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訂親宴上的陌生人
肥妞要訂親了。
聽到這個消息后,肥妞好像沒有顯現出太高興,或是不高興的情緒來。當肥妞去陳店辦公室里告假的時候,陳店打趣說:“不會馬上生孩子不做了吧?”
肥妞顯出不自然的表情來:“哪裏會?”
趙寶剛的房子已經買好了,在寶山區,離吳淞碼頭不遠的地方。這地方交通雖然不是相當的達,卻還可以,有公交車、地鐵線、還有輪渡和船,風景也還湊合,離一家森林公園不多遠。要說這裏的建築,雖然上海是國內經濟最達的地方,其建築規劃,卻不甚入流,加上寶山一帶重工業比較多,風塵也不小。雖然臨水,雨量又大,但奇怪的是,這裏的空氣一直不是很好,經常塵土飛揚。
訂親當天,高朋滿座,光是從老家來的人就足足有四五十個人,雖說是因為趙志剛的婚事而來,但大多是藉著這個機會,順便來見識見識這國內經濟第一大都市的風光。眼下農村的條件好了,手頭上都寬裕,也有一些人都在外面做生意,借個這個光景,順便來看看上海的生意是不是好做。
這傢伙的,一進餐廳,把個服務員們都驚呆了——一夥穿着各異、老老少少、南腔北調的人,忽拉一下擁了進來,可是不得了了!更出格的是,別人客人不論是吃飯還是喝酒,都是壓低了聲音,這幫人倒好,大呼小叫的,整個一進了農貿市場!
“店長!”有幾個服務員跑來抱怨。
年輕的店長看樣子也只有二十四五,皺着眉頭看了看,低聲說:“算了,趕快招呼他們進包廂,把空調打開,門關好!”
“好的!”立刻有人跑去開空調,馬上就有人去關門。
“這是誰家的孩子?”一個男人詫異的抬頭問服務員,談興正濃,一個小孩子忽然鑽到他的桌子底下。
“你捉不着我!”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鑽了進去。
“你別跑!”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跟着鑽了進去。
“捉不着!捉不着!”小男孩調皮的很,很快圍着那個男人轉着一圈。
“服務員!這是怎麼回事?”男人有些火。
“對不起,對不起!”男服務員一面道歉,一面蹲了下去,“小朋友,快出來了。媽媽找了。”
“媽媽不找!你騙人!”小男孩伸出頭來說。
男服務員有些着急,一個女服務員走了過來,嚇唬說:“快出來了!把桌子碰壞了,要你媽媽賠錢!”
這下子男孩女孩都出來:“我媽有錢!”男孩理直氣壯的說。
“我媽也有錢!”女孩唯恐示弱,大聲說。
“我媽有錢!”
“我媽有錢!”
……兩個孩子爭吵起來。
女服務員看到他們倆個,趕緊拉起他們往包廂里走,那男孩一邊掙扎一邊叫:“姥爺,有人打我!”
“幹什麼?幹什麼打我們家小孩?”一個大約近六十歲的男人走了出來。
“姥爺,就是她打我!”男孩指着那個服務員說。
“是啊,爺爺,我看到阿姨打哥哥!”小女孩跑到那男人身邊,仰着頭說。
“我沒打他!”女服務員急忙分辯。
“就打了!”
“就打了!”兩個孩子的聲音此起彼伏,吵吵鬧鬧,弄得旁邊的客人都吃不下飯,不住的抱怨。
店長過來了:“趙梅,生了什麼事?”
“我真的沒打他!”叫趙梅的女服務員很委屈的說。
店長看了看那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忽然不說話,跑到裏面去了。
“刑部長!”店長喊。
“是,店長!”刑部長聽到對講機里的聲音,趕緊回應。
“馬上到V2包廂來!”
刑部長跑了過來。
“去拿一張罰款單,開一張1oo塊的罰款單給她!”店長吩咐說。
刑部長看了看倒霉的趙梅,同情的走開了。
“對不起,大叔,我們這裏的服務員做錯了事,請您見諒!我這邊已經處罰她了——還不快給大叔道歉!”店長回頭對趙梅說。
“我真的沒打他!”趙梅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還反駁!”店長嚴厲的說。
“嗨,嗨嗨,別難為孩子了!”小男孩的舅舅趕緊說,“都是小孩子瞎胡鬧,算了算了,出來掙這幾分錢也不容易,我們也不追究了,你們就算了吧!”
