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廣告效應

尾聲 廣告效應

王牌製作人是個相當聰明、而且嚴謹的人,他能第一時間嗅到市場的方向,行動時卻慎重沉穩,這兩方面的完美結合組成了一個典型成功者的形象。

他很欣賞凱,但對於同樣極為欣賞的米歇爾,態度卻要較前者嚴厲的多。這另一方面表現在他總能逮到充分的時間讓米歇爾幫他打零工——後者向凱抱怨了數次她不該出賣他的休閑計劃——演員以前修過的設計專業再次很大程度的派上了用場。

那天米歇爾接到修利克的電話,讓他上午九點鐘把一份資料送過來,他走進光潔明亮的大廈,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得到了允許,便走了進去。有些意外,製片人正在和一個四十多歲的黑髮男人說話,看到米歇爾,向他露出一個微笑,“謝謝你,米歇爾,把資料放在那裏……我想你應該做的還順手?”

米歇爾有些意外修利克在有客人在時和他說這個——特別是那傢伙衣着得體態度矜持,看上去還蠻有來頭,現下一雙深褐色的眼睛正在打量着他,裏頭精明銳利的光芒讓他有些緊張。

“還行,也許我以後得去惡補一下專業知識了,這兼職比演電影賺鍾。”他笑着說。

“如果你要繼續學業我很贊成,”修利克說,“你做的設計很不錯,有天分成為一個優秀的設計師。”

“您太過獎了,那麼……我先走了。”他看了一下修利克的客人,對方一直在耐心地等他們把話說完,聽到米歇爾的話,突然開口道,“請等一下。”他說,微詢地看一看修利克,“我覺得他就很不錯,米歇爾是嗎?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有個不錯的兼職,花不了你多少時間……”

修利克揚眉,“我猜他會有興趣的,”他轉向米歇爾,“把衣服脫下來。”

米歇爾茫然地看着他,修利克怕自己沒說清楚,又重複了一次,“把衣服脫下來,米歇爾,動作快點,別讓阿萊克斯先生等急了。”

“什麼?脫衣服——”米歇爾說,他的話被阿萊克斯激動的聲音打斷,“我喜歡他,他看上去非常棒,孩子,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請你把衣服脫下來……”

這到底是在幹什麼?米歇爾詫異地想,難道修利克還提供那種服務……他下意識後退一步,阿萊克斯得不到回應,已經走上來,一臉熱情……幾乎是一種着迷的目光打量着他,開始動手解開他襯衫的扣子。米歇爾手忙腳亂地撥開他,叫道,“你要幹什麼!走開!”他正擋開阿萊克斯非禮的雙手被修利克從後面抓住,他驚訝又惱怒地試圖掙脫。

前面動作純熟解開他衣扣的老頭兒用痴迷地語調感嘆,“他的身材可真棒,啊,年輕真好,這麼光滑緊繃的肌膚……肩膀到腰部的曲線性感的簡直能讓人發瘋!哦,他的臀部可真漂亮,來你這裏真是來對了修利克,這兒的性感寶貝可真不少……”

“你們要幹嘛!”米歇爾叫道,對面的老頭正在上下其手,修利克從後面抱住幾乎要跳起來的他,訓斥道,“安靜點,米歇爾,阿萊克斯只是想找個角色拍他們夏季休閑服的廣告……”

米歇爾停下掙扎,“廣告?”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修利克沒好氣地說,“可能有些脫衣服的鏡頭,這沒什麼大不了,你就當幫我,我和阿萊克斯是老朋友了。”

米歇爾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幹嘛不早說。可以放開我了嗎,修利克。”

他尷尬地扣好衣扣,那個叫阿萊克斯的人帶着收穫滿滿的滿足表情離去后、他向修利克說,“是什麼樣的廣告?”

