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湖連漪

第八章 心湖連漪

“他不是我男朋友啦,他是我的先生。”

狂歡之後,再重新開始規律的生活總要些時間調適,尤以第一天最提不起勁兒,特別的留戀與回味。

歌-一早被挖起床上學,就楞坐於床上良久良久,發出哲學家的嘆息:“人生如鐘擺,一邊是歡樂,一邊是眼淚。”青戈笑斥:“你再不動,要哭也來不及了。”

不得已只好坐上車去上學,懶洋洋的。到學校發現跟她有一樣“癥狀”的不在少數,詢問之下都是有過狂歡夜的同好,其餘和平常沒兩樣的同學想來皆不興這一套,還真覺得那些人沒味兒。

早上的課大家都上得漫不經心,臨時抽考的成績不問可知,好容易盼到中午,吃便當時幾個談得來的圍坐一圈大談聖誕節之美妙。歌-聽她們說的皆沒她精采,而且不像她親手佈置且又做了女主人,不免有點得意:要是她們曉得我結婚了,更會吃驚呢!不行,等上大學才能公開。

問題是,她考得上好學府嗎?青戈在了解台灣的升學管道后,不得不擔點心。

她在校人緣不錯,只是不太用心於功課,往往考個不上不下的二十名,當初轉學時校方看她在高雄女中的成績也只平平,猶豫過收或不收,最後青戈捐了五台電腦給學校,才順利入學,這事歌-並不知曉。

她總是說:“上學不討厭,可是有些課我不喜歡,隨便念一念就好了嘛,等聯考前再做衝刺,放心啦,我一定會考上。”她喜歡數理,卻懶得背誦文史,成績老是不好不壞。考高中前,她爸媽可一點信心也沒有,悄悄打聽美國的高中入學手續,她知道了就大發脾氣:“我不做小留學生,絕不!”閉門苦讀一個月,以第十六名考進雄女。

青戈希望她明年大考也能如此幸運,他也不願夫妻一分開就是四年,何況他不以為歌-異國求學能夠開心的適應,她始終熱愛親族生活,樂於受人圍繞。

吃完便當,用功的便拿出參考書,歌-和兩位同學一起上福利社,今天輪到陸雙琪請客,她們各要了一瓶果汁或可樂,邊吃邊走回教室,這在家裏唐媽媽絕不許她這麼做.

三個女孩子嘻嘻哈哈,開始談論男孩子。

尤芷君說:“真希望快點上大學,我要蟲蟲烈烈的大談戀愛。”

陸雙琪含蓄些。“找到知心者才好呢!歌-你說呢?”

歌-微笑。“我不行啦!他會生氣?。”

“他?”尤、陸大叫,開始做逼問狀。“他是誰?趕快從實招來。”“你在高雄的男朋友嗎?”“你們有多親密了?”“他是不是大學生?”

歌-笑着逃開,追逐間,奔向教室,看到一名高個子男人站在教室前,她意外地大叫:“雅貴哥哥!”

雅貴想到自己將做的,非常局促不安。

尤芷君和陸雙琪已聯手笑鬧:“他就是你男朋友啊?!”

歌-嗔道:“不是啦,你沒聽我明他哥哥啊!”她問雅貴:“你來學校做什麼?”

“我……沒什麼,只是來看看你好不好。”那麼多女生好奇的打量他,雅貴也沒膽立刻做出什麼來,聽到鐘聲響,他道:“你去上課吧,我走了。”顛顛倒倒去也。

看他那副拙相,幾個女孩笑成一團。

“曖,”尤芷君抿嘴笑道:“他滿帥的,真不是你男朋友?”

歌-打她一下。“說不是了嘛!我的他呀,比他年輕,比他有學問,而且非常能幹,對我更是沒話說。”

“訂做的嗎?”陸雙琪打趣。“哪有人又年輕又能幹?”

“你以為年紀大的人才能幹嗎?才不呢,一個人的才幹是天生的,只有經驗是累積的。”歌-很懂事的道。

“帥不帥?”

“我覺得他很順眼,但一般人恐怕不會覺得他英俊。”

“好可惜哦!”尤芷君嘆道:“要是我,我要選又帥又能幹的。”

“要那麼帥的幹嘛?好讓別的女孩跟你搶啊!”

