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萬里無雲,烈陽如火,一輪紅日將地上的萬物都蒸騰起來,在這抬頭炙目不能張的悶日裏,京城近郊三十里的樹林裏,七人手持利器,凝神戒備地看着屹立在一匹神駿白馬前的華衣漢子。
汗水由圍攻的人的額頭一直滑落鼻尖,他們渾身充滿了警戒,肅殺的氣息,目不轉睛地盯緊在中心的人的每個舉動,而被他們圍在其中的漢子偏偏顯得從容,還不時用手撥動垂在腰際的琥珀牌子。
他的神態越是從容,圍攻的人心情就更加緊張,在一觸即發的氣氛中,漢子一手摸着琥珀牌子,側身,向他們斜睨一眼后,說。「天氣炎熱,站了半個時辰,在下有些累了,幾位若真的不願意先動手,我就要搶先了。」
他的話中帶刺,圍攻者都顯得忿忿不平,都在心中罵道:好個大言不慚的混帳!
他們雖知漢子志在嘲諷他們的膽怯,但又怕他當真等得不耐煩,違背承諾率先出手,領頭的人向左右打個眼色,壯膽地大吼一聲。「殺呀!」大夥便拚死地衝上前去。
他們早有陣法,先由用流星錘,狼牙棒,太乙刀三種堅固力剛的兵器者上前刺其上路,另三者用暗器攻其下路,再由頭領刺殺咽喉重地。
兵戈殺器四下舞動,直如洶湧波浪撲殺而至,華衣漢子通通視若無睹,只以眼角盯着正前方的一把青鋒劍。
劍鋒隱現寒光是上好利器,劍身更刻有「蓋日」二字,漢子利眼眯起,眼內閃過危險的光芒,右手隨即一翻。
「鏗──!」但聞一聲清嘯劍吟,一道炙目金光由他的左腰奪鞘而出,光芒萬丈,林中禽鳥紛紛受驚飛起,而漢子身後的駿馬則揚起前足,長嘶兩聲,就像為它的主人歡呼喝采。
銀頭的靴尖在地上一蹬,華衣漢子躍然飛起,如鷹隼掠日,天上的陽光映像大地,竟不及由他手中發出的劍芒耀眼,劍尖溜圓划動,劃出千百金光朝陽,圍攻者睜目如瞎,只能狂亂地揮舞兵器護身。
劍芒翻飛之間,濃濃的血腥味隨着颯颯風聲化了開來,紅色的霧花,令劍芒更盛,直指使劍的頭領。
頭領者用力眨動雙眼,終能在金光之中勉強視物,舉起掌中的劍便迎了上去,大力揮出的青鋒劍擋住了直刺他頸項的殺機,但漢子不慌不忙地將手腕扭轉,金光迴旋出一抹渾圓,又向他左腰刺了過去。
頭領再次擋格,錚的一聲險險擋住,兩劍相擊,劃出熾熱花火,令他的虎口倏然發麻,反之華衣大漢卻輕鬆自若地旋起劍鋒,斜指頭領右肩霍霍霍地連刺三劍。
回劍已遲,慘叫聲中,青鋒劍落地,頭領跌跪在地上,用左手掩着右肩上的傷口,臉色慘白地看着準確地直指他喉頭的劍尖。
「你服不服?」在漢子沉厚的聲音中,劍尖自終穩如盤桓,不抖一下。
知道對方只要將劍輕輕送前便可要了他一條小命,跪在地上的人臉如死灰,環視躺卧在四周痛苦呻吟的同伴后,咬一咬牙,叩了在地上。
「「蓋日劍」單缶帶領旗下鏢局中一百七十二人拜入「春風驕馬樓」樓下。」
「你錯了……」漢子挑起眼角道。
「由今日起天下間再沒有「蓋日劍」,只有單缶!」說話的同時左手一張,倏忽發出凌厲掌氣,將插在泥地上的劍一斷為二。
看着成名愛劍被斷,單缶大感心痛,但亦更加恭敬畏懼。「屬下單缶謝樓主教訓!」
看着眼前驚惶地俯首,叩頭的單缶,漢子朗然發笑,掌心一旋,從容地將劍回鞘,黃金打造的劍柄上鑲着一顆渾圓無暇的紅寶石,奪目耀眼。
劍鞘以一條紅繩系在漢子的左腰,右腰側以玉帶鉤垂着一塊半透明的血紅琥珀牌子,上雕一顆耀目太陽。
漢子身穿綉着金絲的棕色武士服,外着團花的真絲罩衫,腳上蹬着一對銀頭的六合靴子,其身形魁梧,昂藏八尺,闊額高鼻,配上一雙炯炯鷹目,長得極是英偉。
