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愛妳，何唯茜。」

劈頭就是告白詞，何唯茜驚訝得忘了手邊的畫稿。

「我愛妳，不要懷疑，雖然我也下知道為什麼會愛上妳，妳又不是特別美，身材也不是特別火辣，個性悶騷，而且又常落跑。我想了很久，終於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妳前輩子一定燒了好香，這輩子才有幸能得到本帥哥獨一無二的愛，妳真是個幸福的女人，妳的幸福會讓無數人羨慕、無數人嫉妒。」

何唯茜忍不住笑了出來。他這哪是告白詞？根本是在自吹自擂嘛！

「老實說，妳有很多優點。妳煮的飯很好吃、妳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弦月一樣非常可愛；妳的嘴唇雖然不說甜言蜜語，但是親起來感覺不壞；妳胸部的觸感很飽滿很滑嫩，摸起來會讓我很興奮。總而言之，我迷戀妳的身體。」

「夠了沒啊，這隻色狼！」何唯茜又好氣又好笑。

「最可怕的是，妳讓我牽挂，當妳不在身邊，我腦子裏就會不斷猜想妳正在做什麼，這一點我很不喜歡。如果我有多啦Ａ夢的縮小燈，一定要把妳縮得小小的，再把妳放進口袋；或者，我也可以用白金做一個小搖籃，然後把妳掛在胸口上，這樣我就可以和妳形影不離。」

「愛作夢的傻瓜！」何唯茜忍不住笑罵，感動的淚卻不請自來。

「總歸一句話，那就是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

像跳針似地，他不斷重複着這句愛語。明明很單調，她卻像着了魔似地聽得入神，還帶着一臉傻笑。

「……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妳知道我一共說了多少次『我愛妳』嗎？答案是九百九十九次，不信待會兒妳可以重聽，然後仔細計算，不管要我說多少次，我都不會嫌煩。然而，我只要求妳對我說一次，只要一次就好，說妳愛我，這是我對妳唯一的請求。」

CD的內容到此結束，她內心的感動卻久久無法平息。

這個惱人的傢伙，處心積慮，就是非要佔有她的一切不可。

抬起手按下Play，她打算重聽CD的內容，許久不曾響過的衛星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小茜，是我。」電話彼端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

「爸爸，發生什麼事了嗎？」何唯茜疑惑地問道。來電者是她的養父，也就是CALLIOPE的大老闆。

「妳哥哥……Alex他……」說到一半，聲音就梗住了。

「雅利怎麼了？」何唯茜焦急地問道，養父虛弱的語氣很不尋常。

「Alex即將不久於人世，妳回來吧，小茜，回到他身邊陪他走完最後一程吧！他一直那麼喜歡妳啊，小茜，我已經派了專機過去，妳趕緊回來吧。」

何唯茜整個人呆了、傻了。

怎麼會這樣呢？一向身強體健的雅利為什麼會不久於人世？

她慌到無法思考，抓着電話就往外沖，隨便跳上一部吉普車，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機場。

她只是作了一場噩夢吧？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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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唯茜，妳快點出來，不要跟我玩捉迷藏！」康百翔怒氣衝天地奔出何唯茜專屬的小木屋。

他等了一個晚上，終於按捺不住，親自來找她，沒想到翻遍木屋的里裡外外，卻沒看見半個人影。

慌亂的感覺爬滿心頭。他不禁猜想，是不是自己的告白嚇壞了她，而她，因為無法回報他的愛，所以決定逃亡？

「太扯了，何唯茜！我不相信妳一點都不在乎我！」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片場，一路狂吼着她的名字。

他在片場裏繞來繞去，這裏沒有，那裏也沒有，到處都找不到她，也沒有人看到她。

他像只無頭蒼蠅，焦急地跑去敲打每一幢木屋的房門。

得到的結論完全一樣，沒有人瞧見她。

「百翔，你不用找了，唯茜不在島上。」James氣喘吁吁地跑來，方才機場人員過來找他，他才知道稍早何唯茜已經搭飛機離開了。

「不在島上，那她在哪裏？」康百翔怒氣衝天，抓起James的領口惡狠狠地逼問。

「我也不知道，機場人員只說唯茜交代你要好好拍片，她有事必須離開一陣子，她說她一定會回來，請你等她。」為了生命安全着想，James不敢有所隱瞞。

聽到這話，康百翔怒火稍稍平息，雖然心裏還是很氣。

是不是因為最近他拖拖拉拉不肯認真配合，所以她才故意搞失蹤，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努力工作？

這可恨的女人，當真吃定他了。

不過沒關係，從現在開始，他會火力全開，務必要求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拍完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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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時兩個月、以東方武術為主軸，兼具浪漫色彩的科幻動作電影《末日武者》終於殺青了。

為了及早拍完這部電影，康百翔不眠不休，足足掉了五公斤。

雖然略顯清瘦的他魅力仍舊未減，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正被什麼事嚴重地困擾着。

沒有完成工作后的欣喜，接受媒體採訪時也答非所問，他整個人心不在焉而且極度焦躁。

何唯茜，她到底去了哪裏？

電影都拍完了，為什麼她還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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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天天流逝，轉眼，半年的時間過去了。

