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的很不可思議。
身為男人的我,競然能夠接受同是男人的你的感情。到底是該喜或是該憂,我現在還是茫然無緒。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對於這件事,我很高興也很感動。你說因為喜歡就是喜歡,無關性別也沒有原因。既然你都能這樣想了,為什麼我不能呢?
雖然我沒辦法像你這樣坦然的表明感情,但是我的心意……我想,你聽了德弗乍克的弦樂小夜曲,就會懂吧!
“今天要開始練習了嗎?”口中咬着吐司、手中拿着咖啡杯、眼裏盯着報紙的袁知陵,突然開口問道。
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方聆音和袁知陵間的氣氛由初見時的吵嚷火爆轉為平靜和諧,生活也回到“正常”的步調;一個上班、一個練琴,兩個人在一起時有着似朋友似夫妻的親密。
“嗯,今天要開始練習了。”啜着咖啡,方聆音淡淡地答道。“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講話。”
“喔。”袁知陵瞄了眼手錶,迅速地把眼前的食物解決乾淨。“我要去上班了。”
“再見。”
看着同樣盯着報紙的方聆音,袁知陵勾起一抹淺笑,然後走到他身後,低頭從方聆音背後抱住他,“聆音,你對我好冷淡哦!”
聞言,方聆音忍不住紅了雙頰,努力地想掰開他的雙手,“你離我遠一點行不行?”
“才不要。”擅長耍賴扮可憐裝無辜的袁知陵不僅不放手,反而黏得更緊。“我喜歡你喔!聆音。”
又來了。如同催眠般的告白,每一天都會聽上好幾次。不管是剛睡醒、吃飯、他去上班前、兩人相處時,甚至是他上班時;只要他一想到,就會對他說著甜蜜蜜的情話。而他也由剛開始的不知所措一直到最近的處變不驚,雖然臉紅心跳依舊;但是受到震撼的程度越來越平緩。
是習慣嗎?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和他的情話嗎?不管是生活中還是心裏,他都空出了一個位置,任袁知陵佔領。
“我已經知道了!你快去上班啦!”方聆音無奈的甜笑着。
袁知陵終於放手,臉上的微笑既滿足又惋惜,“好吧,那我走了,再見!還有,這是今天的‘魔法之吻’。”他迅速地低頭由方聆音唇上奪得一吻,才轉身往大門走去。
有些惱、有些羞,他的話讓方聆音想起兩人初見時的情景,以及那個初次的吻。
那時是在憤恨不平的狀況下才能無視眾人地拉琴,那現在呢?他已經慢慢的習慣袁知陵的親吻,但心中依然不願在眾人面前拉琴。
這次的“魔法之吻”,還有魔法嗎?
懷抱着緊張與不安,方聆音來到了練習場所。
“你好,楊思程先生。”遇見了這個樂團的指揮楊思程,方聆音有些害羞的打着招呼。
叼着一根煙,留着兩撇小鬍子的楊思程原本正在看今天的練習譜,聽到這麼一個有禮的招呼聲,心中有些驚訝。“啊,你好。”
雖然也親切的回了禮,可是楊思程卻怎麼也記不得眼前這張年輕秀氣的臉與他的名字。
太奇怪了,雖然他並不是資深指揮家,但不管是鼎鼎大名或最近剛崛起的演奏家,他好歹都會有個印象。但是這個年輕人……到底是誰啊?
這個樂團的成員都是樂壇相當有名的人士,不可能有他不認識的人,除了那個贊助者欽點的小提琴首席。
那個他從來沒聽過的名字。
楊思程恍然大悟的問:“你是方聆音?”
方聆音點點頭,有些驚訝。他以為這兒只有他認識別人的份,畢竟他對眾人來說完全是個生面孔。
楊思程伸出了手,趁着和方聆音握手的時候快速的觀察了一下,嗯,漂亮的手,“幸會。”
“很高興認識你。”有些不安地抽回了手,方聆音望了望四周,“請問一下,今天不是要練習嗎?怎麼……”都沒人啊?
隨着他轉頭望了一下,楊思程瞭然地笑了起來,“沒關係,大概再等個半小時吧!你有急事嗎?”
“沒有。”
“沒有就好。知道今天要練習什麼嗎?”其他名家大師的身手不需要他擔心,但是他從沒聽過方聆音的演奏,不免對這位小提琴首席的琴藝有些缺乏信心。
“莫札特小提琴協奏曲第二一六號。”
楊思程點點頭,眼裏的一抹意圖相當明顯。“反正現在只有我們兩個,我有榮幸聽你拉奏一曲嗎?”
方聆音愣了一會兒。
要在他面前拉嗎?可是……
猶豫之間,唇上的暖意和腦中的笑容同時浮現。
魔法之吻……
方聆音深吸口氣,同時也鼓起勇氣,“你想聽哪一首?”