默默侍立在旁的兩名配劍女婢,上前為他印汗,整理在交戰中稍見凌亂的衣裝,年紀較長,身穿紅衣的美艷女婢,嬌聲說。「樓主,夏蟬自樓里趕過來報訊,說副樓主的馬已經進入城門了,請樓主快回去接風。」
「哦!回來了嗎?好快……」把玩着腰間的琥珀牌子,漢子微微沉吟。
另一名正跪在地上為他抹去靴上血星的藍衣女婢連忙抬頭回答。「是!已經回來了。」
「嗯。」他點點頭,示意兩人離開,獨自向愛馬走去。他每行前一步,都是揚首挺胸,神氣軒昂,神情間自有一股目空四海,旁若無人的豪邁狂氣。
他腰間的劍名「紅日」,他使的武功叫「烈陽劍訣」。他的內力登峰造極,自出道以來未嘗一敗,他是江湖上崛起得最快的新一代高手,亦是江湖中最叫人不敢輕易招惹的人物。
他坐鎮京城,統率天下黑道,威懾四方,堪稱劍中第一人,他的名頭響亮,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饒,他是誰?他是「春風驕馬樓」樓主──東方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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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立在京城大街以北的「春風驕馬樓」樓高七層,八角飛檐,各有黃金雕成的奇異瑞獸翼然於檐上,建築軒昂壯麗,樓頂更嵌着一顆巨形紅石,象徵紅日高照之意。
殘陽似血,灑在樓頂的琉璃瓦上,反射萬千彩光,炫目輝煌的色彩每天總吸引了無數販夫走卒停駐觀看。
三丈高的紅木大門前由四名手持長槍的樓中弟子日夜把守,除樓中子弟外,能踏入樓中的人不是江湖好漢,就是顯赫權貴。
通過大門,入眼就是一個偌大的廣場,再穿過兩道較小的儀門,方可看到正廳,廳上安着兩排檀木太師椅,地上用紅石嵌砌紅日圖騰,廳的後半有五層石階,形成一個小小的高台,上面安着鋪着虎皮的太師椅。
左右大柱上掛着一對對聯,上聯是「詩酒尋香笑狂歌」,下聯是「春風驕馬真英雄」。
上聯的字跡龍飛鳳舞,表現出落筆人的豪邁洒脫,下聯的字跡清瘦嶙峋,表現出落筆人的細密睿哲。
看着昔日與義兄所書的對聯,不知不覺沉緬到回憶中君明月,勉強地從回憶中抽身。
「你竟然告訴我,你不知道樓主到那兒去了?」坐在大廳兩旁安着的圈椅上,看着站在而前的部屬,即使已經刻意抑制,君明月的臉色依然冷若冰霜。
首當其衝的是樓中的「氣使」林福遠,「春風驕馬樓」的組織嚴謹,以東方紅日與君明月為正副樓主,其下是「酒,色,財,氣,詩,棋,書,畫」八使,各轄五百樓中子弟,各司其職。
而「氣使」林福遠負責的正是「春風驕馬樓」上下的守衛,在投入「春風驕馬樓」前,他曾是湖北黑風山的山賊,體形龐大,擅使一雙重一百五十斤的紫金錘,在江湖上惡名昭彰,但在君明月面前,他的腰彎得很曲,頭垂得很低「副樓主,屬下真的不知道。」偷偷地打量他冰冷的表情,林福遠的聲音中滿是不安。
君明月輕輕挑起眉梢,說。「你連樓主的去向都不知道,憑什麼負擔守衛的重任?只怕他日連敵人去到樓主的面前,你都分不出來。」
林福遠苦笑,樓主武藝高強,來去如風,他要溜出去誰阻得了?即使樓主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走出去,難道他就敢上前阻攔嗎?
