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日,應本地一家知名電視頻道邀請,就關於當地企業近期的海外收購問題展開名家研討,節目正好從傍晚七點后開始錄製,到八點半中場休息的間隙,鳴州又接到宇衡電話。
「為什麼昨晚沒回家?」年輕人態度平平,用詞和口吻均不當。
鳴州原本完全可以反問一句:我人在哪裏,關你何事?
可到底是礙於作為長輩的立場,忍耐下來。
「我在工作間留宿。有什麼事?」
「今晚我有重要的課程作息想要同你溝通,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這話在外人聽來,恐怕會搞不清誰是家長。
「我在電台錄像……如果有不懂的問題,你可以記下來,我過後替你解答。」
「那就是沒空來打理我嘍?這趟活又是在賣誰的人情、給誰的面子?你身兼太多義務,別說是為了標榜學者風範。」
這位鍾少爺說話還真是毒舌,鳴州算是秀才遇到兵。
不過鳴州也有做反省,他知道昨天關於那句「我不過是買你父親的面子」的話,確實將這個貌似粗獷實則驕傲敏感的大男生刺痛到肉里。
「昨天……我可能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那不是師長該有的態度。但也希望小鍾你,不要再做出……昨天那樣的事。你那個樣子,我會覺得不被尊重。」
「我完全不覺得昨天有做了什麼不尊重你的事,是你自己想法上太偏激。」
並不知道原來對方這麼刁鑽,鳴州一時間無言以對,在原地僵立着。
幸虧當時導演向他打手勢,招他回座,鳴州稍定了定神:「小鍾,作弄我其實一點也不有趣。你身邊那麼多朋友,我,不過是一名臨時家教,你我的溝通只限於課上,而不需要在其他方面彼此認同,凡事適可而止。」
沒有等對方做出響應,他便掛斷、關機,重新投入工作。
而接下來的時間,宇衡居然開始瘋狂地傳簡訊。
「話講一半就掛電話,很沒禮貌哎!如果我真的得罪你,那我跟你說sorry總可以了吧!」
「我都已經再三道歉了,你還想怎樣?!」
「你以為不回復我,我就不會找你麻煩?你不會是把我當傻瓜了吧?」
「梁鳴州,限你十分鐘內給我電話!」
「我告訴你,我根本不後悔昨晚做過的事。」
「你不要以為幫我升學你就很偉大,你現在的樣子跟膽小鬼有什麼兩樣!」
「好,算你狠!你回來,我聽你的,那、總、可以了吧?」
「梁鳴州,我在書房等你,你幾點回來,我等到幾點。」
……
不霸道就不是鍾宇衡了。
這些難得突顯他真實年齡的簡訊,都在節目錄製完畢后,才被鳴州從手機里翻出來,引得他陣陣頭痛。
當晚,鳴州在十一點半返回鍾宅,徑直爬上二樓旋轉樓梯往自己房間走去,正當他要開房門的時候,一把慵懶的聲音在走廊口傳過來。
「喂,幫個忙好么?」
鳴州下意識地停頓了手上擰門把的動作,眼睛沒有朝聲援看過去,只是斂眉輕輕呼出一口氣,很有些無可奈何。
這個四處通緝他又態度陰晴不定的大男孩,就這樣若無其事地站在走廊轉角,用招呼路人甲的姿態對付他。
鳴州按耐住情緒,過了許久才緩緩側過身,看牢他,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宇衡單手叉腰,背靠着門廊,眼光又重現他那個年紀不該有的深沉:「其實我也不是那麼讓你討厭吧?」
鳴州朝他緩緩走過去,然後在他面前站定,一臉平靜地看着他。
