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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按掉電話,一回頭,才發現大家的眼睛都停在我身上。
“有朋友要來?”章慧首先發問。這回他們沒扯到“女朋友”身上,因為我用了“滾過來吧”一詞。
“嗯,後天上午到。”
“他是網球好手嗎?”章佳也插上來。
我認真地看着她說:“不應該說網球好手,應該說是運動好手。”
小姑娘有些興奮了:“太棒啦,我就猜到你的朋友會與眾不同。”
“這結論下得可太倉促了。”我打趣她。
章慧也笑道:“佳佳是哪裏都不忘兜運動搭子。”
“後天我們球場見行嗎?”樣子已經是迫不及待。
章慧笑說:“佳佳,你要和一個長途跋涉、一身風塵僕僕的對手打球,會不會顯得太趁人之危?”
“姐?!你太不給我面子了。”
明超似懂非懂地大笑起來,氣氛完全失控,只剩下滿屋的笑鬧聲。
我在這其中顯得有些靜默,一直在想,如果我和鄭耀揚過這類家居生活會是什麼光景,老實說,我沒有想過。一開始我們就是明爭暗鬥,後來既沒有上演化敵為友的戲碼,也沒有同歸於盡,我們只是──只是走到一起,有點矛盾,有點奇特,又自覺是那樣理所當然,即使有些事情錯了,或者本不該如此發展。
後天?後天。他真的丟開這些那些來這兒了,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我們的關係從此牢不可破更進一步,因為見到彼此、感知彼此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也許我早該承認,從此,鄭耀揚在我生命中已經別有意義,不能說誰為誰做出犧牲更多,而是我們都甘願在對方的生活中扮演一個配角,原來是因為太清楚自己不是一個穩定的人,現在是因為太清楚害怕對方的突然消失和退避,那種混合著不安的深厚契合度使我們都顯得有些神經質。
本來,我們倆都不是那種會特別在乎別人,或者確切地說,不是那種會在乎自己的人,而如今,我們從不同程度上有所改變,可以講是變得更堅韌了,但也可以講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懦弱。但我們誰都不想深究下去,只管往下走,這就是我們的相處之道。
那天上午,我正準備去機場接人,就聽見外面汽車喇叭聲大作,開頭沒在意,結果有人上來按門鈴。我走出去一看,居然是章氏姐妹,姐姐開着她丈夫的大型吉普,這大清早的就浩浩蕩蕩拉着妹妹來我這兒搗亂。
章佳笑道:“你的表情怎麼不驚訝?”
“我接待不速之客的經驗太多,早已麻木。”
“要命。”她拍腦門,也是個不做作的女孩,“來來來,我們送你去接人。我等不及要見那運動高手。”
“我瞎吹的,你也信?”
“少廢話,上車!”拉着我往外面去。
章慧下車來給我拉車門,章佳大笑:“我姐夫可從來沒有過這待遇。”
“你姐夫要有陳碩一半英俊,別說開車門,要我侍候他洗腳都行。”姐妹倆爽朗地逗趣,笑成一團。開朗的女人,很難讓人不快。
一路上他們都想事先打探一下我那突然來訪的“朋友”,大概是想像不出我這孤僻慣了的怪人也會有朋友。
在約好的機場出口處等人,我們來早了,半小時后也沒見人,直到章慧的一聲輕咳:“喂喂,快看,東方帥哥!噢我的天,簡直是我大學時期的夢中情人。”
我眯着看過去,正是鄭耀揚,挺拔的身型、優雅的舉止、危險的氣質,在人群中很醒目。他此刻正帶着隱密的笑意慢慢向我們走來,章慧忍不住激動地向他揮起手,他拉開車門笑了笑,一手將黑色prada行李袋丟進寬敞的後車座。
“這就是你要等的朋友?”女人們有些不置信。
“鄭耀揚。”他自我介紹。章慧自動下車轉到後面,我上駕駛座,他坐上副座。
“一看你就是運動健將,陳碩的朋友果然精彩。”章慧非常高興,“佳佳!怎麼不說話?難得見到這樣漂亮的人物,傻啦?”
“姐,你要是再污衊我,我可跟你急──”小女孩出聲抗義。
“哪兒找來這麼一對活寶?”鄭耀揚看着我輕問,當然只有我一個人聽見了。
一個急轉彎我答:“有比這更頭痛的,來了就知道。”
“嘿,我是章佳!”已經忍不住撲上來,“明天有空嗎?去打球。”
我對他笑:“瞧,來了。”
老兄好脾氣地說:“好啊,明天。”
“爽快,我喜歡!”重重吃鄭耀揚一記豆腐。
“呵,女中豪傑哪。”他頭大地苦笑,大概是想不到我會跟這樣的陽光人物扯在一塊兒,還一起來接機,“飛機坐得人都僵了。”
“打算留多久?”
“三個星期吧。董事局我已經交代下去,張冀雲那兒也作過安排,有事電話聯絡。”他倒真是瀟洒地全擱下了。
一路載着哼哈兩將,熱鬧非凡,直到回我的地盤,我把車還她們,兩人還意猶未盡。
章慧溫和老辣地使出殺手鐧:“讓我們進去喝一杯水,陳碩陳碩,你別老是這麼不客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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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側身擋在門上:“我朋友要休息,改天再來鬧,行嗎?”
“不。”章慧微笑着搖一下頭,“不,陳碩。”
我讓開道,鄭耀揚笑着看她們一眼,自顧自脫外套往樓上去了。
“右手邊第二間。”我沖他說了一聲,他點點頭。
我去冰箱取飲料給兩位大小姐。
“你們好酷。”章佳笑着坐到我身邊,隨着認識的加深,她已經放下淑女架子,恢復爛漫本真,“我們又不是打擾你和女朋友約會,幹嘛這麼小氣?他──是你什麼朋友呀?你們認識多久了?以前怎麼沒聽你提過?”