電影的后制工作早已完成，預告片也在全球各地發燒，下個月十八號就是正式上映的日期。

《末日武者》令全球觀眾期待。

由「銀世界」發行的電玩及掌上型遊戲機已經在歐美各地熱賣，由「烈焰音樂」製作的電影原聲帶則讓亞洲觀眾搶先擁有。

是以，電影雖然還沒上映，話題就被炒得沸沸揚揚。

然而這些都不是康百翔關心的事。

電影完成了，合約也即將解除，他與何唯茜的關係會不會就此結束？她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麼遲遲不肯和他聯絡？

難道說，她真的無法接受他的愛？

不不不，這是不可能的！沒有人會拒絕他，沒有人會否定他！

但，真的不可能嗎？

他想破頭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隨着分離的日子不斷增加，他心中的不確定感也愈來愈深，如果不是身邊仍舊環繞着成群的美女，他的自信心將被摧毀殆盡。

雖然總是提不起勁，但是如今的他，也只能藉由女人的身體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叩叩叩，叩叩叩。

一連串敲門聲擾亂了他的思緒，康百翔踢了踢左側的女伴，示意她前去開門。

女子雖然還帶着濃濃睡意，卻沒有拒絕他的要求，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門邊為他開門。

一名西裝革履的灰發男子帶着嚴肅的表情站在門外。

「你是誰？」康百翔撐起上半身，疑惑地審視來人。

「你不該這麼放縱自己，你有你的形象必須維護。」灰發男子不輕不重地開口。「我是CALLIOPE的負責人MelButler。」

這陣子，康百翔經常流連聲色場所，每晚都帶不同的女人回飯店，這種行徑不但會影響公司的形象，也可能拖垮這部電影。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那又如何？」

「把你自己打理乾淨，下樓來見我。」轉身之前，大老闆拋下一句：「如果你想知道小茜人在哪裏。」

這句話，讓康百翔瞬間清醒。

「你知道她在哪裏？」

康百翔還想再問，大老闆卻不予理會。

他衝進浴室草率地梳洗，再以一不小心就可能跌斷腿的速度衝下樓，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毫無滯凝。

其實，只要能找到那個令他寢食難安的女人，就算跌斷兩條腿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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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他看了康百翔演唱會實況的DVD，並且立刻決定由他主演《末日武者》這部改編自電玩的動作電影。

他多變的形象、豐富的肢體語言，以及放電的雙眼，絕對能令所有觀眾痴迷。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果然不差，他非常滿意拍攝的成果。

也許是受到何唯茜不告而別的影響，他在詮釋主角閻裂天失去摯愛之人時，那雙無比悲傷的眼睛，十分具有震撼力。

康百翔是一顆閃閃發光的星，這一點無庸置疑，但是此刻，這顆星正朝着自我毀滅的路上走去。

他無法坐視不理。

「坐吧。」大老闆示意跑得喘吁吁的康百翔在他面前坐下，並且給了他一張CD。「這是小茜要我交給你的。基於一個為人父親的自私心理，我把它留在身邊長達五個月，現在，是該還給你了。」

康百翔不解地看着大老闆。

他為什麼要故意扣留不屬於他的物品？

「在你去找小茜之前，有件事要請求你，這是一個父親能為他即將離開人世的兒子所做的最後一件事。」說著，大老闆的眼睛紅了。

康百翔專註地傾聽，傾聽大老闆用哽咽的聲音，陳述一個悲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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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鋪天蓋地。

吉普車在狂驟的雨勢中艱難前進，擋風玻璃上的雨刷連續不斷地揮舞着，卻無法阻止大雨對視線的威脅。

終於，吉普車不堪折磨，熄火以示抗議。

康百翔焦急地咒罵，他憤怒地離開車廂，投身入傾盆大雨中。

「百翔，幾乎是從飛機離地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想念你。

我離不開雅利，在他生命有如風中殘燭的此刻，我無法舍他而去；但是，我的心卻留在你身邊，時時刻刻挂念着你。

你熱情又開朗，自信又坦率，你擁有我所欠缺的特質和我所羨慕的一切，對我而言，喜歡上你似乎是必然的結果，我無法抗拒。

相反的，我冷淡又陰沉，自卑又怯懦，你明明可以擁有更好的，卻選擇了這樣的我，對此，我雖不明白，卻深深感激。

如果我真有資格擁有你的愛，那麼，請接受我的表白－－我愛你，康百翔，我只說這麼一次，不論你對我的愛會不會持續，這句話，我絕不收回。」

CD內容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播放，他那嚴重缺乏自信的愛人啊！是多麼令人氣憤又多麼惹人憐愛。

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依照這樣的方式推算，他們分別半年之久，相當於五百多年漫長的等待。

他連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如果想節省力氣，他可以使用大老闆提供的直升機，但是因為天候狀況欠佳，必須明天才能出發。