歌-皺皺小鼻子。她也有過“白馬王子”的幻想,然而青戈使她對“白馬王子”有了新的看法,簡單的說,就是看對眼而已,若是不來電,再好的條件也無用。

***

放學前,雅貴用電話聊天方式拖住杜漁十分鐘,然後自公用話亭跑到大門前等候,十二分鐘后歌-輕快的走來,估計杜漁將晚十分鐘到,他忙向前招呼。“嗨!”

歌-大奇。“你怎麼又來了?”

“接你放學啊!”

“杜叔叔呢?”

“他臨時有事,我就自告奮勇來了。”

“可是我沒見過你開車?!”

“放心,我會開車。”

雅貴焦躁的氣色太過明顯,歌-正要開口,這時候一輛藍色小轎車突然停在她面前,雅貴急道:“這是我朋友的車,他下班順道過來,答應載我們回去。”深色而又封閉的玻璃窗教外面的人無法覷見車裏的情景,歌-覺得奇怪不想上,但雅貴已拉開後座的門推她上車,他自己正要坐進去,突然間有一隻巨掌使力在他肩上一按,雅貴跌出車子,還沒弄清情勢,那輛小車已如脫弦之前,瞬間無影無-

雅貴張着大嘴半晌合不攏,喉頭“O荷、O荷”顫動,發出動物般的低嘎,“歌-歌-”正當他驚覺上了范誠的當時,又有一輛同款同色的小車子行來,范誠將頭露出窗外,喊他:“喂,人呢?”

“你?什麼?什麼?”他結結巴巴不成句子,拚了老命也要捉住范誠擱在窗緣的右臂,厲喝:“你不守信用!你把歌-帶到哪裹去了?”

“我把她帶到哪裏去了?你神經病啊!我還問你人呢?”范誠第一次干這勾當,人也緊張。“喂,她是不是還沒出來?”

“我明明看你把她載走了。”

“我哪有?我跟尤大哥算準時間來!”

“那剛才,歌-……歌-被誰載走了?”雅貴不自覺的顫抖,藉由手傳到范誠身上,心頭微涼,兩人已經感覺到在他們周圍醞釀的厄運。

“先上車!”范誠混過,精明多了。“趕快上車!”

雅貴六神無主,只有聽憑擺佈。

到了尤新住處,三人一對質,才知被人擺了道。

可是,有誰曉得他們的計畫,突然半路殺出程咬金?是這三人中的哪一個?范誠疑心雅貴,因為他膽小有可能中途變卦,讓杜漁接走歌-,偽裝被綁。雅貴懷疑范誠,因為他人手多,演一出釜底抽薪,將他踢出圈子,獨佔成果。

利之所驅,可以化敵為友。利之所在,可以反目成仇。以利合者也以利分,此時他們嘴裏不講,內心互相疑忌。既然談不出結果,只好分道揚鑣,卻不免互相告誡嚴守口風,以免惹禍上身,其實誰心裏也信不過誰。

雅貴步行返家,愈想愈覺心情沉重,腦子裏一團漿糊,此刻他倒希望歌-已然在家,照常享受她的玫瑰花茶。

事實上幸運之神似乎不肯眷顧他,回家第一件事便是醒椏告訴他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下周起在高雄有一連六場表演會,她已爭取到,所以明天起她將不在家。

她安慰他:“今晚和明天早上我完全屬於你。”

他問她:“不能不去嗎?”因為歌-的事,他非常害怕,老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異常渴望有人陪伴。

醒椏搖搖頭,不過態度溫存。

兩人在房裏待了一個鐘點,直至有人敲門。雅貴有了自暴自棄的心理,也不在乎別人知道他在醒椏房裏,出來應門。

杜漁不露驚訝的表情,只是請他下樓。

雅貴刺他一下:“你這人深藏不露,怎會甘人廝役?”