“這是我們公司的規矩——人家大叔都不計較了,你還愣着幹嘛?”店長生氣了。
“對不起!我錯了!”趙梅一鞠躬,眼淚跟着掉了下來,轉身跑開了。
“大叔,您還滿意吧?”店長客氣的說,剛好刑部長已經回來了,“叫水吧的送個水果拼盤過來!”店長吩咐說。
“是!”刑部長立刻去了水吧。
“太客氣了!太客氣了!”小男孩的舅舅有些局促,這怎麼好意思來?”
店長笑了笑:“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然後走了。
小男孩的舅舅搖了搖頭,轉身剛要進包廂,忽然看到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裏,趙寶剛正在跟一個女孩說話,看樣子兩個人都挺激動的。
那是誰呀?小男孩的舅舅心想,楊寶妹大家從小都是認識的,這個女孩光看背影就知道一定不是她。
小男孩的舅舅起了疑心,他看到那個女孩在抹眼淚,寶剛在安慰她,替她擦眼淚。
“趙寶剛!你幹什麼呢?”小男孩的舅舅想不到訂親在即,趙寶剛居然還在這裏跟別的女孩子拉拉扯扯。楊寶妹家雖然來的親戚不多,不過,趙寶剛這樣做,也實在是有些過份了!
“姑父!”趙寶剛驚惶失措的放下手,回頭看到自己的姑父站在面前,大驚失色。
女孩瞪了那位姑父一眼,轉身跑了。
“茵茵!”趙寶剛伸出手去,腳往前走了走,似乎想要去拉住她。
“趙寶剛!”小男孩的舅舅異常的生氣,“我從小看你挺老實的一個孩子,怎麼能幹出這麼不道義的事情來?今天就是你訂親的大日子,你竟敢私底里……你,你……”老姑父氣得說不出話來,“行,我去跟你姑說,叫你姑來看着辦!”
“姑父!”趙寶剛一把拉住了,滿臉的悲傷和哀求,就差跪下來求他了。
小男孩的舅舅終於軟了心,對他點了點頭:“你好自為之!”說完,丟下趙寶剛不理,一個人走進去了。
趙寶剛去衛生間洗了臉,整理了一下衣服,不敢再進包廂——包廂里全是些老人孩子,都是自家的親戚,趙寶剛怕他們看出什麼眉目來,就在大廳的一些賓客席上,隨便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準新娘來了!”有人喊了一嗓子,眾人抬頭去看,果然一肥妞搖搖擺擺而來——像極了在河邊漫步的小鴨。
“新娘子這麼胖?”有個服務員忍不住咋舌。
“是啊,看新郎官長得不錯啊,怎麼找了這麼一位新娘子?”另一個服務員也忍不住了。
“還說?等着開罰單啊?”刑部長走了過來,制止了她們。
兩個服務員一聽,嚇得立時不敢再說。
“表妹?”于斌詫異的看着一個女孩子捂着臉,哭着從他面前走過去,他攔了一下,果然是表妹柳茵茵。
“你怎麼到上海來了?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來了也不來找我?”于斌連珠炮似的問。
“別管我!你是誰啊?我又不認識你!”柳茵茵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想搭理,雖然認出是表哥來,可是,她現在的心情,最怕的就是遇到熟人!她很想好好的找個沒人的地方放聲大哭一場。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于斌火冒三丈,從小他和表妹感情最要好,有一回他都跟自己的小姨說:“小姨啊,要不是現在不準近親結婚,我肯定娶茵茵!”小姨敲了一下他的厚腦殼,取笑他說:“你做夢吧!我們家茵茵長得賊好看——看看你,長得要像你媽多好!”
