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教堂回來之後，夢天使昏睡了三天三夜才清醒過來。她醒來之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異常的安靜。

而孟野雖然擔心她的狀況，另一方面又極力迴避去想那天的事，於是他選擇不主動開口問她那天在教堂究竟發生什麼事。他自認不是一個會逃避現實的人，可是一旦牽扯到她的事情，就是無法勇敢去面對。

愛情的毀滅定律：一個人心裏越是在乎對方越怕失去，越怕失去就越對自己沒有信心。第一次孟野明白自己不過是一個平凡無能又沒有自信的男人，他有什麼能力和上帝去爭呢？

“孟，我想吃巧克力。”這是她醒來幾天之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要求吃她愛吃的東西，孟野真是欣喜若狂，他相信她眷戀人間。

他把她從床上抱到窗台上坐着，讓她直受陽光的照拂，然後從冰箱拿出隨時為她準備的巧克力。

她一塊接着一塊的放進口中，很快的吃完一盒，又打開另一盒，不停的吃，吃得津津有味，一點也不優雅，而且嘴巴四周還佔滿了巧克力，不過這樣的情景卻讓孟野感動得想哭。

他抬高她的下巴，俯身吻她，狂喜的吻着她充滿巧克力甜蜜的嘴。

她離開他的唇，稍喘息一會，開口說：“孟，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孟野一顫，直覺她要告訴他那天的事。他逃避的說：“夢，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好嗎？朱茱有重要事情要跟我商量，我現在要出去一趟。”

“不要，”她拉着他的手，認真的盯着他的臉。“我答應過你的，有事情一定要告訴你。”

他沉吟一會，做一次深呼吸。“你……要走了?”

“不是的，不過應該快了。”她神情黯然。“那天在教堂裏面，我聽到藍天使在叫我，我想她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那又怎麼樣？你能到人間，她當然也可以下來玩一玩。”他努力表現出平靜的樣子。“夢，我教你這裏的待客之道，那位藍既然是你最好的朋友，她來找你的時候，你就拿出你最喜歡吃的巧克力招待她，並帶她到各地遊山玩水，以盡地主之誼。如果她喜歡上這裏的話，那就更好，正好留下來和你作伴。”

“孟，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她急了。“藍不是來找我玩的，而是來帶我回去。”

“在這裏每個人都擁有自主權，沒有誰可以強迫誰。”以天使的邏輯太沉重了，他決定用人的方式來看待這件事。“夢，等藍找上門來，你乘機告訴她你要留在這裏做一個人不回去了，請代為轉告給天上的人知道。”

“做一個人……”夢天使臉上閃過一抹惶惑之色。“不行，不能這樣，我是天使，天使是不能留在人間的。”

“天使，天使，你就不能忘記你是天使的事實嗎？”他惱火的吼叫。

“可是我明明就天使嘛，你要我怎麼忘記？”她不服氣的說，心裏覺得無辜又委屈。

“天使，”孟野嘲諷的冷笑一下，目光憤恨的瞪着她，“我怎麼差點就忘記世人頌揚天使是善良的，可是，對一個深深愛你的人來說，你的善良卻是天底下最無情又殘忍的東西。夢，我現在好後悔，當初不應該一時心軟而收留你。”

說完，孟野奪門而出。當門重重的砰然一聲關上時，夢天使的心猛地一跳，這一個跳動令她覺得痛，而且疼痛難當的讓眼淚奪眶團出。

她心驚，抬手往臉上一摸，濕濕的，而兩行淚水滑到嘴邊一嘗，鹹鹹的，恍然明白這就是眼淚。

天使不流淚，只因沒有傷心之事。今天她哭了，為孟野而哭，她真想趕快讓孟野看到她傷心的眼淚。

夢天使一直坐在窗台上等孟野回來。

天黑了，月亮露出臉來，星星也滿夜空，這時候孟野應該回來了才對。她焦急、她不安，她從不知道人間的時間是如此的難熬，很輕易地，眼淚又流下來。

這時門外好像有動靜，她急忙的跳下窗檯，奔到門口時，門正好打開，楊黛華扶着酩酊大醉的孟野進屋。

她不是沒有看過楊黛華來這裏，可此刻她的心情完全不一樣，她皺着眉、瞪着眼敵視楊黛華。

“孟，我不喜歡這個女人來這裏，你叫她走。”一旦懂得嫉妒，夢天使一點也不客氣的將它表達出來。

“走……”孟野睜開迷濛醉眼，包斜的觀着夢天使，口齒含糊的說：“你怎麼還沒走啊？你走啊，要走就趁早走開，免得惹我煩心……更傷心……”

