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芸兒,才幾個月沒見,我竟然這麼想妳。」康嗣從後頭緊緊擁住芸兒,在她耳邊喃喃地說著情人間的絮語。

「我也很想你……」她貪婪地汲取他的溫暖,那是她最缺乏、最需要的。「我很高興自己終於找到你了!」

他頓了一下,伸出左手扶住她的腦袋,灼灼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看穿。

「妳一個女人家,何必千山萬水地跑來北京找我?這段路程可不是一個普通女子可以承受的!」難道她想找到他的渴望,已經超越其它事情。

「那你為什麼突然走了?」想到這點,芸兒的眼淚就忍不住要掉下來。「那天當我回到家裏,看到你留下幾個字就離開了,你什麼話都沒對我說,這叫我該怎麼辦?」

「我有急事,必須立刻回京,來不及等妳回來道別,而且我也留下玉佩和元寶給妳……」他明白這離別確實來得太突然,但他們倆的身分如此懸殊,這一天遲早都會來的。

「我不要那些東西!」她直起身子,有點激動地瞪住他。「我只要你,只不過是希望你陪在我身邊而已!那些東西雖然價值連城,也是我工作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財物,但我之所以愛你,並不是要從你身上得到這些有的沒的!」

康嗣聞言呆住了!她說她不要?那玉佩可是祖母送給他的碧綠翠玉,是世間少有的珍寶,連皇上鑒賞后也讚譽為上品,而她卻說它們是「有的沒的」?

康嗣伸手接住她水晶般的淚珠,嘆息道:「那元寶呢?妳總不會不知道如何用吧?」

「我不貪心,不是我的東西我絕不會亂花。」她啞着嗓子說。再怎麼潦倒,他也不能用那些意義不明的財寶,她害怕一用就會讓他們倆失去聯繫。

「那妳到底是怎麼上京的?」他攏緊了眉。知道她拼死拼活賺回來的錢,充其量只能勉強到達山東一帶。

「一開始,我在濟南的客棧當雜工。」她專註地陳述這幾個月來的生活,看不見他臉上霎時泛起的鐵青。「雖然工錢不多,天還沒亮就要起床,晚上過了子時還不能休息,每天只能睡兩、三個時辰。但客棧可供三餐一宿,我不用流落街頭,而且大家都對我很好,有次我昏……」

「夠了!妳竟然跑到客棧去當雜工,在那種出入複雜的地方拋頭露面?妳知不知道那是很危險的?」

一想到甜美單純的她,在那麼多男人進進出出的地方走來走去,他就忍不住一陣怒火中燒。

「可是林掌柜很照顧我,也很保護大家,不會有事的!」她撫撫他的胸口,想幫他順順氣。

「接下來呢?」康嗣追問,非要清楚知道她這些日子是如何過的不可。

「來到北京城后,我不知道你究竟住哪兒,所以林掌柜他介紹我去他弟弟掌廚的客棧打工,找個能落腳的地方。」

「不準再做這種事了,聽見沒有?」

開玩笑,堂堂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女人,竟然到龍蛇混雜的市井地方做工?讓世人知道豈不是貽笑大方!

而且京城雖在天子腳下,但不比濟南民風純樸,富家子弟在坊間強搶民女做妾的例子比比皆是,若芸兒不幸被哪個狂徒看中下手,有誰能保證她完好無缺?

芸兒凝視着他,突然嫣然一笑,點頭應允。「除非你……趕我出府,我不得不出去謀生,否則只怕我也沒機會去做了。」

「我絕不會趕妳出府,妳也絕對不會再有機會出去拋頭露面!」他堅決地否認這種可能。

既然她被他接進府里,就休想他會放開她。而且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本來就應該照顧她一輩子。

他承認自己對芸兒很霸道,特別是當他們在九門提督衙門重逢的那一刻,他更是無法壓抑自己仍想要她的事實。

這樣單純如雪的她能讓他完全放鬆,無須顧忌她會對自己有所欺瞞。

芸兒聽着他信誓旦旦的話語,看着他再認真不過的神情,不禁沉醉在這樣的溫柔之中。

為了最愛的康嗣,她什麼都可以依從他,只希望他能多愛她一些。

他伸手將她幾絡散亂的髮絲撥到耳後,接着擦去她眼角殘留的淚水。

「看妳把眼睛哭紅得像兔子一樣!」她小巧的鼻頭也是紅通通的,教他看了心疼又好笑。

芸兒雙頰飛上兩朵紅雲,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根本不敢看他含笑的眼睛。「人家忍不住嘛!」

他溫柔的神情真容易讓女人臣服……女人?對,她差點忘了除自己以外,他還有其它女人,說不定康嗣待她們也一樣溫柔!

