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幾乎是不由分說地,我朝着洞口跑去。那透出的光亮彷彿能使黑暗中的一切邪惡現出原形,洞中過於壓抑的氣氛,使看到光亮的我失去了警覺。
「小心!」當我聽到月熱的尖叫時,已經遲了。一個手拿大刀的壯漢已從洞邊向我砍來。
血從我的肩上汩汩流出,非常慶幸我的身上早已是紅綠交雜。
他的刀又向我砍了來,我忙用自己的小刀擋住。
已經發狂了的眼神,殺意十足的動作,渾身上下連刀上也濺滿了綠色的漿水,一個已經殺瘋了的人。
肩已經疼得彷彿連心臟都被砍傷了一樣,我掙扎着,在他的刀下逃生。藉着靈活的身手,我用刀刺傷了他的手臂。讓人覺得害怕的是,傷沒有讓他的動作有任何的改變。
「啊!」在我的面前,男人倒下了,月熱手拿着矛站在他身後,矛上還滴着綠色的血。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死在我面前,如此的迅速,如此的突然。
心開始發寒,嘔吐的感覺從胃裏升了上來。
沒有看我,月熱蹲下了身,從他身上翻出了紅巾。
「哈!我們撿到便宜了。他可真厲害,這裏足足有十九條,怪不得如此的瘋,原來你是他的最後一條了,多半他一直在這裏等着從洞裏出來的人。」
這時,我才轉動脖子,向四周看去。「嘔」再也忍不住了,我吐了起來。
這哪裏是人間,分明就是地獄。四周亂躺着的屍體,在陽光下分外耀眼,帶着血絲的細碎肉塊,四處飛濺着,不遠處的樹榦上還有一具沒有頭的屍體,鮮血從那斷了的脖子上流下來。
身體彷彿就在冰庫里一樣,沒了熱度。四周的屍體彷彿還在我耳邊竊竊私語着,流着的血像要將我掩埋在那邪惡的地獄。
「喂喂,你在幹什麼,吃的東西有問題?現在可沒有時間給你磨。快點,風起大了,我們還要趕時間。」拉着我,他不由分說地向林子深處跑去。
沿着屍體和血液,我們朝着目的地跑去。
「要快些,不然那些拿到二十條的人先到了,就沒有我們的份了。而且,我們還得再找二十條,看看還有沒有人。」
我使勁掙開了他的手。無法再忍受死人和血腥的味道,我拒絕了他。
「反正你已經拿到二十條了,那你就自己去吧,我不想殺人也不想被殺。」不管他認為我是軟弱無能還是臨陣退縮還是反覆無常。
驚訝地看着我,他衡量了下我的話的真實性,勉強地點了點頭:「你可要想清楚,這可與性命有關。」
「我已經想清楚了。你快走吧,時間不多了。」
他靜靜地看了我一眼:「好吧。現在後面已經沒有人了,你最好是躲進洞裏,大概沒有人會回去那裏。如果你想去北方送死,就向那邊走。」他指了指我的左邊,轉身就走了。
風吹着樹,穿過樹榦發出的嗚嗚聲像地獄的召喚般,引誘着迷途的人們朝烈焰奔去,去接受身體與靈魂的焚燒。
站在這裏,我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是回到那個讓人感到曬心的洞,還是朝着九死一生的方向走去?我已經茫然了。站在十字路口,我不知道何去何從。
我猶豫地看着四周,最後決定向北方走去。
路並不好走,風越吹越大,夾雜着地上的塵土,打在人的臉上有一種刺痛的感覺。
肩上的傷很痛,血不停地流着,頭已經有些暈了。我坐在地上靠着樹喘氣,一種名為寂寞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突然在離我不遠處響起了細碎的聲音,越來越近,那不是風吹過所發出的聲音。我警覺地站了起來,靠着樹榦,手裏緊緊地捏着刀。那會是什麼東西發出的,是核樹?還是那些尋找紅巾的人?
