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柴仲威整個下午一直坐立難安,幾度拿起電話撥了何芝敏的行動號碼,卻又在鈴聲初響時頹然放下。
她到底去看了沒有?怎麼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真是急死人了。
他來回的在房裏亂走,一下子拿着電視遙控器不斷的轉換頻道,一下子又關了電視開音響,CD一片換過一片,連最柔美抒情的樂曲都無法平息他內心躁動的情緒。
他是怎麼了?該做的都做了,該賠的也全賠了,為何仍揮不去糾結在心頭沉甸甸的罪惡感?
說真的,他從未這麼反常過。柴仲威獨自納悶着。
這種未曾有過的挫敗、莫名的牽挂和深深的無力感,使他心裏壓着沉甸甸的不安。
孫習融頭纏紗布、手裹石膏、蒼白尖削的小臉上佈滿淚痕的影像,強烈的撞擊了他的心,時時提醒着他對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造成了什麼樣的傷害,這樣的罪惡感一直在他的心靈縈繞不去,那揮之不去的影像,遠比她的怒火和咒罵,更加的震撼了他。
而這也就是為什麼在他做盡了一切他所能做的彌補之後,仍無法擺脫內心裏的罪惡感的原因吧。
柴仲威心思紛亂的想着,直到一串輕短的門鈴聲響起,他才從吧枱前的高腳椅上驚跳起來。
抬頭看了眼掛鐘,已是晚上九點多了。他急促的跑向門口,不假思索的便拉開門,嘴裏連聲的嚷着:「芝敏,妳怎麼這晚才來?我等得好……」話尾在他嘴裏自動消音,門口亭亭玉立的嬌媚身影,讓他當場愣住了。
望着他兀自張成「O」字型的唇,何芝敏風情萬種的綻出一抹勾人的媚笑,嬌滴滴的出聲問道:「副總,我可以進來嗎?」
柴仲威甩甩頭,回過神智,禮貌的站到一旁,一手還風度翩翩的做了個「請」的姿勢,收合的雙唇趁勢吹出了一聲響亮的哨音。
何芝敏嬌嗔的睇了他一眼,嬈嬈裊裊的踏進門去,人過處,香風迎面襲來,柴仲威不知怎地,忽然連打了三個噴嚏。
「副總,你怎麼了?感冒了嗎?」何芝敏在沙發旁站定,關切的回身詢問。
「沒……沒事,可能樓梯口有風灌進來,一時過敏了。」柴仲威關上門,走近她,在她身旁打量了一圖,臉上儘是驚艷欣賞的神色,同時用一種新奇的口吻道。
「哇!芝敏,妳今天好特別啊!我一直就知道妳很漂亮,可是從沒想到妳做起這樣的打扮,是如此的嫵媚動人啊!」
其實這樣的讚美他從前也經常講,只是這回多加了些認真評鑒的態度罷了。
何芝敏跟在他身邊這麼久,平常總是一身上班族女性的標準套裝,只有在陪他出席宴會時,會視場合需要而改穿長裙曳地的晚禮服,雖也是艷麗大方、光芒四射,但總不脫精明幹練的形象,少了點純女性的柔媚婉約。
今晚她穿了一襲合身的黑色迷你裙,臀下十公分的裙長巧妙的展現出修長光潔的玉腿,合宜的包裹着雙臂的長袖看似保守,卻在肩頸處剪裁成弧度完美的船型領,襯着瑩白的肌膚,在她微微曲身前傾時,悄悄的展示胸前隱約的春光。
一向束起或挽着的長發今晚放了下來,捲曲的黑色波浪,呼應着隨動作而下時左傾右斜的領口,更加顯出粉肌玉膚的溫潤誘人,看得人不禁要暈眩起來,彷佛置身在搖晃不定的船中。
這般含蓄婀娜的風情、陣陣流散的綺旎女人香,在顯示了成熟女性的柔媚動人,蠱惑着男人的心智
饒是看慣了美女佳人的柴仲威,此時也不禁有了一霎時的恍惚。
「哎呀!副總,你少來了,誰不知道你最會說好聽話,專哄女孩子開心。」嘴裏仍是稱呼「副總」,口氣卻一點兒也沒有當下屬的拘謹,反而帶點兒不經意的嬌媚。
何芝敏一面說著,一面挨着沙發坐下,故意毫不知情的讓站在一旁居高臨下的柴仲威「不小心」看到了雄偉的山嶽風光。