康嗣將她突然黯淡下來的神色看在眼裏。「怎麼了?」

「你對其他夫人……是不是也都這麼溫柔?」她咬着唇,鼓起勇氣開口問。

聞言,康嗣稍稍放開她,疑惑地望着她。「她們來找過妳麻煩?」

「不,我只是……」她只是很小心眼地擔心他有其它女人,就忽略了她。

他挑了挑鷹眉,知道她進府後必定從下人們口中聽到很多事情,只是一直沒有說破而已。那樣也好,她先了解事實,就不會埋怨自己欺騙她。況且,她肯接納他的碰觸,也代表她心甘情願成為其中一員。

「別叫那些女人做夫人,妳們的身分是一樣的,無須用這樣的尊稱。」康嗣的目光觸及芸兒那被咬得紅潤的唇,心中某一根弦陡然被撥動,他忍不住低下頭去吻--住。「原來我的芸兒這麼會吃醋!」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只不過想你多愛我一點……」

「我知道。」就算她真是和其它女人爭風吃醋,也只不過是想博取他的注意,他不會介意的。

「康嗣,我好愛好愛你……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你了……」芸兒伸手環抱着他的頸子,整個人窩進他懷中,直率地表達心中的感情。

「那就好好愛我吧……」

他目光漸漸變得幽深,因為她的表白而意亂情迷。他發出一聲低吼,猛地再次貼上她溫軟的唇瓣,愛情的火苗正一發不可收拾……

這天,難得來訪的濟傎還沒走近康嗣的書房,就看見外面有四、五個侍女和小廝,一邊小聲地議論着什麼,一邊朝房間裏頭張望。

女人對康嗣外貌傾心的情況,濟傎早已習以為常,因為在歡玉仕房中也有不少掛牌姑娘對康嗣的風采念念不忘。可是她們似乎是在為其它事而大驚小怪--究竟是什麼事情這樣有趣?

濟傎走上前,輕輕拍了其中一個小廝的肩膀,在他耳邊問:「你們都是在這裏當差的?站在這裏做什麼?」

那個小廝正看得專心,突然被嚇了大一跳,他回頭見到問話的人是郡王爺,連忙跪下行禮。「郡王爺吉祥!」

「免了,先告訴我裏面到底是怎麼回事。」

「貝勒爺在看公文……」小廝小心翼翼地回答,眼神遊離。

「那有什麼稀奇的?」看他們鬼鬼祟祟的,分明就是有事發生!

「還有……芸姑娘在旁邊……」那個小廝繼續補充。

聞言,濟傎不禁大感意外。康嗣從來不讓他的侍妾進書房,為什麼今天卻讓那個什麼「芸姑娘」破例?

他要下人別發出聲音,自己也湊近窗縫望進去。

此時,康嗣坐在案前書寫批閱公文,而一旁的花梨木直背椅上,坐着一個正在縫製衣服的女孩。她的腳下踏着一個小矮凳,正好讓身材嬌小的她踩着,不必吊著腳丫子。

那女孩穿着淺黃色的絲綢衣裳,搭配嵌花百褶裙,外罩一件白紗罩衫,上面綉着幾朵粉紅的花朵。仔細一看,她那細瓷一樣的小臉帶着愉快的神色,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雖不至於到傾國傾城的地步,但仍能輕易讓男人心動。

「芸兒,我說過很多遍了,我的衣服鞋履有專門的裁縫打點,妳不用再費神做衣服給我。」康嗣從公文堆中抬起頭來,忍不住對一直在旁邊默默努力做着針黹的芸兒說道。

「這是我由蘇州帶過來的,已經縫好一半了,我不想浪費它。」她對他露出美麗的笑靨。「我想看你穿我親手做的衣服。」

那是每個女人的心愿,如果能看見自己心愛的男人,穿上由自己一針一線縫製而成的衣服,實在是世間最幸福的一件事!

