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她是反應過火了一點,但連經常占她口頭便宜的方斐然也不曾如此輕薄於她,更何況是長相都沒看清楚的顏家齊。
三人神氣各異的各據客廳一角——顏家齊幽怨,方斐然無奈,她則是懊喪。
始終帶着笑意的劉嫂,手腳俐落地把顏家齊額角的傷口消毒拭凈,貼上OK綳后,以沒什麼大不了的語氣安慰道:「皮破了一點、有些腫,不要緊,明天就消了。」離去時,還神秘地對她眨了眨眼。
顏家齊摸摸傷口,利眼瞅着她,扯動嘴角譏刺,「我早該想到的,以欣哪會這麼粗魯?斐然,你以為帶個和以欣貌似的人來替代她,我就會回公司嗎?你的方法也愈來愈低等了。」
原本懷抱歉意的她,乍聞他惡人先告狀,還順道損了她,頓時怒火中燒,霍地從沙發上跳起,對方斐然怒道:「原來你朋友水準也不過如此,如果你還要留下來,麻煩替我叫部車,我先走了。」
方斐然不慌不忙地掣住她,走近顏家齊。「她長得像以欣只是巧合,她不是來替代任何人的,她是我的未婚妻。」
顏家齊錯愕,一語不發。她微覺尷尬,方斐然不是第一次如此一廂情願宣告着,但在好友面前意義自是不同,她原已燃起的怒火竟沒來由的熄滅了。
「那恭禧你了。」顏家齊恢復初見時的嚴冷,逕自上樓,走了兩階,又回頭拋下一句,「希望你運氣比我好,不會被打破頭。」
「他比你有禮貌多了,自然不會挨打。」她不甘示弱地回了嘴。
顏家齊睥睨的神色轉化,重新打量一遍梁如意,再看看好友不置可否的表情,嗤笑道:「斐然,你轉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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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盤往左一打,車子便滑向下山的主幹道里,奔馳了幾分鐘,他往右覷了個空,轉進凸出路邊的觀景區,煞了車。
月明星輝,在蟲鳴稀落的安靜車廂里,車內照明燈下,方才在顏宅的氣勢全沒了,她懊惱地看着車窗外,等着被他質問她脫軌的舉止。老實說,她不介意顏家齊怎麼看她,她在意的是在方斐然面前僅有的理智形象全毀,今後她再怎麼矜持,恐怕只剩矯飾,他不會再相信她有優雅的那一面了吧?
「如意。」他清清喉嚨。
來了!這次不會再淡然處之了吧?
他大手搭上她的肩,喚了她的名,尚未啟口,便噗哧一聲,伏在方向盤上全身聳顫不已,這樣克制的動作終究不能暢快地舒緩笑意,他乾脆直起身,前仰後合地爆笑起來,車身也隨之震動不已。
她知道自己言行失控,但還不至於該受到如此誇張的訕笑吧?她繃著小臉,猛推了他厚實的肩頭一下,「笑夠了吧?方先生。」
他意識到她已惱羞成怒,費了點力氣才止住衝動。「對不起,我不是笑你,我只是很久沒有感到這麼痛快了。」
「痛快?」她沒有聽錯吧?