「屬下無能,請副樓主責罰!」即使自問錯不在己身,但是他知道君明月看上去雖然弱不勝衣,但是責罰最是嚴厲,只得主動請罪,以求輕恕。
君明月垂下眼帘,還未說話,已有一把尖銳的女聲插話。「樓主去哪兒,總不是都要先問過君副樓主吧?」
說話的人一身黃衣,清麗的臉上掛着的是尋常女子難得的英氣,名叫秋月,是東方紅日身邊的四劍婢之一。
本來一名婢女在君明月面前是沒有插話的餘地,但是她的身份不同尋常,是東方紅日的貼身婢女,常人都會讓她幾分,久而久之,就養成了她肆無忌憚的習性。
「秋姐姐,別說了……」站在她旁邊的冬雪扯一扯她的衣袖,豐腴的臉孔上滿是不安。
秋月不理會她的勸阻,依然仰起頭說。「副樓主,小婢沒說錯吧?樓主要去哪兒是他的自由,不需要請示副樓主吧!」
輕輕地眯起眼眸,君明月沒有答話,反而偏頭將眼神再次落到對聯上,看着其上龍飛鳳舞的字體,心中暗暗反問,自己真的管得太多了嗎?
彎眉顰起,眼裏的鬱結更深,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容許一名婢女在他面前胡言亂語。正要開口教訓兩句,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兩名男子已代為發言。
「以下犯上。」
「該杖二十。」
兩人言談精簡,滿臉剛毅之色,身穿同一式樣的純黑長袍,腰間插着鐵筆,身材模樣無一不同,連說話時也是一先一后,極有默契。
他倆是「春風驕馬樓」中的書,畫二使,是雙生兄弟,一名司馬俊,一名司馬逸,除了是書,畫二使外,更是江南「鐵筆山莊」的莊主,十年前與君明月相識,其後更加入了「春風驕馬樓」,向來是君明月的心腹親信。
兩人各掌樓中子弟的武功訓練與樓中刑法,生性不苟言笑,在樓中分量不輕,他們的聲音一落,守在後方的執法子弟立刻應聲上前。
秋月退後了兩步,高聲嬌叱。「你們敢?樓主知道了一定會教訓你們的!」
兩名子弟立刻猶豫地停下腳步,向後看去,未得司馬兄弟指示前,卻聞得君明月用指頭在檀木椅柄上輕輕地叩了一下。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清亮的響聲已令兩名子弟立時信心大增,滿臉兇惡地走上前去,手正要抓上秋月身上時,外面卻突然傳來另一把女聲。「秋妹妹向來不懂說話,請副樓主大量,不要與她計較!」
應聲看去,發聲的紅衣艷婢正是東方紅日四劍婢中的大姊春花。四劍婢自幼一起長大,姊姊情深,她剛踏入大門,一見秋月要被責罰立刻就出言相護。
「樓主呢?」見她身旁除了另一名劍婢夏蟬外,再無他人,君明月的眉心鎖了起來。
「樓主回來了,不過……」走過去,向秋月等人點點頭,春花故意頓了一會,才接下去說。「不過,又走了。」
她存心要看君明月着急地相詢的模樣,偏偏君明月一言不發,只看着她。
眼神如寒霜覆月,看得她心中一陣不安,咬着唇不情不願地說。「樓主回來時在門前遇上了羅氏四兄弟,說要帶他們去見識見識,副樓主,你知道……有些地方我們這些清白人家的女兒是不可以去的,所以樓主就叫我倆姊妹先回來了。」
司馬兄弟冷哼一聲,在心中忖道:你也敢說自己是清白人家的女兒?
