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羅衣和程璇仍是下落不明?」寒君策挑起眉,嘴角微微揚起。

「屬下推測兩人應該是跟隨在程業身邊,但是他們實際的行蹤確實仍未查到。」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刀衛,你認為呢?」在其它人離開后,寒君策偏頭問刀衛,語氣閑散。

「以程業的個性來推斷,不會甘於這種不利於他的情勢太久,近日內應該會前來尋仇。」

「熒闕,-呢?」

「方才左武訓說城東十里有些異樣的足跡和炭火餘燼,或許是羅衣和程璇不經意間所留。」

「是有可能。程業那老狐狸脾氣雖差,卻不會傻到自曝行蹤。」寒君策食指輕擊扶手,在心底推敲着,而後淡淡笑了,「本城主突然覺得城內悶得發慌,想到城東走走,你們願不願意跟隨?」

主子問護衛這種問題,需要答案嗎?當然擺明了沒有選擇餘地,後面的問話只是隨口說說。

雖然如此,但在以前他是不會有這等興緻多話的。所以刀衛在寒君策起身走在前頭時,偏頭瞥了熒闕一眼,而熒闕仍舊是維持原來的面無表情,不過唇角微微揚起,當作給刀衛的回答。

主人……真的愈來愈有人味了。

☆☆☆

西移的太陽,為城郊疏林灑落亮眼光彩,葉片漸凋的枝頭有點點花苞冒出,形成一種在蕭條中又帶有些許繽紛氣象的特殊景緻。

「這片林子如此空曠,就算有日照也難以驅逐寒意,難怪需要生火取暖。」寒君策冷冷看着地上被處理掩埋過,卻仍舊明顯的炭火餘燼,語氣不掩譏誚:「不過這樣拙劣的請君入甕手法,實在是令我質疑起對手的能耐呀!」

寒君策話音方停,一股渾厚剛猛的刀氣便突然襲來,夾帶劈天裂地的威勢。

熒闕直覺地撲身欲幫寒君策擋招,卻被寒君策一把扯住,躍開刀氣範圍,而刀衛也往另一邊跳開,閃過襲擊。

「寒君策,受死吧!」程業自疏林一角奔出,大刀直指寒君策。

「程業,雖然你還是一樣喜愛用偷襲的卑劣手段,但是見你刀法大有所成,寒某實在感到相當欣慰,果然沒有辜負我當初贈送殘頁的期望。」即使處在刀鋒之前,寒君策仍是氣定神閑地輕笑着。

「死到臨頭還想逞口舌之快嗎?」

「可記得我在中秋夜就曾警告過你:你沒有殺我的能耐?」

「誇口!」

「人急而無智,你當時的冷靜和畏懼到哪裏去了?」他搖頭嘆息。「刀衛,告訴我,你認為程業所犯下的最大錯誤為何?」

「驚天九式若能融合,以程門主的根底和蛟鯪刀的配合必定能將刀法發揮出絕對的威力,只可惜程門主太過躁進,未達十足火候便前來尋釁,如此將永遠也看不到驚天之威了。」刀衛淡淡開口。

「程『門主』,聽到了嗎?」寒君策哂笑道,「連刀衛都能看出你的缺失,還妄想能殺得了本城主嗎?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回去好好將刀法練成吧。」

程業被寒君策的嘲弄激得火冒三丈,大刀舉起便直朝寒君策砍去。「我現在就可以讓你見識什麼叫做驚天之威!」

寒君策腳步挪移,轉眼間已經移身到程業後方,程業快速回刀向後橫斬,寒君策又縱身躍開,不着痕迹地將爭鬥中心點轉移。

熒闕站在原處看着程業和寒君策對打,清艷的臉上並無其它表情。

主人的動作明白表示了不希望雙衛插手,所以他們只需要在旁觀戰便可,不用多事。

眼角餘光看到戰圈後方的動靜,她眉心一皺。

印象中,自己並沒有看過那名中年女子,但看她一臉關切的模樣,想來應該是羅衣吧。

既然羅衣在這兒,那程璇呢?也在這附近嗎?該去搜尋嗎?她在心底思索着。

羅衣憂心忡忡地跑來探看狀況,擔憂的目光在凝望戰圈一會兒后,突然被立在戰圈後方那名氣質疏冷的女子所吸引。

是緹兒!是緹兒呀!她的眼中倏地染上淚光,完全移不開投注在熒闕身上的視線。

她已經長這麼大了,還出落得如此標緻,呵!

