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璟衣不是個特別敏感的女人,如果不是有相仿的情境或感覺,她對事物的風吹草動並不會特別在意。這是對影響她甚深的幼年記憶的一種保護機制,使她的單身生活可以在快活的狀態下得以保持,因為一旦她的警戒機制啟動,她全身便會豎起剌帽般的刺。
打從她第一天踏進辦公室開始,混身就有一種想張刺的反射動作。
吳秘書先帶她到相關各部室打照面,與國際部同一樓層的除了總經理室之外,還有管理部、資訊部、承銷部等部門。
除了承銷部門負責的業務較龐雜、人員較多、人氣也較旺之外,其它部室與國際部人數接近,都罩着一層安靜的氣息,沒有擾流浮動。正因如此,在與各方人馬結束禮貌性的對答之後,她清楚地感覺到背上多出了幾道芒刺,每踏出一個部室就多了七、八道剌,且多數來自於女性,讓她不自在的挪動著肩背。所以當吳秘書被緊急召回總經理室,而免了她到其它樓層的拜會動作時,讓她不禁鬆了口氣,趕緊回到位子上乘涼。
對她而言,這的確是很特殊的體驗,每個人看起來雖然客氣,但眼神卻都複雜難解,甚至隱約有些敵意。只有承銷部副理看見她,微愣了一下后,接着豪爽的笑開,點頭道:“不一樣,不一樣,好好做啊!”
她正訥悶的想問吳秘書有什麼不一樣,卻乍然接到一個不小的警告白眼,讓她硬生生地吞下那個問號。
回到國際部辦公室,吳秘書拉低嗓音說:“璟衣,在這裏工作少跟不相干的人串門子,惹是生非是最要不得的,做好你份內的事就好了。此外,除了你業務上的事,言副總偶爾有些個人的小要求也要盡量做好,別嫌繁瑣;還有,也是最重要的——”她意味深長的看了蘇璟衣一眼。“言董對言副總寄望頗深,副總還年輕,從國外回來接掌國際部才兩年,算是言董先讓他歷練,將來好接班整個永億證券。所以輔佐他讓他順利的執行每項政策是很重要的事,副總大而化之、不拘小節,你得好好掌握他的行程及細節部份,時時提醒他,外邊的人都在等著看永達集團的後生成不成氣候呢!”
這番話似乎把她的地位抬高了少,她謹慎的猛點頭,吳秘書推推鼻樑上的眼鏡,突然定睛看了她一會。“站起來我看看。”
她依言站起,還體貼的轉了一圈。
“可以。記住,裙子別穿太短,上衣也別太袒露,秘書要有秘書的樣子,別讓人笑話。”
其實這些都不算問題,她的本領之一就是把自己背景化,讓別人的目光難以停留在她身上;加上她的部門與其它部室並沒什麼利害關係,所以中午她可以自行去吃午飯或將便當帶回辦公室食用,正好樂得不必和他人建立無謂的同事情誼,還可以有多點時間將負責的事項在短短几天內熟悉,並且儘快步上軌道。
最大的問題是,她真正的特大號芒刺是來自於那扇檜木門后的男人——言若濤。
賽車事件后,她隔了一個星期才來上班,前兩三天他並沒有進辦公室,交代她辦事的是言若濤底下的協理,其他兩位專員也都正好出差到國外,於是她便一個人守着空蕩蕩的辦公室。三天後,他出現了。
他用食指敲了敲她的桌面,喑啞的嗓音里有着明顯地倦意。“泡杯茶進來!”說完便直接走進他的個人辦公室。
她遵照吳秘書的囑咐,從壁櫃取出他專用的茶杯和茶葉,在茶水問泡好后,端進他辦公室,頭低四十五度欠身。“副總,您的茶。”
正要轉身,他叫住了她。“站住!和我說話時,請直視我的眼睛,這是我的習慣。”
她緩緩的轉正身子,抬眸與他相對,接着,她微露訝異。
他右眼的傷痕已然消褪淡化,剩下的少許瘀斑因他深色的肌膚已不大明顯,雙眼齊發無限魅惑,她欣羨多過迷醉。多好看的一雙眼睛!她再怎麼整形也整不出那樣的美目,他今天只隨意穿了件白色粗棉長袖衫,竟襯得那張臉益發黑白分明、奪目耀眼。
“怎麼,記起來了?見過我嗎?”他拇指撐起下巴,食指撫著下唇。
她猶豫了一下,疑竇漸生,他似乎頗在意她是否見過他,他並非明星,何必如此看重自己的知名度?然而,他現在已是她的頂頭上司了,她是否該適時地迎合他,讓他愉快一些,省得他三不五時問同樣的問題?