「是啊,痛快!」他重重吁了口氣。「那傢伙成天像活死人一樣悶聲不吭已經半年多了,放着公司不管,不管勞駕誰都說不動他,今天還是話最多的一次,你那一敲真是神來之筆。」
他的反應真是始料未及。「多謝誇獎,看來只要能讓那傢伙開尊口,他對我做什麼你都無所謂吧?」心頭一絲酸意泛起,她沉下小臉。
「怎麼會呢?」他撩起她頰邊的髮絲,在唇邊拂弄。「如果他敢吻妳,他挨的可就不只是那一敲而已了。」
他靠得那麼近不是第一次,然而四下無人、漆黑闐靜,和以前在公共場合不同,她從不擔心他會太造次,但現在連對方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一種無以名狀的氛圍在兩人間漫開,她不自在地挪動身軀,連忙找個話題切入。
「以欣是他的誰?」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想必是令顏家齊念念不忘的女人,沒事對着往日倩影憑弔着,這中間必然有不為人知的糾葛。
他縮回手指,看着遠處住家的點點燈火,停了幾秒才道:「以欣姓庄,是家齊的妻子。」
「庄?」她搜尋着與記憶相符的撞擊點,拼湊出輪廓。「上一個負責進口部門的主管,就是她?」
「嗯。」他微笑承認。「半年前,他們起了很嚴重的衝突,以欣不告而別;家齊受到很大的打擊,再也無心於工作。我們儘力讓公司維持運轉,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得重新振作,否則公司很快會落到其他股東手裏。」
「沒辦法找到庄以欣了嗎?」看顏家齊冷熱極端的性子,應該是會翻天動地地尋妻才是,不會只干坐在家。
「有心要躲,加上不缺錢,自然不容易找。哪天她想通了,應該就會回來了。」
「他們是相愛的吧?」
他慨嘆,「相愛容易相處難。」
多麼任性的一對夫妻!為了兒女私情,搞得周遭人仰馬翻,不珍惜擁有的東西,以為世界都繞着他們運轉,這樣的人值得方斐然這麼關注嗎?
「你們這對好友感情很深厚吧?」
他輕笑,「你自小不在家鄉長大,對那裏的街坊不十分清楚,我們兩家是世交,他祖父就是有名的顏金山,當年橫跨黑白兩道;我祖父一直在顏家鄉下的制衣廠任廠長直到退休;我父親則在我小學時就搬離了那裏,在台中市定居下來。但家齊從國中開始也在市區就讀,所以我們沒有斷過連繫。」
「那這次我父親選舉,不是你——」她訝異有這麼一段原委。
「不是我,我是代表顏家支持你父親,到鄉下走動走動。顏氏家族在那裏有大批土地,老宅和祠堂也維持得很好,近幾年工廠雖然都遷往大陸,還是很關心地方鄰里。」
他解釋得愈清楚,她火也冒得愈大,她那對從一開始就不老實的父母把她耍得團團轉,為了一己之私,把方斐然的來頭虛構得如此離譜,讓她以為自己就要獻身救父,所以對方斐然一直沒擺好臉色。虧得他一身水磨功夫,若是平常人早打退堂鼓了,她現在哪還有機會跟他促膝並談……
慢着!她這是想到哪兒去了?她難道在慶幸方斐然擁有常人不能及的耐性及溫柔,而她差一點錯過了他?
「咦?沒看錯吧?你臉紅了?」他指腹捺在她渲紅的粉頰上,她驚跳起來,背壓在車門上。
「沒事,我覺得有點熱。」真是糗到了極點的借口,夜晚山上寒涼,哪來的熱?「我看起來,真的像那個庄以欣嗎?」她轉個話題,避開他正待出口的調侃。
「……」他意外地靜默了,睫毛形成的半扇陰影遮住眸子。
「第一眼看到她在螢幕上的樣子,是有些神似,尤其不笑的時候;不過再仔細瞧,五官出入就多了,等看到她開心地笑,更覺得是兩個人。老實說,她比我漂亮多了,算是個美女,不知道為什麼公司那些人老盯着我瞧,你說奇不奇怪?」她侃侃而談,沒發覺他凝視她的瞳眸中出現了嶄新的東西。
這般大方地直言貌不如人,他對她性格中直爽的部分有了新的認識。那柔美的臉蛋有着倔強的衝突氣質,交織在她身上,使她的神態與庄以欣有了區隔,庄以欣嬌美任性,總是甜笑示人;梁如意剋制矜持,不輕易釋放熱情,多半以冷淡掩飾自我防衛。第一次看見她,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觸動了他蟄伏許久的心,她的確是和以欣不同,她是一本可以慢慢閱讀的古典線裝書,剛開始有點困難,深入後會有出其不意的寶藏。
「如意,我覺得,你比她美多了。」他手掌覆蓋在她放在膝上的手,低抑的嗓音極其溫柔。
「多謝美言,你這分明是情人眼裏出——」她噤口得太慢,把自己陷進了進退維谷的地步。她抽開手,面朝空無一人的窗外,有股投身到夜色中逃開他的衝動。
他笑逐顏開,斜靠着椅背道:「我猜——」他慢條斯理地說著,勾起了她的注意。「乖寶寶的如意,一定沒有接吻過。」
「誰說的?」她立即回頭,彷彿奇恥大辱般地瞋視他。「你少亂猜!」
邊說邊摸着臉——才剛過二十七,看起來真的有老處女的氣質嗎?