“你的問題未免太多。”
“OK,我閉嘴。”她轉過頭去看另一個,“姐,你替我再問一遍。”
“他是你什麼……”章慧的耍賴功夫原來也如此到位。
服了她們,我連忙抬手阻止:“他是我一個很特別的朋友,就這麼多。你們喝夠了吧?不夠可以再帶幾瓶走。”
“你為什麼從來不邀請別人進你家的?難道一定要像剛才那帥哥這種級別的……什麼來着?噢對,特別──才能獲取通行證進出你家?”章慧笑得別有用意。
“姐,我懷疑陳碩是當間諜的。”
“你荷里活片子看太多了,佳佳。”
我受不了。“我上去一下,你們自便。”拋下她們上樓去看鄭耀揚,其實我是想去提醒他,剛才我是口誤,都是給倆女人攪的,他的房間應該是右手邊第三間。
推開門進房間,浴室已傳出嘩嘩水聲,我有點惡作劇似地一下拉開浴室門。
“記得敲門。”他看了我一眼,甩了甩濕發,赤裸着身體向我走來,然後伸出手臂用勁將我的脖子攬住,“你這段時間每天把我在腦子裏過幾遍?”
我挑釁:“過濾的‘過’?”
他輕咬我的耳垂:“你給我小心!”
我低笑着推開他:“你把我襯衣都給打洗了。”
“那乾脆脫掉。”
“她們還在下面?”
“誰?”他的動作一滯,抬起眼睛看了我三秒鍾,“她們到底怎麼回事?”
“剛剛她們也問過你和我到底怎麼回事。”
“噢?你說了什麼?”
“我說你是我一個很特別的人。”說著,我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頭,結結實實吻過去,舌尖翻攪着情慾,激熱在體內聚集,我拖着他出了浴室,將他壓在牆上反反覆復深深吮吸,濡潤的舌尖逡巡着每一寸敏感地,手指勾畫著他背部優美的肌理。
啪!錫罐落地的聲音,我和鄭耀揚同時驚覺。
“對……不起,對不起。”章慧只差沒有哈腰九十度道歉,她身後的小女人已經靠在沙發上震驚地盯着我們無法動彈,眼睛睜得滾圓。
鄭耀揚輕拍了一下我的臉,轉身進浴室去穿衣服。我向她們緩緩走過去,低頭瞥了瞥被跌下的飲料污染的地毯。
“你搞壞了我的印度手織毯。”我淡淡一笑,有些安撫味道。
“啊……”章慧輕嚷,“是我失態,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哎,我不曉得該怎麼說。”她也不想讓彼此太尷尬,所以故作輕鬆。
我放低聲音:“你們總是習慣這樣順便闖進別人的家、別人的房間嗎?這樣──可不好。”
在人前和鄭耀揚表現親密並非沒有過,但在章氏姐妹面前到底是不一樣的。
章佳這時回過神來了,慢慢走到她姐姐身後,小聲說了句:“姐,我們回去吧。”年輕的她未經世故,沒有想到會撞見這樣的事,還發現在身邊人身上,所以強作鎮定未免有些難。
“佳佳,你沒有什麼跟陳碩說的?”章慧突然這樣問。
“沒有。”她搖搖頭往外走,“姐,我在下面等你。”
章慧看着她走出去,表情有些無奈,對我歉意地笑笑:“她失戀不是第一次了,別介意她的態度。”我淺揚一下嘴角,表示無所謂。
“噢……”她猛地一步上前,嘆笑着倒在我懷裏輕輕擁抱了我,“陳碩,你真是令人覺得──措手不及。”她放開我,轉身也往外走,到門邊突然又回頭加了句,“他很出色,身材真是沒話說,我很久沒看這樣賞心悅目的裸男了。對啦,這手工地毯我一定賠你。”
我用眼神和微笑回應她:“不用賠了,因為全世界再找不出一模一樣的一條。”
“全世界也只有一個陳碩是我的朋友、明超的偶像。”
一身輕便的鄭耀揚在這時從裏面走出來,路過我身邊,習慣性地揚手揉了下我的頭髮,穩重成熟的他有時候還是會不經意做出一些孩子氣的動作。他沖章慧一點頭,就拎着行李袋進了卧室,大概也只有他能如此若無其事。在沒有威脅力的人面前,他的神經比較粗,不過也幸虧他如此大方,否則場面可就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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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她倆,我重新回到房間,鄭耀揚正坐在沙發上喝我的紅酒。
“你倒會自得其樂。”我在他旁邊坐下。
“不及你會享受。”他哼哼一笑,“老有這麼些人關鍵時候闖進來,我還不得喝口酒壓壓驚。”
“你也需要壓驚?”我挑了挑眉,裝作意外的樣子。
他但笑不語,靠過來伸出手撫摸我的臉。
“想幹嘛呢?”把頭往後躲了躲,“我說,你還有力氣搞?”
“本來是沒有了,但看見你又有了。”他笑得挺邪門:“怎麼,這些日子你就一點兒沒想過我?”
“想你什麼?肉體?”
他的聲音吹鼓着我的耳膜:“陳碩,你不老實。”
說完,他就開始用嘴唇耐心地點火,身體升溫急不可待,雙手迅速探入我的上衣,掌心在我的胸口和腹肌徘徊,唇舌順着頸肩往下,突然整個人面朝我壓下來,用力地扯我的上衣,動作甚至有些粗暴……
“再來!”
我們用各種方式讓對方覺得暢快淋漓:“陳碩,說你愛我,說……”熱力四射、高燒不退,電流襲向全身,我邁向高潮,嘴裏瘋嚷:“我愛你,我愛你!啊──”再也止不住熱液的噴射,我們嘶喊着,成為對方靈魂的俘虜……休戰片刻,又是下一輪進攻,我們似乎要將對方變成自己,當然這不可能,但我和他都是狂妄的人,往往認為自己可以改變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未知的並不能影響我們,而我與他真正要克服的,不過是自己。前方再是驚濤駭浪,只要還有第二個選擇,我們都不會選擇屈服,這可能就是我們和別人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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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天搞得昏天暗地的,結果就重新回到床上再躺半日,鄭耀揚因為時差緣故,再加上後來的一番大戰,體力不支,直睡到下午黃昏時分才醒過來。等我進房間將自製的煎蛋三明治遞到他面前時,他睜開尚朦朧的眼,一臉吃驚。
“什麼時候學會服務人了?”
“你不要?”我縮回手,直接塞進嘴裏咬了一口,邊咀嚼邊自誇,“還不賴,我只有做這個是好的。”
他笑:“你不覺得這樣從一個飢餓人士嘴裏奪取口糧很不人道?”
