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湖中誰都知道在斷魂嶺上,住了一位妙手神醫鬼見憂。可若非被逼到最後關頭,再無退路,誰也不願意闖入這個一旦擅自闖進,便只有九死一生的兇險之地。
一來是因為斷魂嶺四周佈滿了要人命的毒霧,還有無數可以致人性命的陷井;二來是因為鬼見憂性情怪異,即使找到了他,要不要救人還得端看他高不高興。若是遇上他心情好願意伸手醫治,還必須替他殺一個人,以一命換一命。
通常他要求換命的對象都是極度難纏的人物,很有可能弄到最後,只是無辜的多賠進一條命。
今日斷魂嶺上如往常一般平靜,清風微拂,空中籠罩着淡淡的白霧,嶺上的深處,依稀可聽到不少的鳥鳴調瞅。
突然有兩個身影出現在斷魂嶺前,一個是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一個是約十歲左右的女孩。
“焰主子,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女孩正是小石頭,她睜着圓亮的燦眸望着身旁俊美的少年。
“來這裏解決一件麻煩的事。”去年在雨中查知她的真實性別,等她清醒后,他詢問之下,發現她竟然毫無自覺,他着實費了一番功夫,才讓她明白自己是個女孩兒的身份。
“我們有什麼麻煩的事嗎?”奇怪,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小石頭身高抽長了不少,體態也豐盈很多。這一年來,她雖然跟着李焰四處流浪,過着飄泊不定的日子,但清秀可人的小臉卻不見消瘦,雙頰反而增添了一抹健康的紅潤。
“你待會兒就知道了。”觀察了斷魂嶺片刻,李焰要她取出一條帕子,他將皮囊中的水倒出浸濕帕子后,交代她蒙住口鼻。
“要做什麼?”她問着,同時依照他的指示去做。
“我們進去逛逛吧。”李焰伸手挾住她,踏進了斷魂嶺,他不但避開了各式的陷阱,還存心的改造了幾個地方,將之變得更險、更致命。
沒多久他們便來到了一處竹屋前,前面的空地曬了不少的藥草。
來到別人門前,按理得先探問一聲主人是否在家,李焰卻直接推開了竹門,大方的走了進去,掃了一眼佈置清雅的室內,裡外外的瞧了一遍后,便坐上一張竹椅,吩咐小石頭斟來一杯茶。
小石頭雖覺沒經這裏的主人同意便這麼隨意似乎不太好,可焰主子的話她不敢反抗,立即由竹桌上倒來了一杯茶送上前。
“我第一次見到上我這裏的人,敢如此隨興放肆的。”門外走進來一名男於,他孤傲不群的臉,在瞥見屋內的兩人後,閃動一些微的意外,顯然很訪異來人的年輕。
“鬼見憂,你沒聽過什麼叫主隨客便嗎?”李焰含笑的睇着他。
凝視他片刻,鬼見憂霍地笑了出聲。
“說得好。不過兩位身上看來,並沒有什麼不治之症,也沒中什麼難解奇毒,來我斷魂嶺,莫非是存心陪我閑聊?”他的目光由李焰臉上,移到小石頭身上,再垂眸瞥了一眼她跛瘸的左腳。
李焰沒忽略他的眼神,他臉上依舊掛着笑容,吐着醇柔的語聲,“我只是閑着無趣,所以上這裏來逛逛,瞧瞧有沒有什麼樂子好玩。”
鬼見憂見他一派氣定神閑,臉上的那抹笑彷彿無視於世間的一切,內心暗暗激賞不已。
“這幾日沒人上門,正悶得慌。小兄弟,你來得正好,可以替我解解悶。”說完他取過掛在牆上的一把劍,朝他示意,“咱們出去玩玩吧。”
他好奇的想知道這少年擁有多少的實力,能有那樣冷睨天下的眼神。
李焰接受他的邀請,與他到了外面,不多說客套的虛辭,兩人頃刻之間便動起手來。李焰沒有任何的兵器,以徒手與他過招。
他像在陪他玩一樣輕鬆自若,約莫過了十招后,鬼見憂便住了手,驚疑的望着他,很詫異他年紀輕輕便有如此雄渾的內勁與精妙的招式。
“你的武學莫非是傳承自厲魔木橫天?”他不確定的問,因為乍看有些相似,細看卻發覺有極大的不同。
李焰欣賞的點頭。“我已經改變了大半的招式,你竟還認得出!”