“叫你別管我了!”既然躲不過了,柳茵茵乾脆的撲到于斌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樓上,趙寶剛靜靜的看着,心如刀割,真想不顧一切的跳下去。
忽然,他看到柳茵茵被那個男人拉着,慢慢了進了大廈。難道……趙寶剛一時不敢多想,急忙跑到餐廳外面去,看看柳茵茵想幹什麼。
“您好,歡迎光臨!”迎賓小姐脆脆的聲音充滿了親切。
于斌點了點頭。
“請問你幾位?”
“兩位。”
“請問有預定嗎?”
“沒有。”
“那好,請您跟我來。”迎賓小姐試圖引導他們走遠一點,離那一幫熱熱鬧鬧的人群遠一些,卻現那女孩子的腳步,已經拉着男孩坐在最靠近他們的一張桌子旁邊坐下了。
迎賓小姐無奈,只好退了出去。
趙寶剛傻傻的看着柳茵茵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他試圖說什麼,柳茵茵卻彷彿不認識他一樣,兩隻手很用力的抱着于斌的胳膊,仰着臉一心一意的看着他。等到兩個人坐下了,柳茵茵並不坐在於斌的對面,本來是兩個人的座位,對面坐的擺放,柳茵茵偏把座位拖到于斌跟前,非要擠在一起不可。兩個人低着頭,竊竊私語,一會兒笑,一會兒鬧,彷彿熱戀中的情人。服務員已經再三的詢問:“請問兩位要點些什麼?”兩個人只顧着說,壓根兒沒聽到一樣。
“請問兩位需要些什麼?”服務員又問。
“哦——”柳茵茵終於回過神來,對於斌說,“哥哥喜歡什麼?”
“鴛鴦魚頭、干鍋雞、清蒸蝦、五穀豐登,再來兩瓶爽三得利。”于斌看樣子是常客,把服務員的菜單一丟,張口就說。
趙寶剛真是進退兩難。
正在此時,王秀菊走了過來:“寶剛,原來你躲在這裏呢——還不快進去敬酒!客人們都等不及了!”
“知道了,媽。”趙寶剛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柳茵茵的心思,卻好像全在那個男人身上,並不看他。
“說實話,這兩天也看了看,上海雖說是經濟好,卻實在沒什麼好看的地方。”
“是啊,是啊,去年我去青島,那裏的海,可真是藍——昨天跟孩子到奉賢海邊,水黃的嚇人!我都沒敢下去——人都說黃河黃,我看那比黃河還要黃!”
“別提了!我聽人說有個什麼森林公園,還以為是什麼原始森林呢——進去一看,媽呀,那樹還沒我家門前的樹年歲大,依我看,我家門前的那棵樹,最少得是它爺爺輩!”
“你家門前那棵樹?”另一個人不屑的說,“那棵樹沒有一百年,也有七八十年了!那一次要不是你們老村長護着,早被上面的給規劃掉了!”
趙寶剛一進來,就聽到親戚們正在談論着有關上海的事情。他對上海的印象還不錯。他是個溫和的人,不太習慣於北方人的直爽和豪放,反而更偏愛南方男人的性格。雖然有些小氣,卻很少動不動就跟人臉紅脖子粗的。下了班,也是乖乖的回家,和老婆孩子玩,不是三五成群的跑到外面去,喝的醉醺醺的才回家,還動不動衝著老婆孩子火,惹急了,還要打人。
趙寶剛和肥妞先敬了包廂里的人,接着到外面大廳里敬酒。
“兩個人怎麼看怎麼不般配。”看到兩個人的形象,剛畢業的服務員忍不住直言直說。
趙寶剛機械的挪動着雙腳,像被灌滿了鉛似的。
肥妞的樣子也很古怪,臉色看起來十分的罪過,好像在不得不履行一種什麼儀式。
兩個人的臉上,分明看不到歡喜和幸福。
快樂的只是那些在舉杯暢飲的人——他們似乎以為所有的人都會因這個儀式的舉行而開心——訂親本來是件開心的事,至於誰跟誰訂,似乎並不太重要。
“祝新郎新娘幸福快樂!”趙志剛已經昏昏然了,完全憑本能在完成自己的任務了,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一下子把他嚇得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面前舉着酒杯,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柳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