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隨着靖毅的一句話,織月的男裝遊戲正式落幕。
『呃……』沉默比出聲要來得尷尬,靖毅只是一個勁兒的盯着她瞧,織月只好想辦法打破寂靜。『這個……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呀?』『一進客棧就認得了。』靖毅的聲音平平緩緩的,聽不出情緒。『你以為你瞞得過多少人?』她以為……『我以為,我扮得很好……』囁嚅着說話,織月認命的等待靖毅的嘲笑。哈哈哈哈哈!
沒有讓她失望,靖毅果然笑得很大聲、很用力。
『很好笑。』可是他的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你、以為你扮得很好,那你剛才怎麼不抬頭看看四周,有多少雙眼睛直勾勾、色迷迷的盯着你?有多少張嘴邊流口水邊竊竊私語?』他視察得可真仔細。『有多少?』看着他發怒的臉,織月突然了悟他的火氣從何而來,可她竟很不知死活的繼續撩撥。
『你是故意的?』利眼一掃,將她毫不掩飾的微笑收入眸中。
心弦很動,靖毅很不爭氣的軟化在她的笑容之下。
但笑不語,織月開心的望着靖毅原本冷淡、現在卻努力掩飾着不自在的臉孔,雖然身體依然不舒服,但心情卻好了許多。
不必再對靖毅說謊,不用再小心翼翼的扮男人,讓織月的心頭輕鬆許多。『靖毅,我喜歡你喔。』語氣似故意似捉弄,因發燒而紅艷的臉頰上有着如花笑靨,眩人心神。
有點惱她竟然把這當戲言般說出,靖毅端着一張冷臉,鄭重地說:『我愛你。』呃,只是想看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沒想到換來的是他鄭重的誓言。躺在榻上,織月已經酡紅的雙頰更是有如被火烤一般。
『我……我知道。』『你知道,那你呢?』緊追不捨。『只是「喜歡」?而且是好像開玩笑一樣的「喜歡」?』他一定在生氣。淺笑微斂,織月有些膽怯的望着板着一張臉的靖毅。『我只是開玩笑……』『連說喜歡我都是開玩笑?』他冷笑一聲,故意扭曲她的意思。
『不是!』不安的絞扭着被角,織月一臉無辜、不知所措。『你誤會了……』他霍地站起身。『你在生病,需要好好休息。至於你扮男裝擅自離家的事,等你康復了之後,我們再好好算這筆賬。』慌張的目送靖毅往房門走去,被撂下警告的織月欲哭無淚。
嗚嗚嗚……好不幸哦!逃家被抓到,扮成男裝還被逮個正着、而且自己竟然連已經暗自說了好幾次的『愛』都說不出口……
『靖毅,我愛你。』躲在棉被裏,織月的聲音被矇著頭的被子遮得模模糊糊。『什麼?』好整以暇的靠在門上,看着那團裹着棉被的人兒,靖毅很努力的掩飾着本來要衝出門去發泄的笑意。
討厭!他是故意的嗎?
『我愛你。』她再一次嘟噥。
『沒聽清楚。』他懶懶的回道。
什麼嘛!織月氣憤的掀開被子,露出她紅通通的臉蛋。『我愛你!是真的!』無聲的微笑,靖毅踱回榻邊,迎視她微慍但含羞的目光,俯下身,讓兩人的唇瓣分享了片刻纏綿溫存。
『這是回禮。』咧出一個讓織月心跳加速的笑容。『不過,該算的賬還是得算,我不會忘的。你好好休息,我叫靜兒進來看着你。』討厭!討厭、討厭!