“煙波樓一役,木橫天身中劇毒,又被白道人士圍攻,還被挑斷了兩條腳筋,雖沒親見他的屍體,但據說是萬死無生,你是怎麼遇上他的?”他訪問。
“那死老頭命大,當時並沒有馬上死絕,拖着一條命躲藏到了一處官邪,剛巧被我撞見。”
“他還活着嗎?”鬼見憂訝然的再問。
“早死了,能再多活兩年,已經算是從死神手中討到不少日子了。”他說完,朝仁立在一旁的小石頭吩咐,“小石頭,我肚子餓了,去弄點吃的來。”
“噢,是。”小石頭應了聲,沒有遲疑的跛着腳,轉身走進竹屋。
鬼見憂看着這兩人似乎真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地方,十分隨性的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但他並沒有發怒,反而奇異的盯着李焰。
“你知道我的規矩吧?”
李焰彷彿一臉不知他在說什麼,只是望住他,笑而不語。
“你想要我治她的腳,對嗎?”鬼見憂一臉瞭然。
“你想要換什麼人的命?”李焰反問。
鬼見憂伸手搓揉着下巴,一雙眼銳利的定在他臉上。
“若你真想治好她的腳,不只要殺人而已,還必須尋來一味藥引才成。”
“上哪找?”他迎視他的目光,笑臉依舊。
“東北長白極寒之地。”他注視着他,除了笑沒有任何錶情。俊顏再說:“倘若你嫌遠的話,有個近一點的地方也有那味藥引。只是,敢上那裏的人並不多。”
“你說說看,若是好玩我就去瞧瞧。”李焰一臉的無所為。
“天絕門。”
“聽來似乎滿有趣的,我倒想去逛逛。好吧,你告訴我你要什麼,我若是有看到順道帶回來。”他臉上閃着興緻勃勃的笑。
“你挺有意思的,小兄弟,要是你活着回來,我幫你治好她的腳。”鬼見憂流露出欣賞的神色。
“你要換誰的命,一併說了吧,免得我來來回回跑兩趟。”
鬼見憂不疾不徐的說:“等你取葯回來我再告訴你,要治她的腳,得打斷重新再接上,須花上三個月時間才能痊癒,要你在這待三個月,你大概會受不了吧,倒不如趁此到外面透口氣。”
※※※
“焰主子,我不想要治好腳,你別丟下我。”小石頭驚慌的奔到門口,由身後抱住了準備要離開的李焰。
剛才走進屋內時,她就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因此立刻又再走了出來,於是聽到了他們說的話。
李焰幽深的履眸中微微的閃過一悸,拉開她的手旋身調笑說:“小石頭,我不喜歡一個行動不便、動作遲緩的廢物跟在身邊。”
“焰主子,小石頭會努力的,絕不會妨礙主子,求你別不要小石頭!”她駭然的說著,猛地再衝上前,不顧一切的緊抱住他,死也不肯讓他離開自己。
看着她那用盡全身力量纏在他腰間的手和身子,他加深臉上的微笑,抬起她慌亂得炫然欲泣的小臉,輕柔的說:“你好好的待在這裏,等我玩膩了那個什麼天絕門,我就回來。”
“真的嗎?焰主子,你會回來帶我走?”她驚恐的問,生怕他是在騙她。
“若是假的,你又能怎麼樣呢?憑你,留得住我、跟得上嗎?”他沒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獨自笑咪咪的看着她慘白的臉。
“我會在這裏等焰主子的,若是等不到焰主子,我會變成鬼去找焰主子,我聽說鬼魂無所不能,到時一定能找到你。”她一臉認真,圓亮的眼透着無比堅定的決心。
李焰的眼隱隱一斂,大掌撫上她的小臉。
“你竟能想出這種奇怪的主意,要是我不回來,豈不是要被你這小鬼給纏得沒完沒了。”說完他放開她,瞬間已落至門外。
鬼見憂好笑的看着她宛似經歷了什麼生離死別。
“你放心吧,他舍不下你的,怕的只是他有沒有命回來。”
“什麼?大叔,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小石頭驚跳了起來。
“天絕門是江湖上一處險惡之地,裏面的人個個都是嗜血兇狠之徒,他們的殘酷與狡詐令江湖中人聞名就覺膽戰,更別說去招惹了。”
“那你為什麼要叫焰主子去那裏?你這個壞蛋,你想害死焰主子?”說完,便氣急敗壞的掄拳,使盡全身之力拍打在他身上,小臉更是讓淚給糊花了。
“是你的焰主子自個兒要去的,再說,你這個焰主子可也可是什麼善良之輩,要比冷比狠,說不定那些人還不是他的對手哩。”鬼見憂抓住她胡亂打來的小手,滿臉不在乎。
忽然發覺小石頭因為氣怒攻心,一口氣喘不過來,臉色頓呈死白。他伸手拍了她身上幾處大穴,讓她暫時昏睡,平息激動的情緒。
半個月後,李焰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斷魂嶺。一見到他,鬼見憂一點也不意外,只瞧了一眼他左手上的傷。
“真不簡單,殲滅了天絕門居然只受了那麼點傷,看來你比我想像的還要高深莫測。”
李焰由懷中取出一枚漆黑的瓶子丟給他。
“你要的。說吧,要殺的是誰?”
