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錦園奸詐的看着我笑了一整天,就像一隻剛偷到小母雞的狐狸,開心的想掩飾都掩飾不住。我氣苦,偏生髮作不得。
李重炎,李重炎。我縮在被子裏恨恨的在心裏第五百次的念到,此仇不報非君子,說什麼朕會小心,一切都交給朕吧。小騙子,我現在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着一個字:痛。
雨至凌晨才停歇。那孩子溫柔的吻遍我已是無力的全身。
想一下就氣,我沈四公子居然被那個半大孩子壓在下面,絕對是恥辱。我不要再想了。我努力絞着被子,拚命告戒自己忘記忘記,就當一切沒有發生吧。
“娘娘。”錦園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一張忽然放大的臉讓我嚇了一跳。
“那個,奴婢我特別的想知道,這大白天的,你躲在被子裏臉紅什麼那?”
我怒視她。錦園嘿嘿一笑,自顧自的轉身出去,口裏還嘀咕着,“小心啊,氣大了傷肝,肝火太旺,血液滯流,不利於養傷啊。”
天啊,為什麼家裏那麼多丫環,娘當初卻選了這一個給我。想想我大哥的翠縷,二哥的書月,三哥的問棋,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溫柔體貼。為什麼只有我的這個貼身丫環這麼不懂的什麼叫溫柔體貼。
午膳時錦園端了清淡的菜肴過來,伺候我在床上吃過。
隨便吃了一些,我還是忍不住問道,“皇上下朝了?”
“是啊。”
我沉默片刻,推開面前盤子,“吃好了,收拾下去吧。”
錦園收拾好,自己出去串門去了。斜陽殿裏瞬時冷冷清清下來。什麼嘛,居然來問一下都不,我恨恨道,忽然之間驚覺自己的語氣,實在像是失寵的女人。
果然。我躺倒下來,看着房頂雕花龍鳳發獃。心底有隱隱失望和淡淡的苦澀。天威難測,君嗯無常。
這話是史書上明明白白寫着的。可我到底在期待什麼?以為被他纏着撒嬌,陪着他出宮,見過他的眼淚,被他擁抱過,就可以就可以~~~~~~~~
我苦笑,我這是在想什麼。昨夜,只當我們彼此取暖罷了。現在雨過天晴,還是忘了的好。
我沉沉睡去,醒來已是傍晚。西天雲霞燦爛,濃艷欲滴。身上痛了的微微輕了一些。我笑笑,還是大好人間。
再傳了張公公來。我坐在錦塌之上發號施令。
“按大唐律。但凡後宮之事,一概由哀家做主是嗎?”
一眾管事太監忙磕頭稱是。
“很好。”我滿意的點點頭。
“宮中現有宮女多少人?多是何時進宮?”
