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紀瓷轉回頭正襟危坐,心裏怦怦跳。
霍勝法忍不住在心裏臭罵老天爺:人生不需要這麼多巧合!
他微乎其微地嘆息。“小瓷,要打招呼嗎?”
“不要。”她有些恍惚的牽動唇瓣。
豬頭,她到底在慌什麼?不是為自己心理建設,即使哪天見到池秋岑也不會再落荒而逃了嘛?反正,池秋岑也不知道她是誰。
但,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角落,忍不住會偷偷的揣測,她——池秋岑可曾記得她還有個女兒?可曾午夜夢回時呼喚過“宋慈”一次?
生母呵!原來,她仍是在意的,在意自己被完全遺忘,見了面卻似陌生人對望,酸澀得讓她想用力逃開。
霍勝法緊抿着唇,下顎的線條很少這般僵硬過。只因為辛秀凡點選好雪櫃中的蛋糕,游移的目光也掃向小小的座位區,自然也瞧見霍勝法,文雅地一笑,踩着模特兒般的步伐走過來。
“好巧喔!在這兒遇見霍律師和小瓷在約會。”
“台北就這麼大,相遇的幾率是很高。”霍勝法對辛秀凡客氣的一笑,卻意在說給紀瓷聽,希望她情緒穩下來。
“小瓷,我沒有哪裏得罪你吧?見了面也不打招呼。”辛秀凡等着紀瓷的頭頂,聲音柔柔的,語氣卻涼涼的。真不明白紀騰老是誇獎她是天底下最貼心、甜美、可愛的妹妹。到底是哪裏可愛了?
紀瓷只好站起了,笑着打招呼。“你好,辛姐姐。因為蛋糕太好吃了,忙着吃東西沒注意到你進來。”
辛秀凡香肩微聳。“這樣便宜的價位怎麼可能好吃到令人渾然忘我,不過,也因為便宜,我們順道過來買一些回去犒賞家裏的菲佣。是不是啊?媽。”美目瞄向也好奇走過來的池秋岑。
“當然,我們必須善待為我們工作的人,這可是你爸的座右銘呢!”池秋岑說得落落大方,高貴又得體。“秀凡,這兩位是你的朋友?”描繪精緻的臉蛋始終噙着恰如其分的淺笑,眼神卻在不經意中迅速描繪霍騰法和紀瓷全身上下的行頭,十秒內判斷出:家境上等,但比我家還差一級。
辛秀凡簡單的做了介紹。
池秋岑輕柔的詢問道:“明天要跟蘇家的人吃飯,你爸不也要你邀請男朋友一起來?你說他很忙,到底在忙什麼,忙到連星期日中午都空不出時間?霍律師,貴事務所的工作需要忙到加班嗎?還是紀小姐可以回答我……”
紀瓷看着她,“紀小姐”三個字像針扎的她心很痛。
“辛夫人,”霍勝法快速接上話,“吃飯約會這種私事,紀騰和辛小姐自己去商量即可,身為妹妹或朋友都不便插嘴。”
言外之意,繼母連這種事也要管嗎?
幹練的池秋岑如何聽不出來?但霍勝法始終不動聲色的說完,彷彿說的是他自己和紀瓷,只有多心的人才會自行延伸出不同的意思。
不愧是律師,損人不犯誹謗罪。
池秋岑冷冷一笑,和辛秀凡優雅的提了蛋糕盒走人。
從頭到尾,池秋岑沒多看紀瓷一眼,其實仔細看紀瓷跟她有點像,一樣的小臉蛋,一樣精緻的五官,一樣有着白瓷般的肌膚,只是,生活環境的不同,便給於人完全不一樣的印象,不知內情的人不會將她們聯想在一起。
霍勝法拉了紀瓷重新落座,嗤笑一聲。“不要理她們,繼續吃,等她們回到家,就會自動降格變菲佣。”
“什麼?”紀瓷喝一口咖啡,不明其意。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她們剛才說這種便宜的蛋糕是要買回去給菲佣吃的,你信嗎?我從來沒聽過有哪位僱主會專程坐車買蛋糕回去給菲佣吃,而自己卻不吃的。想裝高貴也要看場合吧!”