鬼見憂吐出幾個字,“北儒何志城。”
李焰轉身要走,他奇怪的問:“你不見她嗎?她可是每天都按三餐又是跪又是拜又是磕頭的,向老天祈求你能平安回來。”
“我不想看到那張哭哭啼啼的醜臉。”說完他便飄然離開。
鬼見憂撫着下巴,一臉的深思。
等三個月後李焰再回來時,看到的小石頭已經能如常人般的行走,但那張清秀的小臉卻異常的消瘦。
她一見到他,便淚漣漣可憐兮兮的撲往他的懷裏,抽抽噎噎的吐着泣不成聲的話。
“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焰主子,嗚嗚嗚……你別再丟下我了。”
“再走一遍給我瞧瞧。”李焰推開她,看她小臉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於是掏出了帕子為她拭凈。
小石頭綻起了笑,來回的走給他看。
“可以跑嗎?”
“可以。”她在他面前奔跑了起來。再站回到他面前,仰着臉再認真不過的說:“小石頭已經不是廢物了,焰主子。”
雖然她這段時間過得很痛苦,無論是肉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但總算教她熬過了,可以一輩子跟在焰主子身邊了。
李焰輕哼一聲,“是嗎?我倒看不出來你有什麼地方可取的。”
鬼見憂不知何時已站在一旁。
“至少小石頭有一顆對你萬分堅定的忠心。”
“忠心能拿來吃嗎?”李焰輕蔑的說,睨了一眼鬼見憂,“我叫宮焰,她叫做宮瑛。”
鬼見憂沉吟了下才恍然大悟。
“瑛字是像玉的美石,原來你不喜歡別人跟你一樣叫她小石頭。看不出來,你還挺計較這些的。”
小石頭卻一臉茫然的望着李焰。
“宮瑛?是說我嗎?可焰主子不是姓李,怎麼會改姓宮?”
“它是我娘的姓,記得從今以後,我叫宮焰,你是宮瑛,再無李焰這個人了,知道嗎?”若非焰字是娘幫他取的,他也會一併改掉的。
她乖乖的點頭。
“哦,我知道了。”她跟焰主子有一樣的姓,忍不住笑開了小臉。
※※※
朝綱不振、天道不彰,公堂之上有貪官逆臣橫行,民間有惡吏魚肉百姓,江湖中也波雲詭流。
十年前崛起了一個叫裊魃樓的地方,成為江湖中最詭異的勢力。它的行事作風介於亦正亦邪之間,對付敵人的手段殘忍,卻也常剷除一些狠戾的邪魔分子與貪官污吏。
但知情的人都知道,並非裊魃樓存心為善除害,而是那些人擋住了裊魃樓的利益,自然而然的,便被裊魃樓當成障礙掃除了。
裊魃樓除了頭頭樓主之外,尚置了四位座主,分別是東座主白逍遙、西座主橋玉堂、南座主伍晴兒、北座主鬼見憂。
走進鬼見憂所住的憂天廬,南座主伍晴兒一張艷艷的臉龐閃動着魅人的笑容,她在後面找到正在煉製藥丸的鬼見憂。
他很自動的取出一罐藥丸給她。
“病又犯了?”他看她略帶蒼白的臉,為她診了下脈。“你又使了那武功!”
鬼見憂責備卻又有幾分伶惜的看着伍晴兒。
她略聳了下肩,輕柔的伸指撫弄着他搭在她腕上的手。
“沒辦法,遇上強敵我得保命自救呀。”
“樓主不是已經交代過,讓你在樓中休息調養一陣子的,你又不聽話的偷偷出去了?”鬼見憂質問。
她綻起一笑,無可奈何的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樓主的性情,我豈敢違背他的命令,是昨日率人外出接應白逍遙,剛好遇上了以前的仇家。”
“下回再有這種事就找我去。”鬼見憂握住了她的手,憐惜的一把將她擁進懷中。
“你可是咱們的神醫,我豈敢讓你涉險。”她嬌笑的眨眼。
“我可不是白白在裊魃樓吃飯的閑人,既然我是北座主。總該有點貢獻,否則讓樓主瞧見我這沒事人混在樓里,他可會看不過去的。”
“你的醫術對咱們用處可大了,樓主才不會那麼想,他那麼絕頂聰明的人,豈會不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提及此,伍晴兒忍不住好奇的問:“當初你為什麼肯跟着他重出江湖?”