終於,聲音的主人從樹的背後出來了。
來者帶着笑看着我,邊向我走來邊大聲說著:「算你運氣好,沒有走遠,哈!看,現在我手裏有四十三條紅巾了,這次真是運氣特別好。我們要趕快,時間已經不多了。」
快樂的笑容,泛着光的眼睛,他的出現像是一道光,讓我覺得天明亮了起來。一陣暖意在心裏流淌。
繃緊的心,放鬆了。
不!危險!像是慢動作一般,我看見月熱的背後有個拿着大斧的男人,兩顆瞪得比銅鈴還大的眼睛、額角、頸部暴起了道道青筋——那眼神,像嗜血的野獸,殘酷凶暴。他手手伸得高高的,舉斧向月熱砍去。
「不——」心彷彿瞬間被撕裂,痛得快要窒息。是誰發出的聲音如此撕心裂肺?
鋒利的刀刃,鮮血如泉涌般觸目驚心地滾滾而落,身體倒下。
幾乎是無法控制,我沖了過去。血在沸騰,全身的細胞像在叫着同一個詞:「殺,殺!」
已經無法記得我到底是如何做的,只記得拚命扎在人身上的感覺和扎在木頭裏一樣,沒有感情,只有殺戮。我的眼已經紅了。終於,我用盡了力氣,坐在屍體上,我在幹嘛?原來我在殺人,我竟然在殺人!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恐怖的事時,我鬆開手裏的刀,跌坐在地上,我不斷向後移動,眼睛看着那已經沒有生命的恐怖的臉。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殺人!月熱…月熱!我反應過來,匍匐沖向他的身邊,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傷口汩汩流出的血,如此刺眼,我第一次覺得綠色是如此的可怕,代表生命開始的顏色,在這裏卻是生命的結束。
眼淚無法抑制,我輕輕地抱着月熱:「你沒有事的。」為什麼,他的身體如此的無力?
他看着我,年輕的臉上帶着茫然:「我…也不…不知道,為什麼要返回來找你。這是第一次,我…會去…幫助對…對我無用的…人,也許…你…給我下了葯。」
淚水無法停止,我痛苦地叫着:「不要說了,我們馬上去找人,你一定會沒事的。」
「你…流下的是…」他伸手,輕輕地摸着我的臉。「熱的…為什麼…我流的是冷的?」
恐懼,無措,無力我感覺我懷中的人在漸漸變冷,我使勁地抱住了他。不要,我不想看到人死。為什麼,為什麼!他還那麼年輕,充滿生機。
「很高興,找你……為什麼…」睜大的雙眼,帶着淡淡的笑還有不甘的表情,在我懷中,一個生命,一個剛剛還在對着我笑,對着我叫的人消失了。這世界再也沒有他的聲音,也不會存在他的身影。
「啊!」痛苦,彷彿要將心臟震裂的痛苦,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因為我而死去的人,他不應該死在這裏的。如果說要死,那本該是我,一個臨陣脫逃的人,一個無法面對真正現實的人。
我使勁地抱着他:「朋…友…因為你當我是你的朋友。」我自言自語着回答他的疑問,回著他永遠也聽不見的答案。
他就躺在這裏,風輕輕地吹着。流淌在地上的血將他深深地掩埋在生命的綠中,他的矛就在他手邊,他的綠和我手上的紅巾相映着。我跪在地上,靜靜地看着他,風吻着他的臉,也拍着我的臉。
站了起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被我殺的人,我輕輕地拿下了他的紅巾。
「你也是一樣,你們都為了生存而拼搏着。而我是個卑鄙的勝利者,對不起。」
我死死地握着他們帶給我的生存的機會,那是他的生命,也是我的生命。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背負着二條生命,一個為我而死的人,一個被我殺掉的人。
「我會活下去的,是卑微的,是堅強的,我都會活着。月熱,我會看着這個世界不再離開自己的眼睛。」我最後深深注視了月熱一眼,轉身向著原路走去。
我的血依然是那樣地沸騰着,現在我應該自己面對這個遊戲了。
一路上基本已是沒有活人,靜靜地告知我,遊戲快要結束了。
我的手非常的沉,我使勁握住了紅巾,怕掉了一條。每一條都有着一個生命一個靈魂,我的手上有着幾十條人命,有着幾十條甘的靈魂,他們共同吶喊着:「活,活!」