一眼望去,柴仲威又有了半秒的失神,但轉瞬間,即大聲的朗笑道:「換作是別人,我倒不介意這樣的『誤解』,但妳是我最親近的助理,在我身邊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我對女孩子總是真誠無偽的,這樣講就太傷我的心了。」
他在何芝敏對面坐下,可不知為何,馬上又急急站了起來,轉繞進吧枱。
「看我被妳驚艷得神魂顛倒,連飲料都忘了拿過來了。」
何芝敏會意的一笑,也不說話,只一徑笑吟吟的盯住背對着她的柴仲威瞧。
原來,當柴仲威在她對面坐下,視線一落,竟就望見了何芝敏貼裹着翹臀的短裙因坐姿而更往上拉高,幾乎緊緊的綳在腿根邊緣了。而由並貼側放、狀似優雅端莊的雙腿中那一道美妙的曲線延伸而入,赫然竟見似有鮮紅的網格在隱晦的私處閃着神秘的幽光,誘惑着迷航的水手,頻頻召喚着。
打開的冰箱湧出一陣清涼,讓柴仲威霎時冷靜了不少。他對何芝敏今晚的表現暗暗的緊了緊眉頭,但仍不動聲色的拿出兩瓶小巧冰凍的清酒,又替何芝敏取了一個杯子,回到她的側面坐下。
「今天真是辛苦妳了,可惜已經晚了,改天一定請妳吃大餐。」他把東西放下,馬上又開口問道:「妳下午去過柴園了吧?結果怎樣?她是不是還很火?」
聽到他一下子把話題導入正軌,何芝敏不覺有些懊惱,但仍是笑盈盈的回答:
「莫非副總對我的能力不能放心?我看,要吃你這一餐好象很難喔!」
她慢斯條理的說著,就是不談他急欲得知的答案。
柴仲威扭開瓶蓋,直接對着嘴仰頭灌下一口,安撫的說:「怎麼會呢?妳辦事一向完美俐落,我再信任不過了,否則又怎會把這麼棘手的事托妳呢。」
何芝敏垂眼打開瓶蓋,故意不看他似的笑笑回答:「副總好象很在意孫小姐的反應,這可是有點兒反常呢!其實,和解書都簽好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莫不是……副總這回又動了心了?」
她抬起眼,雙眸晶亮的盯着柴仲威,臉上是一副瞭然的表情。
柴仲威聞言,有些慌亂又有些狼狽的笑道:「想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是罪惡感作祟罷了。妳還不了解我嗎?我就是心太軟,才會不斷的惹上麻煩。」
「是啊,我瞧孫小姐,也覺得她實在倒霉,碰上這樣的無妄之災。換作是我,一定也受不了的。」何芝敏話中有話,卻又不說明白?讓柴仲威無端的又焦躁起來。
「是不是她又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他迫不急待的追問。
「話是不難聽,聰明倒是真的。」何芝敏仍是不緩不急的回答。
說罷,拿起酒瓶,嘟着紅唇直接灌下一口清酒,咽下后,又伸出粉嫩的舌尖,在唇緣舔了一圈。
對這樣不着邊際的談話和意圖明顯而做作的舉止,柴仲威心裏湧起一股不耐煩。在最初一眼的驚艷之後,心底的警鐘早已隱隱的敲動了,若是平時,他或許會不當一回事的順勢調調情吧。
但此時,身畔風情撩人的女秘書卻引不起他一絲興趣,盤據在他整個腦海中的,只是:孫習融到底如何了?她是否仍然怒火高熾的責怪他的過失?或是傷心欲絕的度着黑暗中的日子?想到她,心霎時莫名的牽動着,使他有種沉悶中帶着微微尖銳的痛感。
再無心去響應何芝敏老掉牙的手段,他神色一凜的開口:「妳把詳情仔細說一遍。」
乍見這樣的表情,何芝敏有一瞬間的錯愕。要知道,柴仲威天生一張娃娃臉,再加上性格的關係,幾乎沒有人見過他如此正經嚴肅的神情。她睜圓了雙眼,彷佛想確定眼前的這個男人仍是印象中的那人般。
「見到妳之後,她到底是怎麼說的?」柴仲威又問了一遍,口氣已有些不耐。