紀瓷嗤了一聲,心中五味雜陳的情緒跟着消逝不見。“她們幹嘛這樣子?把來這吃蛋糕的人都比成菲佣等級,自己心裏會比較快樂嗎?”
“菲佣如果有這麼好命,社會版就不會出現外勞糾紛的新聞。”
“說的也是。”她尷尬地笑笑,遲疑了一下才說:“勝法哥,我剛剛的表現很糟糕對不對?其實,我心裏也想過如果有一天又碰面了,我會如無其事,表現得很瀟洒,可是……真的好難。”
他的表情瞬間轉柔。“因為小瓷實一位正常的女孩子,不是女演員,也並非人生閱歷豐富的成熟女人,這種事其又不可能事先預演排練,你的表現完全正常,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她漾起真誠的笑容,感動莫名地說:“勝法哥好會說話,讓我的心情更好。哥說生法哥在事務所里一向惜言如金,不多廢話,可是你明明很會說話嘛!”
“說話要看人、看場合。我若是對你惜言如金,兩人約會要大眼瞪小眼嘛?”
紀瓷忍不住笑出聲。
“你這樣笑就對了。最美的‘復仇’,就是生活得比對方好。”什麼復仇工作都不用做,認真經營自己的人生就對了。
“也許沒有吃過苦的關係,沒想過要復仇。”
“只不過,偶爾會好奇的想到,她還記得自己生過一個女兒嗎?可曾想念過一次?她的丈夫知道她的過去嗎?為何她結婚後沒有生小孩……都是一些雜七雜八很幼稚的想法。沒見過面以前不會多想,一旦見了面,奇奇怪怪的想法便不斷冒出來。勝法哥,你聽得有些煩吧?!可是,我不能跟家裏的人說,連哥哥也不能說,連面對最好的朋友苓心,我也說不出口。”
“跟你逛街的那一位?”霍勝法溫暖的大掌越過桌面握住她小手,給她無條件的支持。她的心輕輕悸動,溫暖的感覺流進身體裏。
“嗯,她叫蘇苓心,她姐姐蘇菀心正與辛俊凱交往,雙方家長明天要正式見面一次,我就是陪苓心來買明天要穿的洋裝。”
回想起池秋岑方才說的話,原來是這個蘇家。
“你那位朋友的家境沒有很優?”語氣已是肯定。
“你怎麼知道?”
“辛秀凡不會跑去五分埔買衣服。”
“好加在,沒讓她們瞧見苓心手裏拿的提袋。”
“怎麼了?辛俊凱不曉得自己女朋友的家境不好?”霍勝法沉穩揚眉。
“苓心家也不是窮啦!只是……噯,你不可以告訴哥喔!我怕哥會去說給辛秀凡聽,到時候辛俊凱的父母一定會阻礙婚事。”
“你說吧!這又不關阿騰的事,我不會跟他說。”就算說了,紀騰也不會多嘴轉述到辛秀凡耳里去,方才池秋岑不也怨怪紀騰拒絕共赴午宴?
“上次我跟你談到有一位朋友的爸爸公司快倒閉,幸好還有媽媽當公務員的薪水支撐家計,指的就是苓心家。”
“原來如此。辛家還不曉得蘇家的公司快倒閉,所以不反對雙發子女交往,一旦曉得,九成九婚事告吹。”
“就是這樣。不過,苓心她姐姐不窮啦!蘇姐姐和苓心事不同媽媽生的,聽說蘇姐姐從她外公外婆那裏繼承一千萬的遺產,一樣可以穿美美的約會啦!”
霍勝法莞爾一笑。“一千萬在我們眼中很大,對大企業家而言是九牛一毛。你看新聞報道,政治獻金隨便捐都是一億兩億。”
“但他們相愛啊!”
“真正相愛的話,何必隱瞞家中有困難?”霍勝法以律師的理性判斷,直言道:“那位歲菀心小姐應該也看出辛家極重體面,不可能與身家差太多的對象結婚,才會不惜一切想隱瞞家道中落的事實。”
“苓心也拿她姐姐沒辦法,還須配合演的像千金小姐。”
“辛大弓可不是笨蛋,正式提親前一定會做身家調查,搞不好連紀騰的身家也一起查了。”話落,霍勝法自己也嚇了一跳,他之前怎麼沒想到這點呢?如果是的話,辛家那邊應已得知紀瓷不是紀騰的親妹妹,但不至於去好奇紀瓷的親生父母是誰吧?!