紅着臉,織月又羞又氣。
她果然還是鬥不過他。
★★★
『格格,您好點了嗎?』既然已經被拆穿,就不用再裝模作樣的喊主子『少爺』了。回到原來的樣子,靜兒也樂得輕鬆。
『嗯,大概吧。』織月懶懶的應道。靖毅前晚硬是逼她把藥丸給吞下肚,服了那顆御醫親制的丹藥,就算不想好也不成。
扶着織月半坐起身,靜兒又捧來一碗黑濁的湯藥。『格格,這是貝勒爺命人煎的葯,趁熱喝吧!』皺着眉,織月憋住一口氣,一口喝光碗中的葯。
『對了,貝勒爺剛才說會過來探望格格。』收拾着早膳與葯碗,靜兒叨叨絮絮的說著。『大概這會兒就會過來了。』『噢。』反正是來找她算賬脅,沒啥好期待。
呆望着窗外,暖暖冬陽灑落在窗欞上,染上一片溫暖。
『織月,你能走嗎?』突然出現在門口的靖毅,沒有問候、沒有擔心的詢問,一進房就沒頭沒腦的來這麼一句。
轉頭看問沒什麼表情的靖毅,她困惑的皺起眉。『我沒病得那麼重。』『那正好。』好?反正都是病,有什麼好?心裏正嘀咕着,身子卻已經被他一把抱起。靖毅什麼話也沒說,抱着她就往外走去。
『靖毅,我們要上哪去?』她怯怯的問道。他不會要回京了吧?可是她好想念大哥和映月嫂嫂……
『你不是要上揚州?』硬聲說道,靖毅連看也不看她一眼。『趁着天氣好,咱們多趕些路。不過,呃,因為你病剛好。我會斟酌情況來趕路。』稍稍笨拙卻又非常直接的溫柔,強烈的撼動了織月的心。
這就是她愛上的人呵!
待一切整治安當,一行人又上了路。
『格格,您同貝勒爺和好了嗎?』看着織月一臉痴迷的望着靖毅貝勒,靜兒忍着笑,調皮的問道。
織月霎時紅了臉,瞪了靜兒一眼,低聲嬌嗔:『你說什麼無聊話!』和好。靖毅昨天雖然冷着一張臉說要和她算賬,可是今天他卻只是忙着趕路。上路之後,又一直沒同她說話。這要說他是在生氣,還是已經原諒了她?
織月自己也搞不清楚。
『前頭有個城鎮,我們到那兒找家客棧歇個腳,順便買點食物乾糧。』正發著愣,織月下意識的轉向聲音的來向,正好迎向靖毅深邃的目光,兩雙眼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竟一時膠着分不開來。
『織月?』靖毅輕輕的開了口,打破這片沉默。『還好嗎?』『呃,沒事,沒事。』她尷尬的搖搖頭,垂下赧紅的臉,徒勞的掩飾自己的羞怯。『咱們還有多久到揚州?』『十天吧!』簡單的答道,靖毅轉過頭望着已在眼前的城門。『你們打理一下,再過一會兒我們就在那兒落腳。』輕輕的點了點頭,織月沒再說什麼。
他是在生氣嗎?不像!不過,光靠方才的那一眼,是捉不住靖毅的心思的……真不公平。他不僅讓人摸不着他心裏想些什麼,就連別人的情緒也都抓在他手裏控制。他要她高興,就說句愛她;他要她難過,就板着張臉孔。對他來說這是多麼容易;對她來說卻又是多麼無力!
好狡猾。看着靖毅的背影,織月在心裏喃喃自語。
『到了,下車吧。』扶着織月進了一家頗大的客棧,找了張空桌坐下。『餓了嗎?』『不會,我……』話未說完,織月就被身後的杯子碎裂聲嚇了一跳。眾人的目光皆集中到店中央那個怒目橫眉的大漢身上。
怎麼了?她好奇又畏法的偷偷看向那人,以及那人對面同樣打着冷額的小二哥。『怎麼?這麼大一間客棧,連賒個賬都不成?』那大漢說一句話拍一下桌,把那桌上的剩湯殘肴都給拍得到處飛濺。『你們也不到街上去打聽打聽,本大爺的外號是什麼。人稱「鐵漢子」的就是我!我會賒賬不還?真是笑話!天大的笑話!』原本屏氣凝神的客人們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討論的是『鐵漢子』這名號和絕不大錢有什麼關聯。