“應……應該是見過,很……很熟悉。”她心虛的垂下眼,有禮的微笑着。
“喔?在哪裏?”他半眯美目,唇角彎起。
“呃——”她兩手交握身後,低頭擰眉,苦思了半天後,終於雙眸發亮地道:“我想起來了,大概是在——永億大樓前的行人路吧?擦身而過?對,擦身而過!您的尊容的確不太容易忘記。”
他的唇角瞬間垂下,目光轉陰,夾帶著複雜的情緒,然後閉上眼,揉揉太陽穴。“罷了,出去吧。”
她似乎揣度錯了!
原以為他會就此罷了,不再為難她這個小秘書,豈料他只是口頭上說罷了,行止卻依舊故我。
他不是個勤快的上司,時常晚到早退,如果不是有重要會議要開,他甚至可以連續兩天不來,相關的業務她都在電話中與他商討,徵求他的意見,請他做最後的定奪。
但只要他一來,就會不斷的命她做些小差事,比方說,泡咖啡、整理他的檔案櫃、把插花重新拼排、搬動一下礙眼的沙發、抹去他一塵不染桌面上的“灰塵”、與她斟酌英文信函的用詞,甚至叫她朗誦一遍回函,再糾正她的部份發音……
這些事叫私人秘書做也許不稀奇,但要她在一個鐘頭內連續做完這些事就有點罕見了吧?無論她的手腳再快,仍像只小蜜蜂般疲於奔命,不斷地進出他的辦公室。
他不像是在“物盡其用”,倒像是在“試貨”,言若濤在她執行這些命令時,總是一手托腮,然後兩眼毫不避諱的如兩盞探照燈似,隨着她的身影到處溜轉。
言若濤專註的眼神並不會讓她芳心暗喜、小鹿亂撞,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他那采測兼思量的目光絕不像是用在心儀對象上的,因此,她的超級芒刺就這樣產生了。
她幾乎可以確定他是難忘賽車飲恨一事,如果他再持續以這種目光“凌遲”她,她便考慮邀他再來一場賽事,並且技巧完美的輸給他,以平息他隱而不彰的恨意。
這天,她將熬夜準備好的會議資料放在他的案頭,請他過目,正打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時,他臉也不抬的說:“別急,等一下。”他一邊在簽呈上簽字,一邊又問說:“這半個月來還習慣吧?”
難得的友善使她呆了一下。“還——還好。”如果你不再用那種眼光看我的話,她在心裏嘀咕著。
“有什麼不明白的,我不在問協理也一樣。”
“是!”她連忙點頭。
他冷不防地仰起臉,那兩道試探的眼神再現。“你——當真如此乖馴?”
她不解的看着他。“副總不會要我抗旨吧?”
他一聽,竟暢快的放聲笑起來。“好,那中午一道吃飯吧!”
“嗄——”她睜大眼。“呃——這個——我習慣吃便當,副總您別費心了。”開玩笑,她可不想消化不良!