能點歌呢!楊思程笑看着有些膽怯的方聆音,“帕格尼尼的‘寂寞的心’主題變奏曲,可以嗎?”只希望不要是虛有其表。
“好,請等我一下。”
看着方聆音專註調音,楊思程有一點兒驚訝。帕格尼尼是相當知名的小提琴家,他所做的曲子也都相當艱難繁複,這首原曲由柴可夫斯基的“寂寞的心”所編成的變奏曲也不例外。原本是打算要刁難他的,但是當他一說出曲名時,方聆音不僅面無難色,還答應得簡潔有力,甚至連曲譜都沒有向自己要求,難道他背起來了?
“不需要譜嗎?”
“沒關係,這首我常練,應該沒問題吧。”笑得有些不確定,方聆音架好琴,擺好弓,吸了口氣后開始拉奏。
聽着流暢優美的琴聲,楊思程驚訝得連香煙還銜在嘴裏都忘了,甚至從嘴裏掉落到腳邊仍不自覺。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將帕格尼尼的曲子拉奏得那麼棒!
不管是技巧、神情、聲音,完全無可挑剔。也許他的水準還不到世界大師的評判水準,但是年輕且毫無來頭的方聆音已經從他的手中拿走了完美的滿分。
這樣一塊無瑕的瑰寶,為什麼沒有在樂壇中嶄露頭角?既年輕俊美、氣質優雅,又有高超的琴藝,再看他手中“斯特拉底瓦”的仿製品,方聆音肯定有相當不錯的家世。但是,為什麼非得要袁氏財團的老闆點名,他才會出現在眾人面前?
“拉得很好。”
一句冷淡的讚美落在琴聲結束后兩秒,同時驚醒了方聆音和楊思程。兩人轉頭一看,一個冷艷美貌有着冰冷神情的女子站在不遠處,似乎已經聽了很久。
啊,是新崛起的年輕女鋼琴家康舞華!
“呃,謝謝。”羞澀不安地道了謝之後,方聆音終於由小提琴的世界回到現實,然後才發現其實兩人身邊已圍了些人。
是“魔法之吻”的功效嗎?以往只要有人近身就無法繼續拉奏的他,今天竟然能在眾人的圍觀下順利地拉完了一曲!
“楊先生,你好狡猾哦!趁我們還沒到時自己一個人獨享那麼好聽的音樂。”一位年約三十的女子笑嘻嘻地開着玩笑,引起眾人的附和與大笑。“對了,這位先生是哪位?好像沒見過呢!”
“他就是我們的小提琴首席方聆音。”楊思程笑着介紹。
說實在話,聽到小提琴首席不是由謝平擔任之後,他着實鬆了口氣。
小提琴首席可說是整個樂團的重要領導人物,若是和指揮之間無法做充分的溝通協調,那演奏必然會大受影響;但是謝平自從獲得國際大獎的第二名之後,態度明顯的驕矜許多,憑他一個最近剛出名的指揮家,在謝平的眼裏大概也是矮了一截。
但是沒讓謝平擔任小提琴首席,反而找來一個默默無聞的方聆音,恐怕他會更不平。
“啊!就是他啊,好年輕喔!”四周此起彼落的驚呼聲就如同楊思程初見方聆音時的驚訝。
方聆音羞澀地笑着,彆扭且不習慣地接受眾人的讚美。
“看你們大家笑得那麼開心,是不是我錯過什麼好戲呀?”
原本輕鬆愉快的氣氛因為這麼一句突來的話而顯得有些滯悶尷尬。
“謝先生,您來了呀!”楊思程的笑臉有些僵硬,但還是勉強的表達出自己的友善。“那我們開始練習吧!”
隨着指揮的吆喝,眾人也隨着就定位。
方聆音有些好奇的望着謝平。他就是去年獲得國際伊莉莎白小提琴大賽第二名的得主,好厲害!
可是,連這麼有名的小提琴家都來了,為什麼他會當首席呢?別說這個,光是他為什麼會被邀請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
一瞬間,方聆音望着謝平的目光也對上他的雙眼,對方眸中的輕視與憤恨讓他嚇了一跳。
謝平是在怨恨他搶了他的位置嗎?
“我沒見過你,叫什麼名字?”謝平眯着眼打量眼前秀麗、卻又陌生的年輕男子,心中有着莫名的憤怒。
“您好,我是方聆音。”有些忐忑的報出姓名,方聆音緊張地望着他逐漸緊繃的怒容。
“你就是方聆音?”打量了他好一會兒,謝平輕哼出一口氣。“真了不起哪!”
字面上是褒獎,實際上是貶損,方聆音再怎麼不知世事,話中濃濃的諷刺也還聽得懂。
不過對方是前輩,又是樂壇的名人……算了,自己是來拉琴,不是來吵架的。
“謝先生,要開始練習了,我們過去吧!”方聆音說著就率先舉步往舞台走去。
謝平環抱着胸,望着他的背影,語帶譏消地說:“我說方聆音,你難道不覺得奇怪,為什麼你會當上首席嗎?”