“聽到孟野的話了嗎？該走的人是你。”楊黛華亮着一對輕蔑的眼睛，幸災樂禍的等着看好戲。“孟，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她難過的說。

“是不是真心又如何？我說再多的真心話，你懂嗎？而你又能為我付出多少真心呢？”他打個酒嗝，腳步不穩，身子如打擺子的左右晃動。“夢啊，我的天使，到現在我才明白，對一位天使付出真心真不值得，還不如……玩遍世間女子……”話沒說完，他整個人如爛泥般的癱軟下去，不省人事。

“孟，”她擔心的要去扶他，卻被楊黛華一把推開，她緊摟着他腰桿，並讓他的頭倚靠在她的胸脯上。

“可憐的天使！孟野討厭你了，要你趁早離開他，別再來糾纏。”楊黛華得意揚揚的覷她一眼，便扶着孟野走進卧房。

夢天使驚愣在原地，胸口梗着一塊好重、好大的石頭，令她悶着一口氣喘不過來，突然地，她好想大哭一場。

她傷心的跑出孟野的家，兩眼垂掛着眼淚，口中發出杜鵑泣血的啼哭，赤足的踩着冷冷的月色一路狂奔。

跑得太急，跌了一跤，膝蓋流血了，腳也磨破了。夢天使坐在路邊傷心的哭着，行經的路人見她一身白衣，披着一頭長發，可憐兮兮哭得傷心，便同情的上前詢問，而她只是頻頻搖頭，一味的哭泣。

圍觀關心的人越來越多了。朱茱開車經過，不甚在意的側覷一眼，並未多加註意，當車開過去，照後鏡照出那捂着臉哭泣的女孩那頭漂亮又罕見的粟色髻發時，不禁大吃一驚，立即停下車子走過去。

“夢，這麼晚了，你怎麼坐在這裏？”朱茱擠進人群，將手搭在她顫抖的肩膀上。

她抬起盈盈的淚眼注視朱茱。

“孟野呢？”朱茱四處張望，心裏很納悶，他是不可能將她一個人拋在路邊。“他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夢天使搖頭不語。

“小姐，沒用的，這個女孩坐在這裏也好半天，我們問她話，她只會搖頭，也沒聽她說任何一句話。”一位路人對朱茱說。

“沒關係，我認識她。”朱茱說。

“你認識她那就太好了，否則我真擔心她一個這麼可愛的女孩坐在路邊會發生事情。”路人說。朱茱道謝，人群也逐漸散去。

“夢，你是不是和孟野吵架了？”朱茱好言的說，她仍然不說話。她耐着性子又說：“夢，我送你回去，我想孟野現在一定很着急。”

“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孟野那裏，他和楊黛華在一起。”她一陣哽咽，又哭了起來。

原來如此。“別哭，不回孟野那裏，那——”朱茱想了一下，說：“那回我那裏好嗎？”

夢天使緩緩的點頭。

下半夜裏，孟野醒來，覺得口乾舌燥，頭痛欲裂。這時他感覺到有一隻手橫放在胸口，他驚駭坐起，竟然看到楊黛華睡在他身旁。

那夢呢？！

“楊黛華，你醒醒——”孟野用力的搖她，她張開沉重的眼皮，眯着眼，用充滿曖昧挑逗的眼神瞅他。

“孟野，你真是的，三更半夜的不讓人睡覺，想幹什麼？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那個空有一張天使臉孔的女孩怎能滿足你，你終究還是需要一個真正的女人。”她慵懶的一個翻身，身體和四肢緊纏着孟野的身體。“是不是很想要我？既然你醒來了，我們……”

孟野推開她下床。

“你怎會在我這裏？”他只記得自己在酒館喝酒，至於如何回家的，他一點也不記得了。

“你在酒館喝醉，有幾個女孩爭相要帶你回家，那時候我和一個朋友正好走進酒館，看見了，於是我就把你送回家來，否則你今晚可能在哪個不知名的野女人床上。”