“勝法哥,怎麼了?”
“沒事,我隨便亂猜而已。”
“就算是台灣第一有錢人,又有什麼了不起?何必嫌貧愛富的看不起人,這樣會顯得自己比較高貴嗎?真正高貴的有錢人,是樂善好施、親切隨和。”
“好,我一定會努力工作賺錢,讓小瓷當個真正高貴的有錢人。”
紀瓷嬌嬌地笑了。“勝法哥,不用勉強啦!日子過得去就好,沒必要當個工作狂。通常工作狂都沒命享受花錢的樂趣,那又是為什麼要拚命賺錢?”
霍勝法哈哈一笑。“確實矛盾。”
“我以後也要像媽媽一樣外出工作,剛剛我跟苓心還在討論,若是能當上公務員就太好了,不用擔心未來哪一天老公沒工作了,家中斷炊,孩子沒錢繳學費。看苓心定了例子就知道,女生還是要自立自強才對。”
紀瓷說完,加強語氣的點點頭、霍勝法不由得為她怕怕手。
“只要你想做的,我都會支持你。”更欣賞她了。
“真的?謝謝勝法哥。我首先要去考駕照!”美麗的雙眼閃閃發光。
“不行!”霍勝法卻馬上推翻前言。
美眸一瞪。“為什麼不行?你說話不算數!”
“我只要一想到你方向感欠佳,開車上路還在想要左轉還是右轉,碰上單行道更有可能轉不出去,停在紅綠燈前進退不得,後面的車子怎麼辦?我拜託你,台北的交通夠亂了,你不用把自己變成禍首之一。”
霍勝法說得頭頭是道,但聽的人肯定超不爽。
“你瞧不起我,我一定要拿到駕照給你看!”
霍勝法很想老實說“小姐,我相信你可以拿到駕照,但拜託你不要開車上路,開烏龜車妨礙交通非常被人怨”,還好,他自己高齡二十有七,不算太笨,更不天真,一見女友變臉,馬上見風轉舵保平安。
“知道了,你學開車要小心。”他在心底嘆氣,決定等她自己放棄,反正多的是拿到駕照卻不敢開車上路的人,犯不着現在為這個吵架。
“我當然會小心啊!等我拿到駕照,你的車子要借我開哦!”
不要吧!他的車才買一年多,很新耶!
霍勝法在心底哀號,只有暗中祈禱她考不上。
紀瓷衝著他直笑。她一定要考上!敢瞧不起女生的駕駛技術,走着瞧!
星期天,霍勝法到紀家吃午飯,吃完飯,又陪紀九鼎聊財經,跟紀騰討論新case,等周宓煮好咖啡出來,又開始聊一些瑣事。
紀瓷很少插話,看看時間已經兩點多,溜到樓上打電話給蘇苓心。
“喂,苓心,鴻門宴結束了嘛?”
蘇苓心在手機那頭笑出聲來。“真的是一場鴻門宴嘞!辛老頭好像開始在查我們家的底,一個半小時下來,我爸和我姐都在冒冷汗,反而是我媽很冷靜的和他們周旋,還有我,從冷盤吃到主菜吃得津津有味。”
“那是因為你和你媽均心中無愧。”
“辛均凱的表現如何?他沒有讓着你姐姐嗎?”
“那種二世祖只敢在外面逞威風,在金主老爸面前豈敢多放一個屁?”
“你姐姐很傷心吧!”
“她一回家就鑽進自己的房裏,還看不出她的反應。”
“也真是難為你和你父母,都配合你姐姐這麼久了。”
“可不是。我也不指望她感恩,只要別反過來怪罪我媽就阿彌陀佛,說真的,不管是辛俊凱或哪個有錢男人都好,快讓她嫁入豪門吧!”
紀瓷聽得好笑便笑出來,沒注意霍勝法已悄悄上樓來,眼睛看着陽台上的盆栽,期期艾艾的問:“那個……辛俊凱的繼母有沒有為難你們?”
“厚,真的是繼母喔!我一直在想,以辛俊凱的年齡,媽媽怎麼可能這麼年輕?她真的很漂亮,不輸給辛秀凡,只是,我不大喜歡她。”
“為什麼?”
