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箱子

第4章 箱子

――“對付無賴,就用無賴的方法。”

我帶上芳芳,芳芳帶上所有能籌集到的現鈔――三千塊,我們打了個的,匆匆趕到第六醫院。

醫生戴着口罩,像個蒙面白衣忍者,向我們豎起兩根手指:“病人需要住院動手術,押金兩千五。”

他的身後是臉上纏滿紗布,跟木乃伊似的的十三。

兩千五一個人,兩個人就是五千。我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這,不好意思,我們只帶了三千,您能不能先給他們動手術,我這就回去取錢。”

口罩動了動,說:“三千夠了。”

於是我知道,國忠沒救了。

人不可以無頭,無頭的人必然無救。國忠的頭在金杯和大卡車追尾的時候被擠爆了。原因很簡單,那個殺千刀的剎車,關鍵時刻失靈了。時六十碼,對着高高翹起的卡車**狠狠一吻,太慘了。

十三臉皮划花了,但他走運,因為他坐沒坐相,整個人躺在座椅上,他的頭保住了。不過他的腦袋似乎出了問題,一直說有個長尾巴的怪物鑽進了車裏,並和國忠搶方向盤。我耐心聽他斷斷續續把事情經過講完,然後轉身問醫生:“他的腦子沒被撞壞吧?”

醫生說:“腦震蕩會造成短暫的思維紊亂。休養一段時間會好的。”

俗話說好人一聲平安,我們老實巴交的國忠死無全屍。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還算幸運。當他慘死的時候,他的寶貝妹妹青青正趴在學校的課桌上呼呼大睡,並不時夢見前一天夜裏跟某些男同學的**。她瞞着他,依然逃學,依然在跟一幫小混混鬼混。如果國忠知道這些,他就算不爆頭而死,也會吐血而亡。當然,這些是后話,在此按下不表。

眼下最凄慘的是,國忠死於交通事故,不屬於工傷,領不到一分賠償金。而交通事故,我們全責,對方一分都不用賠。我們公司更絕,一個員工死了,上頭竟無人過問。我認為,老王作為公司經理,應該向集團老總反映反映的。

老王心裏是有一點點不安的。不是因為我們逼他向集團公司討說法,也不是因為我曾多次向他反映車況問題,而是因為單位里死了人,晦氣。當我試圖指責他失職,他吊著嗓子,用太監的語調說:“你不要亂講哦,你什麼時候告訴過我車有問題?如果我知道車有問題,我肯定馬上報告領導的。你不要推卸責任哦!”

他耍賴。我沒招。因為我沒打過書面報告,也沒在其他同事面前公開提起過車的問題。但是,我真的很討厭無賴。

討厭無賴,就對付無賴。對付無賴,就用無賴的方法。

第二天,我打了份書面報告給老王,向他報告說我們的貨物有遺失。一個5號箱子不見了。老王一聽,扔下報紙和茶杯,匆匆跑去清點。

老頭子不容易,一副老花鏡戴上摘下,搞了半個多鐘頭,最後擦着汗說:“沒有少嘛!”

我低頭,怯生生地說:“對不起,一定是我數錯了。”

照平時,他一定會來上一通“你們年輕人啊”,但這次他沒有。他心虛,不敢正眼看我。

第三天,我又打了份書面報告給老王,還是向他報告我們的貨物有遺失。老王把報告往抽屜里一扔,說:“你自己先去點點清楚再說。”

我沒有去點,因為一箱都沒少。但當天晚上,將會真的少一箱,而且是5號的那種。因為當天晚上我值班。既然老王不當回事,那我就隨意了。

當天晚上,我抱着這個神秘的箱子離開倉庫,走出三百多米,來到一家給人做鋁合金窗框的街邊鋪子。鋪子老闆我認識,陳大勇,前幾個月我們倉庫翻新裝修,就是請他做的。

我說:“陳老闆,幫我個忙,把這個疙瘩給我鋸開吧。”