杜漁沒有表情。“沒本事的人只好深藏不露,因為根本無啥可顯露。”

雅貴臉一紅,逕先下樓,沒瞧見醒椏已打扮好出來,杜漁跟她說:“歌-小姐失蹤了。”醒椏不說二話隨他下去。

客廳里,江清戈獨據一方,唐肖球、鍾雅貴、朱醒椏、唐瓦各自落座,杜漁站在沙發后,唐艾愛立在茶几旁。

“二十五分鐘前,”江青戈開口了。“杜先生打電話到公司,說他接不到歌-。現在請他將詳細情形再說一遍。”

杜漁道:“今天我比平常晚九分鐘到學校,等不到歌-,進學校尋問,她的同學說她已經走了,並且告訴我中午有一位男子到教室找她,聽形容很顯然是鍾雅貴先生,我又想起我按時去接車之前,鍾先生曾給我電話,聊了大約十分鐘,全是些言不及義的話,於是我有點疑心”“對不起,鍾先生!我開始走訪附近的路人與商家,因為接車的父母很多,不見異狀,不得要領,又打電話到歌-可能去的地方,也說沒見她人,所以我懷疑她失蹤了。”

朱醒椏聽不出異樣。“你們也太緊張了,說不定她正在逛街看電影呢!”

“歌-並不愛逛街呢,哪一次不需要人接送?”青戈聲音很微弱的說:“她就算去逛街,也必會先回家換掉制服,我簡直不能想像她穿一身難看的冬季制服在街上走來走去,這在她是天大的丟臉行徑。”

唐艾愛嚴肅道:“歌-小姐很有教養,不會讓人這麼擔心。”

青戈問:“鍾先生可有在放學時去找歌-?”

“沒有,沒有。”雅貴搖手搖得那樣認真。

“你中午去見歌-有事嗎?”

“沒事!”他反駁。“你在懷疑我嗎?”

“只是有點奇怪而已。”

“有何奇怪的?我剛辭去工作,順路去探望歌-,不想會發生這種事。”

杜漁直指道:“你的解釋漏洞百出。第一,你不是剛辭去工作,那是一個多禮拜前的事。第二,你以前工作的地點跟學校是反方向,完全不順路。第三,我一直難以釋懷你為什麼用電話耽誤我十分鐘?是巧合嗎?”

“當然巧合!你……你以為我會去綁架歌-嗎?”

“綁架?!”杜漁以銳利的眼光看住他。“為什麼從你口中說出‘綁架’兩字?是不是你看到什麼?歌-放學時你在附近是不是?”

“不是!不是!”雅貴急忙說,口沫四濺。“我只知道歌-曾被綁票過兩次,所以她一失蹤我就想到那方向去。”

有人冷笑。

“連她五歲和八歲所發生的事你也知道?你的調查不可謂不深入。”青戈揚起眉毛,毫不掩飾他的譏諷。

“你們到底什麼意思?竟將箭頭全瞄準我!我做了什麼?只因我去學校一次,和打了一通電話?”雅貴滔滔為自己辯護。“我曾以為歌-是我的妹妹,在接她同住之前,對她想多方了解又有何不對?這也成了把柄嗎?”

“不。”青戈深思地眯起眼睛。“我們是太心慌了。”

雅貴為表示大人大量,並未緣桿而上再做激動之舉。

醒椏調解。“也許等一下她就打電話來了。”

雅貴附和。“對呀,十幾歲的女孩正值叛逆期,哪有不來點新花樣,平常規規矩矩回家,偶爾單獨行動也不錯。”

他愈說使得青戈更加心煩,躲到書房等電話。

夜深了,唐太太第二次送晚餐進去,青戈只喝咖啡,唐太太勸他多少吃一點,唐瓦為他做了一盤他在美國常吃的義大利面。

“我吃不下。”他憂愁地說:“我很擔心萬一真是綁票,歌-不知道會不會……唐太太,你知道歌-有超能力嗎?”

“我知道,但沒見她便過。”

“這就是我最擔心的。歌-她並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而且每使用一次都將消耗她很大的精神,總之,她是位不成熟的超能力者,所以我勸她別在人前顯現,一般人對異能者既心羨又懷有恐懼與不信任感,她明白而且也答應了我。但現在,我不知道她在哪裏,發生了什麼事。若真又遭脅迫,會不會一怒之下放出能量,那股可怕的破壞力”青戈拿掌蓋住臉。“我委實不敢想像!”

“先生,”唐艾愛憂道:“太太的情況真的不好嗎?”