我重重坐在他身邊,一把摟過他脖子,將缺角的三明治送到他嘴邊:“還你人道。”
他的眼睛此刻恢復平時的清明幽深,赤裸裸地投向我:“難道沒有其它可補償的?”
“沒有。”我將身子探過去,在他唇上吸了一口,迅速撤離現場,邊走邊回身髮指示令,“吃了它,然後跟我去兜風,我人在車庫,你一會兒下來。”
“這個可不夠我吃。”他老兄還有意見。
“你現在是在法國,餓不着你。”我笑着出去。
如果那天我願意給鄭耀揚多兩塊三明治,說不定我們就不會去巴黎市中心的星級餐廳吃一頓勞神子的晚餐,而世上的事情就有這麼巧,我們迎面遇上了一個麻煩的舊識。
他居然朝我們這桌走過來:“看來我要收回先前的話了,我說我們沒緣份成為一家人,說你不配進入費斯特家,我想應該收回。呵,沒想到在巴黎也能夠遇上你──和你的朋友,你們似乎非常自在。”蘭迪默的刻薄仍沒有絲毫收斂的跡象,翠綠的玻璃眼球倒微微有了些情緒,不過那情緒都是衝著我來的,“開上好的香檳,我請。”
“不必,這裏不是紐約,由你來盡地主之誼似乎說不過去。”鄭耀揚冷靜地開口,不客氣也不失禮。
蘭迪默未動聲色,微微將目光在我與鄭耀揚之間徘徊片刻,最後對我說:“忘了恭喜你,你快做父親了,但我想,你大概也不會太高興。”
我和鄭耀揚迅速在空中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將手頭的刀叉握緊了幾分,盡量保持鎮定,按捺住:“你這是什麼意思?”
“莉蒂亞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他將手撐在我們的桌子上,架勢有些危險地逼近我,“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我辜負了她,可她對我義無反顧,即使她說過“沒有愛的生命無意義”這樣的話,但她還是成全了自己。
“你們會如何對她?”我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瞪着他。
費斯特家訓練有素的保鏢包圍過來,卻被蘭迪默抬手阻止。
“你以為我會不善待自己的妹妹?那孩子是她的,一個人的,她不允許任何人過問,任何人非議,她就是這麼待你的!”他一把糾住我領口,蘭迪默極少這樣失態,“在你決定放棄莉蒂亞之後,你已經放棄了關於她的一切,包括孩子。”
是的,自懂事起,我便孑然一身,一直以來,我不想連累誰,不願羈絆誰,孩子,那樣珍貴的生命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
蘭迪默重重推開我,沒有再說什麼,帶着人馬離開了。
我此時非常迷茫和頹喪,靜靜立在原地,然後有一隻手沉甸甸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將我飄乎的心漸漸放回到胸腔,我又坐下來。
“你打算怎麼做,陳碩?”他問得很直接,我與他之間也不再需要拐彎抹角。
“我可沒有辦法裝作不知道。”
“我必須提醒你,現如今,費斯特家不缺少任何你能給得起的東西。”
我知道鄭耀揚說的是大實話,但我還是憤怒了,也許是激動:“那你告訴我,我這多餘人再做什麼才可以換來皆大歡喜的結局?就因為你不是當事人,你就有權利說這種混帳話?!”
“陳碩,你這他媽叫做不識好歹!”他也火大了,“你以為我喜歡管人家這檔子閑事?現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是你,我才過問的,要是覺得我戳你脊梁骨,你大可以自己決斷!”
我深呼吸:“希望我很快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常因為彼此觀點相左或是意見不和而發生崩盤,我不想再那樣,我想無論如何與鄭耀揚溝通時都必須換一種方式了,再不能如此執着地壞下去。
“你會知道的,你一向很清楚自己的每一步。”他也壓抑住了。
我嘆道:“實際上,我不是太清楚,如果真的清楚,很多事從一開始我就根本不會去做。”
“也包括認識我?”
“不,這不在此列。”認識他,我並沒有要求把時間要回,錯過鄭耀揚,就錯過自己,我現在可以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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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飯吃得十分掃興,我們直接驅車回了家,並無心情在外逗留。
回去后,我一下坐倒在客廳的沙發上:“我在想,以往是不是把事情做得太絕,所以招致這樣那樣無休止的尋釁。”
鄭耀揚坐到我旁邊:“如今的狀況還真多。”
“難道就不能一一解決?”
他很認真地問我:“你說是解決那些人呢,還是解決那些問題?”
我瞥了他一眼:“我不像你想的那樣冷血。”
他突然又哼哼笑了,伸手攬住我的脖子:“如果沒有我,你的麻煩可能不會這麼頻繁。”
“你內疚?”
“不。”
輪到我嘆笑。
他手臂一個用力,我上半身整個傾向他,壓在他胸口:“陳碩,我們之間的和平周期有多長?”此時,他俯視我,霸道也困惑的眼神讓我無所遁形。
“三個星期?你……”我避開他的視線,淡笑道。其它話音未落時,他已經低頭封住了我的嘴。
我知道他對我的答案是不滿意的,我又何嘗滿足了?經歷那麼多,傷害那麼多,擊退那麼多,但那些看不見的障礙仍潛藏着,只不過我跟鄭耀揚都是行動派,一向認為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們。
我本來想說一年、三年、五年或更久,但我說了“三個星期”,因為我和他是男人,我和他特有的相處方式,外人絕對難以想像。可外表再強悍,內心還是會想需索一些奢侈的東西,比如依賴、信任、默契、重視,以前我不在乎這些,是因為不在乎某個人,現在我在乎鄭耀揚的想法,可我們又都沒有把握可以確定對方是否真能與自己一生相系,因為我們同樣野性不羈。
有時我會怕自己這種反常的熱情所帶來的嚴重後果,鄭耀揚也怕自己有朝一日燃到盡以後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我們倚靠對方的能量呼吸運作,也抗拒對方的毀滅性的賜予。
記得之後,我邊喘邊問了一句一想起就覺得相當愚蠢的話:“你難道永遠不結婚?永遠在我這個大男人身邊耗費你的精力和感情?”