“可以幫你至少和觀眾混個臉熟,甚至成名的廣告,”修利克說,“你知道有多少明星希望成為他們品牌的代言人嗎?如果不是這個系列的衣服他們希望找個新人的話也不會輪到你,小子。”

“你是故意把我叫來的。”米默爾說。

修利克點點頭,“你可以藉此先讓觀眾熟悉你,廣告有時是比電影更有效的手段,那東西上鏡率可高多了,特別是有名商家的廣告。”他打量他,“但成名是個漫長的過程,荷里活最近已經很少有天王級巨星產生了,真正能號召票房的正在老去,但是我看好你,米歇爾。你的長相註定你會比別人奮鬥得更少而取得更多,但那對你並不一定是好事兒——你的演技還需要磨練,觀眾們也還需要熟悉你,一下子把一個孩子捧得太高只會殺死他而已。”他打量他,米歇爾覺得他認真琢磨地樣子像某個工藝品工人,因為那是多年從業而培養出來的眼神。

“記着,米歇爾,干萬不要飄飄然,”修利克認真地說,“我可以為你創造機會,讓你成名,可是……你知道那些曾經有希望成為巨星的演員是怎麼墜落的嗎?”他嘆了口氣,“因為媒體的吹捧,讓他們腳不沾地,找不好自己的位置。雜誌只管銷量,記者管誰都叫‘未來的影帝’,當你失意時沒有人會理睬你,只有用你自己的腳走出來!他們只有當你飛黃騰選時才會看你,他們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如果想成為巨星,你得能壓得下來,也得能豁得出去!”

米歇爾點點頭,他知道修利克的每一句話對他的前途都至關重要。

也許現在和他說這些還太早了,他還只是個無名小卒而已,修利克想,眯起眼睛,但他就是覺得他很可能成為新一代的影帝。也許是因為他的眼睛,雖然還稍嫌稚嫩,可是那裏有熟悉的光芒……他看過那些最頂尖的巨星,那些真正的王者,他們眼中屬於強者堅決與自信的氣息,以及同樣屬於他們的賭徒般的瘋狂與覺悟。

性格決定命運,修利克信奉這句話,現在他看到了一株很好的幼苗,而且……他伸手抬起他的下頡,一笑起來,“你這雙眼睛可真是勾魂攝魄,米歇爾,哦,別盯着我。”他說,“沒有女人能拒絕你,即使最不可能的女性。就算男人也會回頭的,你有這個資本……不過你是男人真可惜。”他補了一句,回到辦公桌前,拿起一個文件夾遞給他,“廣告的本子。”

****

廣告開始是聲音低沉的自白:我相信把思念的話語放飛高空,風會把它帶到她身邊。

接着是一個金髮男人在一片風景最優美的草原扎風箏(據說地點是非洲,當然他沒跑那麼遠),上面寫着他對另一個半球女友的思念。可是他剛在布料上用油性筆寫上“艾瑪”,風箏的原料就不幸被一陣大風吹走了。

他想了一下,脫下自己的上衣做成風箏,用鞋帶系好,在上面寫上他的情書,赤着腳在草地上把它高高放起,寄託對女友的思念。

放完后把風箏上的衣服拿下來穿在身上,又是帥哥一個。

他在廣告中的形象更多的是一種孩子般的野性,他赤腳跑在草地上大笑的樣子,那種屬於另一片土地的優雅與純真,狂野與風情(當然還有誘人的身材),不知在廣告時段迷惑了多少女孩子。視頻在互聯網被下載的次數名列下載排名榜第一位達一個月之久,印有他幫品牌服裝拍的一組照片的畫冊幾乎在專賣店也難以找到,因為總會有顧客偷偷把它拿走。

甚至於廣告中他寫在衣服上那句“風代我吻你”的句子在年輕人中流行了好一陣子,米歇爾在大街上偶爾會看到,雀躍是自那麼一點,但更多是把這歸結休閑服本身的魅力,他只是拍了個廣告而已。