青戈搖首不語。

這一晚誰都沒能睡下。雅貴尤其確定歌-是真遭綁票了,他想提供一點線索,唯恐把自己牽扯進去而隱忍不發。

歌-一夜沒有消息,也無人來電勒索,因此沒辦法報警,失蹤未過十二小時,警察也不會受理。

醒椏支撐不住,歪在雅貴肩頭睡著了。雅貴卻合不上眼,杜漁一晚不放過他,目光緊捆着他,天將明之時,他終於發出恐怖的叫聲:“我什麼也沒做,你別再這樣盯着我看。”將醒椏也吵醒了。

杜漁圓睜帶血絲的眼,陰森森的道:“最好沒有!若是教我知道你與歌-小姐的失蹤有那麼一點關係,我會讓你同這杯子一樣。”話落,骨節突出的手掌硬生生將一隻硬度很高的骨瓷咖啡杯捏破。

雅貴表面鎮靜,靠着他的醒椏卻感覺到他在微抖。

“杜先生何必這樣激動?”她說。

“哼!”杜漁不語。

唐互嘆道:“你不了解,溫先生和太太生前待我們極好,跟一家人沒兩樣,溫先生臨終之前,我們三個人在他床前保證一定照顧妥歌-小姐的生活與安全,直到歌-小姐自己說不需要我們為止。現在她人不見,誰都會擔心。”

唐艾愛露出慈愛的面容。“別提我們有多喜歡歌-小姐,就只為報答溫先生,我們也會遵守諾言,他生前待我們很慷慨,死後遺囑里又給了我們每人一筆很大方的退休金,即使現在辭工,生活也沒問題。可是我們捨不得走,捨不得歌-。她是好女孩,不應該受人傷害。”忍不住嗚咽起來。

醒椏有點明白了。這幾個人全帶點俠氣與傻氣,將溫達榮所給予的恩惠轉而報答在他女兒身上,這亦是溫達榮為人能幹之處。

她不了解,杜漁只是一名司機,又何必盡忠溫家?

只怕她作夢也想不到,歌-八歲第二次遭綁票的主嫌犯正是杜漁。從十來歲起,杜漁便是拘留所的常客,服役時認識幾位臭味相投的朋友,出來后一起混,誰知愈混愈是落魄,興起綁票的念頭,準備大撈一筆即遠走高飛。精挑細選相中溫家的大小姐,心想小女孩比較不麻煩,結果……唉!頁糗!正所謂偷雞不著蝕把米,幾個共犯受不了溫大小姐賜予的劫難,一個個借故溜走,最後杜漁主動將她送回家,正欲開溜,被溫達榮逮個正着。一席談話,使溫達榮說出:“你這個人其實不壞,有一股古人之俠氣,所以容易受壞朋友的鼓動利用。你現在回頭還不晚,如果你不嫌棄我們小門小面,可以在我這待下來。”杜漁前半生一直受人歧視,當作壞胚子一樣的避若蛇蠍,不容易相信人,但後來溫達榮讓他開車,等於將一己之生命懸於他手,不久又明言:“我女兒很喜歡你,你願意每天接送她上下學,負責她的安全嗎?”杜漁太了解歌-對溫家的重要性,溫達榮的這番信任,徹底改變了杜漁的一生。

六點多時,青戈由書房出來,到浴室洗把臉,這時候電話聲響了,一家人亂蹦亂叫,引青戈急急來接電話:“求求你,求求你快來”對方語無倫次的叫着:“快叫溫歌-的家人來,還有鍾雅貴那王八蛋,……”

“喂,你們在哪裏?”

對方說了一個地址,並警告他不要報警,那聲音近乎哀求,聲言他們絕對沒有對她怎麼樣,等來了自然明白真相。

青戈反過來安撫對方:“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記住,不管歌-做什麼,都隨她去,你們千萬別靠近。”

擱下話筒,面對七嘴八舌的詢問,青戈皺着眉說:“我所擔心的事發生了。有人不知死活綁架了歌-,現在正不知如何是好。”

杜漁一聽就懂。“我去準備車子。”

青戈邀雅貴一塊去。

“為什麼要我去?”雅貴心虛。

醒椏自告奮勇陪他,他才去了。

行駛中,因人皆很沉默,以致車子停住,雅貴看清眼前乃陳老大所開設的電動遊樂場,發出極響的抽氣聲。

青戈問:“你來過這裏?”

