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吾家有女初長成
我坐在梳妝枱前,任青絲披散於背。看着鏡中那抹絕色,冰冷一片,眸色卻異常堅定。不遠的窗欞處,一襲優雅的月白色儒衫,長隨意的用絲帶綁在腦後,始終背對着我,負手而立!深邃睿智的瞳,目不轉睛的看着院中牆角的一片綰桔。俊逸非凡的臉上有着猶豫,針扎,隱忍與不舍。不用看,不用想,我就是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因為他便是我的哥哥,一母所生的親哥哥。從小到大,只有我最懂他,亦只有他最是懂我。
“你,決定了嗎?不後悔?”猶豫片刻,終是問出了口。“其實…”
“哥哥”我梳的手還是不能自抑的停下,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木梳,望着鏡中的自己,“哥哥莫再多說,綰戈心意已決!”
驀然轉身,疾步向我走來。那張從來都以冷靜自持的臉上閃現出心痛。
緩緩伸手,摸着那張與我有三分相似的臉,溫婉一笑“哥哥莫要難過,綰兒只是換一個地方睡覺而已。哥哥若是想我,尋個理由便是能見着的。”
“綰兒,一入宮門深似海。宮中畢竟不比家裏。何況,你又是以此種身份進宮。大哥真的是擔心我們捧在手心的綰兒會…”哥哥輕輕握緊撫在他臉上的我的手,微微嘆息。
“哥哥是不相信綰兒的實力嘍?”我歪着頭,突然玩心大起:“還是不相信我們君家的實力呀?呵呵。。。”
大哥無奈的搖搖頭,輕點了一下我的眉頭:“你呀,鬼靈精一個,誰要是得罪了你呀。那必定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呵呵。。。想想我都后怕呀!”大哥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
“所以啊!哥哥不必為綰兒擔心,該為別人祈禱一下才是。”
“如若是明媒正娶的嫁入皇家,一來你有身份在,別的妃嬪不能對你怎樣,二來,有君家在,別人也就會忌憚三分,不會對你造成傷害。那大哥自是不必擔心。可是你。。。”剛剛挑起的輕鬆又變回死氣沉沉。
“哥哥,爹教導我們一切當以大局為重。切不可,以己私為先。師父教導我們,修身先修性,切不可,露其鋒芒,然則必被毀之。這些道理,哥哥難道都以忘記?君家已是封侯拜將,位極人臣。如若我再入主東宮。朝廷百官必會頗有微詞。加上當今聖上已對我君家有所不滿。到時將是我君家的禍呀。這些,哥哥難道不知?如今,我以秀女之身進宮。一則,可以表明我君家的清白與忠誠,並沒有傳言把持廟堂的野心;二則,可以讓聖上放心,畢竟有我牽制着君家;三則,只有讓他心甘情願的愛上我,心甘情願的封我為後,我才能保住君家。這些,哥哥難道不曾想過?”
“唉。這些。大哥何曾不明白。只是不想你背負太多。也罷!你既已心意已決。大哥。也只有盡全力護得你周全。只是。凡是不要太強求。”
“嗯。哥哥放心。綰兒也只是求個安心。”
白雪映寒梅。艷陽照紅裳。
那天。我年滿十五
那天。我笑靨如花。卻莫名哀傷
那天。哥哥牽着我地手。送我至門外。
我姓君,舉朝上下,唯三人此姓。於定遠侯元帥君賢林,丞相君莫若,禁軍統領驃騎將軍君莫行。他們是我的父親,大哥和二哥。
‘君’之姓,百官趨炎附勢的對象,皇家所依賴的重臣,外患所懼怕的強敵。
我叫君綰戈,是君家最小的女兒。
我的出生造就了母親的死亡。
大雪紛飛,白幔起舞。只有我,不懂塵世煩惱,酣然沉睡。
誦經的高僧說,此嬰面色祥和,有觀音之氣。若為女嬰,日後必是要母儀天下的。
度的道長說,此嬰乃破軍轉世。破軍一出,劍指天下。日後定會令疆場失色呀。
父親聽后,不曾多說多想便為我取名為‘綰戈’。從此將我養在深閨,亦無人知曉。直到五年之後,我身染怪病,父親請遍所有大夫,都難以治好。就在最後一刻,師父出現將我帶走,用十年的時間來調養我,醫治我。
而世人皆傳,元帥君賢林得一女,卻不幸身染怪疾夭折了。
那年,我才知道原來我是有哥哥的。一個對我總是百般包容,卻也甚是了解我的大哥;一個總是沉默寡言,冷若冰霜,但卻對我無奈的二哥。我們一同住在山上,一同受教於一個師父。哥哥學習縱橫之術,二哥學習兵法之道。而我,只能躺在床上看些詩詞歌賦。
兩年過去,我已能下床走動。才現,這山中景色宜人,空氣清新。是個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我會坐在一邊看師父教導哥哥們,有時,精神好,我會撫琴,哥哥們便耍劍。樹林裏充滿着我們的歡聲笑語。師父會慈愛的撫着鬍鬚看我們笑鬧。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光陰荏苒,昔日歡快的樹林只剩下我一人在撫琴吟詩,冷清孤寂。三年,我送走了兩位哥哥。唯獨我,不能離開!
師父說,我的琴音已不再歡悅,沒有情感,失其靈性。師父說,你可有想學的?
我停下撥弄琴弦的手,看着師父微微一笑,只要能打這寂寥的時間,那麼,師父可願將畢生所學傳於綰戈?