“怎麼,你想抗旨?”他皮笑肉不笑。
“豈——豈敢!”她低頭領旨。
“那中午在大樓門口見。”
她早該知道,貨惇而入者,易悖而出,用異於常理得到的高薪工作,就得付出異於常理的代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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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若濤這次的作風,維持了他提議賽車的水準,他找了間離公司不遠的泰式餐廳,她一見餐廳外觀,就知道荷苞要縮水了。
大片的落地玻璃窗讓正午的陽光俐落的灑在南洋風味極濃的室內,不過才十二點,座位近乎全滿,他一走進去,服務生見到他,立刻鞠躬哈腰。
“言副總,這邊請。”
原來他早就訂好位子了!服務生引領他們到內間靜僻的包廂,雖在走廊盡頭,意外的是房間仍有片玻璃景觀窗,看得見外面遍植的姑婆芋和潔凈的鵝卵石,環境十分清幽。
房間鋪了一層架高的木板,她拘謹的爬上去,很費神的對付不易伸展的窄裙,擺了個標準的日式跪姿。
“不必拘束,這裏只有我們兩個,放輕鬆一點。”他盤坐在她對面,意態優閑。
就是只有他們兩個,她才要更加謹慎,所謂伴君如伴虎,誰知道他會不會又那根筋不對,找些怪事叫她參與。
他快速的在菜單上點選,完全不徵詢她的意見,點完后直接交給服務生。
她倒不期望他會有多體貼,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多半都是大男人主義居多,加以他外型出色、家世良好,恐怕早已習慣異性的體貼示好。
“喜歡吃辣吧?”他笑問。
“還好。”他的笑容愈燦爛,她的皮綳得愈緊。
“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這個問題問得突然,她脫口回答后,才發覺好像答得太快了,萬一他新血來潮想介紹個怪胎給她,那她豈不自找麻煩?!“我還算年輕,暫時以工作為重。”這個補強的理由很蹩腳,她又不是什麼女強人,有沒有男友對她影響根本不大。
“嗯。”他點頭,不置可否。
第一道菜很快就上桌,單是紅、白、綠的色澤就令人食指大動。
“這是涼拌海鮮,酸酸辣辣的,很開味,快吃吧!”他邊介紹,邊盯着她的細部表情。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仍然按兵不動。
“吃啊!別客氣。”他率先夾了一塊墨魚放入口中,她才提筋就食,嘗了一口。
果真爽口帶勁,她瞳眸泛光,欣喜盈頰,禁不住又夾了一口。
“不錯吧?”看得出她是第一次吃泰式料理,眼裏充滿驚喜。
他意思意思的吃了兩口,她卻管不住饑渴的腸胃,迅速地消耗了三分之二盤。(謝謝支持*鳳*鳴*軒*)
言若濤輕笑兩聲,抱着雙臂看着她毫不掩飾的反應,他不會看錯的,直覺她必然會喜歡這種重口味的菜色。
第二道菜上來了,是沙嗲烤肉,他拿了一串,將剩餘的三串推至她面前。
她靦腆的看了他一眼,不客氣的跟着拿了一串,送入口中。
他實在是太幸福了,能夠毫不心疼的常吃這種菜,真是祖上積德!
她才吃了兩串,第三道菜就上來了,不,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竟然同時上桌,還附加一大盤鳳梨炒飯!
她驚愕的看着咖喱鮮蝦、泰式煲湯、椰汁辣雞、檸檬魚等佈滿桌面,結結巴巴地說:“我們……兩人……吃那麼多,太……浪費了……副總……”
“別擔心,今天作上司的我請客,將來有勞你的地方還很多呢。吃吧,我吃不了那麼多,你得幫我,快吃吧!”他笑聲未歇;她略顯猶疑。
“吃啊!別擔心,我們一起拿出賽車的精神,把這些菜掃光,你一定做得到的。”賽車?說到底,他就是沒忘記那回事;掃光?又不是大胃王比賽!
“你這麼瘦,吃不胖的,怎麼,不會不給我面子吧?這家餐廳的廚師是我的朋友,你得多捧場喔!”他慢條斯理的夾了一隻咖喱蝦。
果然,天下怎麼可能有白吃的午餐嘛!他那一嘴蜜笑,恐怕藏刀的成份居多,她現在可是吃人嘴軟,不硬幹不行了,如果不接招,他必然會想出更離奇的方式整她。
她深吸一口氣,想像自己已經餓了三天,悄悄解開窄裙第一個鈕扣,把塞進裙頭的上衣下擺放出來,然後拿起筷子,開始向檸檬魚進攻。
說實話,泰國菜酸辣味重,著實開胃,她一連吃了三碗炒飯、三盤菜,吃得意猶未盡,又再添了一碗飯;言若濤則是各道菜都蜻蜓點水地嘗了兩口,到中途,根本就直接靠牆坐着,喝着茶水欣賞她的吃相。
他一逕帶笑地勸菜,看着她不快不慢、循序漸進的享用美食,她連坐姿都沒有改變過,垂眉低首,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舉止斯文的在盡責的進食。
三十分鐘后,看着她喝着最後一道煲湯,邊用紙巾抹去辛辣激出的鼻涕和淚水、邊吞咽著剩下的半碗湯時,他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副總,太辣了,我的肚子有點怪怪的,湯不喝完可以嗎?”她為難的看着他。
他目瞪口呆,拿着茶杯的水停在半空中。
“別喝了,這樣行了,你很給面子了。”他的聲音飄忽,有些不真實感。
“呃——副總,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她咬着唇,擠眼蹙眉,像在隱忍着什麼。
“你說。”他嘴角不自覺逸笑。
難受了吧!他就不相信身形纖弱的她會有個異於常人的橡皮胃。
“我……腿麻了,想休息一下,煩勞您……先回辦公室,幫我……打卡。”她兩手撐在矮桌上,起不來。
他臉皮抽動,看着那張扭曲的臉,她從一進來就矜持的用跪姿面對他,不麻才怪!