“她呀,怎麼說呢?打扮高貴,表情也很高貴。明明一點失禮之處也沒有,就是叫人覺得難堪,而且她的笑容是職業性的,彷彿為了她高貴的身份不得不擺出笑臉似的。總之,我不太喜歡她,假假的。”蘇苓心大咧咧的說出對池秋岑的感想。
“這樣啊!”紀瓷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
“那種裝高貴的女人不會明着刁難人,那太失儀,應該說,誰敢不自量力嫁進去,她才會去刁難誰。”蘇苓心幸災樂禍的說,彷彿蘇菀心要嫁了。“你有看韓劇吧!那些有錢人家的婆婆,對娘家不太匹配卻敢嫁進來的媳婦,都不給好日子過。”
“那是演戲,一般人都不會這樣。”
“劇情往往反映人生,即使誇張一些,卻表示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事發生。我跟你說,小詞,像你跟霍勝法交往就很好,誰也不去高攀誰,即使吵架也敢大聲吼,心裏不是很暢快嗎?”
“你在說什麼啊!我沒事幹嘛去跟他吵架?”
“打比喻嘛!總之,古人強調『門當戶對』自有他的道理。”
“可是有點無趣,所以戲劇或小說都會讓富家公子愛上灰姑娘,然後遭逢重重阻礙考驗,劇情才編的下去嘛!”
“哈!可惜我姐不是灰姑娘,而是灰姑娘的姐姐。”蘇苓心嘻嘻賊笑。
紀瓷嘴角往上彎,“可是我怎麼看你也不像是灰姑娘嘛!”笑聲不小心跑出來。
霍勝法聽見她笑,放心了些,挪步坐到她身旁,宣告他來了。
“喂,紀小瓷,你欠扁啊!”手機那頭叫囂着。
一聽有人要開扁,紀瓷自然而然需求保護,往霍勝法懷裏縮。“好凶的灰姑娘哦!嚇死人了!就算王子哪天出現,也會嚇跑的。”
霍勝法擁她在懷,心情很好。因為靠的近,聽見手機傳來呱啦呱啦的數落聲,忍不住“咳”了一下,“喂,不準罵我女朋友!”
蘇苓心的聲音頓了一下,“哇哇哇,紀小瓷,你太卑鄙了,請來護法助陣。”
紀瓷嘻嘻笑,剛好紀騰也上來,坐另一張沙發,單手支撐着有趣地看着他們。
“一位護法還不夠,我有兩位呢!哥——蘇苓心罵我啦!”
“好大膽!叫她馬上過來。”紀騰湊趣道。
“我哥叫你過來呢!”
“嗚嗚,天道不仁,群魔亂舞,我先告退了。”蘇苓心戰敗收線。
紀瓷笑得抱住肚子,霍勝法和紀騰也被她逗笑了。
“好好笑哦!苓心說我們是群魔亂舞,她只好先退場了。”
“她才是沒膽的小魔,只敢魔音傳腦。”紀騰取笑道。
“誰會傻傻的跑來給你罵?”紀瓷笑眯眯地眨眨眼,很自然的問道:“哥,你今天跟辛小姐沒約會嗎?”
“她家裏有事。”紀騰漾起一個極淺的笑容,彷彿什麼事都沒有。
“你不打電話關心一下她家裏的事可圓滿解決?”
“她沒告訴我家裏有什麼事,可見得不想被追問,太白目的關心反而會令人不愉快。”紀騰聲音輕快帶笑,顯然不在乎被排擠。
紀瓷雙目直視,急切地問道:“哥,你是不是為了我拒絕和辛秀凡約會?”她的心一擰,帶着矛盾的痛苦,既不想叫辛秀凡一聲“大嫂”,又怕害了哥哥為情傷風為愛感冒。唉唉,好人難做啊!
