到了公司,她開心地到櫃枱報到,卻被告知要她到業務部門去,她的工作是擔任業務經理的助理。
乍聽到這消息筱月感到錯愕,不過還是依照櫃枱人員的指示上了樓。
有鑒於自己目前還在假裝跛腳中,她動作不甚利落地走進業務部門,一名職員遂將她領到經理辦公室,敲了敲門后要她進去。
當筱月推開辦公室的門,原本遲疑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
是他
這可是大大的驚嚇,自己居然要擔任他的助理有沒有搞錯呀
坐在辦公桌后的單東陽見她傻站在門口,開口叫她,「還不進來在幹什麼?」
筱月儘管心裏頭震驚,還是心虛地一拐一拐的進來,猶豫着該如何開口告訴他實情,畢竟自己總不能一直這樣裝下去。
正當她猶豫的當下,單東陽已先出聲道:「因為妳的情況特殊,所以在錄用妳的同時,也對妳的職位做了調整,如果有意見現在可以說出來。」
能被錄取就是天大好運的事了,她哪裏還敢有意見,雖然對以後要擔任他助理一職感到意外,仍是忙搖頭否認,「沒有,我沒有意見。」
「那好,不過我言明在先,就算妳的行動不方便,我也不會因此特別通融妳,在我的部門裏只有肯做事的員工能留下。」
簡單幾句話已經清楚地告訴筱月單東陽的性格,像他這樣實事求是的人,根本不會講什麼情面。
頓時,真相更說不出口了,怕是這樣一來,自己可能會創下到職第一天就被炒魷魚的紀錄。
她絕對不要回去繼承店裏,打死也不要!
就這麼一遲疑,她錯過了在第一時間坦白的機會,只好硬着頭皮道:「我知道,我會加倍的努力工作。」
單東陽點頭滿意聽到她如此的回答,跟着按下桌上的內線電話,吩咐一名職員進來。
女職員進來后,單東陽交代道:「帶丁小姐去她的位子,告訴她該做哪些工作。」
筱月跟在那名女職員身後準備離開,同時在心裏暗暗鬆了口氣,慶幸不用再繼續面對他。
女職員帶着她到一張辦公桌前,跟着開始講解她未來要做的一些分內工作。「……以後妳主要就負責經理交代的工作,桌上這些檔案資料妳先整理過,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們,上頭有之前每個負責的人的簽名。」
「沒有專門負責的人嗎?」以為自己應該是接替之前助理職位,筱月感到納悶。
女職員對她露出一抹像是同情的表情,卻只淡淡含糊帶過,「開始的時候有過,後來就由我們分着做。」
「為什麼?」
因為上司難搞呀!即使是部門裏的人共同分擔都還是有人受不了而離職,更何況是專職由一個人負責。
不過女職員並沒有老實的說出來,只留下莫測高深的一句—「以後妳慢慢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