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自此,孫策便不再府中逗留,鎮日忙碌於援助前線戰爭的孫堅,閉口不提周瑜這兩個令他心痛的字眼。

可是老天爺似乎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他,就在周瑜離開的一個月後,孫堅所帶領去討伐劉表的軍隊,敗戰而歸,而他唯一的爹親……也在當時包圍襄陽時,中箭身亡。

孫策面無表情地跪坐在地上,說不出自己此刻究竟是心傷,仰或悲哀,只能痴痴地……凝視眼前被橫抬進來的冰冷屍體,一名他再熟悉不過,最親也是最愛的人。

耳邊迴繞着孫權孩子氣的哭喊聲,和奶娘安撫的話語,孫策卻忽然覺得他什麼也聽不見了,整個人忽然被孤立,一個個至親好友皆遠離他而去,就算再堅強的人,也無法在承受心傷之後,又承受另一番打擊。

說崩潰,或許吧!渾身難受的無法言語,淚欲流,卻怎生也流不出,雙眼直盯在掀開白布后,那張熟悉又蒼老的臉孔上。不再有生氣,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股死亡氣息。

抬着孫堅屍體歸來的將士,安撫似地拍着孫策的肩頭,從懷中取出一張信遞給他地說:「節哀吧!振作起來好替別部司馬做完未完之事,相信他在天之靈,也會備感安慰的,這是他臨終前給你的信,拿去看看吧!」

「謝謝,辛苦你了,快帶領將士們下去歇息吧!」孫策拿過將士遞來的信,站起身輕說道。

將士恭敬地朝孫策躬了個身,旋即轉身離開。

孫策將視線移往自己手中略微泛黃臟污的信上,將之拆開后,仔細地詳讀起來,粗獷的臉孔隨即露出悲傷的神情。

一旁的奶娘見了,連忙上前問說:「伯符,裏頭寫了些什麼嗎?」

「爹親他……要妳帶着仲謀回吳郡去。」孫策收起信,安好地放入懷中,才抬起頭對奶娘說道。

奶娘臉色變了變,彷佛知曉孫堅交代的這番用意為何,隨即點點頭地說:「我知道了。」

「爹親的後事……就交由我處理了,仲謀他就拜託妳好好照顧了。」孫策低垂下頭,看向孫堅不再紅潤有氣色的臉孔,緩聲對奶娘說道。

「我會的,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呀伯符。」奶娘依依不捨地看着孫策,心疼他年紀輕輕便要承擔起這等大業。

「快去收拾包袱吧!我得去……準備爹親的後事了。」孫策痛苦的閉上雙眸,不想讓淚水滑落眼眶,這時候的他必須堅強,否則怎麼對得起爹親的殷殷盼望。

聞言,在一旁不斷哭泣的孫權不由得抬起淚濕的小臉,掙脫開奶娘的手跑上前,抱住孫策的腿哽咽地問說:「大哥……你要趕我和奶娘走嗎?為什麼?難道我們不能留下來陪你嗎?」

孫策難掩悲傷地睜開眼,蹲下身將孫權瘦小的身軀抱入懷中,輕拍撫着他的背說:「大哥……要在這裏陪爹親,替爹親完成他的夢想,你年紀還小,這件事兒……你幫不上忙,但是大哥要拜託仲謀一件事,你願意幫大哥嗎?」

「什……什麼事?」孫權一手抹去臉上的淚水,佯裝堅強地問說。

「替大哥好好照顧奶娘,等大哥完成爹親交代的事情后,就去看你們,可是大哥希望到時候看到的,是健健康康的你和奶娘,你說好嗎?」孫策想如同往日那般,展露出一抹足以慰撫人心的笑容,只可惜他的笑,卻顯得萬分苦澀。