紀騰朦朧地揚唇,有些為難。“欸,我很想說是,讓你一輩子記得哥哥為你犧牲多大。可惜不是!而是我跟秀凡都是成熟理智的大人,為愛盲目的時間太短,開始感受到彼此之間微妙的差距。”
“真的?”紀瓷聲音好輕,有些懷疑。
紀騰的嘆息近乎無助,他該拿妹妹怎麼辦?搖了搖頭。“小瓷,我們級家也算得上時中上家庭,但與大企業家的千金一比,卻給比下去了。我才工作沒兩年,不是什麼鼎鼎有名的大律師,每次約會都要去有名的餐廳,穿着打扮必須匹配得上她一身高貴的名牌,剛開始我打大男人虛榮心態在作祟,覺得跟這樣美麗高雅的女朋友出門十分有面子,但幾個月下來,便漸漸感到有壓力了。”
“哥,你沒有任何配不上辛秀凡的地方。”
“我不覺得自己不如人,但財力還尚差一等,所以感到有些壓力。我想,秀凡也感受到了,上次約會說換她付賬,我反而尷尬了。”
“啊,我們學校好多女同學跟男朋友出去約會,常常你請我、我請你的輪流付賬,大家都是學生,知道彼此的經濟狀況,才不會尷尬呢!”
“小瓷,哥哥絕對不會讓你嫁給沒有能力付賬的男人、我想,秀凡的家人也一定這麼想的。”
紀瓷嘟起紅唇,還想再說什麼,霍勝法伸臂攔住她的香肩,語氣堅定的說:“不要窮追猛打的好奇別人的感情世界,即使是至親的兄長,你也該有所節制,否則反而變成你給阿騰製造壓力了。”
“我才沒有……”
“你現在就有。”霍勝法索性拉她站起來,“時間還早,我們去淡水走一走。阿騰,你去不去?”
“不去。”紀騰投給他感激的一瞥。“任誰約會也不會喜歡多帶一顆電燈泡,我這人很講道義的。”
“哥!”
“去去去,不要妨礙我思考事情。記得,門禁是十點,小心不要被吃豆腐。”
“哥~~”討厭啦!
在淡水河邊看街頭藝術家寫生作畫,為“只是近黃昏”的美景做記錄。也有街頭畫家招攬生意,為情侶畫像,讓美麗的戀情有個完美的紀念。
紀瓷搖頭拒絕了招攬生意的畫家,和霍勝法手牽手沿着散步步道吹着海風,聊些無關痛癢的瑣事。兩人還嫌不過癮,坐着渡輪到對岸八里吃海鮮,挑一家乾淨順眼的店,一面大啖美食,一面遙望對岸的淡水碼頭,以及陽明山群峰的稜線,感受比在淡水吃海鮮更有味道。
在如此契合的醉人氣氛里,心底最深處的話語也有勇氣掏出來說。
“勝法,”不叫哥的時候,表示她非常認真,甚至有些緊張地笑,忍不住咬唇,把腦中的思緒理清。“我最近常會想,我是不是太自私又太狡猾?”
“哪一方面?”霍勝法小心的問,不去看桌上的美食。
“哥和辛秀凡的事。”紀瓷癟癟嘴。“我很怕秀凡真的變成我大嫂,又告訴哥哥不要因為我而拒絕一門好姻緣,我這麼說的時候是真心的,不希望哥哥因為我而變得不幸。可是,後來自己想了又想,忍不住懷疑,我真的希望哥哥與辛秀凡有美好的結局嗎?還是害怕去承擔『破壞哥哥幸福』的惡名,所以才那樣告訴哥哥?我會不會太自私又太狡猾了?”
兩人沉默了好幾秒,紀瓷思索着,自己輕輕點頭。
“我真的好壞。”垂頭喪氣。
他嘆息。“小瓷,你所有的那些想法、念頭,都可以歸之於‘人之常情’,沒人會怪你,你也不要在胡思亂想。只是,從此刻起,關於你哥哥與辛秀凡之間的戀情,你不要再插手或多說什麼,靜觀其變即可。”
“可是……”
“讓我這樣說好了,今天即使沒有紀瓷或池秋岑的存在,紀騰也不見得會和辛秀凡結婚,一切還早得很!”
“是我太自以為是嘛?”她認真地看着她。
“你也不用太謙虛,紀騰在考慮婚姻時一定會將父母與妹妹的喜惡考慮進去。只不過,現在絕非結婚的好時機,事業未成,青春正盛,何必急?”