他放下杯子,傾身扶住她的手臂。“我扶你。”
“不必、不必,我自己來!”她避之惟恐不及的甩開他的手。
這可是首次有女人拒絕他的殷勤,她可真是與眾不同!
他一時意動,不由分說,左手攬住她的腰、右手穩住她的上臂,在她耳鬢低聲道:“何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她倏地一僵,顧不得兩腿麻刺,下意識地反手一掌打在他胸口。“我說不必了,你聽不懂嗎?”身上的束縛一松,她隨即聽到他悶哼一聲,和玻璃墜地的碎裂聲。
不祥的感覺霎時臨頭,她慢慢地朝聲源望去——服務生的托盤上空空如也,大概有一半的東西都灑在斜靠在門口的言若濤頭上,其餘的都在地上和碎玻璃攪和在一起了。(謝謝支持*鳳*鳴*軒*)
“言——言副總,點心——要不要再來兩份?”服務生呆瞪着臉青了一半的言若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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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亦步亦趨的跟着前頭疾步行走的男人,一手無措的搓頸撥發,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半個字。
慘了,這下他絕不會輕易饒了她的!她懊惱的看着自己的手心,她是怎麼搞的,出手也不會衡量輕重,他不過是慣性的紳士動作,她居然像對付登徒子般揮掌!他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語,可見是憤恨難消,她該如何平息他的怒火,才能避免走上捲鋪蓋走路一途?
眼看已走到一樓大廳,她焦急地大喊:“副總,請聽我說——”
像道牆的寬背驀地停頓,往前沖的鼻頭狠狠的扁了兩秒。
“說!”他在電梯前轉過身,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她摸摸鼻子,原本一心充滿著懊悔歉然,但在看到他濡濕的前發上殘留的點心渣,以及濕了一灘的衣襟,陡生的笑意硬生生地被她截停在喉口。她那混合著兩種回異情緒的古怪神情,讓言若濤眼眸的寒意直降冰點,可臉上卻又出人意表的展開生畜無害的笑容。不知是否因為在人來人往的大廳,他一改先前的酷勁,彎起迷人的雙唇,用輕柔低盪的嗓音微俯下臉道:“說啊!你不是要解釋什麼?”
“是、是啊!”她雞皮疙瘩群起。“副總請息怒,我不是有意冒犯,如果您大人有大量,在下願意奉陪,再跟您賽車——”
“免!”他伸手堵住她的嘴,她再次僵立,鼻尖都是他手上殘餘的古龍水氣息。她眼珠子瞪着他的手指,退也不是、擋也不是,周圍開始聚集詭譎的目光,繞著這兩個面目相異的男女。
“我忘了告訴你,我沒有飆車的習慣,一次就夠了。你今天是冒犯我了,不過我不急着要你賠禮,我們時間多得是,等我想到你可以抵罪的方式再告訴你,到時候你可別反悔!”他說完,慢吞吞地將手縮回,指腹還在她下唇劃了一下。
她握緊拳頭,識相的堆滿感激的笑容。“不會的、不會的!”目送着他進電梯,待門一合上,她哭喪著臉,突然覺得胃部翻攪了起來。
“你是蘇璟衣?”有人在背後猛然拍了一下她的肩。“你就是他們說的副總秘書?”她一陣反胃,忙搗住嘴,轉頭瞧是何方神聖如此冒昧。
一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蛋,輕易地喚起了她的記憶,她指著女人,“你是那天——”
“對,面試那天坐在你旁邊那個。真沒想到,言若濤竟然用了你!”她上下打量了蘇璟衣一回。“你到底是那點吸引他呢?”