「真要做的話,做給妳自己就好。等一下我命人送些上好的布匹到妳那兒去,妳愛做多少件就做多少件。」康嗣以為她是把這當作打發時間的消遣。

事實上他公務繁忙,一天裏待在府中的時間不算多,每日操煩公務已經讓他心力交瘁,可是一回到王府和芸兒說說話,他緊繃的身心就能得到舒緩。

所以除了晚上到芸兒的房裏與她同床共枕外,他也決定由今天開始,讓她到書房陪他處理公事,也多些與她相處的時間。

「不必麻煩了,你送給我的新衣裳已經很多,而且每件都那麼名貴漂亮,花上一年的時間也穿不完!」

「什麼一年?!那些只是秋衣,等快要立冬的時候,我會再叫人送冬衣過去。北京的冬天很冷,動不動就下雪,妳這南方人可能會受不住,不多穿點厚衣服保暖不行。」他不想她因為缺少了什麼而病倒,那他可是會心疼死的!

「無論如何,我都想完成這衣服……難道你不喜歡我替你做衣服?」考慮到這個可能,芸兒不禁憂心忡忡地問。

康嗣嘆了口氣,忽然走過去將她攬入懷中。「不是不喜歡,只是從來沒有女人親手幫我做衣裳。」所以他不知道如何響應她這份濃濃的心意。

看她那麼認真專註地縫着眼前的衣裳,彷佛它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他就覺得她每一針一線都把他的心給縫進那溫柔的陷阱里。他真怕自己會不小心,墮落在她毫無止境的情網中,無法自拔!

「你娘從來沒做過衣服給你嗎?」芸兒疑惑地問道。

「我額娘她嬌生慣養,連女紅都很少親自動手做,加上我從小到大都有王府的奴僕打點生活大小事務,她從沒為我做過衣裳,也是很正常的。」

「原來是這樣……」那她非得要完成手上的衣裳不可了!她暗自下定決心。

見芸兒對他露出一臉同情的模樣,康嗣便故意將懷中的她像抱娃娃般地高高舉起,以懲罰她小看自己。

他本人都不介意這等小事了,她還在憂心個什麼勁兒?真是的!

「啊--」芸兒被他嚇得不停地掙扎扭動,驚叫出聲。「不要這樣,快放我下來!康嗣--」

「不要,我覺得這樣很好玩。」看她還敢不敢亂同情他!

「一點都不好玩!你再這樣欺負我,我以後都不理你了!」她沒什麼弱點,就是怕高,偏偏她的男人長得極為高大,單是抱起她就讓她害怕。

「那可不行,我晚上還要去妳那邊……」他意有所指地暗示,隨即放她下地。

算了,還是別捉弄她吧!再這樣玩下去,萬一她真的氣起來,他今天恐怕就吃不到最愛的「甜點」了--

「大白天的,別這樣不正經……」她明白他的意思,羞紅了一張俏臉嬌瞋道。

康嗣炙熱的唇落在芸兒的唇上,輕柔纏綿地吻着。

「妳是我的!」他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宣誓一般地說:「妳絕對不可以喜歡上別人,要一輩子這樣愛着我……」

他承認自己很貪心,但試問哪一個男人不會貪求在乎的女人的愛?不想讓自己成為對方心中的唯一?

「我不會喜歡上別人,會一輩子愛你!」兩人在書房溫馨地相擁着,良久,門外傳來小廝的通報。

「稟告貝勒爺,克勤郡王正在門外求見。」

聽見有人來訪,芸兒緊張地跳出他的懷抱,整了整皺掉的衣裙;康嗣則神色自若地吩咐道:「快請他進來。」

濟傎這時才慢條斯理地走進來,臉上堆滿了笑意。「康嗣,幾天不見,你最近似乎更加春風得意了呢!」

「你這新任阿瑪還不是整天一副沾沾自喜的樣子?」康嗣嗤笑一聲,豈會聽不出好友話中的揶揄?