「喔?那麼經驗豐富的如意,到底在怕什麼呢?」
「我沒怕啊!怕什麼?」她挺直了腰桿,鎮定地看着他。
「怕我吻妳啊!」他猛然欺身向前,在即將碰觸到她的唇時煞車。她眨着長睫,一口氣屏在胸口,後腦勺抵着車窗,撤守無門。
「怕嗎?」他輕捏她的頰。「快呼吸,待會兒就沒空了。」
她如臨大敵;他好整以暇,微掀唇,一口覆上她的唇瓣,立即聽到她的吸氣聲,兩掌還使力抵在他肩上。
他從喉嚨發出笑聲,輾轉輕吮她的柔軟;她卻擠着眼,緊咬牙關,不讓他深入,沒有和他親密交纏的意思。
「倔強的如意,還是這麼放不開。」他見識到了她的保守,一番努力后,終於撤退。他笑顏依舊地哄拍她的頭,「沒關係,下次再來。」
她摀着嘴,半發昏着,心跳咚咚如擂鼓——該死!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告訴自已,她一點都不會對這樣的男人動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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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內部的臨時辦公室里。
他皺着眉,一頁頁翻閱着財務報表,又看看錶,再瞄了眼右側一迭尚未過目的卷宗,不耐地對在前方等候批示的會計主任道:「我只要知道上一季的營利有沒有衰退就好,細目就讓總經理裁示,還有沒有問題?」
「呃——也不算什麼大問題。」滾圓的手掌揩去額頭的汗。「是人事部知會了我這邊幾次,梁小姐想再多聘兩個業務,可是這個部門當時增設時,只是玩票性質,庄小姐現今也不再負責,部門的存續性上頭還在考量,這——還真有點為難。」細小的眼珠覷了代理主子一眼。
「為難什麼?」難不成其他股東有意刪除這個部門?
「自從梁小姐掌理之後,上個月獲利竟然首度增加!當然,如果主管自己都親自下海,業績要不起色也說不過去——」
「等等!何謂親自下海?」他挑起濃眉。
「方先生不知道嗎?梁小姐不是您的——」他識趣地噤聲,差點僭越了主從關係。「抱歉,我的意思是,梁小姐非常盡責,前兩個禮拜開始,就三不五時和那兩個業務員早出晚歸,親自推公司的產品,順帶收呆帳。老實說,她行銷做得不錯,我要是總經理,早批了她的請示,多撥經費請個人;可是您也知道,顏董不回來,其他老股東早就想撤部門減少支出,我也很為難該不該撥款給她。」
他支着下顎,滿臉意外。
前陣子為了餐廳開分店的事,他南下考察了幾個點,忙得不可開交,不得不停了和梁如意的晚餐約會。每次通電話,她不是在忙,就是在訓斥那兩個天兵手下;好幾次晚上十一點打去她住家,梁少芹都說她累得睡了,原以為她生理痛的老毛病犯了,沒想到她當了真,全力整頓起部門,這個女人,他是低估她了!
「撥給她吧!從我的薪資里扣除。」他當機立斷,他可不想一星期見不到她一面。「別讓梁小姐知道。」
他批了公文,走出辦公室,他要看看這個從不對他巧言撒嬌、討他歡心的女人,有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一踏進進口部,除了留守的助理王思瑩,瞧不見她的倩影。
「梁小姐呢?」他少見的板起臉。
「在……在彰化,今……今天不會回來。」助理期期艾艾地,方斐然不苟言笑時,襯上一襲黑衣,眉梢無意間會流露出狠勁。
「彰化?」她竟連個交待也沒有!