馬上有人回答,“回娘娘,共三千二百人。大半是先帝昭武十年進宮。餘下皆是陛下登基那年選進宮中。”
“那已經七年了。”我沉吟片刻,“傳哀家旨意,凡昭武十年進宮者,統統領出宮去發還原籍。願意留下的人,留下也無妨。”
一個小太監伏在地上,飛筆記着。皇家威儀便是如此令人誠惶誠恐。對這一點的感受上,赫赫沈家和這小太監並無不同。我暗嘆一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還有,冷宮之中所住何人?”我明知故問道。
“是鄭貴妃。”
“逐出宮去。”
張公公低聲回道,“貴妃娘娘現在已無家人。”
“錦園,此事你去安排。”
錦園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半晌抱着皇子洛歸來。身後跟着一身素縞的鄭貴妃和雪煙。
我看着那清麗女子玉面含愁的向我拜了三拜,“多謝皇后。日後還請皇后憐惜我兒。”
“放心去吧。錦園會替你安排好的。”
我目送着往昔寵冠六宮的貴妃緩緩走出斜陽殿的陰影,從雪煙那裏接過洛兒,走上樓台,看着那清瘦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夕陽餘輝之中。
洛兒甚是懂事,一聲未哭的看着他母親一點點遠去。小小的眼眶卻已紅了。我抱緊那小小的身體,“以後你就跟着我吧,我答應你娘照顧你了。”
再看夕陽之下,只有宮牆綿延,重檐疊嶂,那曾傾倒皇城的女子再也不見蹤影。
玉水橋上,卻有熟悉的身影,遠望着佳人逝去的方向,痴痴眺望。
重炎,我放她自由,可否也從此放你的心自由。
我抱着洛兒緩緩步回斜陽殿。
“你該叫我母后吧。”
“母后。”洛兒很清脆的叫了一聲。
“不好不好,還是叫我娘娘好了。”
雪煙在一旁笑,“娘娘和殿下很投緣。”
斜陽殿從此又多了兩個人了。我注視着雪煙和洛兒,想從此恐怕不會寂寞了。教教洛兒讀書習武,聽聽錦園雪煙聊天吵嘴,日子很快就會過去。
那個很是沒有良心的,一輩子不再來才好。
洛兒怯怯的,不肯近我身邊來。我也不勉強他,讓雪煙帶他去我寢宮附近的暖閣住下。皇家子弟其實多飽受磨難,有我一日,我且替宛如照顧這孩子一天吧。
夜裏讀書至深夜,零零星星又落了一些雨。厚厚一卷《漢書》讀完,燭已成淚,東方欲白。我才略做收拾睡下,朦朦朧朧間聽到殿外宮人路過時細碎的腳步和低語。
不知多少時候才醒過來。睜眼已是晚霞滿天。床前有小小的孩子趴在床沿上目不轉睛的看着我。
我微笑,伸手拉他上來,“洛兒,雪煙和錦園怎麼不陪你玩。”
“娘娘是不是生病了。”洛兒小小的臉上滿是擔憂。
“沒有沒有,娘娘在睡覺。”
“娘以前就這樣生病了,雪煙姐姐一直在哭。”
“乖,”我抱緊他,“以後都不會了,你娘有人照顧,洛兒也有人照顧了。”
錦園和雪煙說說笑笑的從外殿進來,見我起身,錦園立刻嘲笑,“有人一整夜沒來,就有人一整夜沒睡啊。”
我當作沒聽見,起床梳洗。斜陽殿裏果然熱鬧了很多,洛兒甚是聽話乖巧。我閑的無事,翻出百家姓來教他,一日便也這樣過去。以前重炎也不是日日都賴在斜陽殿的,只是這兩日不肯來,卻分外另人氣惱。擺明了是吃完就走嘛。這一股怨氣盤桓在心裏就是沒法散去。果然,夜裏又是難以成眠,只得挑燈讀書。
後來居然是被花香喚醒。
細細綿綿的花香在風中盪滿了斜陽殿,我不由掙紮起身,穿了寬大的寢衣循着花香慢慢步出殿外。
如銀似雪的白芍藥一夜之間開滿了庭院長廊。午後金黃色的陽光下,竟似滿庭飛雪一般。一身墨綠
長衫的皇帝背對着我望着滿園芍藥。
我走近他身邊,輕聲問他,“哪裏弄來這許多芍藥?”
“你醒了?”他答非所問,握住我的手,滿眼笑意,“好不好看?朕想了很久,還是覺得只有白芍藥才配得上朕的玉兒。”
“揚州?”
“是啊。洛陽牡丹,揚州芍藥,都是名聞天下。朕不能帶你去看,只好搬來斜陽殿了。”
我不客氣的拆穿他,“是你自己想看吧。拿我做借口。”
重炎很是得意的笑起來,“朕幹嗎巴巴的想看芍藥。整個揚州的芍藥都加起來,也沒我家玉兒好看。”
我臉色一紅轉身就走。這死小孩什麼時候學會調戲我了?還沒有跟他算這兩天的賬那。不要以為拿些花來,我就可以原諒他。
身後的那人緊趕慢趕的追在後面,口裏還笑笑的說著,“玉兒生氣了。是朕不好,玉兒彆氣了。”我倏的站住。重炎不提妨,收步不及,險些撞到我身上。上看下看,“嗯,嗯?怎麼了?”