一股被忽略的失落感陡然從胸口升起,一下子又轉變成高張的怒火,在血管里奔騰燃燒着,何芝敏原本輕按在椅面斜撐着身體的手臂也幾乎要因渾身的怒氣而微微發抖了。
「芝敏,怎麼不說話?」見她神情怪異,柴仲威疑心頓起。
何芝敏只得勉強振作情緒,笑道:「副總,瞧你繃著個臉,把我都嚇了一大跳。我們一直覺得愧對孫小姐,可孫小姐不愧是商場上的人物,早已不計較了。人家不僅一再的言謝,還說請你有空一定回去一趟,對於上次罵人的舉動,她直說要和你當面談,以免你誤會了。」
「是嗎?」柴仲威驚跳起來,神情瞬間轉變,臉上浮起大大的笑容。他太高興了,懸了多日的心終於放下了。
「哇!我就知道妳最棒了,好厲害呵!我真是太愛妳了。」他忘形的拉起何芝敏,給她一陣熱情的擁抱,就像苦苦求了許久終於要到糖吃的孩子。
何芝敏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給愣了一下,待要反應過來,已經又被他按坐到椅子上。
對於他這種突然冒出來的孩子氣行為,何芝敏其實是有些瞧不起的。他並不是她欣賞的男性典型,雖然他多數時候對女性真的很溫柔、很體貼,但要不是他的身分地位代表着她下半輩子的安穩富貴,而且他又比精明的柴伯競單純、好對付得多,她還不屑對他用心機呢!
正想着,柴仲威已迫不及待的迭聲追問:「妳怎麼做到的?她怎麼說?妳們都談些什麼?快把經過告訴我。」他趨近何芝敏坐着,臉上神采煥發,兩眼亮着熱切期待的光芒。
何芝敏精明的眼眸轉了兩圈,調侃的說道:「副總,你們柴家家大業大,你們兄弟倆又是未婚的黃金單身漢,哪個名媛淑女不爭相巴結親近?就算是出身平凡的上班族,難免夢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攀上權貴,飛上枝頭變鳳凰。那孫習融雖是受了傷,但眼盲心不盲,她和解契約書收到了,又可以住在柴園休養,受到那麼好的禮遇,再笨的人也知道是逮着了什麼運道,怎會眼睜睜的讓這麼好的機會溜掉了?」
柴仲威一聽,彷佛被當頭兜了一盆冷水,原先的喜悅頓時化為烏有,臉色也沉了下來。
「她是因為這樣才表示友善的?」
「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來嘛!我只不過把你的背景、為人約略提了一下,她就開口要我轉達想見你、要再和你談一談的意願。看來她倒是機靈得很,頗開竅的,我想她一定很後悔當初提出要你不得探親的條件。」她趁機說了下去。
柴仲威臉色已經很難看了。情緒在短時間內經歷了過大的起伏,使他有種想找什麼發泄的衝動。
仰頭又灌了一口酒,他冷冷的自語:「哦?是這樣嗎?可惜我已經沒什麼興緻見她了。」
他一向就知道自己的身家背景是女人對他趨之若騖的因素之一,所以他的溫柔體貼一直是一視同仁的,從來也未對誰特別眷戀或特別掛心。
只是他沒想到,孫習融竟也是為了同一個理由而驟然改變對他的態度,這使他寒心。先前對她的愧疚、掛懷如今反而成了一場諷刺,他心裏湧起了被愚弄和欺騙的難堪。
也罷!去他的歉疚,去他的罪惡感,從此以後,他可以當成沒有這回事,繼續過他逍遙自在的快活日子了。
一瓶酒喝完,他起身又去拿了一瓶。
何芝敏聞言鑒色,不放鬆的更以一種訝然的語調問道:「你不想見她?可是……副總,人總是『我們』弄傷的,雖然賠了錢,也已經和解了,但道義上,不去看一看似乎……似乎不太好吧?」她特意加強「我們」,暗示兩人處於同一陣線。
「哼!」柴仲威冷冷的嗤了一聲,繼續喝酒,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道:「這事等我有空再說。妳餓不餓?如果不嫌太晚,妳願意陪我一道去吃消夜嗎?」