他的回答倒也是一絕:“彼此彼此。”
“鄭耀揚,你不是個正常人。”
“說你不會離開我,說。”他不理我,突然執拗起來。
我講給他聽也是講給自己聽:“我不離開你。”
雙方的不確定使我們更加謹慎,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絕對不是一時興起所致,而是經過兩人的深思熟慮。
“費斯特呢?你不可能不聞不問。”
話題終於轉回來了,我坐起來:“我需要想想。”
“陳碩,你從來不會把‘想’掛在嘴邊,你一向要行動便行動。”
我有些吃驚:“你這話──有什麼涵義?”
“意思很明白,你是孩子的父親,他們無權干涉你的權利。”
“你讓我去爭奪監護權?”
“如果那個莉蒂亞同意與你共同撫養的話,可以。”
我笑着搖頭:“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講。”
“你認為我該不高興?陳碩,看來你還沒有能足夠了解我。”他站起來去倒紅酒,“還有,我還可以幫你找個全世界最狡滑的律師。”
“那費用可不會便宜。”我也不得不笑了,“費斯特家不會善罷甘休。”
“你是說那個蘭迪默?”鄭耀揚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過頭來看着我,“你看不出他對自己妹妹非常用感情?別跟他硬碰硬就行,你並沒有處於劣勢。”
我朝他走過去,劫走他的酒杯:“你是讚美費斯特家族處理糾紛比較文明友善?”
“可以這麼說,那小子對你印象不壞。”
“你說誰?你說──蘭迪默?”我大笑,“鄭耀揚,你的幽默感與日俱增。”
“不必草率地誇獎我,我不過說了實話。”
我來了興緻,拉他貼近自己:“你說清楚,你覺得我有幾成勝算?”
“六七成吧。”
“為什麼你這樣肯定?”
“因為沒有幾個人可以忽視你,陳碩,我這是在肯定你。”
我乾笑:“我把那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你:不必草率誇獎我。”
第二天,我們去了游泳館。明超讓小朋友組成啦啦隊助威,我換上泳褲,看見鄭耀揚已經在泳池邊做熱身,他一身漂亮的肌肉吸引了外場的女人們,我笑着走上去。
“你晒黑了不少。”鄭耀揚看見我笑道,“技術想必略有提高,可我今天一定要贏你。”
“別低估對手,你現在求饒還來得及。”我跟他調侃。
“為什麼天天來游泳?”
“因為一下水,我就能忘記一切。”兩人站上出發台。
“這一次你記清楚,是我鄭耀揚跟你一塊下去的,你可別忘記我。”他笑着,與我雙雙魚躍而入,開始了四百米的自由泳。
耳朵是嘩嘩的水聲,可我沒有聽見孩子們的叫嚷,我伸展着身體,與他齊平快速地前進,等轉身時,我的血沸騰了。幾乎是同時,我們抵達觸摸板──水面上響起一陣陣掌聲。
“誰贏?”他喊過來,游進我的跑道摟住我。
“你贏,成績不錯。”我輕輕擁抱了他一下,以示祝賀。
“有沒有獎勵?”
“有,回去的時候由你來開車。”
“陳碩,你這傢伙耍賴功夫倒是越來越好。”他笑着將水潑到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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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上岸,明超像個小大人似地捧着毛巾來給我擦頭髮,章慧走過來遞上飲料:“哇噢,超級運動健將!你們聯合起來,絕對打遍天下無敵手,不枉我特地跑來助興。”她用眼神示意我們看周圍,原來已有一幫子年輕人圈着泳池滿目崇拜議論紛紛。
我往休息區剛走幾步就被鄭耀揚一把扯住,他揚了揚嘴角,目光如炬地投向大後方:“陳碩,看來有人找。”
我一個轉身,就看見四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快步走近。
“這種事情我已經習慣。”我保持風度,站在原地等着那伙人來轟。
突然,為首的那人抬手示意手下在百米處停住,只他一個向我靠近,這人長相像是英國人。他駐足后微微頷首:“陳先生,我代表費斯特家邀請您前去作客。”
這句話似乎是老費家的傳統開場白,不過現在派了個文明人,素質比上回那批打手好多了。“你確定這回的性質不是綁架?”我戲問。
他面色一冷,但仍維持着嚴肅的面部表情,鎮定地說:“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這次是費斯特先生親自邀請您過去,誠意可表。”
英國人,無疑。我點頭,已經知道他們的來意,我也學他咬文嚼字:“我的朋友可否同往?”
“費斯特先生只邀請您一人。”
鄭耀揚這時上前來,一拍我肩膀,篤定地說道:“我隨後就來,到那兒,給我來個電話,三天,我作個安排。”
“好,你可別掉隊。”我哼哼一笑。
“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弄得好象頭天認識我似的?”他轉身邊走邊用中文說,“昨天不是說好了么?我給你出錢出人出力。”
“簡直是兩肋插刀啊。”
那外國男人看着我們兩淡定閑談,非常詫異。
“我去穿身衣服,一會直接就跟你們走,該解決的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你們在泳館門口等我,放心,跑不了。”
他困惑地看看我,倒也沒攔我,於是就先跟鄭耀揚回更衣室。
正在換上衣,鄭耀揚突然從背後擁住我,把頭擱在我肩上低聲問:“陳碩?”
“想說什麼?”我也維持着這姿勢沒有動。
“要跟你獨處一會兒不被人打擾,怎麼就會這麼困難?你說我們是不是真有點兒沖。”
“有失落感?”我低笑,其實我也想過這問題。
他接了句:“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抬起手臂撫了撫他濕漉漉的頭髮:“喂,那句古話怎麼講的?風蕭蕭兮……”
“你別他媽跟我鬧,就你那點中文水平還好意思現!”他笑罵,“門口那幫小子正磨刀霍霍等着逮你回去邀功呢。”
“怕他們對我不利?”
他語調有些降溫:“不怕,是怕你從此認祖歸宗樂不思蜀了。”
“呵,我陳碩在你眼裏就這麼掉分?看好,不會讓你打水漂,等着給我找個好律師吧。”我的確是知道他的意思的,他和我不想失去那些用高昂代價交換來的寶貴東西,不想我們的關係再次落回原點,我們已經開始試着全心信賴對方。
這會兒他放開手,惡狠狠地盯着我:“你要是食言,可別怪我闖進他們老巢去要人!”