而那時還沒人看過他演的電影呢。

當然抽空拍個小廣告並沒有佔用米歇爾太多的時間,至少對於這廣告能給予他的收益這時間短小得不像話——他曾在路上碰到有人向他索要簽名,但米歇爾只鬧得一頭霧水,耐心地告訴對方她肯定認錯人了。他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品評一個小小廣告所帶來的東西,他一門心思撲在電影上,這個角色才是他目前最大的問題,演凱爾斯簡直要了他的命。

“我完全搞不明白他在想什麼!”最初的時候他總這麼叫,“他無私又自私,狹隘卻又好像很偉大!他是個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卻又是個冷血殺手……凱,你寫出這個人物時到底在想什麼?”

“米歇爾,要知道,”導演嚴肅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提供了你一個舞台的背景,舞還是得你自己來跳。”她說,“另外,修利克建議你找個經紀人,雖然他們很狡猾,但米歇爾,你不能每件事都自己搞定。”

米歇爾長嘆一口氣,“我期望能儘快繁忙到我每件事不能自己搞定的一刻,不過聽上去很遙遠。”

“我只負責傳話,對事件本身不關心。”凱笑眯眯地說,“在此之前你的台詞背的怎麼樣了?我們該開始了。明天修利克過來時我希望他至少能看到基本進度。”

“這些天你總在說他,凱。”

“為什麼不?他是這片子的製片人,”凱說,“我得和他商量機位以及各種的費用……”

米歇爾聳聳肩,把注意力轉回劇本上,這個人是他目前為止演的感覺最糟的一個角色,雖然他想他很喜歡他,可是進入這個角色可真不是一般的痛苦。

沒過多久,凱注意到他的六神無主正在消失,這傢伙進入了角色,導演竊喜地想,但接着迎接她的卻是個更加危險的局面。

那天沒有拍攝任務,米歇爾一大早愣愣地看着鏡子發獃,他昨天演完了一個片段,那是凱爾斯在雷科特來之前一個人在房間裏翻在校時的同學錄的一個鏡頭,凱臨時加進去的,說不準要不要用。他就那麼一頁一頁翻着,然後微笑,幾乎要哭出來的微笑。他就要死了,所以他很開心也很難過。痛苦和矛盾深藏在眼底,靈魂被天使和惡魔糾結得無以為繼,能結束一切可謂美好。

“我是屬於地獄的,我終於要去那裏了,也許這不能贖罪,但我只能走到這一步了,幸好一切痛苦都要解脫了。”開拍前凱在旁面念他的心理活動幫他進入角色,但她很快發現這種努力是沒有必要的。

米歇爾看着鏡中深棕色頭髮的男人——他開演前染了頭髮的顏色——他看上去一副無趣和疲憊的樣子,很溫柔,但是雙眼中深埋着一種讓人難以探索的晦暗。他無精打采地在下巴上塗上白色的泡沫,剃刀走在皮膚上痒痒的很舒服。

他把泡沫沖乾淨,刀刃露在外面的部分閃耀着冰冷鋒利的光芒,米歇爾打開它,把它捏在手裏。陽光照在上面反射着游移的微光,像命運女神誘惑的眼神,看上去很有魅力。他干過很多次這樣的事,每天早上刮鬍子時都是。他把它放在手腕上比劃,刀鋒與白皙的皮膚的二重奏,讓人很嚮往……

“你在幹什麼?”一個聲音清晰地穿透耳膜,手中的刀片被猛地奪走,米歇爾回過神,凱站在他對面怒氣沖沖地看着他。

“感覺死神的心跳。”米歇爾說,打了個呵欠,慢悠悠地走出洗手間,拿起櫃邊的酒瓶給自己倒上一杯。這些天他一直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你入戲的有些過頭了,米歇爾!”凱說,把刀片丟在漱洗台上,猶豫一下,還是決定把它丟進馬桶里沖走。

“喝點酒就好了。”米歇爾說,“酒醒了以後一切就會恢復正常。”

“酒能幫你從那該死的角色里出來嗎?”凱皺眉,“你不該演他,你沒有去研究智慧罪犯卻天天想着自殺!”