他樂呵呵地說:“舉手之勞。以後孔老闆要是有生意,可別忘了兄弟我哦。”然後,他戴上面具,開始給切割金屬的大齒輪電鋸接電源。

我擰開礦泉水瓶子,站在一旁邊喝邊看,無意中瞥見路邊有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這兩人我認得。我剛來遠達倉庫上班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這裏拾荒了。有時候,我會留心攢一些空瓶空罐給他們。不為別的原因,就是同情。

大熱天的,兩人穿着污跡斑斑的灰色布衣,弓着背,互相攙扶着。老頭手裏拿着一根鐵棒,在路邊的垃圾筒里剝弄着,不時掏出些瓶子、罐子。老太背着個破破爛爛的籮筐,接過老頭遞過來的物什,往籮筐里扔。

拾荒的不稀罕,稀罕的是男女搭配的拾荒。這種搭配,我不喜歡,因為看着辛酸。

“給。”

人家不是乞丐。我把礦泉水瓶遞給老頭,裏頭還留着沒喝完的半瓶水。

“謝謝。”老頭接過瓶子,遞給老太,老太不肯收,塞還給老頭。兩人推來擋去,跟打太極似的。最後,老太讓步了,她擰開蓋子,喝了一口,然後又遞給老頭。

天哪,這什麼世界,兩個人為了半瓶喝剩下的水謙讓半天。難道我是天皇巨星,連喝過的水都價值連城?真看不下去了。

我說:“老伯,我們倉庫里的瓶瓶罐罐又攢了不少了。有空去拉上一車吧?”

兩人微笑着點頭。

滋拉拉。一陣刺耳的尖嘯聲打破了沉默,讓我渾身一哆嗦。我一看,陳大勇正在用電鋸割箱子。火星四濺,響聲大作,但我看得很清楚,這箱子依然通體光滑,連個划痕都沒留下。

“我靠!”陳大勇咒罵了一聲,掀起面具問,“鋸不動。能氣割嗎?”

氣割,就是用烷氣高溫切割。萬一裏頭是火藥,那豈不危險?我說:“算了,我再想辦法吧。謝啦!”

我摸了摸箱子,不燙,便捧在懷裏打道回府。看到邊上老頭老太盯着我看,我說:“要不現在就跟我去?我正愁沒人幫我收拾呢。”

半小時后,老頭老太忙開了。倉庫里確實亂,滿地紙板箱、易拉罐、啤酒瓶,還有一升裝的農夫山泉空桶。這當中的大部分是我乾的,小部分是道德乾的。所謂大部分,是指瓶瓶罐罐。我每天值班,是這些五花八門的飲料伴我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所謂小部分,是指紙板箱,那是道德每天送貨后留下的。沒有雙休,沒有節假,我每天晚上在這個垃圾場一般的地方過夜,而一早醒來第一個見到的總是道德。

記得一年前的畢業典禮上,老師說:“你們的未來會很精彩,只要你們踏踏實實,兢兢業業。”我這一年,踏實了,兢兢業業了,但是很不精彩。

我袖手旁觀了一會兒兩個老人的勞動,然後加入其中。倒不完全是因為不忍,主要是我感到鬱悶,我需要泄。

我一邊埋頭苦幹,一邊和老頭老太閑聊,知道他們是夫妻,從家鄉逃荒來到了這座城市,以拾荒營生。時間過得很快。當我們把這些廢物分類碼齊的時候,已經快到零點了。

看着這幾堆齊腰高的墳堆似的疙瘩,我正愁用什麼工具把它們運走。老頭說:“我們有推車。明天來車走。”

“那謝謝您了。”

“是我們該謝謝你。”老頭道着謝,牽着老太走了。走到倉庫門口一個踉蹌,像被什麼東西絆了。

我趕上去一看,傻眼了。那個堅挺無比的5號箱子居然跟蛋殼似的裂成了兩半,裏頭白花花的,似乎是泡沫塑料。

“哎喲,對不起,把你的東西踢壞了。”老頭連聲道歉。

我哪裏肯接受他的道歉,我謝他還來不及呢!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年多來,我第一次如此由衷地高興。

箱子開了!總算有一件讓老子順心的事了!那箱子裏頭究竟有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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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人之都市破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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