漸漸地,我接近了標着入口的洞。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人感到恐慌。
我靜靜地伏在洞口的遠處觀察着。應該還有人隱藏在暗處守株待兔,像等待獵物的蛇,等着目標出現。
終於被我發現了,在洞口旁邊的樹,吹過的風捲起了裙邊,暴露了躲着的人的形蹤。
我大聲地發出了聲音:「啊…你要幹什麼?不要!我殺了你!啊!」
哼哼,看你上不上勾,我故意發出爭奪和廝殺的聲音,躲在石頭的背後,等着對方行動。我不敢貿然行動,摸不準洞口處還有沒有人在。
這是一個耐心的比試,顯然對方已經無法等待了。
慢慢地,有個人從樹後走了出來,拿着大刀,表情緊張,行動謹慎,向四周張望着。他朝我這邊走來。
越來越近了。「近點,再近點…好了。」看着他越來越靠近的身影,我拉動我手中由幾十根紅巾連成的繩子。
「磅!」他被絆倒在地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我沖了出去,跨在他身上,用手捂住了他的口,拿出小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壓低了聲音:「不準動,小心你的脖子。」
非常聽話,他沒有動了。
「說!到底洞內洞外還有多少人?老實說,不然你的命不保。」我裝出非常兇殘的樣子逼問他。
被捂住了口的他,腦袋拚命搖着。我輕輕地鬆開了捂住口的手。
「不、不知道。」他神色閃爍地回答道:「我才到洞口,只知道洞外沒有人,洞內我還沒有收足紅巾沒有進去過,不知道。」
我牢牢地盯着他的臉,他的神色非常的不正常,但他的態度卻很堅定。讓我找不出什麼。
我很慶幸他的刀就掉在他的頭上,一把並沒有濺很多血的刀,也很慶幸天空突然變亮了。刀一閃而過的光亮,使我警覺了。閃電之速,我從他的身上滾到了一邊。
綠色的血濺出,本應只有我和他的地方,多了一個人。那本應刺在我身上的武器,刺在了他的身上。
沒有料到的結局,使偷襲者愣住了。
不能放過任何機會,我沖了上去,一筆擊昏了來者。
看到已經暈過去的人,我這才感覺腳有些軟,心有餘悸。如果不是剛才反應迅速,現在死去的應該是我了。
風越來越大了,時間來不及了,不能再慢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拿起了那把救過我命的大刀,一寸短一寸險。
我不顧一切地衝進了洞內。
現在連我都無法相信了。跌跌撞撞地,我已經到了往地面的梯子前,沒有埋伏,沒有敵人,連一點變化都沒有,就這樣一路平安地走到了出口。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丟下大刀,步履不穩地爬上了梯子。累,這時我才深深感到一股疲憊。不只是身體,還有心理的累。痛,還是因為失血使我的頭昏着?
地面上出口的門是開着的,終於,我探出了頭。
地面非常的安靜,只聽到彷彿是遠處傳來的聲音:「入邦會結束。」
「結束…已經結束了,那我是失敗了嗎?」暈暈的,我站在梯子上,探出一半的身子在地面。
有人使勁將我扯出了地面,神色恍惚的我半睜着眼看着抓着我的人。
一張鐵青的臉,一雙從來都是冰冷的眼睛,現在冒着火。
「你是不是頭腦有毛病?叫你上台去,你站在這裏幹什麼?還要我親自來請。」我獃獃地看着亞雷諾頭上青筋抖動,他的大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我就被貓捉住的小老鼠,掙不開動不了,一路被他拖着向台上走去。
我無意識地看着旁邊晃過的人群,終於在人群中看到了飛易,瞪着紅紅的眼睛,帶着如釋重負的表情看着我。
台上的人不多,只有大頭領,古積之還有拉我上來的亞雷諾,以及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三個人,三個看起來和我一樣慘的人。滿身的血,還有人只有一隻手臂。
愣愣地站在台上,我覺得自己好像只是個木頭人一樣,身體木木的,頭腦木木的,耳朵木木,連眼睛都是木木的。
