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神色恍惚的走在那曾經走過不下千次的碎石路上,武京分不清是那個十四歲的武京在走,還是二十六歲的阿泥在走,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不曾改變不曾褪色,還是如此鮮靈而奪目的印在自己的腦海中,有時竭盡全力忘記,反而更清楚。在這個陳府中,武京只想記住飄盛,但他彷彿卻是唯一改變的。

“大少爺,大少爺。真的是你。天啊!你記得我不,舍……”還未曾到達大廳一個四十齣頭的女子便已經在路上等着了。

“記得,舍二姨。小時最喜歡你給我做的甜點了。”

高頂珠冠,一衣紗衣色彩艷麗,一雙銳利的眼睛,臉上撲了厚厚一層的粉襯得那嘴鮮紅如血,手拿着一把扇子,太熟悉的人,武京看着舍二姨用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飄盛,也上下打量着武京。

口乾的,頭暈的,這是第一個考驗,武京暗示着自己,挺直了背,握緊了手,眼睛直視着舍二姨。

“這位?”同樣的提問。

“他叫阿泥,是我的救命恩人。這位是舍二姨。”

“哦,看我們站在太陽下說什麼,快快。老爺夫人等着了。”幾乎是毫不在意,舍二姨拉着飄盛的衣袖快走着。

還是那道門,不知裏面是否依如舊日。跟着飄盛跨過了大廳的門坎,突然一個人沖了過來,抱着飄盛,輕聲泣啜着:“兒呀,想死娘了。讓娘看看,你瘦了沒有。”

人群如流水般涌到了飄盛的身邊,笑聲哭聲鬧聲剎間充滿了整個房間,冷眼旁觀着人群,武京靜靜的一個人站在門邊。這裏九年都沒有改變,依然給人高雅而不凡的感覺,左邊屏風後面是一定是那個石制雕花水池,邊上都放着精功細雕的坐椅,正中間是烏木方案,除了方案的上面掛着畫已經改變。

終於在一陣喧囂過後,大家平靜坐回各自的坐位。這時,才像發現一直站在門邊的武京,看着眾人用着友好帶着一點驚異的表情看着自己,武京的心更定下來,他們都未發現我的秘密。

“這位一定就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阿泥,泥賢侄吧。來,這邊坐。”陳老爺爽快的說著。

“是的,陳……”武京停住了,此時他突然不知用什麼語來稱呼眼前的人。

“哈,來來,坐我這裏來,泥賢侄若不嫌棄就叫我一聲,陳伯父,也算是我高攀了。”

後面的話,武京散神的聽着,未經大腦的點着頭坐下,敷衍的笑着。眼睛卻偷偷的環視着四周那陌生而熟悉的臉,如果沒有那一夜,他們一如既往在武京的心中是如此美好而善良的。高貴而慈祥的母親,豪邁而真誠的父親,睿智而穩重的叔叔,頑皮而開朗的弟弟,但那一夜過後,武京才真正的認識到,在他們有個同樣的特性,當人違背了他們固執的信仰,違背了他們所遵循的世俗道德,甚至造成他們認為的對家人的傷害,就會脫下那一層華麗而光彩的皮,露出他們嗜血的牙,將異已狠狠的消滅,他們的名字叫無情。

“大哥,你不是寫信說要下個月才回來的嗎?看吧,現在姐姐還沒有回來。”

“哦,本來是想事辦完了才回來,但中途事情有變。所以提前我就回來了,太想你們了,好多人我都不認識一般。”

“當然,誰叫你一走就……”

“好了,盛兒他們才回來,下去洗個澡,換件衣服,休息一下,夜裏我們給你們接風洗塵。”陳夫人溫柔的看着才回來的兒子,憐惜的說著。

飄盛從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坐在正中間的陳老爺和夫人的面前,重重的跪下,響響的磕了三個頭,恭敬而充滿感情的叫道:“父親,母親,多少年,你們對我付出的辛酸我無以為報。從今往後,畢竟讓二老再不為我擔心受累了。”

“起來起,瞧你,才回來……唔,起來,起來。”邊用着手巾擦着淚的夫人,邊扶起地上的兒子。

看着群人因飄盛的一席話而熱淚迎眶,武京都突然一股寒意而起,果然我的飄盛,那個美麗生物,已經被這個世俗所消滅了,現在的飄盛,徹底被人類馴服了,也許他已經成為了一個美麗的,有着一雙嗜血牙齒的人。

其實我早明白,但為什麼要跟着來,是等着有一天我的飄盛回來,還是等着有一天他的武京消失,還是等着他……回……憶……起我。

“春青。”