紀瓷想想也有道理,至今尚未聽到紀騰提過想結婚的念頭。
“也對,哥的自尊心那麼強,沒有累積一小筆的財富哪肯結婚?有錢人的人是爸媽,他可沒臉叫爸媽供應金錢給媳婦買名牌。”
“這就對了。辛秀凡不會滿足於三餐溫飽的日子,現在已經出現微妙的差距,將來的事誰敢保證?正當的職業律師不可能在三、五年內致富,辛秀凡願意跟着紀騰過上十年平凡的生活嗎?當然嫁給紀騰絕不會吃苦,有房、有車、有薪水,一般家庭的女孩子搶着想嫁,但億萬富豪的女兒會滿足嗎?”
“我哥是最棒的,配公主也配的上。”她馬上幫腔。
“那也要你哥願意對公主老婆俯首稱臣。他那個人挺沙豬的,絕不肯教老婆爬到頭頂上去。”
“我哥才不是沙豬!”
“不沙豬會訂下晚上十點的門禁?比紀叔叔嚴格。”霍勝法大表不滿。
“哥只是保護我。”
“怕我吃了你嘛?那根本就是多餘的規定。”又沒人規定晚上才可以吃女朋友的豆腐,重點是這個男人尊重不尊重女孩子。
紀瓷朝他吐吐小舌,心裏也覺得好笑。
每個人均難免出現雙重標準的時候吧!紀騰跟女孩子約會,巴不得愈晚愈美麗;輪到妹妹約會,卻唯恐她給男人吃了去。霍勝法待人處事向來正經八百,不高興便射出凌厲的眼神嚇人,卻能以柔軟的身段待女朋友。
可是,他們的出發點都是為她好,她又該幫哪一個說話!只有傻笑以對咯!
但也因為這樣,她拋開了“可能會影響哥哥幸福”的罪惡感。
只有霍勝法知道,紀騰就是怕紀瓷會產生罪惡感,才沒有一下子便與辛秀凡切看乾乾淨淨。當紀騰得知池秋岑是妹妹生母的驚人內幕,便私下與父母商量而做了決定,這門婚姻決不能結!慶幸紀騰還沒能發下很深的感情,斷絕往來尚來得及。可是又顧慮到做的太絕的話,一方面怕紀瓷日後會有罪惡感,一方面也怕不知內情的辛秀凡反彈太大,節外生枝,紀騰決定採取“冷處理”,由辛秀凡受不了他的冷淡而甩了他,將傷害減至最低。
為了紀瓷的幸福,紀騰即便是犧牲愛情也在所不惜,甚至不能教妹妹察覺到他的犧牲。霍勝法真正見識到紀騰愛妹妹的程序,他的愛可以勝過紀騰嘛?
霍勝法在心裏苦笑,又不能老老實實的想紀瓷說明一切。人在某些時候必須得躲在面具底下,現實偶爾殘酷到不能展現太真實的一面,因為造成的傷害會更大。人通常比較能接受包裝過的東西,包括情緒,太赤裸裸的情緒反應太刺激了,令人消受不起。
“嗚,好燙喔……”安心吃海鮮鍋的紀瓷,不小心燙到舌頭。
“慢慢吃,這湯還是滾的。”霍勝法跟老闆要了杯冰開水給她。
“我一放心就覺得好餓嘛!”不過,她學乖了,慢慢地把湯吹涼了才喝。
霍騰法看她吃得有滋有味,也拋開多餘的煩惱,撈出鍋里的海蝦去殼,沾點佐料,“給你。”親手喂她吃。
“好吃,很鮮甜。”她小嘴笑開,唇紅齒白,美得耀眼,他不禁也跟着笑了。
在河堤旁沿岸散步的男男女女,也在挑選地點好、可以邊吃沒事邊欣賞風景的店面,看到他們這一對幸福的笑臉,一定覺得這家店的料理肯定好吃吧!
突然,有一名年輕女子衝到他們桌邊。
“Horace!你是霍正法!”
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英文名字,霍勝法簡直大吃一驚,拿着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輕顛了下,眼前這位擁有模特兒身材的艷麗女子,不是他在美國交往過的前女友尹真晶嗎?
紀瓷唇邊的粲笑不自覺地微凝。
這女的是誰?勝法哥過去的同班同學?還是前女友?可是這女的後面還跟着一位年近四十的眼睛斯文男。
現在這算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