「好……我一定替大哥好好照顧奶娘的,大哥不可以說謊喔……一定……一定要來看仲謀。」孫權哽咽地上前將孫策緊緊抱住,保證地說道。

「大哥何時騙過你了呢?好了,別哭得跟個淚娃兒一樣,男兒有淚不輕彈,要堅強些,否則怎麼保護好奶娘呢?」孫策笑着站起身,輕撫着孫權的頭說道。

奶娘見兩人也談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前輕牽起孫權的小手,朝孫策說:「那我先帶仲謀下去了。」

孫策不語地頷首,便逕自繞過他倆走至孫堅的屍體旁,靜靜地看着。

見他如此,奶娘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撫孫策,僅能將孫權先行帶下去,好準備離開的一切事宜。

兩天後,奶娘帶着孫權一同搭上孫策為他們準備的馬車,讓幾名下人一同隨行伺候。

目送馬車遠離后,孫策便開始着手處理起孫堅的喪事,許多將士們也前來幫忙,一時間,氣氛更昭顯哀傷。

孤身站在孫堅立於盧江舒縣外山上的墓碑前,孫策已經麻木了,無論是前來關心的將領們,仰或是那句句慰撫的話語,一聲保重,他不知聽了千萬遍,第一次是公瑾離開前對他說的,第二次是爹親死去后,將士們慰撫他的話,每一次聽聞,他的心也隨之沉落谷底,倘若再有什麼事情發生,他恐怕也不會再有任何感覺了。

他抬手輕灑懷中所端的片片黃紙,任由那堆紙張落在自己身上,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漠然,又帶了點哀凄,搭襯上那身素色的衣衫,頓時顯得滄桑。

孫策回頭看望了下,唇角不禁微微上揚,苦澀萬分地笑出聲。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寄望他會待在他身畔嗎?說了不見面,說了要忘卻,卻還是忍不住地想再見他一面,有好多話……想對他說、想對他傾訴,可是他兩早已形同陌路,他還能……這般厚臉皮地去找尋他嗎?可以嗎?

他不知道,只是真的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偷偷的看一眼也好,他想去找他,將他深深的記入腦海之中,就再也不會去刁擾他了,他會親自割捨這段不該的情感,專心一致地去完成爹親所交代的事情,去娶妻生子,完成霸業。

替內心的渴望找了個借口,孫策再次灑了一把黃紙,旋即轉過身,走出幽靜的山林。

◎◎◎

天暗,已是三更之時,丹楊太守府內,只余幾盞籠燈高掛於長廊與門邊,透出許些光亮照應這昏暗的府宅。

幾乎每座廂房都已熄燭歇息,唯有其中一座典雅的小苑,仍然亮着燭光,搖曳地在窗前晃動光影。

隨父前來丹楊上任丹楊太守的周瑜,神情隱約顯露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書冊,任誰看了,也知曉他心不在焉。

一個月了……對於一個對他痴心妄想的人,他這麼斷然離開,已算是留情了,只因為自己還念在他曾與他有過一段至深的友誼關係。

那麼自己還在念着什麼?鎮日心緒不寧,滿腦子想的,還是那日他離開時,孫策所流露出的悲哀神情,彷佛在哀求,也像是絕望,無論自己是否真討厭了他,當他觸及那哀傷的眼神,內心真的無法不為之震撼,就連到了現今……仍無法抹滅那股騷動。

既然都決定要斷得一乾二凈,自己就不該再如此念念不妄,要忘,就該忘得徹底,別連在午夜夢回間,也看見那張哀愁的臉。

周瑜倏然闔上書冊,起身欲吹熄燭火,好趕緊歇下,別再念着孫策當時的神情,想趕緊將這一切拋諸於腦後。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規律的輕敲聲,開口問說:「少爺,府外來了名姓孫的人,說是要來找您的,您要見他嗎?」

「孫……」周瑜低喃了聲,心口忽然一陣緊縮,雙眼霎時閉得極緊,像是又想起了當日離去前,自己下定決心與之斷絕關係的孫策。

「少爺需要我將人趕走嗎?畢竟都這麼晚了,您也該歇下了。」門外的下人又開口這般說道。

周瑜遲遲沒有開口,只因為他還在猶豫,猶豫着該不該去見孫策,雖然理智告訴他不該見,內心卻涌生出一股渴望,想再去看看他,想知道他近日過得可好,不斷的掙扎拉扯之下,他慌了,頓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是好。