一個確實讓他困惑的問題讓方聆音停住了腳步,緩緩回過頭,看着謝平不懷好意的臉,“我的確覺得很奇怪。可是既然對方這麼要求,我也沒有什麼好推辭的。”
“哼!那你知道這個樂團是誰出資邀請的嗎?”若不是因為那筆比任何樂團都來得優厚的聘任金,他哪裏要來這兒屈居次席?爭着要聘請他擔任首席的樂團可是多得一雙手都數不完!
方聆音不禁楞住。是啊!誰是出資者?為什麼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而且這個團里都是相當知名的音樂家,要能同時聘請這些人來演奏,肯定是相當龐大的一筆費用,是哪個企業財團如此慷慨?
他在腦中快速地回想着過去。他初次在公共場台露面演奏是在老師的演奏會,那場演奏會的贊助者是袁知陵;他遇到了袁知陵,然後開始莫名其妙的一連串糾纏;隔天,他就接到那通電話……
難道是……
“看來你好像不知道,那我告訴你好了。”謝_平冷笑地望向方聆音慘白的臉,已明了個中緣由的他眼中滿是鄙視。“是袁氏財團。”
好不容易熬過練習時間,方聆音連招呼都打得匆促,把琴收好之後就跑得不見人影。
是他做的嗎?這一切都是袁知陵的計劃嗎?他說喜歡他是為了要讓他成為他羽翼下的雛鳥,所以不擇手段的翻復自己的巢?
掏出那張他一直帶在身邊的名片,再次確認那個早已在心裏記得熟透的地址。
練習的地點和袁氏財團的辦公大樓相距並不遠,方聆音也不打算告知他。當個不速之客所能得到的消息遠比中規中矩的拜訪要來得多。
拜託,告訴我這不是你做的!
告訴我你什麼也不知道!
方聆音努力地在心中祈求,只因為不希望心中戀慕的人真的會為了某些原因而做出不可原諒的事。
疾走了好一會兒,方聆音來到袁氏財團的大門口。已經沒有時間和心思去緊張,去卻步,他想也沒想地沖了進去。
“您好,有什麼能幫您服務的嗎?”溫柔可人的接待小姐開朗的笑着,同時欣賞着眼前的美男子。
“我要找袁……”心念一轉,“我想找沈為峰先生。”
袁知陵這個人太狡猾,問他大概得不到正確的答案,如果真是他做的,又怎麼可能會向他承認?
不如找沈為峰,身為袁知陵的秘書,應該知道不少事情,而且他人看起來還滿好的——就算他識人短淺,也只好期望沈為峰能看他可憐,把事情真相告訴他。
“請問您怎麼稱呼?”
“我叫方聆音。”
“好的,請稍等,我替您詢問沈先生。”
心煩意亂,連接待小姐對他說了些什麼都無法入耳。現在方聆音滿心混亂,煩惱着心中一大團糾結的謎題。
大約過了五分鐘,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猶在沉思中的方聆音,將他自一團糾葛中拉出。
“方先生,您找我?”沈為峰和煦的笑問。
方聆音有些慌亂地點了點頭,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我想問你一件事,請你一定要老實告訴我……”
伸手阻住了方聆音的疑問,沈為峰斂去微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既然如此,那我們到我辦公室談吧。”
領着方聆音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之後,只有兩人的電梯裏暫時地沉默下來。
“今天樂團有練習嗎?”望着方聆音的琴盒,沈為峰笑笑地問道。
“嗯。”所以一直被蒙在鼓裏的他才有機會自這個迷霧中掙脫出來。
“見到舞華了嗎?”
“呃?”
見他突然腦筋轉不過來,沈為峰不禁笑開了,“康舞華,那個女鋼琴家。她有去吧?”
喔,原來是她。“見到了,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沈為峰仰起頭,努力地忍着笑。“我還以為她不會去,沒事,她有去就好。”
這個人講話好像是故意要引起別人的好奇心,說得神秘,好像聽到了什麼,卻又什麼也不敢確定。
“沈先生也認識康舞華?”
“嗯,認識,不算熟。”帶着笑意的眼神轉回到方聆音身上,沈為峰同樣的輕描淡寫。“她是我的未婚妻。”
未……未婚妻,不算熟的未婚妻?
算了,他也不想問了,自己的事情都搞得亂七八糟,哪還有精神去管別人的家務事!
“到了,請進。”沈為峰率先踏出電梯,領着方聆音走近他的辦公室。
“張小姐,要是總經理找我的話,就說我吃壞肚子跑洗手間去。還有……方先生,喝什麼飲料?”
鮮少進入這類辦公大樓的方聆音有些愣然,“都可以。”
“那,兩杯果汁,麻煩你了。”投給助理小姐一個笑臉當作精神酬勞,沈為峰帶着方聆音進到他的辦公室。
坐定之後,他定定地望着方聆音,眼中瞭然的目光似乎已知道他為何而來。“有什麼想知道的,你問吧。”
“這一切都是袁知陵做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