“我再要惹毛你,還不把自己烤焦了。”
“焦了更好,越抹得黑越不怕你跑了。”他玩笑似地重重將我推倒在衣柜上,“陳碩,說你愛我,再說一次。”又來這招!
胳膊被制住,胸口貼着冰涼的鐵門,我回頭輕嚷:“你他媽又發什麼神經?”
“陳碩,遇上你,沒病也變有病。”
“損我是不是覺得特別爽?”
他笑了一下,把頭埋進我的頸肩,輕輕啃咬,雙臂圍住我的身體越收越緊,他的嘴唇往上在我的耳根處徘徊,掀起一層不小的浪。
為了防止在游泳館亂了心性,連忙開口阻止他:“這兒是公眾場合,你別太過分。”
“過分?有么?”他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熱氣吹入我的耳膜,性感而充滿挑釁,“陳碩,我警告你,不管你人到哪裏,都別妄想跳脫我鄭耀揚的視線,還是那句話:我一直盯着你呢。”
我的嘴角翹起來,笑道:“你可別在我面前充大佬,我不吃這套。”
“陳碩,看來得拿條鏈子把你鎖起來。”
我抬起手肘往後猛擊,他沉沉吸口氣,腳步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我回身指指他:“廢話少說,只要你不食言,我就等着看你怎麼攻入費斯特城牆了。”
“你是第一個我肯花心思對付的人。”他捂住腹部看着我,“還有,你下手再要這麼狠,可別怪我翻臉。”
“我看你就從來沒給過我好臉色看。”我大搖大擺從身邊經過,被他一把拽住。
“我看你是專門來惹我的。”
“所以你在靠近我的時候最好想清楚。”我首次有些無賴地直接搶了他的嘴,他立即大膽地將舌頭纏上來,一來一往間耗費了不少力氣,最終我急喘着推開他,“喂,還得留點兒體力去應付外頭那幫人。”
“你這段日子就有這麼不濟?”
“找茬啊你。”我笑着在他胸口贈一拳。
“原本以為三個星期時間夠擺平你,現在看來遙遙無期。那幫兔崽子什麼時候都不忘來湊上一腳。”他憤憤罵道。
“什麼,三星期就想擺平我?你也太他媽自大狂了你。”我往外走。
“陳碩,費斯特那兒,性子別太沖,免得吃暗虧。”
全世界最沖的人居然教導起別人來,我揚一揚手,跨出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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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英國佬將我請上一輛八八年產的福特車,司機直接將我們帶到城區的一幢豪華別墅,我想那也是費斯特家的產業之一,除了汽車業,老費斯特還一直很有置業眼光,在全世界均有房地產投資,現在的直接受益人蘭迪默.費斯特居然選在搏擊室接見我,我是不是應該為此而感到榮幸?
他一記右勾拳重擊沙袋,我注意到他沒有戴拳套,看起來殺氣騰騰,似不經意地瞥我一眼說:“沒想到還要與費斯特家糾纏不休吧?”一開口就是不客氣的。
也只是淡淡一笑回應:“我想不應該把現在這種關係稱之為‘糾纏’,我認為應該有更適合的形容,比如──‘宿命’。你不滿意我,我亦不喜歡費斯特家,可是我好象總是要被你請來,一而再再而三。”
“你到今天仍認為我無權插手你和莉蒂亞的事?你錯了,本!”他推了一把沙袋,緩緩向我走來,汗濕的額頭滲着迫人的威脅,“你已經不自覺地陷入了費斯特的糾紛,你,還有未出世的孩子,在這個家族絕對不會是受歡迎的人物,可是莉蒂亞!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一定要保護她,竭盡全力,我必須這樣做。”
“如果我低估了勢態的發展,請向我即時說明,我想我現在還有這權利。”自己也意識到事情不單純了。
“我舅舅達莫.費斯特要求莉蒂亞與造船業巨賈桑菲之子成婚,這個家族之所以能長盛不衰,就是因為聯姻,這甚至成了每個家族成員的使命和責任,可悲?不不,這是一種勝利。可現在,莉蒂亞執意要留下你的孩子,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他憤怒的眼神幾乎將我灼傷。
“毀滅。”我吐出這兩個字。
蘭迪默冷笑了一下:“你很聰明,你一直是聰明的男人,黑眼黑髮,神秘莫測,倔強堅韌傲慢,噢,這些都令莉蒂亞為你着迷,可是想想,她換來了什麼?可預見的排斥、殺機、陰謀下的犧牲品!我不想她有危險,特別是不想因為你這個外來人而使她陷入危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想我怎樣?”我瞪着他,也不打算拐彎抹角了。
“我知道不可能說服莉蒂亞放棄孩子,但應該還有別的方法。”
我非常堅決:“如果你們不想看見孩子出現,我可以負責把他帶走。”
“你帶走?我怎麼能信任你?”他猛地抓住我胸口的衣服,“你是個大麻煩,我怎麼能信任你?!你有什麼立場讓我信任你──在你傷害蒂莉亞之後?”可他也知道,莉蒂亞不會將孩子交付給其它人。
“我正極力補償之前的過失!我不希望看見莉蒂亞受到威脅。是你把我看太低了,蘭迪默。”我一字一句地說。
“他們不會讓你帶走孩子。”
“他們?呵,也許。”我只能用蘭迪默的方式與他溝通,“讓鄭耀揚來,和我一起對抗外力,當然,這次不是對抗你,也不是想破壞所謂的費斯特家的聲譽,我只是想安全地帶走孩子,如果莉蒂亞願意。”
“你願意與她結婚?”蘭迪默靜靜地盯着我。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我承認欠她很多。”
“哼,你始終是個自私的臭小子。不過──”他停頓了一下,“你也是個幸運的傢伙,莉蒂亞希望……你能將孩子帶往國外。”
“那剛才,你是在試探我?”
“我說過,我不信任任何有背叛前科的人,從來不信。”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個鄭耀揚是你什麼人?上次他動用成業集團的勢力,這次更不惜與整個費斯特家族作對,我真有些佩服他肯趟混水。可你最好提醒他,不要以為自己是萬能的,他在達莫.費斯特面前還太嫩。還有──他到底扮演什麼角色?”