何芝敏沒有預料他會忽然有此一問,詫異之餘,仍是緊緊抓住了這個難逢的機會,用一種酥媚的軟軟聲調回答:「副總,我該說這是我的榮幸嗎?」
望進那一雙隱含挑逗的斜睨眼波,柴仲威驀地揚聲大笑起來。女人的這些小把戲,他哪有可能弄不明白呢。
伸手拉起了欲拒還迎的嬌軀,他邊走邊道:「好了,我不是說過私下相處,就不要叫我副總了?又不是在公司,老這鏖冷硬生疏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老明友了……」
他很快的回復了一貫的輕狂瀟洒,而何芝敏只是兀自嬌柔的笑着,並不答話。
她窈窕的身影自動偎近了頑長的背影,親密的挽着柴仲威的手臂,兩人一路揚着笑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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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中極度的不悅,也相當的灰心,但孫習融的身影卻彷佛故意要與他作對似的,總是在腦海徘徊不去,每每令柴仲威又氣又恨,焦躁不堪。
他既氣自己的放不開,又恨孫習融的勢利現實、見錢眼開。枉費他對她一片牽挂……
一大早,太陽才剛露臉不久,草地上的露珠仍晶瑩圓潤的掛在葉尖上閃閃發光,柴仲威的白色奔馳已停在柴園入口的鐵柵門前了。
門口的車道兩旁,是成排濃密的綠蔭,陽光仍未穿射過來,空氣中尚流連着薄薄的霧氣,鮮爽中帶着些微的冷洌。柴仲威按下車窗,大口吐出整晚累積的酒意濁氣,也讓渾沌脹疼的大腦得到清涼的慰撫而稍稍紓解了壓力。
他一夜未眠,煩躁的情緒自與何芝敏談過話后就如影隨形的跟着他,且有更形加劇之勢。
這太不可思議了,以他多年遊戲花叢的經驗,女人的勢利現實看得多了,他根本早就習以為常了,一向也不以為意,但這回卻偏偏對孫習融前倨後恭的轉變感到如此的無法接受,破壞了他一貫的風度、瀟洒。
所以,帶着滿腔莫名的抗拒,和滿腹不願置信的懷疑,他還是來了,來親眼看清她逢迎醜惡的嘴臉,好教自己徹底死心,從此斷念。
柴園的大門口距離主屋大約有三百公尺遠,柴仲□用車上的遙控器開了鐵門,並未直驅而入,他把車停進門內的車道上,關好門下車后,便安步當車的往院裏漫步而去。
他不想引起太大的注意,只想在汪嫂熱情的招呼之前,先獨自走走看看。四處眺望的雙眼在潛意識裏搜尋着一個纖弱的身影。
見距主屋不遠的花架下,似乎有兩個人影在交談,柴仲威不動聲色的悄悄靠近。
「習融啊,還不到七點呢,露水還濕重得很,我陪妳到處走走就好,別坐了。」王媽關切的說著。
穿着銀灰長衫外披一件灰藍外袍的纖巧女子坐在花棚下,輕柔的應着:「王媽,都走了一大圈了,我想先在這兒坐坐·妳聽鳥兒叫得多起勁啊!空氣又新鮮極了,待會兒陽光就慢慢暖和了,我曬一會兒,妳先忙去吧,別擔心,我只坐在這兒,不會亂走的。」
王媽四處看了看,終究不放心,便又道:「那我陪妳在這兒坐坐。」
「不用了,這裏安全得很,又寧靜,我想一個人坐坐,晒晒太陽,一會兒再麻煩妳來帶我進屋去。」
「那……妳別亂走,要什麼就大聲喊我,我進去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
「嗯,妳去吧,我不會亂走的。」
王媽拉拉孫習融披在肩上的外套,才轉身進屋去。
柴仲威靜靜的立在樹籬后,默默的審視着。