羅衣明白而赤裸的思念目光,讓熒闕心底一陣煩亂,所有思緒霎時中斷,夢境中那名女子的哭喊偏又在此刻浮上腦際:

「把緹兒還給我!」

既然已經做了選擇,就別再猶豫。她想要維持淡然無覺,但低迷的情緒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心既然已經亂了,就再也回不了平靜。

她半垂下眼眸,眼裏緩緩滑過一抹深切的哀傷。

一切的糾葛,總該有停止的時候,只是……

此時此刻,她突然想起程嫣臨走前那梨花帶雨的面容,原來,真正的流淚竟是這樣的心情。

「程業,你真當本城主武功不濟嗎?」寒君策高瘦的身子在程業不停揮舞的刀鋒間穿梭,神情是一派輕鬆自如,盯着他怒紅的眼輕聲問道。

「身法過人又如何?我就不信憑我手上的蛟鯪刀殺不了赤手空拳的你!」

「果然是庸才之輩,白白浪費本門主的時間。」寒君策用腳尖踢起地上的小石子,將程業的刀面擊偏,嘴裏冷語嘲諷,眉眼間顯露出沉怒。

「將大話留到閻王面前說吧!」刀式已偏,雷霆萬鈞的殺招竟然被如此輕鬆地化解,程業直到這時候才心生恐懼:他的的確確太過小看寒君策了。

原本以為將「驚天九式」融會貫通之後,就可以號稱天下無敵,孰知……

「現在才懂得害怕已經來不及了,本城主厭倦再看到你這張野心太大偏又愚蠢至極、毫無自知之明的面孔!」

寒君策右手化如鷹勾朝程業面門襲去;程業偏身向右側閃躲,寒君策左手順勢旋掌擊向程業胸口,程業一驚,連忙後退;寒君策縱身躍至程業身後欲攻程業後腦勺,程業反應快速地橫刀后劈;寒君策彎身避過刀勢,長腿一旋,直掃程業下盤;程業連忙跳起,后翻兩圈之後握緊蛟鯪刀朝寒君策直砍而下。

蛟鯪刀過於鋒利,而程業刀勢渾厚剛猛,不宜直衝其威。於是寒君策心念一轉,旋身挪移,在程業倏轉刀勢的同時揚手側劈,直中程業持刀的手,程業只覺得手腕一陣刺痛,蛟鯪刀已經筆直向後飛出,落於身後數丈之遠。

「你……」程業望着已經流出鮮血的手腕,心下大驚,那傷痕,竟似刀傷!

「現在兩人是赤手空拳對打,你有自信能擋我多久?」寒君策沉聲問道。

「這就是你不練驚天刀式的原因?」

「家父自創的刀法,為人子者豈有不練的道理?但只有愚者才會以練成自豪,流入閉門造車、班門弄斧的窘境。」

「怎麼可能?!」寒君策歲數小他將近兩輪,怎麼會有這般能耐和修為?

「你是要自行了斷,還是要我動手?」

「作夢!」程業氣沉下盤,運功凝勁於掌,雄渾的掌勁迅速朝寒君策攻去。

寒君策旋身避開,程業趁機將袖中暗器投射向他,寒君策在避開暗器的同時以手指夾住其中一枚,朝程業射回。

「雙極鏢,鏢身近方,形有二-,造成的傷口有如利刀劃過,深約一-,於腰間,尚可隱藏。這是你加諸在劍衛身上的傷痕,寒某可有說錯?」他看着程業微震的身形,面容儘是肅殺之意。「只可惜你再也沒有機會休養傷口了。」

深約一-……寒君策居然能在他警覺閃身的同時以雙極鏢劃出同等的傷口,這樣的功夫和能耐令人膽顫心寒!

他如果無法取得先機,恐怕真會就此命喪黃泉。

主意既定,程業氣走周身,踢起地上石頭扣掌擊出,趁寒君策閃身之際又擲出連環暗器。寒君策不勝其暗招之擾,迅速拔地躍起,俯身直攻程業,程業揚手抵禦,兩人一陣拳來腳往,而後程業為了掙開被寒君策扣住的手腕,借力使力移身到寒君策后側。

現在正是殺了寒君策的好機會!