下人見房內的周瑜沒有響應,很自然地將之歸類於主子累了,隨即開口說:「不如這樣吧少爺,我現在就將人趕走,要他改日再來好了。」

聞言,周瑜趕緊開口喊說:「等等!」

「怎麼了少爺?」那名下人停下方邁出的腳步,回過身恭敬地問道。

「去將人領到偏廳吧!我一會兒就來。」周瑜嘆息一聲地吩咐着。內心卻滿是無奈,算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此後他真的不會再與他有任何關係。

「是。」下人連忙應了聲,匆匆地離開,好將那名久候多時的人帶到偏廳去。

周瑜在房內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離開桌旁,推開房門走了出去。走在昏暗的長廊上時,他不斷的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不會再有下次,真的……

等他來到偏廳時,雙眼便再也無法自站立在窗前的高大身影移開,從不曾……見過他穿起素色的衫子,他的穿着,永遠是一概的豪邁黑裝,但是此刻,一身的白衫卻將他襯托得更加成熟,卻也顯得滄桑……

孫策微微偏過略帶倦意的臉孔,看向一如往日那般俊美儒雅的周瑜,勉力的扯開一抹淡笑,「好久……不見了。」

周瑜忽然發現無法開口應對,隱約感覺到孫策有絲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兒不對,一聽聞他微微沙啞的音嗓,內心頓時為之一揪,只能站在廳口前與他默然對視。

「果然……我來找你,還是給你帶來困擾了。」孫策苦笑出聲,粗獷的臉孔滿是悲哀,輕嘆了一聲后,便欲轉身離去。

見狀,周瑜飛奔似地快步上前將孫策拉住,明知道該任由他離去,但是他再也無法忽視他那傷懷的模樣,不想見到這樣心事重重的他,那隻會令他莫名心痛,而這種感覺……令他無措。

孫策驚訝的回過頭看向周瑜,卻見他在自己回頭時,立刻又把手縮了回去,人也往後退開一步,故意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怎麼忽然來了?」周瑜輕別開臉,不去看孫策由訝異轉回失落的神情,怕會……引起自己內心隱約起伏的騷動。

「沒什麼,只是……忽然很想再見你一面。」孫策不自覺地抬起左手,捂上又開始隱隱作痛的心窩,佯裝淡然無謂地響應道。

聞言,周瑜不由得皺起眉頭,開口便說:「你說這什麼話,好似……好似你要死了似的。」

他不禁感到氣憤,不願聽見孫策將話說得彷佛一切到此為止,好似他今日過後,便要從這個世間上消失似的。

「是嗎?」孫策略感欣慰地輕笑出聲,笑中卻包含了無限的悲傷。「或許早就死了也不一定,早在看見爹親屍體的那一刻,我的心早就死了……什麼……也沒有了……」

周瑜震驚地驀然回過頭,直盯着孫策悲痛萬分的模樣無法離開,伸出手欲安撫他,卻又想起他對自己抱持的感情,不希望因為自己一番關懷的舉動,導致他萌生希望,又趕緊將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