雅貴壓抑道:“有幾次……打電動玩具。”

這時尚未營業,只把旁邊的鐵門拉開一半,一個瘦小個子的男人守望着,青戈四人向他走去,雅貴認得他是范誠,忙低頭裝作不識,范誠也沒心情理他,問明歌-的丈夫是哪一個,拉住青戈便往內行。

“你行行好,快去制止她,我們給她整得整棟屋子快毀了,……”

一路走來儘是東倒西歪的機器、椅子、刀械、電話、散了一地的銅板……有道是行路難也。雅貴和醒椏不斷驚呼:“這是怎麼回事?”“是小偷嗎?還是有人搶劫?”青戈和杜漁什麼也沒問,心裏有數。

最里問的辦公室鋁門深鎖,門外有幾位胖瘦高矮老中青的男人,一個個活似見了鬼的老狗、大狗、小狗,寒毛倒豎,垂頭喪氣,還有人臉上帶着烏青。

青戈一見就鬆了口氣。“還好,沒有人受傷流血。”

范誠忙將青戈介紹給陳老大,陳老大一個巴掌將范誠撂倒在地,用刺耳的聲音吼着:“王八蛋!看看你給我惹的麻煩!”

青戈有幾分明白對方在做給他看,忙道:“我太太人在哪兒?”

陳老大強盜一樣的面孔浮現誠惶誠恐的氣色,表示人在辦公室內,又拉住青戈,不自在的說:“都是這畜生不好,竟敢做這犯法的事,幸好尤新來通報,你想我怎能眼睜睜看我大姊的兒子去坐牢,偏偏到處找不到他人,無論如何阻止不了他了,所以就派人搶先一步請尊夫人到敝處。我們可是非常規矩,什麼事都沒幹,她想喝茶我就奉茶,她餓了就叫人跑腿買日本料理,直到這王八蛋回來”

“原來是你綁架了歌-。”

“誤會!這完全出於一番好意。你想你太太落在王八蛋手上會有多慘?再說我事業做得很大,不會笨得去犯法。”

青戈冷冷道:“是嗎?你什麼都沒做,那我問你,是什麼事教歌-這麼激動?你們可都見識了,她一激動起來結果有多可怕。現在她人到底怎麼樣了?”

大冷天裏,陳老大卻三番兩次的掏手帕擦去額頭冒出的冷汗。“的確可怕!的確可怕!

本來好好的,誰知王八蛋一回來,和尤新一對質,扯出了‘鍾雅貴’這名字,原來鍾雅貴主謀和阿誠綁票勒索,因為他欠我一大筆錢期限快到了,尊夫人一聽到鍾雅貴是主謀者,就……大鬧起來,你看把我這個地方搞得亂七八糟。”

杜漁立即將鍾雅貴兩手反扣,鍾雅貴痛得慘叫連連。

青戈喝道:“杜先生,別動手。”

陳老大忙取鑰匙開了房門,一邊喃喃道:“希望我的辦公室沒事。”又解釋道:“她在外面玩夠了,走回我辦公室,我乘機把門鎖上。他們全怕死了你太太。”

青戈搶先進去。除了許多東西被掃在地上,倒沒什麼破壞。歌-呢,橫陳於地板上,像飲過酒,臉上一片酡紅。

青戈將她抱出來,杜漁忙問:“要不要緊?”

“有點發熱。”他繃著臉瞧向陳老大。“明天早上我等你們,討論一下怎麼解決這件事。明旱九點整。”

陳老大答應了。一干人走後,范誠少不了又受一番教訓,還挨兩個大耳光子。

至於可憐的鐘雅貴,溫家的人並不向他興師問罪,他有更嚴重的問題要面對,那就是朱醒椏,展現她前所未有的威猛喉力,直至出發前往高雄的時刻到了。

她下結論:“你有勇氣綁票勒索,為什麼不將這份勇氣用在事業上?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她臨走前又交代:“不管江青戈提出任何條件,你都必須答應。杜漁在口袋裏藏了一具微型錄音機,陳老大的口供全被錄了音,這其中也包括了你的罪證,就是剛才他詰問你,你自己親口承認的那些話。”她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條縫,充滿了傷感。“你真是走投無路了嗎?這房子對你的意義大過於生命之尊嚴?”

她走了。

***

歌-休息了一個大白天,到了向晚時刻就能下床。

青戈說她耗神過度,不讓下樓。

她鼓起腮幫子。“我不想再見到那個人,趕他出去!”

“太太,你忘了他是屋主?”