乍見寒君策空門,程業心下大喜,於是凝聚全力發掌攻出……

「受死吧!」

「不──」

熒闕突然縱身躍入戰圈,緊緊護在寒君策空門之前,硬生生接下程業蓄滿內力的掌勁,頓時全身癱軟如泥,只能無力地往後仰倒。

「程緹,-礙什麼事!」

變數陡生,眼見殺寒君策的大好機會錯失,程業氣憤不已,馬上凝聚氣力往前沖,想再度攻其不備。

寒君策迅速回身接抱住重傷癱倒的熒闕,另一手在空中劃出半弧,直擊中程業胸口,讓他有如草偶般筆直向後飛出數丈,摔跌在地。

「為什麼要這麼做?!」寒君策氣憤地伸手擦拭熒闕口中不停嘔出的血,怒聲責問,「-明明知道我是故意露出空門,為什麼阻止我?!」

熒闕看着他眉眼間無法遮掩的心慌,輕輕地,無奈地開口:「只為……報償生育之恩……」

「-可知道我等這一刻等了多久?」他的語調迅速轉冷。

她飛身擋住程業那一掌,雖然看似護他,其實是在保護程業,不然他回過身來的掌氣,會直接貫透程業天靈,讓他在閻王面前連怎麼死的都回想不起。

她完完全全護住他的身體,讓他根本沒有辦法施掌,他原本已經蓄滿勁氣的力道只能順着周身血脈下沖,否則將會傷到她,讓她就此一命嗚呼。

而若不是他當機立斷,將勁氣導引出去,程業現在所受的傷不會只有這樣!

「怪熒闕看不透,只能選擇辜負主人信任。受這一掌之後,我與程家再無瓜葛。」

「那對我呢?三番兩次自作主張地忤逆我,-又要如何承受我的怒氣?」

「只願……終身追隨,絕無……絕無貳心。」

「好個絕無貳心,」他以衣袖擦拭自她口中不斷流出的鮮紅血液,凝視着她眼神里的無奈、歉意與哀傷,面容上的笑意如寒冬凝雪。「不會再有下次了!」

「定……定然……」她在他懷中失去知覺。

寒君策立刻將手按在熒闕心脈之處,灌輸真氣入她體內,為她穩住傷勢。

「主人?」刀衛在一旁開口詢問。

「立刻殺了程業。」他陰冷下令。

熒闕是為了保護程業性命而受到重創,所以他可以遂她所願不下殺手,但並不表示他會就此饒了程業。

即使曾經對他人有過只動手一次的承諾,這一刻卻也變得不重要了。程業雖然是熒闕的親生父親,卻也是讓她現在傷重昏迷的兇手,而他絕對不會放過傷害她的人!

「不,要殺他,先殺了我!」羅衣突然衝到程業面前,張開雙臂相護,讓刀衛已經揮至的刀鋒迅速急轉個彎,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光弧。

「-也該死,既然-自投羅網,正好為我省事,讓刀衛一併解決。」抱着癱軟的熒闕,寒君策身上也染了血,俊美的面容上已經全是嗜血的陰沉殺意,有如修羅取魂一般,說出的話語也是絲毫沒有一點溫度的冰冷。

「羅衣,讓開!我跟他們拼了!」

「夫君,你重傷在身,如何打得過他們?」

「要不是因為程緹……」

「要不是因為緹兒,你早就已經去見閻王了!」羅衣打斷程業的怒語,大聲斥喊,滿面都是難堪和憤怒的淚水,「你和寒君策的功力相差懸殊,根本就打不過他,連我這個武藝低微的人都看得出來了,你為什麼就是瞧不清楚?!」

「不要攔我,看-們母女那是什麼德行,一個個只會胳臂向外彎!」

「你瞞着我們在暗地裏干下的勾當,又該向誰究責?寒家上下一百三十四口人命,你又該如何承擔?!」

「-……」程業愕然呆立,「-怎麼會知道?」

「全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又以為能瞞我多久?」羅衣搖頭,淚如雨下。「緹兒用生命來保你免死,你卻這樣辜負她的心意。我們一同為你過往的惡行償罪本來就是應該,可是她又何其無辜?!」

「真是一出感人肺腑的倫情血淚大戲如何?」寒君策森冷的聲音,突然插入爭執的兩人之間。

羅衣聞言,迅速轉回身子,朝寒君策下跪求道:「我夫所犯下的罪愆,縱使我們萬死亦不足為惜,只是寒城主能否答應我的請求:求您務必治好緹兒!」

「-以為還有-開口的餘地嗎?」

「羅衣不敢妄想,只是身為人母,只求……只求女兒能夠安好!」縱使淚眼迷濛,她仍堅持要瞠大眼,好多看看這個失散太久的女兒,將她的形貌牢牢刻印心版,那是身為母親──最深切的思念。