「節哀順變吧!」他硬着聲輕說,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安撫眼前哀痛的男人了。

孫策一聽聞,不由得便笑了,忍不住地開口邀說:「可以……陪我再喝最後一次的酒嗎?」

周瑜忽然握緊雙拳,極力地壓抑自己內心逐漸突破而出的騷動,別過身說:「隨我一起來吧!」

孫策輕點頭,不再多話地跟隨在周瑜身後,與他一同走出偏廳,直朝他寢居的小苑走去。

走入小苑后,周瑜吩咐下人拿來幾壇酒後,便推開房門與孫策一同入內。

「坐吧!別客氣。」他朝一直站立在窗旁的孫策說道。

「謝謝。」孫策微笑了下,極力地想如往日那般,扯開一抹朗爽的笑容,好告訴周瑜他未曾變過,不必替他擔憂,可是喪父的哀痛,卻怎麼也讓他無法笑得開懷自然。

周瑜跟着孫策一同坐落於桌旁,卻一直默默不語,任由詭異的氣氛回蕩在兩人之間。

「近日過得可好?」孫策耐不住這種迫人窒息的氣氛,連忙開口打破沉默地問說。

周瑜一個頷首,算是響應了孫策的問話,一雙眸子直盯着桌面不放,就是不肯看眼前的人一眼。

見狀,孫策頓然知曉周瑜是不會響應他的話了,他會帶自己來這兒,純粹是想陪他喝個幾杯,好趕緊打發自己走罷了。

思及此,孫策忽然感傷起來,不懂為何他倆會走至這般地步,是否他戀上他,將註定連朋友也做不得,但是……他從不曾想過要將自己的想望付諸於行動,只是單純的……想將這份愛戀埋藏於心,偷偷的……收藏着,這樣也不行嗎?

就在這時,忽然敲門而入的下人,打破了兩人昭顯凝重的氣氛,將提來的酒罈擱放在桌上,便彎身恭敬地退下,順勢將門帶上。

「喝吧!」周瑜拿起桌上的酒罈,欲替他倆倒杯酒,卻被孫策抬手阻止。

只見孫策搖了搖頭,苦澀地笑着說:「這酒……我喝就好,你就別喝了,只要在一旁陪着我就好。」

聞言,周瑜提着酒罈的手不由得抖顫了下,斂下眼帘,掩飾自己眸中一閃而逝的情緒,將酒罈推給孫策,便逕自坐回位置上。

孫策笑着接過周瑜推來的酒罈,連酒杯也省下了,直接拿起酒罈子便灌,酒汁霎時染得他胸襟一片濕。

周瑜就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孫策豪飲,眸中閃過一絲令人費解的神色,卻……仍是什麼也沒做。

直至孫策將下人帶來的兩壇酒都飲盡了,才滿足地將酒罈擱放在桌上,抓起袖子豪爽地擦了下嘴,一張粗獷的臉孔早已佈滿醉紅。

「謝謝……你了公……不……是周郎才對,心情總算……舒緩了些……我走了……」他真得醉了,說話含糊不清,抖顫着手撐在桌面,起身便想離開周瑜的寢房。無奈身體卻不受控制的搖晃不已,走沒幾步,便靠在牆邊軟攤在地。

周瑜眉頭微皺,起身上前欲扶起孫策,卻見他忽然縮起高大的身軀,拒絕被他攙扶。

「別碰我……算我……拜託你了……我……不想在你面前哭出來……」孫策的聲音微些哽咽,他雖然不是丟不起臉,但至少……別讓他在周瑜面前哭,他不想被他看見這般懦弱的自己。

周瑜忽然感到呼吸一窒,眼前縮在地上的高壯身影,顯得有些脆弱,他哀求的話語,字字敲打入他心坎里,痛得他好想將眼前的人緊抱入懷,好好的安撫他一番,可是他能嗎?萬一……又讓他萌生起希望那該如何是好?所以他又猶豫了,只能看着他痛苦掙扎,卻無法伸出援手。

孫策好想笑自己傻,或許他應該再醉胡塗一點,至少這樣就不會存有那一絲的痴心妄想,乾脆的邁步離開,不是更好嗎?

他邊笑邊撐着牆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至門前將門扉推開,欲邁步離開之時,手臂忽然感到一股拉力,整個人頓時又被拉入房內,一個晃眼,門被另一隻手關上,自己……已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別硬撐了,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舒服些。」周瑜將孫策緊緊的抱在懷中,儘管這麼抱着高壯的他令自己感到不舒服,他仍然沒有放開的意思,反而柔聲地安撫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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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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