「是啊!有個新開幕的大型傢具店進了不少我們的貨,梁小姐去看看客人的反應,明天順便到台中收舊帳。」她不知會不會說太多了,看樣子,這對傳說山:的情人溝通有點問題。
他一語不發,扭頭就走。
思索良久,在進電梯前,他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小芸,準備一下,明天到台南的行程提前,今晚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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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沒和他一道出遠門過,除了為公事出差,當年熱戀時,遠赴國外旅遊也是家常便飯。但他很少帶着心事和她相處,情感上的不能延續,只能證明他們不是彼此的那杯茶,卻還是共事無虞,她對他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今晚一路上話題盡在無關緊要的店務里兜轉着,他顯然心不在焉。
認識三年,情人關係中斷了一年,他們各自遊走在不同的懷抱,她近來結束了另一段關係,疲倦了,使她重新審視身邊的方斐然。也許,他們之間會有新的契機也不一定,公事上的絕佳默契,表示他們有共同生活的條件,當然,他得有相同的觀感,而新近出現的梁如意,也是另一個不確定性。
「在台中休息一晚吧,明天到台南才不會太累。」她試探地提議。她對台中情有獨鍾,除了曾陪他回家會晤父母,也是他們當年的定情地。
「不,我想在彰化過夜。」他不多加說明,明顯心意已決。
「彰化?那裏有什麼新飯店嗎?」她狐疑着,或許是美食經營者,他對食宿非常挑剔,不會屈就感官上的不悅。
「已經十一點了,就住一晚,無所謂的。」
這可新鮮了,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車子一下交流道,他轉進市區,通了一下電話,問明地址,在大街小巷中繞轉了幾圈,終於到達他的目的地。
她頭一抬,差點沒暈厥。
汽車旅館!而且是外型、招牌都俗麗無比的二流汽車旅館,和台北鼎鼎大名的「薇閣」簡直無法比,差了一大截。
「斐然,你確定要住這裏?」她按下吃驚問道。
「對。」他將車開進旅館前方的停車場,忽然想到什麼,轉頭對她道:「喔,對了,你要是不習慣,我載你到別家飯店投宿,不必跟着我。」
「不必了,我沒那麼嬌生慣養。」她一口回絕,不住下去怎能知道他的意圖。
兩人同時下了車,走向旅館簡陋的服務櫃枱,門口階梯處一胖一瘦抽着煙的兩個男人,一見到他連忙按熄了煙哈腰迎上。
「方先生,您來得真快,才兩個鐘頭就到了。」胖子陳討好地遞上一根煙。
「不用了,我在戒煙。梁小姐呢?」他劈頭即問。
張芸一聽,霎時瞭然於胸,面色微黯。
「梁小姐?」瘦皮猴劉得化鬼頭鬼腦地竊笑着。「梁小姐剛才跟櫃枱吵了一架,現在大概在房裏生悶氣吧。」
「吵架?」這可前所未聞,她對不相干的外人一向客氣有禮,會動怒可不是小事。「為了什麼?」
這一問,胖瘦二人組笑得樂不可支,差點嗆岔了氣。
「皮癢啦?快說!」他不耐地叱責。
「方先生,您也知道……」胖子陳瞄了瞄張芸,低下嗓音道:「這種地方,一到了晚上,來這兒的人少不了干那回事,這裏隔音差,梁小姐被吵得受不了,叫櫃枱警告隔壁的那對年輕人不要太囂張,讓她安靜睡覺……」
「是啊,真鮮!」劉得化接口,噗哧又笑。「人家做的就是這種生意,哪管她抗議什麼!」
「那為何會吵起來?」他明白了一半,這女人,有時候單純得像涉世未深的女學生,憑股傻勁亂闖一通,吃了虧也不自知。
「因為……哈……」胖子陳忍不住又大笑。「櫃枱的人回她說,這他們可管不着,晚一點梁小姐和男朋友要是在一起叫得更大聲,他們也不會出面制止干涉。櫃枱的人還好心地拿副耳塞給她,這下可惹火了梁小姐,她把人家痛罵了一頓,你沒看到她那表情……」