寒君策明白看入羅衣眼底的渴望,而後半垂眼眸開口:「世上早已無程緹此人,而熒闕是我的貼身護衛,我不會放任她傷重不管,不必-提醒和多事。」

「是嗎?這樣……我就放心了。」她低喃。

「-丟臉丟夠了嗎?做什麼向仇人低聲下氣?!看我……」程業看自己妻子那卑躬屈膝的姿態,惱羞成怒,怒罵的同時還想要去撿起掉落在附近的蛟鯪刀,卻被寒君策遠射而來的氣指點住周身穴道,無法再動彈。

「刀衛,廢了程業武功,我要他永遠無力東山再起。」

「是。」

「寒城主……」羅衣聞言,心情霎時萬般複雜,只能低低叫喚。

讓練武者失去武功,可是比失去生命還要痛苦;她不知道該痛罵寒君策的殘忍,還是該感激他的不殺之恩。

「是-眼中的思念挽救了-和程業的性命,相信從此以後,憑-那低微的武功,將會永遠凌駕在-夫之上。」他抱着熒闕轉身就走,卻仍不忘冷聲哂笑。

「寒君策,有種殺了我!」程業怒喊。

「想找到你們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若你執意求死,別隱匿行蹤就是了。」寒君策語落,人已消失。

「刀衛……」羅衣看着一臉漠然的刀衛,臉上寫滿懇求。

「轉身,閉上眼。」刀衛低聲開口,這是他唯一能給的慈悲。

羅衣面色絕望,依言轉身,行走幾步之後才停下身子,閉眼的同時也將雙耳-起,不忍心聽到後方的怒吼與哀嚎……

☆☆☆

「隱世姥。」寒君策抱着昏迷的熒闕走進隱世草茅前方的院落。

「唉呀!是誰有那麼大的能耐,將我們的熒闕娃兒傷成這樣?!」隱世姥連忙丟下手中的藥草,開門讓寒君策將熒闕抱入屋內。

「她自己。」寒君策將熒闕安置到床上后,就雙手環胸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隱世姥在熒闕身上東摸西弄。

隱世姥在診斷完熒闕的傷勢后,嘆了一口氣,起身從一旁的柜子裏拿出好幾瓶小罐子,分別倒出數量不等的葯丹入葯缽中研磨。

「如何?」寒君策仍舊維持原來的姿勢,俊美的臉上絲毫看不出表情。

「脈息不穩,五臟六腑俱受重創,如果不是你及時以真氣護住她的心脈,恐怕她會撐不過明日。」

「-多久能治好她?」

隱世姥在瞥他一眼後繼續低頭搗着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問:「你很生氣吧?」

他直勾勾看着隱世姥,並不否認。

「娃兒也是不得已。」

雖然她沒有親眼目睹,但是卻可以從寒君策的話語中推敲出事情的大概。

她明白熒闕雖然凡事以君策為重,卻也無法做到全然無心。

「我知道。」寒君策的語氣極端僵硬。

隱世姥將葯丹全部磨碎后,在缽中加入自行提煉的丹楓葯露,而後將湯藥倒入碗中,拿到床邊,寒君策無言地半扶起熒闕的身子,掌心貼住熒闕頸背運氣,讓她可以順利喝下隱世姥所調製的葯湯。

「多久能治好她?」他又問了一次。

「很難說,娃兒身體好,再加上你的幫助,傷勢恢復是沒有問題,只是恐怕重創過後,真氣和內力將會大不如前,要恢復功體只怕難了。」

「有辦法補救嗎?」

「有是有,只是……」隱世姥的臉色很是猶豫。

寒君策立刻不由分說地將熒闕扶坐好,自己則上了床榻,盤腿而坐。「告訴我怎麼做。」

「你確定嗎?想要娃兒恢復,可能得付出比失去的還要多上一倍的心力。」

「我要她和以前一樣。」

「即使可能會毀了你一半的功體?」

「無所謂。」

「好吧,」隱世姥長嘆一口氣,從柜子裏取出一個繪有紋飾的皮囊,而後在燈座上生火,將皮囊中的金針置於火上烤熱,再浸放入一旁她所調製的藥酒盆內。「娃兒怎麼說?」

「她說定會竭盡所能去體會領悟。」他的眼帘緩緩垂下。

「然後呢?」

「一生追隨,絕無貳心。」

「她懂你的心情嗎?」

「在昏迷之前,她的眼眶是紅的。」

「也就是說,她明白這樣的舉動會傷害到你,卻仍是做了。」

「……」

「你的想法呢?」隱世姥輕聲問。

熒闕的舉動其實太過冒險,因為她明白自己可能就此喪命,才會紅了情緒起伏一向很淡的眼。

她這麼做,形同對寒君策的辜負,她自己也很清楚。

娃兒雖然懂得情愛了,卻依舊是個讓人心疼的傻孩子……

「我等她實踐承諾,給我一個交代。」

「兩個傻孩子。」隱世姥搖搖頭。

「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他閉上雙眼,將全身氣息調勻后,才將眼睛睜開,看着隱世姥問:「怎麼做?」