“他是誰很重要嗎?你們不是自稱有全世界最嚴密的調查網絡嗎?可能只須輸入他的姓名,便可以了解關於他的一切,何必由我來說明。”略帶嘲諷。
“很好,會有人去查的,這是遲早的問題。”他冷笑,“你一次次拖他下水,他居然也挺合作,我真是非常好奇。”
我皺了皺眉:“別人不需要明白,我也不想解釋。”
“是不是你迷惑了他,就像你迷惑莉蒂亞一樣?”他突然更加靠近我,用手掐住我下巴,我非常震驚,厭惡地一把推開了他。
低吼:“你什麼意思?!”
他的反應這次出其平靜:“你憤怒了,你不喜歡有人捅破這層網,可難道沒有誰告訴過你,本傑明陳具有一張迷惑人的臉嗎?我可以透露一個事,達莫非常喜歡那套,或許你可以去試試。”
我跨上前一拳就過去了,力道絕對夠份量,直把他擊得連連退後到護牆上,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抬手慢慢抹了抹嘴角的血,輕輕哼笑:“只是一個小建議,值得發這麼大火嗎?”
“如果不想再挨一拳,你就給我閉上鳥嘴!”
“我看你是徹底忘了自己在誰的地盤了,當然,我會適時地提醒你一下。”他又朝我走過來,“你現在需要的是和我合作,而不是像剛才那樣攻擊。還有,如果想單挑,可以改日在拳場上來幾個回合。”他又摸了摸嘴角,“下手還真狠。”
PS:我知道這章怪憋氣的,後面就好了,瞧我寫得辛苦,大伙兒勉強容忍一下,別批評我最近缺乏幹勁。
78
事情全亂成一鍋粥了,我陳碩居然還有一天要和蘭迪默合作!當然,兩方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其中的利害關係大家都很清楚明白,不過是各求所需──蘭迪默要阻止親系攻破他的基業城防,我則要履行我的責任。
回到他們給安排的房間,我立即聯絡了鄭耀揚,希望他能第一時間趕過來商量對策,蘭迪默嘴巴雖然壞,但行動上卻很理智,他會給鄭耀揚開綠燈,這我有把握,畢竟現在上了同一條船。
可能是遇上“路阻”,鄭耀揚到的時間已經是三天後,他被這兒的斯文管家帶到客廳與我會面,表情雖不輕鬆,但氛圍並沒有原想的凝重。
他對我笑笑,很淡的那種,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晚到了。”我上前幾步,他用手掌包住我的右手手背幾秒鍾,他的手心很燙。
“給你請到了GT事務所的首席律師,那幫人一向只對葷腥敏感,你不專程對付幾天,他們不會肯給你出力。”他的語氣有點神秘,意思我懂。
“GT?”這個事務所只給政界名流和皇家成員派遣代理律師,我沒想到鄭耀揚有這樣的勢力網,有些意外,“你本事不小。”
他不是那種會發“我辦事你放心”言論的人,也很少公佈承諾,所以鄭耀揚一旦承諾,便是有效的。
“他們準備怎麼安排我?”他優雅地往周遭看了一圈,與旁邊的高級管家對望一眼,用中文與我對話,“蘭迪默居然沒有出手阻止我。”
“很奇怪嗎?”我輕笑,“這事情可不簡單,我可能會有陷入大陰謀,你最好見好就收,到時候超過三星期期限回不去香港,宙風的人還不衝過來把我陳碩給收拾了。”
“你少給我操心,收拾你還輪不到他們。”他笑罵一聲,尾隨那個管家上了樓梯,猛地又回頭問,“陳碩,你住哪一間?”
我搖搖頭,跟上去。
鄭耀揚執意要搬進我所在的房間,理由是“我覺得這間房足夠寬敞”。管家一臉嚴肅:“如果陳先生不介意,您請自便。”
“那陳先生,你介意嗎?”鄭耀揚似笑非笑地看我。
“自便。”我轉身去冰箱取礦泉水喝。
管家這時轉身對我說道:“陳先生,上回的量身西服一會兒就送到,你在房間稍等一會兒。”
我沒搭腔,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他們又準備逼婚?”鄭耀揚斜靠在沙發上戲笑,“這麼周到,人剛到就要急着給人做秀。”
“哼,周到!搏擊室見得我還周到?最後還逼我出手給了他一拳。”
“你揍了蘭迪默?不得了,他沒抓狂吧?你什麼時候那麼不老實了。他說什麼了你會那麼失控?我不是跟你說到這兒別太沖么。”
“哪來那麼多費話!到人家地盤上,我已經試着按人家規矩來了,從那套訂製的禮服就可以看出我對費斯特家的人有多合作。”我打瓶蓋,一口氣喝完了整瓶水。
“你他媽什麼時候守規矩過?還是守人家的規矩?”他的表情看來很有意思,“還有,說說吧,什麼時候變那麼饑渴了,學會牛飲?最近怎麼會饑渴到這種地步?”
我朝他走過去,與他靠得非常近:“就憑我多喝幾口水?”
他站起來一把抓過我的衣領笑得挺邪,不作聲。
“我看饑渴的人是你。”緊緊堵住他的唇,與他的舌展開激烈的拉鋸戰,在濃重的呼吸和潮熱的空氣里,我慢慢開始變得有些局促,直到我猛地推開他,明顯,他也激動起來了。
“又怎麼了?”他氣息已不勻。
“你別說沒聽見有人敲門,不至於忘我到那種程度吧?”我戲謔他,雖然心跳也不免因剛才那刻失律,但表面還是若無其事去開門。
一個年輕的金髮女人在門外對我微笑:“陳先生,您的禮服送來了,請試裝。”
當著房裏一男一女,換上這套精緻的深灰禮服,小姐不合時宜地輕嘆:“真是襯身,太完美了──您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東方男子。”
“過獎。”我盡量不去看坐在身後十米遠的鄭耀揚,我知道他一定像看耍猴節目一樣看我試衣。
那件禮服幾乎剛貼上身就被我撥下來遞還給她,保持耐性:“很好,我很滿意,明天就穿它,謝謝。”
鄭耀揚終於插嘴:“看來明天我也有必要盛裝出席。”
我轉身說:“不必。”
“我調查過了,這兒是達莫.費斯特的別墅,原來蘭迪默是專程來這兒參加他的生日會,可是達莫兄卻一個星期沒在這兒露過面,看來要到晚宴現場才會現身,這說明什麼大家都清楚。”他漫不經心地分析。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這是達莫的產業,人說是今天下午會到。”我接上他的話。
“你看,在這個區域,我們有競爭力嗎?”