孟野點了一根煙。“你來的時候有看到夢嗎？”

“那個女孩啊，”楊黛華嘲諷的撇一撇嘴，也走下床去，從孟野嘴裏拿下煙自己吸了一口，徐徐的將煙霧噴在他臉上。“我送你回來的時候，你一看見她還在你家的時候，你毫無憐惜的口出狠話趕她走，於是你那位可愛的天使傷心的跑走了。”

“我趕她走?!”孟野驚嚇一跳。

“是呀，你對她講出那些話，她還有什麼立場再待下去。”她尖銳的笑一聲。“孟野，看她那可憐的模樣，連我看了都心疼，你怎麼說得出口？你真是一個冷血又無情的惡魔，不過女人就是愛你。”她的手臂環繞他的脖子，性感的嘴唇湊上去要吻他時，他別過臉，並拿下她的手。

“楊黛華，謝謝你送我回來。天快亮了，你應該回去補個眼，我幫你叫計程車。”

“孟野，你要我走？”她無法書信、不能接受的瞪着他看。

他在外套口袋找到手機，正要打出去時，發現今晚有一通未接來電、以及一封簡訊，均是朱茱打來的。

打開簡訊，上面寫着：夢在我這裏。

孟野放心了，並且迫不及待要去接夢天使回家。他急如星火的往外走，早就忘記楊黛華的存在。

“孟野，天還沒有亮，你要去哪裏?”楊黛華喊他。

然而，只有關門的聲音回答她。

孟野的手指撳着門鈴不放。

屋裏，鈴聲持續的響着，像是急着去救命的救護車鈴聲。

朱茱驚醒起來。她捂住耳朵，仍抵擋不住這刺耳聲音，瞄一眼蜷縮在床角的夢天使一眼，她酣睡如舊，絲毫不受干擾。

鈴聲如索命般響着，着實讓人頭痛不已，朱茱下床跑去開門。

她不悅的瞪眼，還沒開口請孟野進去時，他已是心急的不請自入。

“孟野，”朱茱臭着一張眼，埋怨的說，“你知道現在幾……”

“朱茱，她人呢？”他不等她說完，開口就問。

“到現在你才想到她；”朱茱雙臂環抱在胸，挑眼斜睨，冷言損他。“你可真忙啊，和楊黛華搞上大半夜的，還有精力出來找她。”

“你怎麼那麼多廢話！快告訴我，她人呢？”他眼裏滿紅絲的瞅着朱茱。

“在我房間。”她朝房門努努嘴。

孟野推開房門走進去，立即見夢天使整個人歪斜的蜷縮在床的一隅，那頭粟色的髮絲亂蓬蓬的散在白色的床單上。他走到床畔，蹲下身子，手輕輕的撥開她的頭髮，露出她熟睡小臉，猶見淚痕。“她哭了？”他暗吃一驚，天使應是無憂無愁的，只知歡笑，不懂眼淚為何物。

朱茱同情的微頜頷首。“你這樣對她，她能不傷心嗎？”

他愛憐輕撫着她的臉，此時她的身子輕顫一下，不過並沒有醒來。見她雙唇微啟，不均勻的吐着氣，而長長彎彎的睫毛闔着，在眼的下方投射一道圓弧陰影。她睡得如此不安穩。

“讓她好好的休息，不要吵醒她。”朱茱說。

孟野低頭親吻她一下，才同朱茱走出房間，來到客廳。

朱茱端來兩杯咖啡。

“朱茱，夢怎麼在你這裏？”他疲累的歪斜靠坐沙發上，神情憔悴。

“不是她來我這裏，而是我在路邊撿到她的。”朱茱啜一口咖啡，“她坐在路邊哭的傷心，許多路人圍着她，那時我正好經過那裏而發現她，我想送她回你那裏，她不肯，所以我只好帶她回來了。孟野，幸好被我遇到，否則今晚她就要露宿街頭，甚至有可能被居心不良的人騙走。”

孟野臉上痛苦的抽動一下。“朱茱，她跟你說不想回我那裏？”