“你為什麼會在這?”她大口呼吸,想遏阻胃部的激烈抗議。
“我在自營部啊!本來以為會在言副總底下,誰知道他們說自營部也缺人,叫我先做看看,所以現在是張副理的秘書,在你的樓下。我還當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對手,原來是你將我擠下來的呀!你剛才跟言副總在做什麼?”美女閃動著可停下一隻蝴蝶的長睫毛。
“我……改天再找你吃飯……我……肚子不舒服……”她猛按著電梯鈕,等電梯門一開,便捧著胃衝進電梯裏。
“喂,可別誆我啊!”美女迅速拍了一下她的背。
那一拍,終於將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的泰國菜,在國際部美崙美奐的洗手間裏還諸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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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叫做唐欣,是一位名副其實引人垂涎的糖心寶貝,此刻正努力的揮趕聞香而來駐足在她長腿上的蒼蠅,她噘著櫻唇,儘是嗔怨。“我說蘇璟衣,你哪兒不好找,竟找這個路邊攤,你是哪條神經出了問題?”
她挑起一道淡眉瞧著唐美女,懶洋洋地道:“這裏的海鮮既便宜又好吃,可是我們部里的助理介紹的,有口碑的耶!”
“可是你瞧,我們兩個坐在這裏不稍嫌突兀了點嗎?”
她往四周張望了一回,是突兀了點,不過不是她,是唐欣。她那一身香奈兒套裝和無懈可擊的粉妝,實在應該出現在五星級大飯店,而不是與口嚼檳榔、戴粗金項鏈、喝着維士比的莽漢一起在這路邊攤。
“不過是吃一餐飯就走人,你就將就點吧,今天開會拖太晚,我餓死了!”她垮肩支頤,毫無生氣。
“喂!說吧,你覺得言若濤怎樣?”唐欣湊近她,好奇的雙眸熒熒。
“陰陽怪氣、莫名奇妙。”八字真言一出,炒蛤蜊剛好上桌,她心情也愉悅了些。
“有沒有搞錯?你說的可是業界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有名媛殺手之稱的言若濤?”唐欣瞪着急着進攻炒蛤蜊的蘇璟衣。
“他是不是黑社會殺手都不干我的事,他最好讓我安安靜靜的上工、下班、領薪水,不要每天跟我相交賊便可。”她邊吃邊說的本領還不錯。
唐欣的狐疑升到最高點,一雙大眼盡生問號。“你在說什麼?你可知道國際部為什麼老缺女秘書?”
她聳聳肩。依言若濤的行徑,若不是高薪誘人,她也想走人。
“聽說歷任女秘書都美過女明星,做不到幾個月都成了他的女友,而他出手又大方,那些女人自然都不必再辛苦的上下班。老董為了這件事下了好幾次通牒,說不準再由他挑選這些女秘書,但他可不管,說什麼找個像吳秘書那樣的手下會讓他提不起勁上班,老董別無選擇,只好由他了。”
蘇璟衣終於放下筷子,認真地看着唐欣。“你是說,我居然又找了個色胚當老闆?”
唐欣“唔”了一聲,接着翻了個白眼。“小姐,你有點sense好不好?哪個女人不希望被他看上!那叫風流,不叫色胚,請注意你的用詞。”
“噢。”她聳聳肩,重新拿起筷子,繼續埋頭吃飯。“你放心,他不會看上我的,他成天想法子整我都來不及了,不會對我有興趣的。”
“此話怎講?”
看來不把得到這個工作的由來合盤托出,唐欣以及公司內其他虎視眈眈的愛慕者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她現在有些明了那些芒刺的來源了。
她嘆了口氣,原原本本的將與言若濤過招的經歷說了一遍。
“你說,他哪一點像看上我的樣子?我每天都在提心弔膽他會出什麼餿主意來試我的能耐,哪天他若叫我高空彈跳,我就準備包袱款款走人了,我可是有懼高症呢!”
希望那天到來時,她已經有足夠的錢可以讓她去追尋自由的生活了。
蘇璟衣低頭吃了幾口炒螺肉,沒聽聞唐欣搭腔,眼皮一抬,看見她正目不轉睛的直盯着自己,她伸出五指在她前面晃了晃。“喂,發什麼呆?”