“是夫人。”一個小巧可愛的女孩走出來。

“帶少爺回他閣樓,至於這位賢侄……”

“母親,就讓阿泥,跟我住在軒文閣吧。”

走在碎石路上,武京感覺完全的不對。

“咦,我依稀記得軒文閣不是往這邊走的。”飄盛問出了武京的疑惑。

春青停下了步子,轉過身託了個福:“回大少爺,因春青是一年前才來的,不知道原來的軒文閣如何了,只知七年前一場大火都成了灰燼。現在春青所去的是新建起來的。”

“哦,原來如此,春青,你也無需拘謹,我們隨便聊聊。”

燒了,沒想到它居然已經不見了。武京走到後面失魂落魄。那幢有着他太多回憶的閣樓,對了楓樹,那棵藏着自己的秘密的楓樹如何了?武京的心抽緊了。它是不是也已經不存在了。

“對了,我記得我一直是由綠珠伺候的,現在她呢?”

武京的耳朵拉長聽着,比起陳家的主人,那此跟武京一起生活的僕人,更有可能發現自己的身份,但隨着春青的敘述,武京的心放下了。綠珠和大生早已經離開陳府到外鎮上開了個小店,而小葉已經被二爺派到了南方去做事,至於小珍早已經嫁到他鄉為妾,早年伺候大少爺的人早已經是走得走散的散了。但幾乎將所有的人都問道說道后,武京始終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彷彿這個名字的人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

不一會,便到一庭院的門外了。三四個丫環早已經畢恭畢敬站在門外迎接大少爺的回來。

洗了個澡,將放在床上早已經準備好的新衣服穿上,武京仔細的打量着房間,如同陳家一慣的風格,很雅緻也很乾凈。但想到剛才飄盛說將自己就安置在他房間旁邊,武京有說不出的詫異。不僅武京感覺很奇怪,連飄盛也感覺很奇怪,明明阿泥是個陌生人,但自已對他卻有說不出的淡淡熟悉感,特別是今天趕路時,那種感覺更加強烈,隱約中飄盛彷彿感覺以前,也人這樣一個人跟着自己。春青詢問安排在那一間房,飄盛也脫口而出,就我房間邊吧。

武京感覺有點不自然,從來沒有穿過如此好的衣服,淡綠色的絲綢儒衣,穿在身上又涼快又柔滑,看着鏡子中的自已,武京都感覺精神多了。將頭髮用與衣服相同的淡綠色鍛帶綁起,留海幾乎要遮住眼睛,下意識的武京將自己受傷的半邊臉露出,將未受傷的臉掩蔽在頭髮下。再看了一下鏡子,確定自己無法被發現時,武京這才安心的走出了房間。

走到飄盛的房間,門半掩着,走了進去,看到二個丫環正笨手笨腳伺候着他穿衣,看到武京的到來,散着發的飄盛苦笑了一下。

“算了,我已經習慣自已穿衣了,你們下去吧。”實在無法忍受,飄盛說話了。

“少爺就讓奴婢來吧。不然,夫人知道了,會責備我們做事不牢。”邊解釋着,邊手忙腳亂做的。

看着無可奈何的飄盛和正奮力讓飄盛衣服穿戴整齊的春青,武京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

“應該這樣。”幾乎是熟練的不可思議,武京將穿在飄盛身上的衣服輕輕扯正,繞過飄盛的腰間,將精緻的刺繡腰帶扣緊帶正。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武京停了下來,頭慢慢的抬起,透過髮絲看到飄盛正帶着驚奇而懷疑的表情看着自己。

硬生生的退了幾步,武京尷尬的說:“好了,就是這樣做的。我……我先……下去了。”邊說邊轉過身一拐一瘸的匆忙離開房間。

身後隱約的傳來聲音:“哇,泥少爺真是厲害。”

“叫什麼叫,沒禮數。多做二次,我們也能這樣了。”

站在軒文閣的庭院中,武京感覺自己的臉紅透般滾滾發熱,心還不停的跳着多少沒有如此近距離接觸過了,武京看着自己的手,彷彿還能感覺到剛才環抱着的腰的結實纖細還有那滾燙的人的體溫。還有差點將臉貼上的胸部,他好像能聽到那強健有力的心跳聲從飄盛的身內傳出。

“走吧。”後面熟悉的聲音傳出。平靜自已的心情,武京轉過身,不去注意那雙依然帶着困惑的眼睛,很鎮定的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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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之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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