孫習融仰靠在椅背上,聽着枝枒間鳥雀的啼鳴,聞着空氣中樹木散發出來的芬多精和花草的清香,臉上的神情是一片安詳寧靜。
這時,屋側的工具房走出一個老者的身影,大聲的往這邊打着招呼,劃破了一園的沉默。
「習融,這麼早起床,曬太陽啊。」
「喔。汪伯,今天忙什麼?」孫習融揚聲響應,清脆的語調中有着自然不做作的親切。
柴仲威愈來愈不敢相信她就是那天對他大罵、還將他轟出病房的人。
「沒啥,想去修修西邊那排樹籬。妳怎麼不多睡會兒,這麼早起來?」老人關切的問着。
「喔,這陣子睡夠多了,早晨空氣好,想在外頭坐會兒。」
「好,那妳坐坐,我忙去了,待會兒讓王媽帶妳進去吃早飯。」汪伯邊喊邊往另一頭去。
「好。」孫習融點點頭,臉上有淡淡的笑。
從剛剛看到現在,柴仲威不得不對她收買人心的速度佩服起來。
他聽到大家都叫她習融而非孫小姐,而他們之間對談的口氣就像她一向是住在這兒般的自然親切,這不禁教他更詫異了。這孫習融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和本事呢?
他更仔細的觀察着她。
帽沿下的陰影遮住她茫茫的雙眼,只見一管挺秀的鼻樑筆直而下,輕合的雙唇薄中帶着豐潤的色澤,下顎的線條堅毅中顯出幾分柔弱,小巧而微翹的下巴讓她的臉型在沉靜中有着活潑的青春稚氣,披散在肩背上的直發在陽光下閃着烏亮的光澤。
她安靜的坐着,彷佛在想着什麼,又像什麼都不想,只是單純的坐在那裏,像一尊附着靈氣的女神雕像。
除了樹梢忙碌的鳥鳴和遠處汪伯的大剪子「喀喳、喀喳」的修剪聲,四周一片寂靜。
驀地,孫習融動了動身子,抬起頭向四方茫然的張望。
「誰?誰在那兒?有人嗎?」她語帶一絲驚慌的出聲詢問。
不知怎麼的,今早她一直隱隱覺得不對勁,老覺得好象旁邊還有什麼人似的。
她住進來已經一個星期了,對這裏的環境也慢慢的熟悉了,再加上和三個老人家相處愉快,原本紛亂不安的心緒漸漸被撫平,除了不能視物的遺憾外,她甚至開始喜歡起這段靜養的生活。
只是日趨和緩的神經,今晨卻莫名的有些隱隱的不安。
考慮了半晌,就在孫習融的神色恢復平靜后,柴仲威緩緩走出樹籬后,直接往她對面的另一張椅子坐去,一邊出聲說道:「是我,柴仲威。」
孫習融差點驚跳起來,愣了有兩、三秒的時間才回過神,她略略鎖着眉心的朝着前方問道:「柴先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王媽怎麼沒告訴我?」
她的反應落在柴仲威的眼中,自動轉譯成一種心虛。他挑着眉,看向仍顯清澈卻毫無生氣的大眼說道:「早上,才到沒多久。也沒人告訴我回家要先通報妳。」
孫習融聽到這樣隱含譏諷的回答,防衛心即刻升起,便也冷然的說:「通報倒不必了,你是主人,我不過是借住的食客,哪有權過問你的去留?只是堂堂柴園的少爺,回家卻是一聲不吭、偷偷摸摸的,未免令人覺得奇怪罷了。」
見她回答得一點都不客氣,柴仲威的臉上浮現一抹興味,他靠向椅背,疊起雙腿,悠閑的說道:「聽何秘書說,妳急着當面向我致謝,怎地我回來了,妳卻嫌我偷偷摸摸的呢?」
「致謝?我想何秘書大概誤解我的意思了吧。我是告訴她,你不必因為顧慮我而不敢回到柴園,這兒畢竟是你的家。」
停了一下子,她又繼續道:「至於這一陣子在此受到的照顧,我是很感謝汪伯、汪嫂和王媽沒錯,但你就不必了,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不是嗎?」孫習融淡淡說著,用一種不在乎的神情。
咦?怎麼會差這麼多?她不是該諂媚巴結的討好他,對他的大方慷慨感激涕零、銘感五內嗎?怎麼還拿喬,好象活該他欠她似的?
