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廟內什麼都沒有,於是陳二朝小命子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來到身邊。
「小命子,妳跟我到外頭撿些柴火。」
「是。」小命子笑咪咪地跑到陳二身邊。
跟着巨大的步伐,小命子連跑帶跳地走到小廟外,外頭的雨勢不再猛烈,但仍不是個適合外出的天氣。
在枝葉茂密的大樹遮蔽下,兩人二剛一后沿着小徑邊走邊尋找乾枯的木柴,突然,走在前面的陳二停下腳步,害得後頭專註找柴的小命子來不及反應,硬生生地撞上如鐵牆般硬背。
「噢!好痛,陳叔您幹嘛突然停下來啦!」捂着發疼的額頭,小命子埋怨地瞅着陳二。
「剛剛在馬車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小命子,陳二的語氣非常的遲疑,「在馬車上……」
「在馬車上?」小命子一臉困惑地仰頭看向像那因天氣而顯得隱晦模糊的粗獷面容。
「我在外頭綁布簾的時候,從窗縫間看到妳和姑爺……」
「看見我和公子?」
「咳!」窘然地輕咳一聲,遠方的天空突然落下一道銀白閃電,瞬間陰暗朦朧的大地被照亮了一片,也讓陳二想起之前一道閃電不相連的背影。「剛剛在馬車上的時候,妳為何……我的意思是說,妳似乎跟姑爺靠得很近?」
「有嗎?」小命子疑惑地搔搔頭髮,她倒是沒注意到這件事。
「妳的個性我曉得,但我一直當妳是自己的女兒,所以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所謂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
「啊!我知道了!」雙手一擊,清脆的拍手聲打斷陳二未完的話。「是說小姐的事啦!」
「什麼?」一愣。
「當時我會靠近公子,是因為在說小姐的事啦!外頭雨雷聲大,所以我才想說坐近些說得比較清楚。」扯着陳二的袖子,小命子忍不住興奮地開口,「我說了好多有關小姐的事,公子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呢!還說很期待回府後跟小姐相處耶!」
「真的?」雙眼唰地一亮,埋在須髯下的大嘴咧開一笑。
「當然是真的,而且是公子主動開口說想知道小姐的事喔!看樣子,公子是喜歡小姐的呢!」
「喜事!天大的喜事啊!快快快,快告訴陳叔妳都跟姑爺說了些什麼?」
「什麼都說了,文大叔、陳叔您們平常掛在嘴邊有關小姐的豐功偉業全說了,一年前的、兩年前的,三年前的,甚至連小姐出生后開口的第一句就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祝福全國的祥言瑞語也說了。」
「幹得好!小命子。」
「那可不。」雙手扠在腰上,小命子也覺得自己剛剛在馬車上的表現可圈可點。
「這句話可重要了,這代表咱們家小姐不只是個才女美女,更是個天生的福星,誰娶到誰幸運,我想,這下公子一定更加喜歡小姐了。」撫着短須,陳二眉開眼笑,「呵呵!難得妳也有聰明的時候,懂得把這件事拿出來說,實在沒枉費我和文總管平常這麼疼妳。」
「就算陳叔和文大叔不疼我,我還是會拿出來說,事關小姐將來的幸福呢!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讓公子明白小姐的好。」
「對對對!就是要這樣沒錯。」哦!小娃兒終於長大,學會「奴才本色」的真義了,他實在好感動啊!
握緊拳頭,仰起下巴,小命子朝天空大喊,「為了小姐的幸福,我會繼續努力的。」
沒錯!小姐是她的主、是她的天、是她的神、是她的一切!