“你不是剛請到GT嗎?還有什麼問題?”我的口氣是玩笑式的。
這時,樓下傳來隆隆的汽車引擎聲,由遠及近,看來是個車隊到了──重要人物登場。
“來了。”鄭耀揚向窗戶移步,等靠到窗檯觀察片刻后,他突然回頭說,“陳碩,這次計劃成功后,你跟不跟我走?”
“上哪兒去?”
他收回目光,繼續看窗外的動態,聲音卻放得很低:“你他媽別裝傻,也別總是支配我,我想我也有權利支配你的時間。”
“我不想回香港。”也走上前去,“我可以考慮別的地方,可是,你有那閑暇嗎?暫時辦不到的事還是不要說得太早。”
他居然沉默,當我以為他已經無意對話時,他又突然開腔:“你以前不是說想去意大利嗎?我們一起去。”
“旅行?度假?還是──定居?”
他沒有再說下去,我也沒有再說下去,承諾就是承諾,要遵照執行,如果不能兌現,我們寧願慎重斟酌。
我們長時間在窗檯邊擁吻,直到被又一陣敲門聲打斷。
79
我和鄭耀揚之間的欲求可能遠遠超過我們自己的想像,我們太相近也太不同,在這種強烈的矛盾和融合中,我們不斷進入一輪又一輪的磨合期,直到達到只有我和他才能體會的一種平衡。他苦笑:“看來這兒的閑雜人等也不少。”
邊扣上胸前無意被鄭耀揚打開的兩粒衣扣,一邊走過去開門。
一看門口的陣勢,我有些意外,管家的撲克臉再度出現,他微微欠身,這次不是向我行禮,而是向站在他後方大堆保鏢里的中年男人。看來先遣部隊已到,接着是將軍出場。
“費斯特先生,如您所見,我家主人近日都不住在這個房間。”
他口中的主人應該是指蘭迪默。那男人微微一笑,走出人群,面色冷傲地朝我看過來:“蘭迪默對待妹夫如此周到,真是想不到啊。”他懶懶伸出一手,“達莫.費斯特,蘭迪默的舅舅,我們還是頭次見面。”
很可惜,鄭耀揚和這男人口中的“周到”都是貶義詞。看來達莫掌握的信息不比我們掌握他的少。終於明白為什麼蘭迪默視達莫為勁敵,只因兩人年紀相仿資歷相當,但輩份卻讓達莫佔盡便宜,不防着點兒,內部傾斜局面會日益嚴重,到時候後患無窮。
“幸會,本。”我伸手與他重重一握。
突然,他的眼神變了變,往我身後看去:“這位是──”
擺明要我介紹,只好接上去:“鄭耀揚,我朋友。”
“他也住這一間?”他的表情有些複雜,在這種所謂的“成功人士”臉上你很少有機會窺見這樣的神態。
鄭耀揚看到大家的目光一致對向他,也大方走上來:“我也是今天剛到,幸會,費斯特先生。”
達莫有一雙與蘭迪默極為相似的冰冷的綠眼睛,但他是更高深的、還摻雜着一些柔韌的機敏,看來是個高手。
“那我希望今晚你也在晚宴受邀之列。”
“很榮幸,我一定到。”鄭耀揚淡淡應允。
他不去才怪,這是一個極其關鍵的場合,可以分清勢態,以便做出最明確的判斷。本來混也要混進去的,但沒想不到達莫給了口頭通行證。
一行人浩蕩離場,可我還能記起達莫的眼神,我──很意外。
“奇怪嗎?”鄭耀揚回頭我問,我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你怎麼看?”
“只有走着瞧。”他搖搖頭。
“還有更精確的答案嗎?”
“這無疑是走捷徑的好機會。”他居然開起玩笑。
“滾你的蛋。”我抬腳作勢踢了他一腳,等靜下來,我說:“我預感會有麻煩?”
“晚上再說,我說你別想太多,我有分寸。”
“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事而惹一身腥。”
“怎麼?還會內疚哪?”看我不響,他邊拉我坐下邊笑道:“你倒開始有自知之明了,不過你還是狂一點兒吧,我比較習慣。”
“你這就是有毛病。”
他呵呵一笑,我和他一樣,大部分時候都很自信,那自信甚至有些狂妄。可世事難料,如果事先知道在生日晚宴現場會有那麼一場驚險致命的演出,我們至少可以做到明哲保身,絕對不會深陷其中。其實有些事情並不能斷定它是宿命,誰沒有背運的時候,只是正好趕上了而已,只是這一次,我趕上的是最壞的那種。
那天晚上,本來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在一片充斥着熱望與貪慾的名利場中,意想不到的狀況卻接二連三地發生。當我邁入舉辦酒會的豪華場中心,轉一圈沒有看見鄭耀揚,我的心裏就開始打突,我們本約好九點整在這兒會合。
“嗨,能跟我喝杯酒么?”一個操法國口音的洋妞跟我搭訕。
“對不起,我正在等我的舞伴。”我順口找了個理由。
那女人大概極少被人拒絕,很是難堪,臨走時故意將酒灑出來,沾污了我的禮服。我也沒有心情跟這類被寵壞的富家小姐計較,冷冷走開,她更覺憤怒,拉住我較起勁來:“我弄髒了你的衣服。”
“沒關係。”
“可我應該負責。”
“我說沒關係,也不想讓你負責。”
正在糾纏期間,蘭迪默捧着酒杯走出人群,他似笑非笑來到我們面前:“看來又遇上了一個美麗的誤會,在這樣迷人的夜晚,何嘗不是浪漫的開端呢。幸會,斯通小姐。”
那女人看見蘭迪默似是舊識,有些不好意思,迅速放開拉住我的手,點了點頭走開了。
“你的女人緣不淺哪,那可是大實業家的獨身女。”
“少給我廢話。”我並不客氣,自從揍了他之後,我對他說話更不客氣了,“怎麼,要專門給我介紹各路人馬認識,提高知名度?”
“這是必要的程序。”他冷笑了一下,“對了,為什麼不去會會你的大老闆啊?”