不知怎麼的,宇衡從不退卻的心居然有了些微抽搐,他故作輕鬆地從口袋摸出一管藥膏,在對方眼前晃了晃:「幫我上藥。」
嘴角的小傷本不必勞煩他人,這項借口明顯到讓鳴州覺得即便拆穿也很矯情。
如果真的與學生睚眥必報,就不是他梁鳴州了,所以他伸手接過藥膏,淡淡地抬眼:「確實沒有還手?」
宇衡呵呵輕笑了一下:「怎麼,你不相信?」
妥協,有時候就是這樣簡單。
鍾宇衡沒辦法讓人討厭,他只是是不是製造煩惱,讓他周遭的人以他為中心暈頭轉向而已。這是他的特權。
宇衡有一雙別有深意的眼睛,那裏面有太多外人看不懂的內容,這令閱人無數的鳴州都偶爾心生退縮。
膏藥沾到手指時,有點涼,指尖與對方的嘴角觸礁時,無端滲入几絲溫熱,令鳴州心頭放軟。
他想,對方畢竟涉世未深,青春期,做事容易衝動,過分去苛刻他,只會適得其反。
就這樣,鳴州又一次說服了自己。
正當他的手指準備撤離的那一秒鐘,手腕被宇衡牢牢擒住。
「即使看不慣,也要忍受我,是不是很不開心?」他瞬間將臉湊得很近,近到呼吸都籠罩過來。
「這麼幼稚的遊戲,會好玩嗎?」鳴州此刻突然冷靜,於是循循善誘。
「我才沒你想得那麼無聊。你可以躲在殼裏整日不出現,難道不幼稚?」
「我有我的工作。我安排時間,你要麼聽我的,要麼做自己,你怎麼想我,不重要,況且我也沒有向學生解釋的必要。」
鳴州安靜的眼神,有時候很有殺傷力,宇衡漸漸放鬆掌心的力道,身體退回到正常的談話距離。
「你是大學者,有的是道理。反正短期內,你擺脫不掉我的,我鍾宇衡一向是自己想放棄的時候才會放棄。」
「有這樣的精神很好啊,至少能爭取到升學。」
跟梁鳴州講話,就好似在練推手,你來我往中間,你會慢慢敗下陣來,但宇衡卻對這樣的對象情有獨鍾。
聽出對方口氣中不知是嘲諷還是鼓勵的暗示,宇衡咬了咬下唇,皮笑肉不笑地說:「你一定覺得我是那種吃老爸的敗家子吧?」
鳴州揚了揚眉,輕輕舉高一隻手撇清,以示自己從未發表過此類偏激言論。
宇衡意味深長地繼續講:「你信不信我會讓你改變看法?」
「只要不出格,你不是個壞學生。」
「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會跟你合得來。」
「小鍾,我們現在已經足夠融洽,只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底線。」
「那你覺得我很過分么?就因為那天我親了你。」
他們的對話一直很隱晦,直到最後一刻,有人硬要揭破這層紗,便顯得有些可惡。
這就是為什麼,鳴州有時候,對鍾宇衡這個人表現出的粗線條,很難從容應對的原因。
鳴州想要當場辯駁又覺得辭窮,做人一直以來的強勢就這樣被人打壓下來,想想就覺得難堪,於是決定先離席,令事態降溫。
「你的傷沒事……時間不早了,課業留待明天再討論,我——明天還有事要做。」
宇衡索性耍賴躺倒在地毯上,支肘看他:「你又自顧自走掉,是不想跟我正面衝突么?」
鳴州走到自己的房門外,近乎溫順地回頭看了眼那帶着冷冷得意的年輕面容,無奈地甩了下頭,門輕輕合攏。
的確,鍾宇衡並非生活中的對手,從答應做他的老師開始,鳴州便已經失去了與之抗辯的資本,他的手段只剩引導和安撫,其它均屬過失。
等宇衡獨處時,他的表情迅速垮塌下來,有種稱之為沮喪的東西淹沒了他一貫自信的臉孔。
電話隨即響起,宇衡不耐煩地看了下時鐘,呵,還真會挑,是要扮《七夜怪談》么?