原委合盤道出,連張芸也掩嘴笑了。
「夠了!」他板起面孔,冷視胖子。「誰選的旅館?」
「我們啊!」胖子事不關己地聳聳肩。「梁小姐刪了我們的出差費,不讓我們住飯店,既然要省錢,大家一道省,她也沒意見啊!」
「你這豬頭!」他敲了胖子腦殼一下,又狠瞪了他一眼。「回台北再跟你們算帳!」
他問明梁如意的房號,走了幾步,回頭問張芸,「你確定要在這住下?」
「你先上去吧!」艷容平靜無波。「我把行李從車上拿下來。」他的心神不寧,原來都是為了梁如意,她從前是否表現得太令人放心了,沒見過他這麼憂心女伴。
他三步並兩步上樓,強烈地想立刻見到那個踢到鐵板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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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開電腦,耳機剛塞進耳里,房門便砰砰作響。
她披上外套,在門口站了一下,揚聲問,「誰?」
「隔壁的。」
她打開門,盤着胸瞪着方才隔着牆板對她出言不遜的年輕男人。「有何貴幹?」
「小姐,你敲牆敲得很用力喔!是有什麼問題?」男人耙梳一頭紅髮,嚼着口香糖,大概不到二十歲。
「先生,你們剛才也叫得很大聲喔!是有什麼問題?」她抬高下巴,渾然不知害怕。
「呦——很兇喔!我在我房間愛怎樣關你什麼事?」
「我也一樣,不高興可以找櫃枱,希望他們可以幫你解決。」她轉身反手把門關上。
男人一隻手卡進門縫,猛一推,把她推撞在單薄的牆上;她大吃一驚,直往後退;男人怒氣沖沖,從屁股后拿出一把水果刀,指着她,「臭三八,你敢再打擾老子,我就——」
男人還沒說完,便開始哀聲慘叫,有人在後頭攫住他拿刀的手臂,反拗在後背心,把他拖出門外。
「就怎樣?」方斐然笑問。「你想對我的女人怎樣?」
「沒怎樣,我跟她打招呼而已,痛耶……」男人齜牙咧嘴,痛不堪言。
「對女生要有禮貌一點!」他手一松,對準男人屁股一踢,直接把他踢到隔壁房門口。「別再過來,否則下次你的手會斷掉。」
他走進梁如意房間,捉住她兩肩,上下仔細探了一遍,輕聲問,「沒事吧?」
「沒事。你怎麼來了?」她神魂始定,面露驚喜。
「最近我們兩個好像都很忙,想見一面都很難,我如果不來,你大概要把我給忘了。」他不慍不火,她卻聽出話里的不悅。
「怎麼會?」她尷尬地陪笑。「你是我上司,怎麼忘得了?」
「只是上司嗎?親愛的如意。」他揚眉,不悅明顯外露。
「你別生氣,我明天就回台北,晚上就可以見面了。」她心虛地看向別處。她承認自己一忙,就疏於聯絡;但他也忙啊,她總不能像小女孩一樣,老和他牽電話線。太依賴一種關係,就會成為對方的壓力,即使是男女關係。
「如意,我弄錯了,我應該把你弄到我店裏來,你這副幹勁可以讓我的事業大放異采、門庭若市,而且可以天天見到你,你說妙不妙啊?」他半真半假、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別逗了。」她白了他一眼。
「這是你該住的地方嗎?」他回歸正題。「女孩子一個人多危險!」
「……」她啞口無言,方才那一幕,要辯解也難。
「走吧,到別家飯店去!」他拿起她床邊的行李,打開櫥櫃將她的衣物取出。
「我不去!」她搶回衣物,重新掛上。「你不知道那兩個痞子,想看我笑話,我要是住到飯店去,他們就會說我苛待員工,為了省經費讓他們住二流旅館,以後要他們言聽計從就難了。」
他匪夷所思地瞪着她,「你一定是讀四書五經長大的!好吧,我不勉強你,不過為了讓你不受騷擾,我今晚就睡在這兒,你不會反對吧?」
「睡在這?」她忙擺手,「不可以的。」開什麼玩笑的,半夜淫聲浪語一旦穿透薄薄的牆傳到兩人耳里,她還能作人嗎?況且那兩個痞子可有話說了。
「要不就到飯店去,否則就讓我住下來,你沒其它選擇。」他非常執拗,不準備讓步。
她為難地嘆口氣,「這樣做真的不好。」