同時垂首,用關心的眼神看着坐在前面的君明月,他一聽見東方紅日又走了出去的時候,臉色還沒有改變,不過,當聽春花刻意用曖昧的語氣提起「有些地方」時,臉蛋兒就無法自制地刷白了。
默不作聲地起身,拂袖離去,一直往通向自己寢室的長廊走着,步伐不自覺地比平常急促,入眼的所有景物都像化開了一般,模糊不清,及至走到房門前,君明月推開門,也不向擔心地跟在身後的司馬兄弟交代一聲,便用力合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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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拂衣襬,踏月穿花徑。
小橋流水,繁花錦簇,放眼全是花匠刻意做出的江南水鄉建構,每踏前一步都是芬芳撲鼻,不是親眼所見,只怕誰也不敢相信,竟有人願意不惜工本,在京城的高樓中建出如此一個空中閣樓。
這裏是「春風驕馬樓」的第六層,是副樓主君明月的居所,不過,所有的陳設園藝卻都不是他刻意形造的。
君明月對日常的用度雖然講究,他不會喝一口劣茶,也不會穿一件破舊的衣裳,但是,卻不會為了享受而刻意花費。
命人造出眼前所有奢華的是他的義兄,一個懂得享受生活,揮霍生命的男人。
他有充滿男兒氣概的英挺臉孔,如鐵鑄的身軀,未嘗一敗的劍法。他只穿最上等的衣服,喝最醇的酒,玩最好的女人。
豪氣干雲,風流狂傲,是江湖中人對他的形容詞,東方紅日──他的人就好象他的名字一樣,如日方中,光耀眾生。
這時候,這個令無數人羨慕的東方紅日正踏着彩石砌成的小路向前走去,巡夜的守衛紛紛行禮,他只是隨意地點頭,直至走到君明月的寢房前,看着透着橙黃燈火的紗窗,頓了一頓,他輕輕地叩響了房門。
或者是他的動作太溫柔了,燈火只映照出一片平靜,東方紅日又以同樣的力度叩了兩下,房裏依然沒有任何響應,普通人可能會知難而退,又或者以為房裏的人睡著了,但是,他沒有。
「明月,你不是要為兄在門外站一整夜吧?會被人笑話的。」房裏依然沒有響應,東方紅日卻毫不擔心,反而自信滿滿地抱肩站着,一會兒,門果然被人從內推了開來。
開門的人正是穿着單衣,披散着滿頭青絲的君明月。
門一開,未招呼一聲,東方紅日便自顧自地走了進去。「我一回來,就聽你連飯都沒吃就將自己關了在房裏,怎麼?是身體不舒服嗎?」
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君明月心想。不過,他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只是淡淡地答。「我的身體沒事。」
東方紅日聽了霍然停步,轉過身去。「我知道了,你是為我出去的事生氣!」隨着他肯定有力的聲音,炯炯有神的鷹眼直視向君明月,銳利得足以穿透人心,令君明月的心倏地震動。
偶爾,日哥的銳利,坦白會叫他大吃一驚。有些慌亂地垂下頭,平伏了呼吸后,他才回答。「明月怎敢生樓主的氣?何況樓主只是出去片刻,就挫敗了「蓋日劍」單缶,將「蓋日鏢局」收服,這實在是值得慶賀的,到了明天,江湖上對樓主的讚譽又要更上一層樓了。」