小姐病了她會煎藥,小姐跌倒了她會當軟墊,小姐嫁了她會陪嫁,唯一能治癒小姐的百年蛇藤她也會想辦法採到手。
她是小命子,小姐死忠的小笨奴,她在這裏發誓,一定要公子愛上小姐,然後將小姐娶回家好好疼惜照顧,讓小姐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而且一路上她一定會好好保護公子,不讓其它女性指染到手,雖然一路上除了母猴、母牛外,看不見其它女性人類,但她還是會努力的……
一夜大雨後,路面濕滑泥濘,一行人以最安穩的速度緩緩前進,而原本該待在馬車內的小命子因為貪戀外頭雨後清新的空氣,硬是擠到陳二身邊的空位,扯着陳二閑聊。
「又夢見老虎了,好可怕喔!陳叔你覺得這會不會是老天爺給我的暗示,叫我小心一點,否則會遇上虎禍?」
嗤地一聲,陳二嘲笑道:「放心,我想沒哪只老虎會對妳有興趣的。」
「為什麼?」咬了口油餅問。
「因為吃了妳會變笨。」
「喝!」一口油餅卡在嘴裏,好毒的一句話,「陳叔,我跟你說,人說話要憑良心啊!」
「我說話向來憑的是自信。」睨了眼小命子,毒上加毒的說。
「陳叔!」
瞧她生氣了,戲弄的心情終於收斂了一些,「不要想太多,整天待在馬車上,哪來的老虎,就算有,也輪不到妳遇上。」老虎在深山,以她那種三腳貓的功夫,闖得進去才有鬼。
「也是啦!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放下一個煩惱,卻還是想找人聊天,於是又開口,「陳叔,這些天我瞧你都沒問過路,就一直快馬加鞭的往前行,您對路很熟哦?」
「當然,畢竟我曾走過。」
「那聽說您曾在江湖裏很威風,是不?」
「問這麼多,妳到底想問什麼?」
「沒啦!只是沒出過府,想聽些故事啊!像是大俠鏟奸除惡、俠女劫富濟貧這些故事啊!不久前我跟廚娘出外採買時,曾在橋下聽人講過一段,很刺激、很好聽呢!」
「那都是說書人杜撰的,內容幾乎都加油添醋,並非真實,真正的江湖是很險惡的,多聽無益。」
「這樣啊!」見沒故事可聽,小命子很失望,不過馬上又不死心地問:「那什麼是木榮、難攻啊?說書人常說木榮專用劍,難攻專用暗器,可我就是不懂,木榮和難攻又不是人,怎麼拿劍要暗器?」
「笨!別以為自己懂幾個字就亂湊字,慕容和南宮是姓,是當今武林四大名家的其中兩家。」
「武林四大名家?」一聽到好玩的東西,小命子立刻又纏上去直問:「哪四大?陳叔,你快說給我聽嘛!」
被小命子纏得不耐煩,陳二索性回了答案,省得她又啰里啰唆。
「煩!當今武林四大名家就是慕容、南宮、赫蘭、獨孤,分別獨霸統領東南西北。論劍,慕容天下第一;論暗器,南宮最絕;論刀,獨孤霸首;但若論毒,赫蘭首區一指。四大名家,各有干秋,大概就是這樣。」
「是嗎?好夢幻啊!不知道咱們會不會幸運的遇到武林人呢?真想看看他們耍刀弄棍的真功夫。」
見小命子完全陷入幻想中,陳二皺眉趕人,「去去去,有空在這裏聽故事,不如多花點心思在姑爺身上,還不快回馬車內伺候姑爺!」
「不要,公子總是在看書,根本就不需要我伺候,待在裏頭好無聊。」燒餅吃完,她往糧食袋裏搜了搜,又拿出一顆饅頭。
「無聊就找話題聊。」
「找話題聊……聊什麼啊?」四書五經她不懂,詩詞書畫她也不通,簡單來說呢!她只懂吃,關於美食她最拿手,但問題是,公子會跟她聊這個嗎?
「當然是小姐,妳這個笨蛋!」陳二沒好氣地開口,「沒事就說說小姐的好事,順便探探姑爺的心意,要把握機會。」
「可也不能總聊小姐的事啊!那多奇怪,昨天才講過,現在又講,公子會不會覺得煩啊?」嚼啊嚼的,忍不住蹙起眉頭,饅頭冷了、硬了果然就不好吃了。
「那就講姑爺的事,乘機幫小姐問問姑爺的喜好興趣,這樣小姐將來才好討姑爺歡心啊!笨丫頭。」
「對喔!這倒是好建議。」她領悟的點頭。
「建議妳的頭,這是任務,還不快進去把事情辦好!」
「好啦!這顆饅頭吃完我就去辦咩!」
一把將糧食袋抽回,陳二忍不住咆哮,「吃吃吃!一天到晚就只曉得吃,也不會多動動頭腦,我看妳遲早會變成豬。」
「啊!我的食物……」
「還想食物?」陳二氣煞,「沒把事辦好,今晚就不給妳飯吃!」
「什麼?!」她尖叫。
「還不快進去,沒聽到我剛剛的吩咐是不是?」
委屈地看着那惡狠的眼神,小命子叼着剩餘的饅頭,咕咕噥噥地掀起沉厚的布簾爬進馬車裏。
「好啦好啦,進去就進去咩!幹嘛那麼凶。」
看着她那獃頭獃腦的背影,陳二無奈地朝天空嘆了口氣。死腦筋就是死腦筋,什麼都不會,老是要人家在旁邊教,這趟派她出來,真不知是對還是錯。
唉……
爬進馬車內,一抬頭就看見解遙撐着下頷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小命子不禁一愣。
「公子今天不看書嗎?」公子向來嗜書如命,怎麼她才出去一會就發起呆來了,天要下紅雨了嗎?