“你不是帶楊黛華回家，並且要她走嗎？孟野，我不清楚你對夢究竟是存在什麼樣的情感，可是你既然把她留在身邊，就不應該傷害她，她和那些圍繞在你身邊的女人不一樣，她是一個純真的女孩。”她緩一緩口氣，又滔滔的說下去，“雖然我親眼目睹你對夢無微不至的寵愛和呵護，可是我心裏更清楚你不可能這樣和一位女子長長久久的，如果今天你打算要她離開，你應該婉轉的跟她說，而不是用這種方式，這對夢來說太殘忍了。”

“我喝醉了，記不得自己說了些什麼。”孟野的聲音微顯沙啞，情緒非常的激動。

“酒後吐真言，孟野，也許在你的心裏早就想擺脫她對你的依賴，但是你又怕傷害到她。像你這樣的男人，本來就不屬於任何一位女子，尤其是像夢這樣的女孩。”朱茱自以為是的認為，然後慨嘆一聲。“到後來，你和她都受傷了。”

“酒後吐真言……”孟野苦澀一笑，“朱茱，我的真言是我心裏的惶恐，我真的很害怕她要離開我。”

朱茱驚訝。“她要離開你？”

“沒錯，是她即將離開我，而不是我要趕她走。”

“孟野，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真的被弄胡塗了。

這該怎麼說呢？他閉上眼睛，眼角的紋線看起來是如此的悲苦，可見他內心正備受感情煎熬。

牛後強烈的陽光射進來，孟野張開眼睛，連忙用手擋着刺目耀眼的光線，他瞧看此時所在的地方，這才想起這裏是朱茱的客廳。他拿開身上的被子，從沙發上坐直起來，伸伸僵硬的身體時，頓時覺得有一對眼睛在注視着自己。

孟野側過臉望去，看見坐在不遠處的夢天使。

“夢——”他叫她，並要走近她時，她立即跑開。

他追她到房間，不過並沒有看到人。

“夢，我知道你在這個房間，出來跟我說話好嗎？”他柔聲哄說，目光在房間梭巡着，這時他聽到衣櫥裏面有攖煙⑷酰拇息聲，於是他走過去，並打開衣櫥的門。幽暗的衣櫥里，她一對明亮的眸子把她的悲傷點燃的更清晰。

兩人四自交會不到一秒鐘，她忙將臉埋在膝上，不讓他看到她的臉。

“夢，我來帶你回家。”

“不要，是你說不要再見到我，叫我走的，所以我不要跟你回去，也不要再看到她。”

她？他愣了一下，才想起她指的是楊黛華。他的愁緒稍解……因為她在吃醋。

“來，你跟我回去，家裏沒有任何一個她，我保證。”他想抱下她，卻被她拒絕了。

“我還是不要回去，你說我讓你煩心和傷心。”

“你沒有…那是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夢，我為那些醉話跟你道歉，你別生氣。”孟野頓了一下，又說：“你要走了，我心裏很痛苦，不知道該怎麼辦？也許你不知道，人心裏苦的時候，往往會借酒澆愁。”

她抬起頭看他，噙在眼眶裏的淚珠滾下臉頰。

他一直很討厭女人的眼淚，認為它不過是用來擄獲男人的詭計，可是此時親眼見到她的淚珠滴落，彷彿燙着他的心。

“你哭了。夢，你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對不對？”

孟野伸手要為她拭去淚水時，她身子顫了一下，躲開他的手。他愕然，蹙一下眉頭。

“你還在生我的氣？”

她只是用淚汪汪的眼睛注視他。

“夢，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說啊。”幾經這一夜的折磨，他失去耐性，不禁提高聲音質問她。

她擦一擦眼淚。“孟，你最近都用這麼凶的口氣跟我說話，我想你真的很討厭我。”

“我沒有。”孟野大聲的矢口否認。

“你有，你看看你現在就是這個樣子。”像孩子似的，她委屈的說：“我不要回你那裏惹你討厭。”孟野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吁了一口氣，放柔口氣的跟她說：“夢，聽我說，我是因為太在乎你才會大聲說話，現在跟我回去，我保證以後不會這樣和你說話了。”

她使性子，頻搖頭。

“那……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忍不住，他又火了起來。

“我要待在朱茱這裏。”她任性的說。

他目露凶光，惱怒的重捶一下衣櫥的門。“隨便你！”

為了她，他也折騰夠了。反正她遲早都要走的，他何必再為她傷懷呢！

孟野氣沖沖的走出朱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