“莫非他轉性了?”唐欣低喃著。“還是——還是他老頭逼他要選個賢良淑德的女人在身邊,防止他再吃窩邊草?是了,一定是這樣,所以他沒事才會在你身上找樂子,因你和他從前選擇女伴的標準有些差距,吃不得要要也好。聽說他一直對接班沒興趣,如果不是他老頭行苦肉計,他恐怕還在美國逍遙呢!”
唐欣那一串自言自語只有幾個字眼飄入她的耳中——“找樂子”、“耍耍”?這是什麼世界!
言若濤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二世祖,她果真是還沒出運,無法專心一意的賺她的錢,還得分神理會這些沒營養的八卦。
“喂!蘇璟衣,你看一下我後面那桌,那個老土是不是一直盯着我?”唐欣忽然捏了下她的手指。
她抬眼望去,圍繞著一桌維士比和台灣啤酒的正港兄弟中,一名精目鷹鼻的男人朝她頷首,舉起杯子。
她趕緊別開眼,扒了兩口飯,低聲道:“別理他們,我們快吃完好走人了。”
“我知道,可是從剛才一坐下,他就盯着我了,有點怪怪的。”
“他是看你漂亮。別說了,快吃吧!”
蘇璟衣身上隱形的刺在緩緩張開,兩人叫的菜只吃了一半,她不想隨意破壞難得的樂趣。
但是她某方面特有的直覺蘇醒了,她雖不是敏感的女人,但那似曾相識的目光使她胃口大減、味蕾盡失,她勉強吞下喉口無味的青菜。
“小姐們,我大哥想請你們喝一杯,交個朋友,不知道可以賞個臉嗎?”一瓶啤酒矗立在她們桌上,典型的本上口音。
兩人同時抬頭。
小嘍羅氣息十足的年輕人直接跨坐在無人的高腳凳上,兩臂撐在桌面,興緻盎然的打量她們,眼光自然在治艷的唐欣身上多些。
“抱歉,我們不喝酒。”唐欣的驕矜氣焰顯露無遺。
“不會吧?啤酒誰都可以喝的嘛!對不對,這位小姐?”下巴朝蘇璟衣努了努。
“先生,可以讓我們安靜的吃飯嗎?”她專註的吃着芹菜炒花枝。
“咦?很跩喔,瞧不起我們哦!”年輕人抬高輕浮的尾音。
“喂!你這人真奇怪,我們好好的在這吃飯招惹到你們了?不喝酒犯法啊?隔幾條街就有一堆酒廊,你不會去那裏找女人喝啊!”唐欣拉長脖子,毫無懼色。
她暗吸了口氣,確定兩人招惹了馬蜂窩。
“老子說一句你說十句,怎樣,長得漂亮了不起啊!”年輕人拍了一下桌子,她們的魚湯溢出了三分之一來。
“長得漂亮是我家的事,你叫什麼叫!是你們先惹我的!”唐欣火氣也上來了,看來平時大概也不是好相與的。
“媽的!你今天不喝休想走出這個攤子,我們看誰行!”年輕人倒了一杯啤酒擱在唐欣面前。
蘇璟衣看了一眼那桌的人馬,約有五、六個人,個個不動聲色,凈瞧着她們,其他不相千的客人見苗頭不對,紛紛付帳走避。
她牙一咬,拿起那杯酒,直灌喉嚨,再將見底的酒杯放在年輕人面前。“謝謝各位,我喝了,可以了吧?”
年輕人撇撇嘴,又倒滿一杯。“大哥我就是要她喝,怎樣?”
唐欣火速抄起那杯酒,朝地上一灑。“就是不喝,怎麼樣?”
蘇璟衣閉了閉眼,身上的刺全數張開,她放下筷子。
“媽的!老子不給你一點教訓看你是學不乖——”年輕人抬起手,朝唐欣臉上揮去。
蘇璟衣陡然站起,兩掌使勁一托,掀翻了桌子,連帶將年輕人推倒在地上。
“唐欣!快跑!”她扯住唐欣的手臂,往後一躍。
對方見她動手,五、六個人霎時圍攏過來,全身讓湯汁燙得直呼痛的年輕人狼狽的爬了起來,恨恨的叫道:“大哥!別饒了那兩個臭娘們!”
蘇璟衣靠近唐欣,壓低嗓音道:“待會我一動手,你就跑,別管我,我不會有事的,記住,別回頭!”
唐欣點點頭,握住她的指尖在顫抖。
男人們漸次靠近,表情愉快,像在逗弄小動物般地流露興味。“小姐,很兇喲!有練過的喔!留下來陪我們玩玩嘛!”