這招叫什麼,「欲擒故縱」嗎?哼!可惜啊可惜,他柴仲威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這些年的「學費」可不是白繳的。
他輕狂的笑了起來,問道:「難道妳不知道,照顧妳的這些人,領的都是我的薪水?妳可知道,若我不同意這樣的賠償條件,妳現在很可能仍在黑暗中摸索,為了泡一碗面吃而燙得手起泡,甚至更慘,更別提在這麼優美的環境中享受清晨的陽光了。」
看來他是討人情來了。孫習融深深的皺起了眉心。
這一陣子受周圍的人影響而對他漸生的好感一下子幻滅。柴仲威果然是個可惡的傢伙。她心中對他的厭惡又被挑起來,遂更不客氣的回答:「也許吧。可是你也別忘了,若不是閣下的傑作,現在我不是待在公司繪圖,就是忙着尋找材料或視察工地,又怎會為了一碗泡麵燙傷了手?」
聽到這話,柴仲威的臉色僵了一僵,又問:「妳的意思是,妳一點兒都不稀罕得到這麼大方的賠償?」
「如果要在法庭上才能維護我的權益,那我不介意到法院和你相見。如果你後悔自己定下的和解條件,那我們隨時可以取消約定,從頭來過,我無所謂。」孫習融的態度強硬,臉上是毅然決然的倔強表情。
柴仲威靜了好一會兒,被她的話迷惑了。
她難道就不怕弄巧成拙嗎?有哪個女人會這樣跟自己過不去,自討苦吃,孫習融若不是太大膽,就是……就是,她根本沒那個意思!
這一切,會只是……一場誤會嗎?
他嘆了一口氣,緩緩回道:「我以為妳的火氣會因為這段時間的靜養而稍稍平息,看來,我又看錯了。」
「你是看錯了。」雖然聽出了柴仲威語氣中有軟化的跡象,但孫習融仍是不願假以辭色。
「我並不是小器記仇的人,也一向很能剋制自己的脾氣,只是突遭變故,一時不太能承受,才會失控的對你無禮,我為上一回的惡劣態度向你道歉。只是,若你以為提出如此完善的補償條件,我就必須對你匍匐感謝,那恐怕要教你失望了,我做不到。」
說是道歉,但她神色間的冷漠卻完全教人感受不到一丁點兒歉意,倒是有些倨傲無禮兼囂張。
柴仲威默然了。她的樣子多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王啊!那般尊貴而有威儀,並且頑強坦蕩,毫無示弱的跡象,如果她的眼睛看得見,此時射向他的必是銳利如箭的寒光吧。
比較起來,自己倒像急於邀功的寵妾佞臣,猥瑣而不見尊嚴了。
對於這樣不倫不類的比擬,柴仲威不禁好笑起來,並且毫不猶豫的就讓笑聲脫口而出。
「你覺得很好笑嗎?」孫習融皺着眉頭問。她討厭這種有錢人自恃的從容,令人莫名其妙且很無禮。
「不,不是的,我想妳誤會我的意思了。」柴仲威仍是帶笑的回答。
「哼!」他得到的只是冷冷的一聲鼻音。
「我覺得我們之間似乎有着某些不太明白的誤會存在;我並不是專程回來驗收妳的感謝的。」
「最好不是,因為你絕對收不到。」
面對這樣毫不友善的回答,柴仲威不僅沒有跳腳,反而露出了充滿興味的研究眼光。
「妳似乎很討厭我,為什麼?因為我的不小心造成了妳的受傷?」
他不懂如此纖麗巧致的美人兒為何會有一身不合襯的芒刺,尤其他剛剛還眼見了她對兩個老人家極盡親切和善。
「你又錯了,柴先生,先前我才說過,我並不是一個小器記仇的人,如果你曾把我的話聽進耳里,就應該不會有這樣錯誤的認知。」