我的眼色一沉:“老闆?”
“成業集團總裁可是貴客啊,你上回還托他對付我呢,怎麼這麼快就忘舊情了?”
“張守輝。”張守輝!他也到這裏了,難道他還沒罷休?!我不顧蘭迪默,立即轉身衝出去到露天會場找人。
“陳碩!”
看了半天,突然聽見鄭耀揚的聲音,我回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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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鄭耀揚站在張守輝和兩個陌生男人旁邊,眼睛有些緊張和積鬱,這時正專註地盯着我,看我一步步朝他們走近。
直到離眾人只有三步之遙,我驀地聽見鄭耀揚對着身旁說:“你的提議我考慮一下。”
張守輝冷冷一笑,口頭上倒也絲毫不含蓄:“真還走火了你!在這小子面前才會讓步,簡直匪夷所思。”
“你答應他什麼了?”我嚴肅地看向鄭耀揚。
“陳碩!”張守輝很生氣地打斷我,“這兒還輪不到你來過問我們祖孫間的事,別耍花招,你有幾斤幾兩重我是清楚得很!”
“從這兒放眼望去,我陳碩是排不上號,可我欠任何人,也不欠你張守輝的!你這兒一直記着。”我指指左邊的胸口。
我沒有看鄭耀揚,轉身走了,覺得多說無益,也厭倦面對一幫亂七八糟的“債主”解釋和說明。手臂突然被追上來的人用力拉住。
“宙風會接受成業的客源。”他鎮定地看着我,之後又停頓一下,“你應該清楚張守輝藉助成業對宙風開刀會有什麼結果,他不會次次手下留情,我只是不想讓情況繼續惡化下去。”
“你英明,你當然可以做決定,這件事上,我沒有發言權。”壓抑住情緒:“可別再說是為我,我從來沒有要求你這麼做,從、來、沒、有。”
等到張守輝看不順眼你,再掙扎也是徒勞,我從來沒有指望他會放過我,但也不打算坐以待斃,只要他在一天,我和鄭耀揚就不得安寧。而現在,他明顯看動不了我,就去動宙風,而鄭耀揚有義務對宙風負責。
這一次,他相當好脾氣,只是淡淡接了句:“GT的人也受邀了。”
“一會兒我再過來。”
我甩開他迅速溶入人群,我需要冷靜一下,從頭到尾,我跟鄭耀揚如此不顧一切,如此藐視背後的驚濤駭浪,以為堅持就可以征服所有阻礙。我從來沒有允許自己深想下去,我承認,犧牲很多東西,只為了換取這一段日子的自私的快樂。也--夠了,人不可以太貪心。
當晚宴進行到高潮部分,室外的男女全都慢慢轉移到二樓大廳,達莫·費斯特神采奕奕地從紅毯上走出來,手持特級香檳向眾人致謝。
一套虛榮的客套后,大家散開取食,我退到角落獨飲,想着剛才的種種。
“希望這樣的氣氛沒有讓你感到厭煩?”今天的主角達莫老兄居然走到我旁邊來問候我這小人物,這引起了周遭的一陣騷動,大家好感地往這邊看過來。
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這個日子還是得給他點兒面子的,悠悠地接茬:“我怎麼會感到厭煩?我感到非常榮幸愉快。”
達莫往周圍不經意地看了看,隨口道:“你的那位朋友呢?”
“他應該在附近,我們走散了。”
“呵呵,你可真會說笑。”
達莫搖搖頭,有些遺憾的樣子,然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一顆子彈猛地貫穿達莫的身體,胸腔在瞬間被噴出的液體染紅了,一聲女人的尖叫,一陣紛亂的腳步和驚恐的推搡,整個會場全都動起來,恐怖整個化開來。
我本能地去接住達莫后傾的身體,半跪在地上,他的血沾染了我的禮服前襟,他痛苦地呻吟着,一隻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臂,我皺着眉低吼:“你可以撐得住,別昏過去。”那一槍還不及要害。
“把手舉起來。”一支冰涼的鐵器抵在我的後腦,心頭一驚,將達莫放平在地上,緩緩舉手站起身。
大廳的各路信道已被這幫亡命之徒封鎖,他們一行大概有十數人,非常有組織,從屋頂上下來,身手極之專業,整個行動做足計劃,有幾個是剛才混進來的,被恐怖分子盯上了這個死角,真他媽倒霉。因為場內保鏢沒有武器,主人被脅持,場外的人又不敢貿貿然衝進來,兩方僵持着,警力也不夠用,那幫人有直升機。怪只怪達莫太自信,他以為沒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觸他霉頭。
所有的人都被迫蹲在原地,這時,為首的蒙面人開口道:“生日宴會,嗯?要是你們有誰不老實,那今天就是忌日了。現在,你們每個人將身上的手飾取下來,不要有遺漏,不準耍手段。快動手吧,兄弟們講求速戰速決!”
一幫富豪此刻顯得如此可憐可悲,我不禁想起香港約翰吳的電影,可這是現實,沒那麼可笑。我的眼神在人群中迅速搜索着,我希望能確認鄭耀揚的位置,也希望他被張守輝他們帶走了,根本沒有進這大廳。
當地上的人一個個將飾物往歹徒的口袋裏裝,那個嗜血的頭頭又開始發作了:“現在我們來玩個遊戲,調劑一下緊張的氣氛。”他走到我面前,狠狠地笑了笑,“小子,你不會知道我有多討厭東方人。我的槍里還剩兩發子彈,全憑你運氣了,你可以收也可以拒絕,上帝會告訴你怎麼做。在這兒不多放點血,我事後肯定會很後悔。”
他的槍直抵到我的脖子,我的眼角掃到蘭迪默,他向前傾了傾,終究還是忍住了,可此刻他的眼神幽深肅穆,我從來沒有見過蘭邊默的眼睛也能散發如此的熱度,簡直要將人燒穿。
我閉上眼睛,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名字在盤旋,盤旋。鄭耀揚,鄭耀揚,鄭耀揚……
--“別動他,我來陪你玩這個遊戲!”
這個聲音並沒有能拯救我,反而使我體內的血液迅速冰凍凝結,整顆心往黑暗裏沉。我條件反射似地悲憤地喊過去,像只負傷的野獸一般:“不--你他媽給我閃開!你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