「妳不在,何必看?」
「咦?」
瞅了眼一臉困惑的小命子,大掌下的唇瓣彎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看書是幌子,偷看容顏才是真的,只不過可人兒不是吃東西就是發獃,一直都沒發現他這個小伎倆。
爾雅一笑,解遙岔開話題。「聽說這山頭一帶鬧土匪。」
「不是只有小路嗎?」昨夜陳叔才說過,小路小而平緩又是快捷方式,所以平常很多人走,也因此才會惹來土匪,但如今他們特地繞遠路走大道,應該不會遇上吧?
「兔子都跑到這兒來了,難不成還待在老地方守株待兔?」
「兔子?土匪不足專搶錢的嗎?什麼時候改獵兔子了?」睜着圓眸,很是困惑。
「兔子只是個比喻……」語氣悄然一頓,又岔開話題,「妳最近的笑容變少了。」
小命子聞言,先是一愣,然後伸手撫上臉頰。「是嗎?我不知道……」
雖然偶爾有些悶,但還是一樣的照吃照睡,她不覺得有哪裏不舒服,一切都是平常的樣子啊!但他卻說她的笑容變少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他卻發現了?為什麼?難道……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
對了!絕對是這樣沒錯。沒想到這趟出遠門,她竟然領會到這麼多東西,先是物極必反,然後是膚如凝脂、白裏透紅,接着又是旁觀者清,果然……她果然是愈來愈聰明了,竟學會了孔夫子的「融會貫通」,她好高興喔!
凝視着那顯然思緒又走進歧路的表情,解遙微微苦笑,忍不住嘆道:「半個月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而且我的忍耐力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
瞅着那抹苦笑,聽着那聲嘆息,小命子立刻關心道:「公子也覺得悶嗎?」
「悶?或許吧!」動心之後他就有了心理準備,只不過,他沒想到某人就是不開竅,唉!
「原來公子也覺得悶啊!成天看你專心看書,我還以為你樂在其中呢!」語氣一頓,安心地拍拍胸口,「還好還好,會悶好,會悶是正常的,這樣代表公子眼裏不是只有書,否則我還真擔心小姐嫁過去之後會不會被書比下去,被公子冷落了呢!」
瞅了一眼角落的書冊,小命子皺皺眉頭,忍不住碎碎念,「其實我家小姐也愛看書,但沒公子你這樣走火入曉,如果可以,公子以後還是少看些書,多做些運動,這樣身子才會健壯些,否則小姐體弱,公子也體弱,那……」
「詠命。」解遙淡淡地截斷她滔滔不絕的話。
「啊?」被人突然截斷話,小命子不禁一愣。
「來了。」
「什麼來了?」
「抓緊。」
「抓緊?為什麼?還有,到底是什麼來……」
話還沒問完,馬車忽然一個急停,霎時猛力搖晃,小命子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好模糊,身體也止不住地東倒西歪,慌亂中,她聽見外頭的陳叔大喊「土匪來了,保護公子」……
啊!原來是土匪來了,所以馬兒受驚亂踢,車子才會震成這樣,原來如此……
咦!等等,土匪?他們遇到土匪了?!