「哦!已經傳到你的耳朵了?」看着君明月泛着柔和光澤的一頭青絲,東方紅日銳利的目光微微沉了下去。「義弟的手下的人果然叫人不敢輕視。」
他的語氣平靜得令人聽不出是在稱讚還是別的,但是,君明月知道,只有在另有心思的時候東方紅日才會稱呼他為義弟。
「他們不止是明月的人,更是樓主的下屬。」他將眼帘垂低看着自己潔白的指尖,因為如果他抬起頭來,眼中的悲愴就無論如何也無法隱瞞得了。
時間,空氣似乎死寂了,只有銅壺玉漏的水滴聲在耳邊迴響,「死寂」從來不是東方紅日喜歡的氣氛,他很快地放鬆了眼神,在英偉的臉上勾起了一抹爽朗的笑容,就好象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問題地熱情地拉起君明月的手臂,向置在屏風前的剔紅桌子走過去。
「來!別站着說話,坐下來吧!」
幾乎是被他拉着走的君明月,反而變成自己寢房中的客人,他無奈地搖搖頭,順着他的意思坐在桌邊的鼓几上。
與他並肩而坐的東方紅日厚實的大手猶停在他單薄的肩頭上,即使知道這只是一個無心的舉動,君明月潔白的雙頰依然亮起了兩朵火也似的紅雲。
不過,東方紅日接下來的說話就叫他的臉色再次冷淡下來,他說。「剛才我叫了秋月去廚房做些小菜,一會兒她就會送過來。」
「我不餓。」君明月姣好的眉頭顰了起來,成為一個不悅的弧度,東方紅日見了,將聲音放柔和下來,說。「聽說秋月那丫頭今天開罪了你,一會兒我叫她向你賠罪,你可要好好斥責她。」
二十杖的責罰在他三言兩語間淡化為斥責,君明月沒有點破他的心意,不過,他的手就在桌下悄悄地捏緊了。
在日哥心裏,重視一個婢女更甚於他……他不得不這麼想。
本已皎潔的臉龐這時更白得像張紙一樣,東方紅日的鷹眼自然留意到了,他伸出手摸上了眼前柔軟的臉頰。「還說不是不舒服,看你的臉白得叫人心痛!」
瞬間,心跳得很快,不想被他察覺出來,君明月站起身避開了他的手。
沒有穿着鞋襪的雪白裸足踩着鋪滿地面的波斯地毯,散落的青絲隨着走動而搖晃,弱不勝衣的身段在單衣下若隱若現。
看着他的背影,東方紅日的眼神漸漸變得很溫柔,嘴角上也噙起了一抹微笑。
君明月一直走到窗前的條幾前,將放在上面的錦盒拿起來。東方紅日接過錦盒后,只看了一眼。「想不到你會將它拿回來,這與你本來的計劃不符吧?」
「雖然明珠已經拿回來,但是六通先生盜寶的事實不變,只要在下月武林大會時,將盜寶的事當眾提出,亦足可追究少林寺管教不嚴的罪名。」
「我們根本不需要這樣做!」東方紅日的臉上泛起了不悅。
「明月知道樓主英雄蓋世,但是,事關當選武林盟主的大事,我們必須有必勝的把握。」君明月早知道他的不滿,不過,絲毫沒有讓步的打算。
由他一開始佈局令六通先生前來盜寶,東方紅日就已數次表達過不滿,他知道日哥不希望用陰謀將武林盟主的地位拿到手,但是叫他什麼都不做,就只等日哥用真功夫力敵天下英雄,他又怎麼可以放心?
「罷了!義弟要做的事總是有好理由。」挑起濃眉,東方紅日將不悅的神色收起來,又提起另一個問題。「只是既然你沒改變心意,那為什麼要將它拿回來?這就不夠證據確鑿了。」
君明月垂着眼回答。「樓主要知道的,應該都在羅氏四兄弟口中知道了,何必要明月再說一次。」
羅氏四兄弟是誰的人,難道他君明月不知道嗎?東方紅日要知道的只怕他們都加油添醋地說了,何必要自己再覆述一遍,做這些門面功夫?