“我覺得他是個挺有意思的人,應該能闖出一番作為。”一晃眼十年已過,不過他頗為慶幸自己跟着宮焰再度重涉江湖,因此才能結識伍晴兒,找到了他畢生所愛,還認識了其他一些古怪有趣的人物。
裊魃樓里的重要成員,全都是自願跟着宮焰的。他們不是受過他救命之恩,便是被他那玩世不恭介於正邪之間的冷淡性情給吸引,而兜攏在一起,於是產生了裊魃樓。
幾個出色的人聚在一塊,便將裊魃樓愈玩愈大,組織也愈來愈嚴密,結果成了江湖中神秘的派門。而它底下營生的事業也愈來愈龐雜,只要是好玩有趣的,不論明的暗的他們都有涉足,一不小心就累積了龐大的財富與勢力。
“當時你又為什麼想跟着他?”鬼見憂反問。
“你知道他救過我。”
這點他當然明白,還知道是宮瑛央求宮焰出手的。
伍晴兒再說:“除此之外,我還被他那漠視一切的性情給吸引。他狂邪,但卻又不致完全的冷血無心,你應該明白,他身上有一種魅力,教人忍不住的想要跟隨着他闖遍天下。”
鬼見憂點頭,認同她所說的話。
“他會不至於全然的冷酷無情,那是因為他身邊有那顆小石頭。倘若沒有她,我想今日的宮焰絕非僅是如此,而是在江湖上掀起狂風駭浪的大魔頭。”
伍晴兒笑出聲。“是呀,他的那顆小石頭確實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神醫、晴兒姐,你們在說什麼作用,笑得這麼開心?”才提到她人,小石頭便站在他們面前不遠,看着親呢相擁在一起的兩人,笑容可掬的問。
“我們在談怎麼用石頭來煉藥。”鬼見憂笑看着眼前盈盈而立,清秀可人的女孩。
“石頭也能揀葯?”小石頭一臉的驚詫。
“當然,萬物皆能人葯。”他答得理所當然。
小石頭一到了解的點頭。
“神醫的醫術果真高明。”她泛起甜笑,一臉不好意思的開口,“對不起,我來得不巧吵到你們,我是來跟神醫討個葯,一下就走。柔春托我來跟你拿能治跌打損傷的葯,她說她弟弟前些日子撞傷了,想趁明幾個休息時送回家。”
鬼見憂深看她一眼。她是裊魃樓中最好說話的人,人人有事均去拜託她幫忙,下人不敢找他開口便找她來,這丫頭成為別人的有求必應,卻做得不亦樂乎。
“好,你等一下。”裊魃樓中他只買幾個人的賬,她是其中之一,所以只要她開口,他從沒拒絕過。
拿到了葯,小石頭走回焰天殿,交給了柔春。
“謝謝疾姑娘。”她忙不迭的連聲道謝。
“別客氣,你明兒個要回去,東西都準備妥了嗎?”小石頭關心的問。
“嗯,都弄好了。”
小石頭取出幾錠銀子給她。
“這些給你帶着,難得能回家一趟,多買些好吃的東西。”她深知貧困人家的苦,因為她經歷過比那更慘的日子,當然更能體會其中的辛酸。
“瑛姑娘,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怎麼可以再拿你這麼多錢呢?”看着她手上拿着的是她好幾個月薪餉的銀子,她既想要又不太敢收。
拉過她的手,小石頭將銀子塞進她手中。“你拿着。”
柔春起初知道樓主每個月都會給她五百兩的零花,心底有點嫉妒,可在見了她對人的和善之後,自己也受過她很多次的幫忙,所以對她不再有敵意。像她這樣總是盡量在對別人好的人,恐怕沒有人會討厭她吧,難怪樓主要那麼寵她了。
“謝謝。我回去時會先到天相寺上個香,祈求老天保佑瑛姑娘又無災無病。”柔春望着手中的銀兩,吐出感激之語。
小石頭一笑,善體人意的說:“這裏也沒什麼事了,你明天要回家,先下去休息吧。”
在柔春走後,她坐在椅上,低聲的哺哺自語。
“我是不是也應該去上香,為焰主子祈福?”她沉重的瞥了瞥放在桌上的那本書。
跟着宮焰四處流浪的第一年,只要有時間,他便教她識宇,她雖笨,但學認字倒是挺快的,這些年來,她更是努力不輟的自已讀書,看過的書也愈來愈多。
前些日子,樓中的一位大娘去廟裏拜拜,帶回了幾本書,因為她愛讀書便特意送來給她看,但她翻看那書中所寫的內容,卻愈看愈心驚。
瞧了眼天色,想到了負責洗衣的梅姐前天摔斷了腿,她起身往後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