“我沒有想自殺,”米歇爾仰頭喝光杯子裏的酒,“不過我打賭再這樣折騰一年我保不準真會在浴室內里放一缸溫水,然後拿着刀片躺進去了。”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上帝保佑,我看你現在離那個也不遠了!”凱呻吟,“還有三個月結束,你確定撐得下去?”

“沒問題,”米歇爾說,“但我確定我下一個片子再也不演類似的角色了!他想死,他從殺了第一個人時就想死……他的理想主義傷害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居然有個人花了五年也沒法從痛苦迷宮裏頭轉出來。”

“和你天差地別。”凱說,“是否需要我搬過來?我不放心你。”

“不必,這點分寸我還有。”米歇爾嘆了口氣,岔開話題,“如果我沒記錯,修利克今天下午會過來吧。”

“是的。”凱露出輕鬆點的表情,“你也得去見他,拜託,米歇爾,別總這個鬼樣子。”她拿走他的酒杯,引來演員不甘心的嘆氣。

而當下午修利克第一次見到米歇爾時的反應和凱相當一致。“米歇爾,你不要緊嗎?”他問,“你看上去精神很差。”

“我不要緊,”米歇爾溫和地微笑,“只是有些累。”

“他太入戲了。”凱簡短地說明情況,修利克遲疑地說,“如果不舒服,你可以先回去休息。”眼前的小夥子像是換了個人。

“沒關係,”米歇爾擺擺手,“反正待在家裏不是胡思亂想,就是把自己灌醉。”

“你真是位敬業的演員。”修利克笑着說,“但要記住不可沉迷。”

米歇爾微笑,讓身邊兩人好一會兒沒回過神,我應該高興,凱想……這個人進入角色得很徹底,那一瞬間傷感溫柔的笑容幾乎讓人不能呼吸!但他真讓人擔心——“接着是你,凱。”修利克嚴肅地看着他心愛的導演,“也許我對你的要求太高了,咖啡喝太多對身體不好。”

“什麼?”凱怔了一下。

“上次我來時咖啡還是滿滿一罐,現在已經見底了……還不到一個星期,凱,工作很重要,可是不要太勉強自己。”

凱突然覺得不知道如何應付。對面的人用關切的目光看着她,米歇爾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但他的存在讓她鎮定了些。她的人生不熟悉這樣的關懷和溫暖,以及這樣無微不至的規勸,所以她只是結結巴巴地說,“嗯……是的,我會注意。”

修利克微笑,他的笑容溫暖得像一小簇冬日的火苗,凱把目光移開。

“雖然生意人總得會壓榨員工,但我可不想把我心愛的部下們輾成甘蔗渣,”他笑着搖搖頭,幾乎帶着些寵溺,“看看你們倆的樣子,等下全都去睡一覺,不準訂鬧鐘!”

“您是位體恤員工的好長官,”米歇爾做出結論,“凱,下午放假吧?”

“不行,”凱堅決地說,“明天可能就沒這麼好的光線了,我連攝影師都兼職了,你還好意思跟我要假期?”

“我萬分相信你的能力,可愛的姑娘,而且導演總得有自由裁量權。”修利克柔聲說,“可作為上司和過來人我得勸你一句,工作不是犧牲,如果你的工作不快樂,那一切毫無意義。”他眼中有片曖昧輕柔的色彩,以及淡淡的狡黠,米歇爾笑着想,為了讓凱這個工作狂歇歇腳,製片人先生可真是威脅利誘全數上陣。

一陣手機的鈴聲突然響起。“對不起,我忘了關。”修利克用歉意的語氣說,拿出手機似乎想掛斷它,可是看到號碼遲疑了一下,嘆了口氣,“抱歉,是我上司。”他苦笑,接通電話。

“是的,是我,你好,丹尼爾。”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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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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