「凝神蓄勁,氣走十二周天,跟着我的指示而行吧。」

寒君策雙手交迭于丹田之前,閉目凝神,運動內力。

隱世姥先將一根金針插入熒闕頭上百會穴處,而後才對已行氣完成的寒君策開口:「定廣明,聚太陰,啟少陽,封肩井,會天宗,通神堂,氣入魂門,轉旋少陰……」

隱世姥一邊對寒君策提示做法,手也一邊在熒闕身前下針。寒君策依言而行,將自己的內力轉入熒闕體內。

隱世草茅內,除了隱世姥那似老還幼的嗓音喃喃之外,再無其它聲響。

草茅之外,刀衛早已來到,正閉目靜坐在石椅上,凝神細聽周遭是否異樣,不動如山的身形,宛如與桌椅同化的石雕。

西墜霞暉,正慢慢釋出光彩……

☆☆☆

東升日照透過窗欞灑入草茅,為屋內帶來光亮,床榻上的人兒也在此時悠悠轉醒。

熒闕睜開雙眼,楞楞看着屋頂的梁木和茅草,昏迷之前的記憶緩緩回到暈沉沉的腦海中。

感受到草茅另一側那個阻擋陽光的陰暗,她偏轉頭朝那一邊窗戶望去,見到靜立在窗前的高瘦身影。

「主人。」她依着牆,緩緩撐坐起身子。

「醒了?」寒君策轉身望着她,因為背對日光的關係,讓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熒闕有錯,請主人責罰。」她想要下床,虛軟的身體卻明顯力不從心。

「不用勉強自己。」寒君策拉下草窗,讓草茅內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熒闕閉了閉眼,想讓自己的眼睛適應黑暗,卻在同時間發現自己體內的異樣。

她明明記得自己傷勢嚴重,為什麼體內能有如此源源不絕的真氣?

難怪身體可以承受自己的動作,而不是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可是為什麼?誰有能力這樣助她?

姥姥的劍術雖可稱得上高手,卻沒有這樣雄厚的內力,難道是……

「主人?」她震驚地睜大雙眼,看着已經走到她面前的寒君策。

「感覺如何?」他寬厚的手掌,撫上她細滑的面頰。

「熒闕……熒闕有錯……」某種蝕心的酸澀毫無預警地上沖至喉口,硬是讓她連說話都變得好睏難。

「老是在忤逆我之後說這些話,-明明知道我再也硬不下心腸罰-,不是嗎?」他凝望她情緒波涌的雙眸,低低開口。

「熒闕從無此意。」

「我知道。」他拿起桌上的碗,將葯湯飲入口中,而後坐到她身旁,扶着她的頸后,緩緩將葯湯哺餵給她。

在他深深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後,已經將她視為這世唯一的伴侶。

是他強迫她必需有所割捨,而就是因為她沒有辦法做到全然無心,所以才需要選擇。

可是無論所遇到的掙扎是什麼,她的選擇,永遠都是為了他。

所以,即使狂怒,他卻怪不了她……

她順從地倚在他懷中,一點一滴地喝下他喂入的葯汁。

湯藥很苦,但滑過了喉頭,卻泛開某種混雜酸澀的甜度,令人心慌,也讓人情願就此沉醉不醒。

喂她喝完了湯藥,他的唇卻沒有離開她的,霸氣的舌侵入她口中,勾引她的回應。她的手輕輕環住他的腰,全身無力地領受他的激切。

他讓她躺回床榻上,也終於分開兩方膠着的唇,將手肘撐在她的螓首兩側,鼻尖相抵,輕聲問道:「讓本城主守了-兩天,-可知罪?」

她看着他眼中的責備,明白那不再是賞罰分明的嚴厲,而是溫和深斂的擔憂與告知。

「敢問主人……給了熒闕幾成功體?」

「五成。」

「這麼一來,已經遠遠超過熒闕原來的能力了!」她輕呼。

「-這是在質疑我給得太多嗎?」他先是冷冷一笑,見她噤聲不語,才斂色正容,溫聲開口:「我不要再看到-受傷,這樣的擔憂驚怕,一次就夠了。」

「是熒闕任性,拖累主人。」她的手撫上他下巴的鬍渣。

主人一向重視儀容,卻還是放任這樣落拓的證據留在臉上,顯示兩日來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旁。