我獃獃的看着他,我這個樣子,怎麼會那麼像我大嫂跟我大哥使性子時候的樣子啊。我退開一步,看着正在莫名其妙的重炎,正色問道,“你心裏,到底當我是什麼?”
重炎失笑,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玉兒當然是我的妻子。”
可是事情本來不是這個樣子的。父親送我入宮只是做個名分上的皇后,可沒說我要陪他這個,還要
陪他那個。
重炎見我臉色陰晴不定,奇怪的問道,“難道玉兒進宮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有今日?”
我恨恨的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來,“沒有!”
“朕也沒有。”重炎笑眯眯的看着我,“不過從御書房裏見過沈家四公子開始,朕便開始考慮這件事情了。”
“朕足足想了兩個月,還是沒有答案,於是跑來斜陽殿見你。”
“是玉兒給了朕答案。我喜歡你。玉兒是朕的妻子。你是我的。”
一陣風吹過,濃郁的芍藥花香幾乎凍結在空氣之中。幾許細碎的白色花瓣隨風滾落在地上,吹拂而
過。重炎的眼睛溫柔的像是夏天夜空中的星子,我便陷在他的目光之中。
我一時不知如何跟他講,心裏也一團亂麻般理不出頭緒來。
“好了,玉兒一副要哭的樣子,朕說錯話了嗎?那就當我沒講好了,我們回去吧。”重炎拉着我衣袖,帶我回內殿去。
洛兒對他父皇很是生疏,那個做父親的也好不了哪裏去,看着眼前小小的娃娃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好不容易用過晚膳,大家分別安睡下。重炎心安理得的佔據着我的一半床,手腳兀自不老實。推不開他,只好任他從身後抱住。他貼在我背上,幽幽開口,“我那天見宛如出宮了。多謝你安排。”
我想起那日重炎站在金水橋上寥落的身影,心中輕輕一嘆。
“那你這兩天,可把那些心傷養好了。”
“玉兒怪我這兩天不來?”
“我哪有?”
“看看,這是御醫給我的。”重炎忽然坐起來,從身上掏出一個白玉瓶興高采烈的給我看。“御醫說這葯生肌止血,潤滑的效果特別好。以後玉兒你就不會再那麼痛了。”
“什麼?”我聽到最後才明白着葯到底是幹嗎的,“你你你,你居然去跟御醫說?”
重炎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是我啦。是小順子。這奴才比較笨了,我跟他講了兩天他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還是御醫們聰明,小順子一說,立刻就拿葯出來。”
“趕他出宮!”我終於想起來,小順子就是那天捧奏章來的小太監,天,這要我以後怎麼見他。
“好好好,”重炎滿口答應,慢慢湊過來,“不如,我們來試試藥效?”
“別想。”我抓過玉瓶隨手丟開。
“嗚,玉兒,人家說了兩天才拿到手的。”
我笑笑,“你肯在下面,咱們就試。”
“那還是算了。”重炎立刻乖乖的躺好。想了想,又翻身抱住我,“還是抱着睡比較舒服。”
我白他一眼,真難相信,我居然跟他,唉。
重炎見我白他,立刻在我身邊磨來磨去,“嗚嗚,有了洛兒,玉兒都不疼人家了。”
我氣憤,“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有事沒事的撒什麼嬌啊。”
“啊,果然有了洛兒就不疼我。”
“閉嘴!睡覺!”
“那你老實告訴我,我和洛兒誰比較可愛一點?嗯?”
“李重炎,你好歹是人家的爹吧。”
“說啦。”
“閉嘴!”
“說說。”
“我丟你出去啊。”
是夜,我第三次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