『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咱店裏就是這規矩--不許賒賬的,這是老闆娘定下的規定……』『一個娘兒們的話就通融不得?』那漢子這下拍得連桌都翻了。『本大爺個兒個就是要賒賬!你能拿我怎麼樣?有本事叫她出來跟我說啊!』『怎麼?本娘兒們的話你聽不得,本娘兒們的店你就進得?本娘兒們的話通融不得,本娘兒們的賬就能欠得?』一個中氣十足又混着怒氣的吆喝嬌聲響起,櫃枱后出現了一個年約二十多歲的女子。『你這是什麼道理呀?大爺。生意不好做,你要進店喝酒吃飯,身上就得帶着銀子;沒銀子,你要咱做賠本生意?』『臭娘兒們!大爺我可不是不還,只是今兒個身上短缺,先賒賬這也不成。你也太不通情理了!』『怎麼?你這是做賊的喊捉賊,欠錢的還理直氣壯?』氣呼呼的叉着腰,老闆娘一副潑辣樣。『告訴你,本店就是不許賒賬!就算你答應明天付十倍價錢,也不希罕!』好氣魄!靖毅摟着在他懷中掙動的織月,讚賞的看着毫不畏懼的老闆娘。『靖毅,放開我嘛!』剛剛老闆娘還沒出現時,靖毅已經將她摟進懷中護着,所以現在的精彩情形她是一眼也沒瞧見。『我也想看。』靖毅對她的要求充耳不聞,依然把她把得緊緊的。
『好了,小二,算賬!』完全不理睬那大漢的齜牙咧嘴,老闆娘一派威嚴的下了命令。『多少?三兩二?再加上被打破的杯子、碗盤,給你打個折扣,六兩就好了!這位大爺,您不會想賴我這娘兒們的賬吧?』『可惡!』惱羞成怒,那人掄起拳頭就往老闆娘揮去。
『啊!』數聲驚呼之後,那男子癱在地上掙扎的身軀多了數處傷痕。
他手背上的擦痕是靖毅丟出的筷子。
還有臉上的一記重舉,兩個分別在腳邊和腰旁打轉的食盒蓋子。
幾位圍攻這大漢的男子相看之後,分別發出了驚呼『靖毅?』『元鈞?還有於御史和尹御史?』
★★★
收拾這片殘局之後,久別重逢的數人圍坐一桌敘家常。
『映月嫂嫂!真的是你!』織月欣喜的打量着笑吟吟的映月。『我早該想到的,能有那樣口才和膽量的,除了映月嫂嫂,應該也找不出幾個了!而且完全不顧慮會被打得鼻青臉腫,還是照樣罵得別人狗血淋頭的,也只有你了!』映月哈哈大笑。『織月,我真聽不出你在稱讚我還是貶損我。』『如果是我就會貶損你。』一旁的元鈞毫不留情的說著風涼話,絲毫不管愛妻臉上的慍色。『的確,沒有絲毫武功還敢隨便挑釁別人的笨蛋,天下找不到幾個了。』『元鈞!你的皮好久沒換了,要不要我幫你剝呀?』咬牙切齒的露出陰冷微笑,映月的手指帶有危險意味的爬上丈夫的肩膀。
『不用了,難得你這麼體恤我,真是不好意思。』『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麼呢?』看着兄嫂一如往常的打鬧,織月心中盈滿了欣慰與歡悅,原本的記掛與擔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好了,他們過得很好,即使成為平民,依然過得幸福快樂……
『咦?織月,這位從剛才就摟着你不放的男子是你的夫君嗎?』和丈夫打鬧夠了,映月終於有心情問候那位她剛才就注意到的冷麵男子。
漲紅了臉,織月羞怯的點點頭。『嗯,他是靖毅,朔王府的二貝勒。』『喔!』頭一回見到這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貝勒爺,映月好奇的多看了兩眼,卻被元鈞偷偷擰了一把。『哎唷!很痛耶!你做什麼嘛!』不理會她的怒喊,元鈞逕自轉向靖毅。『你們這回南下有什麼事嗎?』『大哥,我們是來找你和嫂嫂的。』明白自個兒的任性,織月羞慚的低下頭絞着手指頭。『沒什麼事。』『織月擔心你們,想來看看。』淡淡說道,靖毅一把捉住織月的手,密密包在掌中,摩挲着那份如溫玉般的細緻柔滑。『你們呢?你們不是該在揚州?』『這家店是我們原先在揚州那家客棧後來開的分店之一,最近正好到這兒來看看,沒想到會遇上你們。』溫煦的笑着,元鈞高興的看着妹妹和妹婿有些拘謹的親密。看來織月和靖毅沒過得太糟。
『那他們呢?』隨着靖毅的目光看去,原本埋頭喝酒吃菜的尹懷民和於墨影也慢慢的抬起了頭,一臉無辜的環視眾人一圈。
『怎麼啦?吃菜呀!』『是啊!光看我們不會飽的。』這種一搭一唱的說話方式,果然是『應該』在皇上身邊處理國事的『風影雙俠』。『你們怎麼也會在這兒?皇上不是要你們留在京里嗎?』尹懷風和於墨影對看一眼,聳聳肩。
『京里有什麼好玩的?』『他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我們陪了。』他們的回話簡直絕倒。『你們……這不是抗旨嗎?』靖毅哭笑不得的看着毫不在乎、大吃大喝的兩人,不敢相信他們身子裏包着天一般大的膽。