宇衡隨手按下接聽鍵,吼過去:「胡小蓉,你那該死的美國時間還沒顛過來?!」
「哎喲,你耍流氓啊,對淑女這麼粗魯,想死啊!人家是怕你明天忘了給本小姐接機的事,特別打過來確認一下!」
幸好世上還有一個胡小蓉,可以將所有感性的傷感丟進垃圾桶,讓人隨時享受到人間煙火。
「淑女?」宇衡好似吃到蟑螂,嘴上沒好氣,「已經替你叫了出租車,導遊也幫你請好,夠周到了吧?帶你參觀經貿大廈要不要?」
「有必要那麼絕嗎?人家為了拓展業務開分場找人才,把周邊城市都跑遍了,你不犒賞一下我,小心本小姐不給你分紅!」
「隨你便。」
對方捶胸跺腳:「鍾宇衡!你不是說幫我搞定大明星林賽做代言的嗎?不許說話不算數啊,否則我跟你拚命!」
宇衡聽到她耳提面命時就一個頭兩個大:「你最好少煩我,她下旬有檔期時我會通知你同她經紀公司簽合約,平時沒事別老打我電話。」
這番話並沒有打退一向金剛不敗的胡小蓉,她大喝一聲:「厚,心情這麼差……肯定有事。哎喲,不會是失戀了吧?」
宇衡心裏一沉,說不出什麼味道,雖然不會承認,但實情也相去不遠,確實有那麼一個他搞不定的人,近日令他輾轉難安。
「你少胡說八道。」他有些悶悶不樂。
「話說回來,你身邊永遠美人如雲,想失戀也輪不到呀,像你這種少爺最沒勁了。每次你心情不好,就朝我發飆,你有沒有當我是女人啊!不過,人家大人有大量,呵呵呵,等明天回來,本小姐會第一時間趕來安慰你純純的少男心。」
胡小蓉——宇衡的惡夢。
很老土的淵源,兩家有些交情,兩人曾是兒時的玩伴,後來胡氏舉家移民加拿大,隨後幾年,令宇衡唯恐避之不及的胡小蓉回國后,帶了人馬拖他開時尚攝影公司,一時間竟成就了業內頗具口碑的個性工作室,受到各路明星的追捧。
小蓉也是極少數可以讓他鐘宇衡束手無策的夥伴,此女的優點和缺點都來源於死纏爛打的自來熟性格,明明是個大咧咧的男生脾氣,卻有本事將自己扮得很有女人味,唬弄不知情的群眾,為非作歹還裝天使。
這個丫頭在國外跳級念完商科,卻獨愛攝影,為人精明的她平日絕對不肯做蝕本生意,因此威逼利誘小開老友出資。
宇衡覺得小蓉沒有半點高才生的素質,還是跟之前一樣瘋瘋癲癲,但因為很有演戲天賦,又頗具人脈,所以予人很好的感觀。
總之,跟胡小蓉交手,宇衡就常常會覺得自己的智商直線下降。但也只有胡小蓉這個多年好友,常常可以識破他的情緒偽裝。
如果小蓉看穿他對一個同性抱有異樣的情愫又會如何?宇衡自己也想像不到。
即使自小受追隨,但宇衡發自內心的朋友不足五人,因此他也對小蓉相當寬容,只是嘴巴上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當晚,放下電話,又聯想到隔壁的梁鳴州,不知道他此時在做什麼想什麼,心裏便覺蟲咬一樣,瘙癢得發疼。
腦子裏塞滿亂七八糟的慾念,體內橫衝直撞的是對未來不明朗的憧憬,一切都害得小鍾哥差點失眠。
而鳴州這邊自然不甚平靜,當危險的觸角遞過來時,再遲鈍,也不能忽略那雙年輕有力的手,說不定哪一天便會一把拽他進入貌似斑斕的泥潭。
如果鍾宇衡想要嚇跑他,大可能使出各類極端的招數,如果招架不住,鳴州也並沒有打算死撐,只是目前為止,身份決定了他的處世高度,可預知的非常境遇,也沒辦法讓他做一名逃兵。
任何形式上的難關,即便忌諱,他也習慣了摸黑向前。只是,誰都有可能高估自己。鳴州也不例外。
人人都以為第二天會是一個新的開始,其實不過是一輪舊的循環。