一領悟,小命子連忙抬首尋找解遙的身影,很本能地擔負起保護公子的重責大任,只不過車身震動得很劇烈,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楚,所以她只能慌亂地大喊示警。
「公子,土匪來捉兔子了……不,不是,是來搶我們了,你在哪裏啊?」話才說完,小命子就感覺到自己被摟進一道溫熱平穩的肉圈內。
「我在這裏。」
「公子!」確定臉邊的聲音是屬於解遙的,小命子連忙緊捉住他的衣裳,「公子,土匪來了、土匪來了,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快!」
「要躲也是一起躲。」
「不行哪!說好我要保護公子的,所以,公子你快去躲起來啊!」小命子死命地想推解遙下車。
「想躲?太遲了!」
一道光射來,馬車停了,也讓小命子看清楚一切。車篷外,滿滿地站着一列剽悍粗壯,笑得恣意狂放的大漢,她先是一愣,接着想也不想地擋在解遙身前。
「不准你們傷害公子!」雖然她只會些基本的拳腳功夫,但她拚死也會保護公子的。
「喲~~是個可愛的姑娘和一個標緻的書生呢!你們說會不會是夫妻啊?」
「詠命。」猥褻笑聲中,大掌悄悄環上隱約發顫的細腰。
「公子不要怕,我會保護你。」以為他是在害怕,小命子更賣力地撐開雙手,並試圖用兇狠的眼神瞪向外頭的土匪。
「睡覺吧!」
「啊?」忍不住轉過頭,睜着懷疑的眼神看着解遙,她剛剛好像聽到讓人很想跌倒的話耶?
「睡吧!醒來后就不會悶了。」
啊!她果然沒聽錯。正要開口關心,人卻瞬間消失在眼前,心中的疑惑還沒形成,轉瞬間,她的手便無力地軟下,往後倒入一道寬闊的懷抱中。
「不見了!」
「什麼?」陳二正拿着粗繩捆綁來不及逃走的幾名土匪,聽馬夫這麼一喊,心中立即有了不好的預感。
「人不見了!都不見了!大事不好啦!」看着空蕩蕩的車篷,馬夫的臉色非常難看。
聞言,陳二立刻丟下粗繩,提腳踹暈來不及捆綁的土匪,然後一個提氣躍身來到馬夫身邊。
看着被扯破的厚簾和馬車內散落一地的書冊及食糧……
聲東擊西!陳二粗獷的臉色一冷,縱身躍到被擒的土匪身邊。
「說!你們把人帶到哪兒去了?」
「你說什麼我們不知道。」看着陳二冷肅的表情,土匪們非但不怕,反而得意地笑着。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瞬間,連環迅速且巨大的拍擊聲響遍整個山谷,陳二沉冷地看着一張張腫得不成人樣的醜臉,語氣森冷地又問:「我再問一次,你們把人帶到哪兒去了?」
看着那張如閻王羅剎般陰森的鬼面孔,一干土匪全不由自主的發起冷顫,想叫,可才一張口,就牽動臉上傷口的辣疼,霎時眼淚狂飆、冷汗直流。
才一個巴掌就讓他們的臉腫成這樣,那如果是刀口砍下來,那他們的腦袋不就要離家了?愈想,臉色便益發青白,他們到底是惹到什麼人哪……
「不說是嗎?看來你們真的活得不耐煩了。」
大掌揮起,一干人等全嚇得頻頻後退,想開口驚呼,卻因為臉頰痛得無法言語,冷汗中,只能將頭轉向西方,然後哀哀低鳴,「嗚嗚嗚……嗚嗚……」
陳二往眾人偏頭的方向看去,只見前方白雲環繞,青山蓊鬱,他不禁蹙起眉頭。「白虎山?」
「嗚嗚……」眾人猛點頭。
冷睨一干又驚又怕的土匪,陳二冷笑一聲,然後往每個人的嘴裏投進一顆黑色的藥丸。
「這是毒藥,解藥只有我有,如果你門沒證我,而我又能在三天之內將人救回,那麼你們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可如果你們騙了我,或是我不幸救人失敗,那麼我們就在黃泉路上見了。」
「嗚嗚嗚嗚嗚……」不會吧?
「陳護院,現在該怎麼辦?姑爺和小命子……」在附近巡視了一遍,確定沒有兩人的蹤影后,馬夫惶恐地回到陳二身邊。
「你現在馬上回城裏,請人快馬加鞭的把消息傳回府里,我現在立刻去白虎山打探,若幸運,或許可以將人救回,若不幸……接下來還得勞煩老爺夫人費心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唉……
沒想到特意低調的繞遠路,麻煩還是找上門,如今他只求能及時將姑爺救回,否則他要拿什麼臉去見老爺夫人和小姐,就算死,他也會死得不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