『抗旨?皇上又沒下旨,只是要我們留在宮裏辦事而已。』『我們也沒答應。所以幾個月前就跑到揚州「投靠」元鈞了。』『所以你們就成了客棧里跑堂的?』如果客人們知道這些端茶送菜的人是什麼身分,不曉得那頓飯會吃得倍感榮幸還是膽戰心驚?『難怪我之前聽說皇上又開始煩悶了,我想大概和你們脫不了關係。』『放心啦!反正皇上早就習慣了。』『怎麼說得我們好像是給皇上解悶兒用的呢?』看着這些人談笑風生,織月也打從心底笑了出來。
『對了,織月,你之前過得還好吧?』映月斂了笑容,問得吞吞吐吐。『咱們拋下你,自個兒跑到揚州,真是對不起。』沒想到映月會提起以前的事,織月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映月嫂嫂,我之前還好,沒什麼大事。』勉強笑着,織月不欲往事重提,那隻會更加深她和靖毅心中的傷口。
『阿瑪呢?』這回換元鈞問了。
『阿瑪回京的前幾天,老是跑到朔王府來,說要拿回容王府的財產……』囁嚅地說道,織月再一次為阿瑪的行為感到羞愧。『後來不知為什麼,皇上有一回召阿瑪進宮,隔日阿瑪就又回駐地去了。』說真的,她還是很怕要是哪天阿瑪回京,知道她為了救靖教而把家產花得一毛不剩,到時她就完蛋了。
靜了一會兒,元鈞笑着嘆氣。『你放心吧!我都替你想好了,不要再為了那些財產煩惱。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吧!』緊張的笑一笑,看來兩位大人並沒有將靖毅入獄的事告訴大哥。
『你們長途跋涉也累了吧!不如先在這兒住下,多相聚幾日再回京城。』映月才懶得去理什麼財產問題,只注意到織月不自然的笑容。
織月扯開一個微笑,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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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在意那件事嗎?』當兩人終於獨處,沉默了好一會的靖毅直直的望着織月,輕聲問道。
織月手上的動作停了會。『怎麼你還惦着那回事?我們不是說好不提了嗎?』輕描淡寫的回道,織月的表情未變。
『你也沒忘,不是嗎?』想起自己之前對織月沒有一絲愛憐疼措,只是不斷讓她受傷痛苦,她卻願意散盡萬金救他,並獨力挑起朔王府的責任。每次回想起,靖毅的心中總是充滿了心疼與歉意。輕輕嘆口氣,織月也抬眼凝望他。『靖毅,我愛你。』痴望着她眼中的柔情愛意,靖毅張開雙臂抱緊她,承接她滿身滿心的真情。『我也是。』『所以,我那麼做是自願的。沒有人逼我,是我要救你的,因為我愛你。這樣你懂了嗎?』沉溺在丈夫溫暖的懷抱中,織月滿足而眷戀的低語。
她想要的是他的心、他的愛、他的人,而不是他的歉意、他的內疚、他的自責。『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欠你好多。』他是真的虧欠她太多。
『那就用你的愛來還我吧!』柔聲低語,織月嬌羞的說道。『你有一輩子的時間。』門內兩情繾綣,門外呢?
『元鈞,織月他們的對話好浪漫哦!』映月壓低聲音,滿臉的陶醉。
『因為他們感情好啊!』『我們感情不好嗎?』『你覺得呢?』『呃……』映月極努力的思考着。
『我們感情好不好要想那麼久?』元鈞的表情有些難看。
『呃,我們的感情算不錯吧?』她試探性的問道。『大概是沒有他們好,因為我們的對話就是沒有那麼浪漫。』『原來你賺我們的感情不夠好?』哼哼!他冷笑兩聲。『這不是問題,我們回房好好的培養感情……』月華如練,映照着有情人兩情繾綣。
感情好的還是感情好;努力培養感情的,就努力培養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