「沒什麼不好。你怕流言嗎?我會娶你的。」他柔情湧現,俯下臉吻她的唇。
「斐然,行李替你拿上來了,二零五號房。」張芸站在門口,晃晃鑰匙,面不改色地望着親密的兩人。
梁如意看看張芸,再看看方斐然,喜色溜走,平板着一張小臉道:「看來你今晚會很忙,我就不勞你保護了,晚安。」
她不由分說使勁將他推出房外,反鎖上門,戴上耳機,堅決不再應門。
真糟!她這是在吃醋嗎?她狠捏了自己面頰一把,又跺了下腳。
不,明天開始,她得笑臉迎人,她梁如意,絕不能在張芸面前使出小女兒態,她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失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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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斐然拿着那張打印出來的A4紙有十分鐘了,字字句句、正面反面、逗點、錯別字都不放過,絞盡腦汁就是推敲不出送這封信的人來頭有多大?
他走到窗邊,對躺椅上的男人道:「你想,這是針對你,還是針對你父親?」
顏家齊不說話,仰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一動也不動。
「伯父不問世事已久,退休也好幾年了,人也在國外,當年也沒得罪各家山頭,算是急流勇退,會有什麼把柄呢?若是針對他,犯不着這時候才寫這封勒索信;至於你,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三十齣頭就槁木死灰,公司位置能保有多久都不知道。三千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不報警,予求予取,以後沒完沒了;如果報警了,消息一泄露,股東又有話題可炒,認為你不適任,我怕影響到你……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顏家齊還是不說話,直起頎長的身子,從窗口往下望,目光落在一樓花圃間,興緻勃勃在交談的管家和酷似妻子的女人。
「我想,先交給我一個在警政單位工作的朋友私下調查好了,有了眉目,再回應也不遲,既然只是口頭威脅,暫不理會,看對方下一步動作再說。不過家裏的保全要重新裝設,順便再請個司機吧,也少一個人單獨外出。」
顏家齊唇蠕動了一下,空洞的面龐有了表情。
「斐然,你真的要娶她?」
他眉角抽跳,兩眼發直。「不是吧?這節骨眼你問我這個?」
「你不必這麼做的,那件事我並不怪你,你不必以此明志。」
女人在花圃間穿梭,與管家一道種下時令花卉,顏家齊彎起薄唇,被勾起的美好記憶使他微笑。
「你多心了,我喜歡和她在一起,純粹是感覺到了,和任何事都沒有關係,不過還是要感謝顏家,你們對她父親的支援,讓我有機會接近她。總之,我的事不重要,你還是早點振作,回公司去吧!這封信,我拿走了。」
「三千萬,就給了吧!」顏家齊終於有了反應。「我不想再扯出我父親當年的事,他人在美國住得好好的,不須因此事驚動他。你不必再為我的事大費周章,我父親當年交遊廣闊,得罪誰也未可知,現在不管事了,總有人落阱下石,算了,他的名譽重要,花錢事小。」
方斐然撇嘴哼氣道:「說得容易,你有幾個三千萬?」
顏家齊嘆了聲,「你想怎麼做就去做吧!對了,」他插開話題,「你上次提過,以欣那個部門,現在是梁如意在管是吧?」
「唔,以欣若回來,還可以做她想做的事。」
顏家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凝視着他。「如果我是梁如意,也會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