「是,托皇上和大家的福--」濟傎笑望一旁低頭不語的芸兒。「你不替我介紹一下這位姑娘嗎?」

「她叫芸兒,是我在蘇州受傷時的恩人,現在是我的愛妾。」康嗣伸手將她拉近身邊。「芸兒,這位是我的好友,克動郡王濟傎,請個安吧!」

「郡王爺吉祥。」

看她進退得宜,舉止大方,想必是得到康嗣的教導。「不必多禮了,一切自然而行便好。」

芸兒抬頭朝濟傎扯出一抹羞怯的笑容。那一刻,濟傎忽然怔住,然後凝重地看向康嗣。

天!這姑娘的笑容竟與記憶中某張面容漸漸重迭!難道康嗣從沒有發現嗎?

「妳……和她很像,難道妳是……」他忍不住指着芸兒,喃喃地道。

「濟傎!」康嗣突然打斷他的話。

看着濟傎和康嗣兩人詭異的神色,芸兒心裏猛然湧上了許多疑問。

這郡王爺看她的眼光怎麼會這樣奇怪?而且他還說自己和「她」很像?這是什麼意思?

「芸兒,我和濟傎有事要談,妳先出去吧!」康嗣坐回案前的大椅上,淡淡地吩咐道。

「我……想去馬廄看揚風。」芸兒順從地回答。

「去吧,帶幾個婢女陪妳去。」

她點點頭,微微向男人們福身後,便走出書房。

濟傎盯着他,直截了當地道:「康嗣,你一定知道我要說什麼。」否則他不會支開芸兒。

「我是她的男人,當然發現了。」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她像昭鏵,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濟傎直接挑出事實,儘管這個禁忌的名字他們已經很多年不曾提起過。「你果然還不能對那件事釋懷,到現在,你心裏還一直想念着昭鏵!」

「沒錯,我心裏確實還一直有這個女人!當年她因為要享受榮華富貴,竟然背棄我和她的婚約,在我們快要成親的時候,成為八王爺兒子的妾室!她寧願去當人家的妾、也不要當我的妻子,那種莫大的羞辱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看着康嗣的眼睛仍有着痛恨的痕迹,濟傎回憶起當時的事。

康嗣自從被昭鏵悔婚後,一度成為京中的笑柄,說他連一個女人都留不住,枉為一個男子漢。

高傲如他自然不能承受這樣的屈辱,但卻無處宣洩,便自動請纓,領兵到邊疆打仗,一去就是一年多。

回來后,康嗣性情開朗不少,姬妾一個接着一個地寵幸,妓館亦不難發現他的蹤跡,似乎已經完全忘記昭鏵這個人。

「原來你一直沒忘掉。」濟傎嘆氣搖頭。「可芸兒又是怎麼回事?你把她當作昭鏵的替身?」

看剛才康嗣和芸兒之間的甜蜜,康嗣不像是要在她身上發泄恨意,反倒像要將自己一直想寵愛昭鏵的舉動投射在芸兒身上一樣……

聽到濟傎的話,康嗣渾身一震,雙手緊握成拳,怒氣沖沖地喊道:「我沒有!芸兒是芸兒,那女人是那女人,她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的芸兒柔順純真,對他更是全心全意的愛慕,昭鏵那種忘恩負義的女人哪裏比得上引

「真的是這樣?」濟傎表情複雜地望向康嗣,拍了拍他的肩。「我看得出芸兒

很愛你,無論你用什麼樣的心態看待她,都不要傷害她。女孩子既能堅強如鋼鐵,有時也會脆弱如花兒,一旦被摧折,便很難復元!」

「夠了,芸兒是我的女人,我當然不會傷害她!你用不着替她擔心!」康嗣深邃的眼裏充滿狂傲的火舌,不容他人對自己有任何質疑。

他在心裏不停地對自己說:芸兒絕不是昭鏵的替代品,絕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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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的呆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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