她往後靠,抓緊了手中的硬物,猛然朝前一揖,其中兩個男人門面瞬間吃痛,彎下腰來,唐欣驚愕的看着蘇璟衣揮動高腳凳連傷兩個人,腳突然釘住不動。
“唐欣!還發什麼愣!”她再次揮出手上沉重的護身符,擋住接連襲來的酒瓶,唐欣回神后,扭頭拔腿便跑。
看其中一人離群追逐唐欣,蘇璟衣連忙拽起地上的空酒瓶,奮力朝男人擲去,正中後腦門,男人抱頭痛嚎。
她眼角一瞄,唐欣已鑽入巷中隱匿不見了。鷹鼻男人手一揮,身旁的兩個手下快速地奔向她,長手一伸,揪住了她的外套,將她往前拉近,她一慌,隨手抓起攤位上的調味罐往前揮灑,但外套上的手仍沒有放鬆,她兩肩內縮,抽離外套,跳離幾步外,趁對方被胡椒粉撒到無法睜眼之際,她脫下高跟鞋,死命地向前狂奔。
夜風刮過耳際,她聽到自己赫赫的呼喘聲,和身後凌亂的腳步聲。
轉了個街口,她沒有緩下速度,依序聽到了窄裙撕裂聲、髮夾掉落地面的聲音,以及那一聲聲微弱的、從記憶中竄出的呼喊聲——
“璟衣——”
“璟衣!快跑!”
“璟衣!快跑!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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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若濤瞄了眼車上儀錶顯示的時間——八點整。
飢腸轆轆令他缺乏耐心,即使待會將有個狂野的約會,仍揮不去胸口的鬱悶感。
下午因他而延遲的各部室會議到六點才結束,正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公司,言慶余便“適時”出現在辦公室逮住了他,除了對他的出動記錄不滿之外,還曉以大義了一番,讓他明白身為集團明日之星該有的姿態和企圖心,千萬不能被漫飛的緋聞蓋住正常的表現。
對他來說,言慶余的反應極為正常,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老父在他敷衍式的哼哈回應后猛然揪住心臟、愀然變臉可就不是他所預期的戲碼了,當他還半信半疑的在審視言慶余表情的真假時,蘇璟衣竟一把推開他,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大喊:“副總,你瘋了!董事長發作了,快送醫院——”
眾人才趕來七手八腳的叫了救護車,他一直折騰到剛才才從醫院返回辦公室,待拿了合約文件上了車后,龐大的疲憊感霎時湧上。
夜晚期待的歡悅早已淡去,極力撇開的壓力一點一滴地滲入心扉,再度纏繞不休,他極度厭惡的情緒正與掩藏的自我在拔河,使他緩和了車速,並且發現自己轉錯了街口。
他倒退迴轉,重新回到八線道馬路上,看清前頭的指標,再加速前進。
突然,他看見了一個令人咋舌的景象——一個在人行步道上狂奔的女人!
女人上半身是無袖白色緊身衫、下半身是常見的上班族窄裙,原本在街上奔跑並不稀奇,但新鮮的是女人一手拎着一雙高跟鞋、一手抓着手提包,赤足在紅磚道上夜奔。
很難想像那種窄短裙可以容許如此豪邁的步伐,她宛若正參與世運一百公尺跨欄競賽,靈巧地閃過路上的各種障礙,在辦公大樓林立、路上行人寥寥可數的夜晚,顯得特別搶眼。
女人長發飛揚,不時回首探看身後,在驚鴻一瞥中,女人的面貌收納眼底。他不禁低呼一聲,放慢了車速,隨著女人的目光后移,發現隔了十公尺左右有兩個男人正緊追不捨,女人在逃避的顯然就是他們。
他將車身滑向路邊,在行人路盡頭前靠近女人,接着橫身打開右前門,朝她大喊:“蘇璟衣——上車!”
她驚詫的看向他,不加思索的一個箭步跨過紅磚道,飛身鑽進車內,反手帶上車門。
他用力一踩油門,須臾間將追逐的男人拋出視線外。
他看向身旁與日間形貌相差甚遠的女人,揚起眉梢,方才的鬱悶奇異的一掃而空,突然仰頭狂放的笑了起來。
“蘇璟衣,你真是令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