當宇衡清晨頂着帶有血絲的眼睛和嘴角未退的瘀青出現在機場時,幾乎令久未謀面的胡小蓉拜倒。
「哇噻,又高了幾公分,你這傢伙到底吃什麼長的啊!」
她還是一身桔紅,很沒大腦的樣子,哪裏像跳級生的品味。
「誤點一小時!你知不知道我的時間很寶貴的?」
小蓉上下打量了一下宇衡,伸手揭下他的墨鏡,對着瘀青噗地笑出來:「這麼頹廢,難不成準備當文藝片男主角啊?被前任女友打的啊?」
「想我給你開車,就麻煩閉嘴。」
「就知道你疼人家,幾周不見我會不想念我?才不信咧!」
「你這個瘋女人。」
「過獎,請我吃拉麵吧,飛機餐難吃死了。」小蓉一把挽住宇衡的手臂,「順便說說你的情史。不過看你的樣子,不怎麼會被甩,多無趣。」
「閉嘴。」
「新來的攝影師十個美女,我警告你,不許泡她!也不許對人家亂放電!」
宇衡惱怒:「我又不是種豬!」
其實宇衡知道,小蓉只是不願他過多接觸手下大將,那些外表出色的女人,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要吸引鍾少爺的目光,無論是出於真心,還是單純只為了少奮鬥幾年。
而對宇衡來說,兩者也沒差,人人都各有所需,他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應該比別人得到更多的真愛,他的生活也只是在賭博,只是他不信自己的眼光會差到連人家是什麼動機都看出來。
開了一上午股東協調會,下午又有媒體要求做專訪,鳴州考慮到手頭兩篇未完成的專欄特約稿,於是借故推託了。
坐上駕駛座,鳴州發獃了許久,才開出停車場前往鍾宅。凡事,除非即可推出,否則,身處其中什麼都是白想。
等到傍晚,主動在書房等候鍾宇衡,不知算不算是一種較理性的和解方式。
而宇衡一整天,陪胡小蓉在新建的戶外攝影棚耗了大半日,又跟小六去了一趟機車修理廠,一回來就聽管家說梁先生已經在書房喝茶,人一個雀躍,腳下飛似地直奔樓上。
梁鳴州在等他!紗紙被捅破,他還願意等他!
這個愉悅的訊息令宇衡的心像長了翅膀,被挑逗得受不了了,他急切地想要看到那人,才可能暫時平復那陣陣不安的受虐感。
一路小跑來到書房門口,宇衡又猛地收住腳步,因為在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像個身處熱戀期的傻小子,既無謀略也無深度,這麼衝動好笑的自己,完全失去了以往對待感情的瀟洒不羈。
門留着一條縫,並沒有鎖實,宇衡忽覺心率很快,他緩緩抬起眼——鳴州在燈光下的剪影煞是好看,他端茶杯的樣子更是清爽利朗。
這世間的極品男子亦分幾種,有人縱橫四海氣宇非凡,有人格調清新處世明快。顛倒眾生這個詞不光用在女人身上,鳴州走到哪裏都似發光體,獨樹一幟氣韻天成。
宇衡年紀雖輕,但及時識別美色的異稟卻無需訓練。
輕悄地推開門,精神尤其振奮,當腳下方邁進書房,室內靜謐的氛圍就令他不由地放緩了節拍。
這個寬敞的充滿厚重傢具和書香的房間,曾是宇衡最無好感的地方,可今天,因為梁鳴州的出現,原本沉悶的空間升起一股流動的念力。
他坐在那裏,正在閱讀一部厚得可以砸死人的書,一副怪趣的黑色方框眼鏡,竟修飾出他儒雅的面部輪廓,由於專註,他居然沒有察覺到有人進來。
宇衡無聲地笑了笑,心想:原來他是近視,難怪他目光中常常流露出一種無意識的迷離,很是勾人。
梁鳴州最帥的地方,就是他不知道自己帥。