他的心,她已經能夠體會,也漸漸明白他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知道:主人堅持親眼看到她清醒;同樣地,也要她醒來后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他。

她也知道:主人要她這輩子心底唯一在意的人是他,而那種在意,並不等同於下屬對主子。

她總是想不透其中的差異,直到後來她才明白,不是在意的輕重程度改變,而是在意的本質變了。

那樣的在意,含有獨佔的性質,本身已經潛藏任性的成分。

他的大掌輕輕按上停留在自己臉頰上的白皙柔荑。「等-養好傷后,我們立刻完婚。」

「主人不是無視於禮教的嗎?」

「但我要-回報我同等的情意,而不只是純然的服從。」他輕笑着,凝視她的眼中,情意切切。

她美眸半閉,口氣極輕:「姥姥說,主人的愛很霸道。」

「又如何?」他承認自己連親事都是對她情感的勒索,不給人轉圜餘地。

「熒闕對於主人這樣的霸道,是覺得……心喜的。」

「我明白。」只是貪圖得更多。

她咬咬下唇,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將心底的想法適切說出,因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所以,熒闕的慌亂只會因主人而起;懂得何謂憂傷,也是為了主人;所以,主人不需要……」

他點住她的唇,明白她想表達的心意。「試試看直接喚我的名如何?」

「主人?」

「嗯?」他低聲威脅。

「主……」見他沉下臉色,她不自在地轉口,撇開眼,再也無法直視他。「君……君策……」

「果然悅耳,深深打動本城主的心哪!」他捧回她的臉,笑得很開懷。

「主……君策,熒闕……」她在他的瞪視下改口,「我……還不習慣。」

「沒關係。」他低頭吻住她微顫的唇。

說沒關係的是他,反正對於還不習慣的事情,她遲早都會變成習慣。

他承認,自己的確連面對情感都是如此霸道,也吃定了她的順從。

但是也唯有她才能令他處處遷就,事事容忍。

寒君策決定的事情向來不容許因為任何人而改變,卻偏偏為了她得時時更動計劃,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能要求她付出同等的回報?

其實,只要能看到她安好無恙,他即使失去功力又如何呢?

包裹在傲氣的外衣下,是他濃烈得幾乎炙傷人的情意,只是熒闕呀!-到何時才會知曉?

談話聲逐漸隱沒,草茅中歸於寂靜。在緊閉的門外,隱世姥抬起頭仰望着刀衛,問道:「以功力而論,現在的你遠遠勝過城主,有想過要怎麼辦嗎?」

刀衛冷淡地瞥視她一眼,眼神中明明白白顯示這個問題的多餘。

「呵!果然是我老人家腦袋不中用,問個傻問題了。」她呵呵笑着,走出院落去尋找藥草。

逐漸高升的太陽,將站在草茅前方的高壯男子照出長長的影子,而後影子慢慢縮短,短至幾乎不見,然後又慢慢拉長。

任由隱世姥熬好湯藥端進又端出,他仍是一動也不動,恍若計時日晷。

他的名字叫做晷明,映晷之明、以鬼為名……

就連寒武城內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他自己也不在乎,畢竟無論稱呼為何,他的身分只有一個──寒武城內忠心耿耿的刀衛。

既然沒有人在乎,那麼他的身分來歷也就不重要了。

夕陽餘暉灑上他剛直挺立的肩背,也在他冷漠、如刀削般的容顏上映出模糊的暗影。

「刀衛,走吧。」日西墜,月東升,寒君策抱着熒闕從隱世草茅走出,準備帶她回內城北閣療養。

「是。」

「回去后我會吩咐言武訓代你顧守,你好好休息吧。」

刀衛無言地跟在寒君策後方,維持一定的距離,看着前方相依的兩人。

城主的速度慢了……

無論如何,城主永遠是他的主子,他的……恩人。

城主是武學奇才,失去的功力也許三五年內就能補回,所以到城主功力恢復的那時候為止,他的責任又更重了吧。

碩大的滿月斜斜落下光華,寒武城內的第一株梅花,正悄悄綻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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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隨君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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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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