古積之就在我身前,張着嘴對我說著什麼。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我幾乎無法將他的話反應在我的腦子裏。
突然感覺有人想將我手中的紅巾拿走。
「不,有人要動紅巾。」腦中一個反應,我雙手使勁,牢牢地抓住我手中的紅巾。抬頭一看是古積之,我才放了手。
他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聲。
在檯子的正中間放着四個盤子,而我的紅巾正放在其中一個盤子裏。
不一會,古積之就大聲地說:「現在正式宣佈新人邦的四人,石礬紅巾二十七條………」
我暈呼呼的站在台上,只隱約聽到我的名字:「肖薛森紅巾…五十九條。」接着是台下的一片喧嘩聲,還有就是深深的黑暗。
「肖薛森,你居然站着也可以睡!」
「哎喲!」是誰打我的頭?我睜眼,看到穿着一身武術服的老媽正站在我面前,雙眼冒火地看着我。彷彿很久沒有見過媽媽一樣,我的眼睛濕了。
「肖薛森,你有沒有搞錯?居然剛一站起來比試,你就給我來這招!」比試?低頭一看,自己身穿武術服,再一看四周,站在老媽後面的師兄和坐着的師姐師妹正捂着嘴笑。
原來是在武場中,我這才反應了過來。
「你看你什麼樣子!難怪有哪次你不是第一名,當然是倒着的。」我已經看到老媽眼中的火正向頭上蔓延。噴火了,噴火了,大家拿好滅火器,女哪吒發威了。
「什麼?敢叫你老媽哪吒,看來你今天是皮癢了。看招!」
「喂,不公平,我還沒有準備好…」
「咯。」抱着好男不與女斗的觀念的我,正式與地板全面接觸中。
「喂,喂,肖薛森,被子沒有蓋。」
是誰打攪我睡覺,還打我的頭?去去,我不用蓋被子照樣睡。
「肖-薛-森,你以為你在家裏嗎?」嚇人啊!誰在我的耳邊大叫?不想活了。
「我看不是我不想活,是你不想畢業了!」畢業!太敏感的詞了!我迅速地睜開眼:「啊!」在我的面前的,是過度扭曲,放得特大的語文老師的臉。
被我的叫聲震得呆住了的老師終於回過了神,回顧四周,看着早已彎腰大笑的同學,很平靜地說:「看來肖薛森同學對於今天學的南柯一夢,已經有了深度的體會,那就請他回答一下剛才的問題。」
原來我是在上課,又做夢了。傻笑了二聲,我站了起來,認真地回答老師:「老師,對不起,我沒聽清楚剛才的問題。不過將功補過,我想說一下醒來的感覺。」清了清喉嚨,看看四周,我很鎮定地對老師說:「…老師,我覺得你得吃點清火片了,你的眼屎太多了。」
這顯然是忠言逆耳,在一片鬨笑聲中,我被老師趕出了教室。
「哈,哈!小學生,你也太搞笑了。」今天是怎麼了,又被拍腦袋,再拍下去天才也變成火柴了。回頭一看,原來是虞浩,在陽光下燦爛地笑着。
咦,怎麼了?天越來越黑了,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不,是我的眼睛怎麼了,為什麼越來越黑?不要再黑了,我看不見別人的臉了。
痛,痛!為什麼那麼痛?那些在我耳邊叫嚷的是什麼,為什麼那麼吵?
「算你運氣好,沒有走遠,哈!看,現在我手裏有了四十三條紅巾了,這次真是運氣特別的好。」
「找你……為什麼…」
「你不要這樣看着我,我會忍不住的。」
「原來你們一直護着的就是這樣的人,他算什麼東西值得你來求我。」
「如果是要撥出刺,擠掉膿,那也要我自己來。」
「從來沒有人對我那麼好過,那麼關心我過。」
不要,不要對我說話了。是誰在一直拉着我?是誰在一直推着我?讓我睡一下,我好倦了,讓我安靜地睡一下,我好累了。
「你不能睡了,你不是在我面前說過你會活着的,是卑微的,是堅強的,你都會活着。」
「起來起來了。」
「阿森,不要睡了。我們約好了,等待着擁有過去和現在的、未來的我同你。」
「也許應該讓你感受一下真正的生活。這句話,我依然不改,你現在依然是弱兒。」
「啊!」
終於,我從黑暗中醒了過來,依然是我看了幾十遍的天花板。睜大着眼,我一直盯着上面。我是醒了?還是依然在做另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