宇衡就在寧靜中駐足,接着背靠牆壁滑坐大到地板上,右手搭在膝蓋上,擺個舒服的姿勢,然後什麼也不做,只是欣賞。
當然,也有一點點惡作劇成分,就是想等到他發現自己時,那略受驚的表情。
但梁鳴州真的不普通,他總是不會給你預期的反應。大約是看完了手頭這一章節,神態一放鬆,神經便又恢復敏銳,隨即接收來自於幾米外這道不同尋常的實現。
不過他也只是歪了歪腦袋,摘下眼鏡,然後淡淡一笑:「怎麼沒敲門?」
「你又沒關。」宇衡嘆了口氣,歪了歪嘴角站起來。
「不會又沒帶課本來吧?」
鍾少爺投降:「OK,我回去拿!」
「今天算了,我給你找來了「行知」歷年的年終測試卷,從去年的開始做。」
被點名的學生拉直了眼皮,一副「你饒了我吧」的表情。
作為老師,有時必須下狠心:「每一份是九十分鐘,可你只有一小時,我會替你閱卷。」
「如果我可以在一小時內完成這張鬼試卷,你以為我還會過不了關?」
「所以我在想辦法幫你克服學習恐懼。」
「我的膽子沒有你想得那麼差勁。」
鳴州語氣平靜:「讓你答題就答,我在書房裏坐着,不是為了陪你乾耗時間。」
什麼是嚴師高徒,這就是經典案例。
鳴州坐到單人沙發上繼續看書,宇衡任命地來到案前,不知為什麼,他發現,有的時候,自己沒辦法違抗梁鳴州的命令。
接着是長久靜默的答題時間。古董時鐘的整點鈴響,把整個時空都拉回到過去,就只是老實地坐在桌前,咬着筆端冥思苦想,那彷彿是小學時期才有的記憶,本以為一去不復返的光陰,卻讓梁鳴州替他拾回來。
重溫,有時候也並不是不快樂的事,要看在一起的對象是誰。
答題每隔五分鐘,宇衡就會支着頭看向斜對面書架下的男人,這是他的動力。
四十五分鐘后,宇衡抬頭打斷測試:「你後天有空嗎?」
鳴州皺了下眉,想要義正辭嚴地命他嚴肅考試紀律,但嘴上還是簡易地回答了:「約了人。」
「約了誰?」
鳴州當下便打斷他的無禮提問:「有什麼事么?」
「想約你去個地方。」
「我說了,我約了人。」
「是女人么?」宇衡低下頭,筆頭仍在答題,口氣似漫不經心,「那個俞曼貞?」
鳴州一愣,不知他怎麼會言中,略感意外,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他,只是靜坐。
「真的是她?」宇衡停下筆來,半眯起眼,「我去查過這個助教,不過是憑着幾分姿色受了器重,賺了幾份外聯的工作,她這種心機重的女人,對你會沒企圖才奇怪!你難道還當真要同她交往?」
「不要讓我害怕同你共處。」
「你不必親口提醒我,我也知道自己有多不討人喜歡。」宇衡一把抄起案上的卷子,起身走到鳴州面前,將它畢恭畢敬地攤開在鳴州眼前,「你知道的,很多事,我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直到門啪一聲合攏,鳴州才回過神來,他萬分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將卷子隨手摺起,這才發現,無論對錯,鍾宇衡確實將題目全部答完。
當晚,鳴州又一次夢到母親傳着老式修身旗袍,坐在窗邊,趁他看得痴了的時候,側身軟軟地問他:「小州,不是說只要軍艦嗎?怎麼今天又在模型店裏哭鬧耍賴皮?如果你想要海盜船,媽媽不會買給你,你不知道其實你想要的,未必可以得到呢。」
鳴州低頭看自己的手掌,小小的,但掌心線很深,深到肉里,他覺得痛起來,但還是忍着沒有說話。
「你有很想要的東西嗎?就像今天的海盜船一樣?」母親的聲音里有些責備起來。