他拒絕這個提議，萬一明天天候狀況仍舊不適合飛行，他絕對會因為過度心急而發狂。

所以他在接過大老闆特地準備的地圖之後，立刻驅車趕往何唯茜所在的卡斯特克山區。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見到她。

就算吉普車中途拋錨，也不能動搖他的決心。他不顧一切在滂沱的雨幕里踽踽獨行，就像一個不畏險阻的朝聖者。

就算要跋涉過千山萬水才能尋得她，他也不會退卻。

因為他的夢、他的心，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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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體貼地守護着他，為他讀詩、為他說故事、為他觀察周遭的風景。

「現在，外頭雨勢稍微小了一點，有幾隻小鳥開始活動了。下過雨，樹木好像變得更青翠，我喜歡雨天，雅利，你喜歡嗎？」何唯茜手持望遠鏡，一邊觀賞外頭的風景，一邊與他閑聊。

「喜歡。」白雅利，（是AlexButler給自己取的中文名）溫和地回答。

「還記得小時候，每逢下雨天，我們都會跑到樹屋上去聽雨聲，好像把全世界都關在外頭一樣，我好喜歡這種感覺。」

「是啊。」他的眼神因回憶而朦朧。「再多告訴我一些外頭的情況。」

「天邊出現了一道淡淡的彩虹。」何唯茜儘可能地想取悅他，努力編造着根本不存在的美景。「遠處的山，籠罩着一層層氤氳的霧氣，好像有仙人住在上頭似的，山裏的野百合差不多也快開了，明天我會出去找找看。」

「真好。」他嘆息似地說道。「然後呢？」

「然後……好像……好像有一個人從遠方走來。」何唯茜驚愕地看見一個小小的黑色人影，出現在望遠鏡里。「那個人影愈走愈近……」

她的心提得半天高，當她看清楚來人的長相，她懷疑自己是因為思念過度而產生幻覺。

會是他嗎？會是她深愛的那個男人嗎？

高舉的雙手突然垂下，望遠鏡墜在地板上發出好大的聲響，但是，她卻渾然未覺。

不再透過鏡片觀察，當那個小小的人影在她眼中逐漸變得清晰，她不顧一切地往外沖了出去－－

她拔腿往外跑，跑了三步隨即停下，害怕再往前一步，眼前的影像就會消失。她心跳如擂鼓，呼吸變得急促，纖弱的身軀在不大不小的雨勢中劇烈地顫抖。

在看見那個令他思念欲狂的人影后，康百翔的腳步也停了，總是大膽無畏的他，此刻卻沒有勇氣向前確認。

隔着雨幕，他們的視線膠着在一起，千言萬語，在灼熱的眼神中表露無遺。

天地間的萬事萬物彷佛全都消失，他遺忘了自己的存在，只見她嬌弱的身影在雨中佇立，顯得特別孤單。

看見他帶着滿身泥濘、開朗的笑顏不再，何唯茜呼吸一窒，淚水交織着雨水，心疼是唯一的感覺。

思念太深太重，一切盡在不言中。

「小茜－－」

一個虛弱的呼喚聲，伴着人體墜地的聲響，打破了這靜止的一刻。

何唯茜如同大夢初醒般奔向白雅利，心急地審視他灰敗的臉色。

康百翔毫不遲疑地奔上前，抱起被病魔折磨得形銷骨立的金髮男子，將他帶回乾爽的室內。

三個人，三種心情，室內籠罩着一片窒人的沉默。

「你，帶她離開吧。」白雅利率先開口打破沉寂。

「不，我會在這裏守護你！」何唯茜急忙否定，眼裏盈滿哀傷。

康百翔專心地看着白雅利，雖然病痛的折磨使他雙頰深陷、憔悴不已，但是，他有一雙充滿諒解、溫柔又平和的眼睛。

「雖然她在我身邊無微不至地陪伴我，但是，她的心不在我身上。」他的語氣很淡，沒有憤懣不平，卻彷佛很欣慰似的。「她不再穿着一身黑鴉鴉的衣服，但那不是因為我。病魔損傷了我的軀體，卻沒有帶走我的理智和判斷力。我知道，她愛你。帶她離開吧，別讓她陪伴我這個沒有明天的人。」

「別這麼說，雅利，別這麼說！」彷佛再也不能忍受似地，何唯茜伏在他床沿痛哭失聲。

她一直強撐着不在雅利面前落淚，但是，她的心早就為他哭過千遍萬遍。

他是這麼年輕、這麼優秀，上天怎麼忍心在他即將展翅高飛的時候，摧折了他的羽翼？

這一點都不公平！

沉默再度降臨，只有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點綴着傷痛。

「我不會帶走她。」良久之後，康百翔終於開口。「我愛她，也會愛一切她所深愛的人事物，我會陪她一起守護你。」

他的聲音很平靜，也很堅定。

白雅利笑了，溫和的笑容里看不見死亡的陰影。

雨依舊在窗外不停地下，但是他深信，雨後，必定會有炫麗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