君明月言下直指他早已將一切探聽得清清楚楚,不過,東方紅日臉上卻毫不見尷尬之色,反而拉着他的手,柔聲說。「我不聽他們的,只聽你說。」
綿綿的甜言簡直像是情人的細語,令君明月羞得紅了臉,又令他不知所措地咬着了唇,被包在他大掌中的手,熱得像被火燙一樣。
「這……」難得地囁嚅着聲音,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對東方紅日從無隱瞞,只是與流芳相遇的事,不知為何,總有種不想直接告訴別人的感覺。
何況,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為了一個連臉都看不見人,打亂了布署周詳的計劃。
幸好,東方紅日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眼內卻掠過複雜的異光,異芒一閃而逝,他低下頭看着手上的錦盒。
「這也罷了!拿回來也是好的,本來我要雷霆堂的李成將他家傳的「寶日明珠」獻出來,為的就不是讓六通那個匹夫將明珠盜去。」
帶着一抹神秘的微笑,他用力一拉不解的君明月的手,令他跌坐到自己的膝上。
「樓主?」突兀的舉動令君明月的大惑不解,但又不便掙扎,只得看着東方紅日打開了錦盒,取出盒內的「寶日明珠」,又自衣襟內掏出了一個紫金圈。
紫金打成的蔓藤圍成一個美麗的圓圈,手功栩栩如生,東方紅日將手上的明珠小心地嵌入了打造項圈時刻意留下的空隙中。
大手環上君明月的細長的脖子,扣上紫金圈,東方紅日欣賞萬分地點點頭。「這顆「寶日明珠」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珍寶,只有帶在我的明月頸上,才像是一輪真正的明月。」
君明月的臉與脖子早就紅透了,羞赧的色澤由薄皮膚下透出來,更顯吹彈可破。
「樓主……」原來他是想將「寶日明珠」送給他。摸着脖子上微暖的明珠,君明月感動得抖着嗓子,再也說不出其它。
羞赧,感動令憂鬱的眼睛,亦微微潤澤起來,看上去更像是兩顆在霧氣氤氳中的明月,單薄的單衣與他熏染紅粉的肌膚,映襯起來,令他整個人都美得不可方物。
紫金與明珠這些俗物,帶在他身上卻只令人想起高貴,東方紅日在心中嘆了口氣,現在,他覺得自己說得不對,真正如月的不是明珠,而是他懷中的君明月。
伸出手,留戀地摩挲着發燙的美麗臉頰,東方紅日的眼神與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
「別叫樓主,以前不是都叫日哥的嗎?這兩年你越來越疏遠了,來……叫一聲聽聽。」
細膩的動作與嗓音令君明月覺得整個人都醉醺醺的,分不出天南地北。
「日……」麻酥着嗓音,正要叫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叩門聲。君明月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推開了他,逃開幾步。
東方紅日的手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過來,眉頭不悅地壓了下去。
「二叔,是嫂子,我想問……相公他在嗎?」門外傳來婉約的女聲,本來尚有些迷亂的君明月,此刻也不得不完全清醒過來了。
東方紅日正要應門,君明月咬一咬唇,拉住了他的袖子,壓低聲音說。「樓主,你先去換件衣服吧。我會叫夫人她離開的……你身上都是青樓里的脂粉味,讓樓主夫人聞了,叫她多麼難堪……」
聞言,東方紅日舉起手嗅了兩下,接着,不好意思地揉一揉鼻子。「我的鼻子不靈光,你不說我都不知道,那我先走了……還有!過幾天,是你生辰,你明天再告訴大哥,想怎樣慶祝。」
說罷,便如飛鷹一樣從窗戶飛身離去。君明月獃獃地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整個人好象力氣盡失般跌坐在鼓几上。
直視門檻的眸子空洞而鬱抑,更藏有深深的怨恨。門外的叩門聲依然不斷響起,他沒有去應門,只是讓門外的女子一直叩着,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