鳴州心裏着急,他不清楚一向溫柔的母親,今天為什麼這麼執拗地想要挖掘他的秘密,他有秘密嗎?為什麼自己都不能確定,他急得冒冷汗。
越急越不敢靠近母親,他使力掙扎着,心裏一驚便睜開了眼,換來一頭的冷汗。
鳴州一向怕母親失望,或許是他從未讓她失望過。所以許多東西,他從不會自己開口要,就這樣停課了兩日,接下來迎來風和日麗的周三。為了配合曼貞的休假,鳴州刻意騰出整個下午和晚上,用來消受美人恩。
他們安排了午餐後去極地海洋公園,晚上也正好趕上古典音樂會開場,一舉兩得。
而另一頭,宇衡在前一晚便約了胡小蓉出來吃晚飯。
「怎麼這麼好心,請我吃飯。」女性的預感一向過人,「不會是有事求我吧?」
宇衡邊喝咖啡邊鎮定地發出第二步邀請:「明天跟我約會。」
小蓉的笑僵在唇邊,猶自打量了對面的合伙人,直至確認以上對話的性質並無歧異才做滿不在乎狀:「那就要看本小姐是不是有興緻了。」
「去是不去?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就算大女人也會就此嗔怒:「厚,你給點誠意行不行!」
「難道女人就喜歡到這種惡俗的餐廳,吃這種不分生熟的冷凍牛排,才會覺得幸福?」
「旋轉餐廳,燭光晚餐,法式牛排,哪裏惡俗?!你這個不懂浪漫的傢伙,誰做你的情人,誰瞎了眼。」說著說著又笑出來,「為我消費這頓燭光晚餐,只為約我明天出去,真不像我認識的阿鍾,難道是我有理解偏差?」
「幹嘛這麼啰嗦,是我自己正好想去海洋公園,隨便約你一起而已。」
「行啊。」小蓉托着腮笑眯眯看着宇衡,在心裏暗暗跟自己說:看你使什麼招!
等到了約定的日期,前往南郊的極地海洋公園,鳴州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車程。
園內分極地館和海洋館,慕名而去的曼貞興奮得面目潮紅,而對海洋生物頗有愛好的鳴州充當起曼貞的講解員,主動向她介紹起關於鯊魚族群一些可考證的軼聞。
鳴州其實最喜歡海星,因為那是一種近乎夢幻的生物,優雅的背後藏着毒,在未知的深海底縹緲地遊歷,即使被放進了透明的容器里,姿態也叫人嚮往。
那一天,鳴州的話比平時曼貞見他時都要多一些,這使得整個相處過程更加愉悅。
如果不是在企鵝區與鍾宇衡不期而遇,鳴州大概會以為這是一次成功的約會。
「這麼巧。」
宇衡嘴上這麼說,可聽到鳴州耳朵里,可是半點驚喜感都沒有,他隱約感到不安。
剛想客套迴避,宇衡已經同身邊的曼貞打招呼:「嗨,俞老師,又見面了。」
就在曼貞回禮的同時,一道鮮亮的身影橫刺出來,直接介入雙方陣營,清脆的聲音與她甜美的外表相映成趣。
「噢喲,這裏香草雪糕居然二十塊一支,這價殺的,我還當我在歐洲咧。」
宇衡伸長手臂,一把將這個漂亮女生勾到自己胸前,故作熱情地說:「我朋友。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看北極熊?」
小蓉往身後看了眼宇衡,見勢附和道:「對呀對呀,那邊人氣超旺,要不然先去看海豚表演好不好?」
宇衡看小蓉這麼配合,於是給她介紹:「梁老師,俞老師。」
「厚,是老師噢,我還當明星咧,你們行知的老師未免也太漂亮了吧!」小蓉與面前的一對璧人握手,「我叫小蓉,是宇衡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