“他不配住這房子!他玷污這清幽所在。”

她的話倒給了青戈一個主意:買下這棟樓。事業發展到台北來,有一方住處頗為理想,何況這房子地段好,交通方便,又因藏於深巷內,家居還算清凈。

可是他現在不說,想等辦成后讓歌-驚喜。

一會兒唐太太帶了兩名女孩上樓,說是歌-的同學:陸雙琪和尤芷君。

青戈很好奇,因為歌-的同學很少有這樣熱心的。

“兩位請進。”

歌-卻頗開心,瞧在青戈眼裏,安慰地想着這兩位女孩或許能與歌-結為好朋友。

尤芷君大膽打趣:“這位就是你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啊!”

歌-難為情了,掩飾不住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他是我的先生。”床頭巨幅結婚照印證了她的話。

青戈笑着走了,由得她們去一窩瘋。

***

放寒假時,這棟頗具歷史,外型古雅、內則裝潢得很安全很美觀的樓房正式易主,慶祝歌-即將年滿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其實在這之前,她實質上已是女主人,雅貴早已遷出。

那日在書房做一番舌戰,陳老大答應以八百萬元轉讓鍾雅貴欠他的一千萬元債權,房契、借據都到了江青戈手上。一開始雅貴還抗拒着不肯賣屋,直到醒椏回來力勸他別再讓債務拖累一生,失去大好重生的機會,終於使他收下青戈開出的一百二十萬元支票,心痛的讓出鍾家最後一點財產。

至於朱醒椏與鍾雅貴這封苦命鴛鴦結局如何?

愛的火苗燃燼,蠟炬成灰。

絕非哪一方刻意避着另一方,而是彼此的心結與過失,使他們逐漸冷卻,再加上彼此忙於生活,久而久之,像斷線之風箏,愈離愈遠。

頭一年還有聯絡,之後醒椏便失去雅貴的行蹤,一開始未能儘力去打聽,久了卻再也打聽不到了。

朱醒椏的心頭空虛處很快得到填補,日久成習,幾乎快忘了這個人。

她在舞台上的表演很成功,時常出現在電視上,名氣日增,交際頻繁,早已今非往昔。

有一天,她接獲一封邀請函,具名之“江青戈”“溫歌-”,勾起她不少回憶,那晚她盛裝赴宴陽明山一幢附有游泳池的別墅,場面非常盛大。

月之光華,花影扶疏。

芙蓉賓影,輕歌曼舞。

原來是一場服裝發表慈善會。開頭有一場二十餘款的服裝表演,由仕女出價買下,所得款項做為慈善之用。

在緊接着的舞會中,醒椏得與歌-重逢。

她已是風采耀眼的貴婦,只有臉上的笑容沒變,清純甜美,有如天使。可知她改變得有限,只有真懂得享受幸福的女孩會有這樣的笑容。

“這宴會你辦得很成功。”醒椏恭維道。

“我只是主辦人之一。”歌-環視會場,微笑道:“有錢有閑的太太真不少,我跟幾個朋友常辦一些活動,讓這些太太們也多少付出一點,回饋社會。”

閑聊中,醒椏問起那幢曾經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記憶的樓房。

“巷底那一棟啊?早賣掉了。”歌-率直地說。

“你不是很喜歡它嗎?”醒椏想起當初為它做下的犧牲,如何能不心痛。

“我是很喜歡,不過空間嫌小了點,住得一年便覺氣悶,賣給建築商蓋公寓了。”

“它不在了?”

歌-很驚訝她竟然這麼問,不過她很快就不在乎了,青戈離開男人圈,前來邀舞,他似乎已忘記朱醒椏。

她悄然離去。

今夜星稀月朗,在一池清水中倒映如畫,非常清晰。

醒椏立在泳池畔呼吸着新鮮空氣,心裏想不該來的。一個台北兩種世界,掙不脫既有的,更闖不進固有的。再見歌-,徒然引發深埋心底不願去觸及的響雷:當年假若不接來歌-同住,她與鍾雅貴,結局將有不同嗎?

一個人真能夠影響他人的命運?

然而星月含羞,水不與波,她得不到一點啟示。醒椏內心只能作悠悠嘆息,有誰知道答案?有誰可以告訴她另一種可能性是否更好?

天曉得,她想,只有天曉得。

全文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咆哮千金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咆哮千金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章 心湖連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