幾不可聞的嘆息伴着一個好字從師父嘴中溢出。
時間對我來說已沒有意義,每天我都是在醫書,兵法,四書五經之間來回,學着哥哥們曾經學過的。只有哥哥們上山來看我時,我才知時間的意義。
哥哥很厲害,短短三年,就以二十三歲之齡當上宰相。二哥,也以二十一歲之齡當上禁軍統領。皇朝上下,皆傳虎父無犬子。君家的地位已無人能及。這些,卻讓我莫名擔心。
果然元和九年,朝堂之上,父親當著群臣的面駁斥聖上。年輕的帝王血氣方剛,一怒之下,將父親下獄。最後,以宰相君莫若,禁軍統領君莫行為的群臣聯名上書,加之太后出面,親自帶領天子與群臣從獄中將父親請出。後邊關告急,聖上封元帥君賢林為定遠侯,禁軍統領君莫行為驃騎將軍,帥三十萬大軍前往邊關。
這場君臣戰看似,以父親為勝。卻也是將君家推往風浪尖上。自古,君王是不會讓臣子左右的。
元和十年。我輕輕敲響師父的門。無比堅定的看着師父的眼睛。
“師父,綰戈要下山。”
“你可知你的身體並不是十分完好,必須再用五年靜養,方可痊癒?”
“綰戈明白,亦是知道的。只是,綰戈不能再在深山之中得父兄庇護,而視君家不顧。綰戈是君家的一份子,理應為君家出綿薄之力,即使無用,也是綰戈的心意。只是不能再侍奉師父左右。求師父能原諒綰戈的自私。”
微微嘆息,師父走出門外,向深山走去,聲音卻綿綿不絕的傳來:“也罷!天意不可違。你既心意已決,就下山去吧。為師畢生所學全以教予你,再無可教之物。你也懂得醫理,你的身體就好生調養吧。至於為師,你不用擔心。只是下山以後,凡是不要強求,切不可逆天行事。切記為師教誨!”
那年,我十五歲,告別了伴我十年的師父。開始了我新的人生。如若知道以後生的一切,我還會如當初般堅定的下山嗎?
從那日進宮至今已月余。後宮選秀進行的如火如荼。
紅梅傲雪,美不勝收。那三千佳麗卻更勝雪中傲梅。
群芳閣。乃每屆入圍秀女所住之處。分五階,中階為群芳閣之主,所住皆為身份、才貌都屬上上之人。也是最有機會成為妃子的人。后依次為東南西北四階。
與我同住的有四人。為禮部尚書之幼女林卿卿,皇朝太后之侄女唐箏,太傅之女華水藍。威武將軍之妹關茗依。在整個群芳閣里,她們幾個身份已屬最高。自然是被分在一起的。我這個在別人看來沒什麼身份的秀女與她們同住,無疑成為別階秀女的朝弄對象。
這日我帶着哥哥給我的貼身婢女夏竹在園中漫步迎面走來東階的幾位秀女
“喲!這不是綰戈妹子嘛,不知道你用什麼狐媚手段迷得咱公公都暈頭轉向無視這群芳閣的規矩了”
看着這個走在最前面的粉衣女子我是記得她的。她是京都府尹之女王晴雯。如若不是我。她便可入這人人趨之的中階。我想,她可是恨透我了吧。
無奈地搖搖頭,心中泛苦,皇帝的女人,這所謂的頭銜真的有這麼大的吸引力?難道在這宮牆之外,做一個男人的唯一不好嗎?非要搶着做眾多之中的其一?一入宮門深似海。色衰而愛馳。自古帝王的愛是最沒有保障的。今日他可以將你寵上天,明日卻可將你打入地獄。站得越高,摔得越重。難道,她們都不曾明白嗎?
“我家小姐何曾壞了規矩?”我剛想說些什麼,夏竹卻快我一步為我出頭我感激的向她一瞥。不曾想,這王家小姐卻老羞成怒。
“哪裏來的野丫頭,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今日本小姐就要代你的主子好好教訓你,讓你知道何為奴才。”說罷,還沒待我反應,‘啪’的一下,夏竹的臉上已經紅腫一片。因為用力過大,夏竹重心不穩而摔倒在地。
“夏竹。”立刻俯下身去扶她起來,“你有沒有怎麼樣?”
“小姐,奴婢沒事。”看着眼眶含淚,卻強自忍痛。我的心卻霎時佈滿心疼,她也只不過比我小一歲而已,卻要為我承受屈辱。我第一次,覺得,皇宮比我想像的要複雜。並不會因為你的與世無爭,就可以明哲保身。有時,你不找是非,是非自是找你。
“怎樣?現在可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了?”周圍的人越聚越多,都在竊竊私語。我知道,大家都在等着看笑話,包括王晴雯。看着,那張美麗卻猙獰的面孔。指甲深深地嵌進肉中,連日來的委屈連着今日就要爆。
“小姐”夏竹撫上我緊握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用只有我才明白的眼神告訴我,一切以大局為重。就在這時
“王晴雯,你有完沒完?天天亂叫。你不嫌煩,我都嫌煩。昨日你找過北階的徐秀女麻煩,今日你居然來我們中階找事兒。感情你從小到大。學的都是潑婦啊?還是,你嫉妒人家比你年輕貌美啊?”
“關茗依,你。。。”
“我?我怎樣?說中你痛處了?哈哈。。。”紫衣女子毫無矜持,哈哈大笑。我卻是無比艷羨,這樣豪放不做作的性格。
扶着夏竹,轉身。“姐姐若是喜歡這中階,綰戈和你換了便是。不必如此大費周折。”說罷,便不再理會眾人,離開這喧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