孫習融的語氣開始出現一絲不耐。「對於今日的結果,我相信我們都同樣遺憾,但我已能將它視為一次無可避免的意外,也不會因此就完全遷怒於你,我想我的態變已經夠明理了。我並不討厭你,我討厭的是一個人在盡他分內該盡的責任時,還額外的要求別人的感激,這並不合理。」
「我也說過了,我並不是回來要求妳的感激的,如果妳也聽進了我的話。」柴仲威馬上反駁。
「我承認,一開始我講的話似乎太過分了,但那並不是我的本意,如果那令妳不愉快,我願意再一次表達我的歉意--我真的很抱歉。」
孫習融愣愣的,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能在一瞬間轉變這麼多。他的話讓她覺得自己的表現好象太沒風度了些,也太尖銳了些。她一時不知該答些什麼,只能持續保持着靜默。
「也許妳還是不太願意接受我,但請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誠心誠意要對妳表達我的歉疚,對於害妳受了這樣的傷害,我真的是很愧疚的。」柴仲威繼續誠懇的說著。
「我……我想,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也該說聲對不起的。」孫習融不得不開口,語氣有點吶吶的。
柴仲威笑開了嘴,高興的說:「不,是我不對在先,妳不用道歉。既然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我想,我們應該可以化敵為友吧。」
他帶着一絲冀望的表情望着她。
孫習融雖然看不見,卻也聽出了他口氣中的求和之意,只得勉強說道:「我們本來就不是敵人。」
「妳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做朋友了?」柴仲威打蛇隨棍上。
「柴先生,我想你講得太遠了,我不過是暫住在此的過客,等傷一好,馬上就要離開了,交朋友……好象不太必要,何況我目前也沒有這樣的心情。」
她對這種富家公子一點興趣都沒有,不管是什麼關係,她只想極力撇清。
柴仲威還待接下去,王媽的大嗓門已在近處響起。
「習融,習融,吃飯了……啊!柴先生,你回來啦,怎麼剛剛都沒見着你?」王媽笑咧着嘴打招呼,一邊走近習融身邊,扶着她的手附。
「喔,我才剛到,還沒進去。」
「那好,早飯剛做好,一起進來用餐吧。汪嫂要見到你回來,不曉得要多高興呢!」她對這個柴家少爺頗有好感,不斷絮絮叨叨的說著。
「你們先用吧,我昨夜沒睡好,先上樓補個眠。」面對這樣和善的熱情,柴仲威突然覺得疲累起來。
但等到王媽扶着孫習融走遠了,他卻仍是端坐在原地,怔怔的望着遠去的背影發獃。
醫院的那一場飆怒、何芝敏的探視回報,再加上今晨的一番爭辯,令他搞不清孫習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雖有滿腹的疑問,卻無法遏止他愈來愈深的牽念和傾心。
沒有心情交朋友?可他卻交定她這個朋友了。
想來好笑,這可是他第一次這樣開口要求,卻也是第一次被女孩子回絕,算是現世報嗎?他可不願就這樣束手認輸了。
柴仲威的臉上,漸漸有了止不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