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雜役
――“雜役,是沒有地位的。”
我的故事得從那一夜說起。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魔法,並親身體驗了魔法的威力。
那是初秋的午夜,暑氣正在逐漸散去。我坐在值班室里17寸cRT顯示器前玩遊戲。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油膩膩的鼠標和邊上吃了一半的泡麵。
人是年輕的――23歲;遊戲是老的――英雄無敵,而且還是三代。我這人,念舊。
我姓孔,名方,男的,自己沒什麼顯赫成就,爸媽是普普通通的工薪族,所以,我是天生打工的命。那年,我大學畢業已經一年了,天天守着垃圾場一般髒亂的倉庫,拿着每月兩千的工資,在遊戲和工作中打着時光,看不清未來。
不過,凡事得往好的方面想。這一年來,雖然我大部分時候都在這個雜亂的值班室兼辦公室里過夜,雖然上個廁所得走出二十米遠,洗個澡得去兩條街外的公共澡堂,吃頓飯得叫外賣,但至少,我有自己的住所,我獨立生活了。
十二點剛過,嘟嘟嘟,電話鈴聲響起,我趕緊提起話筒:“你好,異鄉人物流。”
“喂,送四箱4號過來。要快!”沒有自我介紹,沒有謙辭和客套話。粗魯的態度表示輕蔑,急促的語表示厭惡。我習慣了。因為我知道,這並不是針對我個人,而是針對我這個職位。
我所在的物流公司隸屬於異鄉人集團。說物流,那是寫在公司招牌上給工商局看的,其實卻連快遞公司都不如。我們物流公司是專門給集團內其他業務部門配送物資的,標準的雜役。
雜役是沒有地位的。
根據來電的語氣惡劣程度不同,我能夠區分是哪裏來電。這次是九岡分社。據說他們的經理在集團董事會裏有後台,連老總都讓他三分。既然老總都要讓着他,那麼我也不用指望他對我有多客氣,而且,我必須十分當心,不能把他得罪了。
走出辦公室兼值班室的房門,便是倉庫。因為辦公室就是倉庫的一角。這個場景,很像反恐精英的某個地圖吧?無聊的時候,我和同事們會在這裏意淫一下真人cs。那可真是無聊到家了。
遠達倉庫,如其名稱――遠達遠達,走遠了才能到達。倉庫座落在城市西郊工業園區里,面積不到三百平米,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庫房,是我畢業后踏上社會、開始工作的地方。
我是物流公司的經理助理,但我覺得自己連送貨員都不如。送貨員可以整天開車兜風,而我,實際上只是經理的僕人和倉庫的看守。
倉庫大部分地方空着,堆着的貨物佔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間。那是些深褐色的金屬箱子,從大小形狀上看,跟一箱箱礦泉水似的,從材質上看,外殼似乎是鋁合金的。掂量一下,有的很沉,比如1號和2號兩種,有的卻很輕,比如3號和我現在正在搬運的4號。
這些貨物是什麼,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我一概不知。這是上頭的規定。物流公司工作人員不得擅自拆箱,否則按公司章程嚴肅處理。我當然沒那麼老實。我和我的同事們一直想找機會拆開看看裏頭到底裝了啥東東。況且,我們誰都沒見過公司章程。但是,把玩箱子的機會很多,卻沒法拆,因為金屬箱上找不到一條縫,想不留痕迹地拆封是不可能的。
貨物的旁邊停着一輛金杯麵包車,我們唯一的交通工具,忠實勤懇得跟老牛一般。老牛一般都是累死的,這輛金杯也快歸位了。排檔切不準,離合松得很,最最要命的是,剎車踩不死。
“這車真沒法開了,該保養了。”這話我跟老王說了n次了。
老王五十九,男的,是我們公司的經理,一個等退休的經理。每次他都會放下手裏的報紙,摘下老花鏡,慢悠悠地抿上一口茶,然後說:“小孔啊,你們年輕人啊,就是吃不起苦。我像你們這樣年紀的時候,大雪沒膝的山路也照走不誤……”
我是經理助理,我要履行職責。每當他說到這裏,我就立刻打斷他:“王老總,這車有故障,再開要出人命的哎!就算不出人命,被查到了,也是要罰款的!”
然後,老頭便會口口聲聲許諾向總公司反應這個問題,讓總公司撥一筆經費下來給車做保養。再然後呢,這事就一拖再拖。
我把四箱貨搬上車,便開着這輛幾近報廢的車離開了這座彌散着霉味的倉庫。
異鄉人集團的主營業務是諮詢。諮詢什麼呢?我不知道。諮詢社裏的同僚們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風風火火,氣急敗壞。對我這種雜役,他們是懶得理睬的。
東都市是一座人口過兩千萬的特大城市,無數利欲熏心的野心家以及更多做着白日夢的打工仔群聚於此,起早貪黑,爭名逐利。**越是強烈的地方,越是有利可圖。異鄉人集團不惜成本地在東都設立了六個分支機構,全部分佈在中心城區。為了縮減開支,倉儲部門,也就是我們物流公司,便設在郊區。所以每次送貨,我都有種進城的感覺。看着都市高樓林立、萬家燈火的剪影從道路的盡頭緩緩升起,公路兩側的路燈不斷向後掠過,我覺得自己正駛向膜拜的神,心中充滿神聖感。雖然事實是――我依舊在渾渾噩噩中度日。我甚至連公司的主營業務都不知道。我們公司是做什麼生意的?我不知道。
不過,在事業上,我還是有野心的。在我看來,在這樣一個特大城市,設六個網點依然是比較稀疏的。怎麼才算不稀薄呢?像肯德基麥當勞那樣,就不稀薄了。這是我的觀點。如果我來當公司老總,我一定要讓本公司的旗幟插遍大獎南北。
野心越大,越容易灰心。當我努力撐開不斷打架的眼皮,冒着生命危險開着行將報廢的破車,把這四個內容不明的金屬箱送到九岡分社的時候,我的身心受到了打擊。
身受到的打擊是後腦挨了一巴掌。這一巴掌來自九岡分社的業務員侯英俊。心受到的打擊是:這孫子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但拍我的腦袋跟老爸拍兒子似的。他說:“叫你快點送,還這麼磨磨蹭蹭的。耽誤了老子的事,當心老子要你腦袋!”
有沒有搞錯?要我腦袋?他以為他誰啊?我怒,但我不和他爭,我問心無愧,當然,主要是因為,我只是個打雜的,而他是公司的精英。
“怎麼?不服氣?”這孫子居然看出了我忿忿的神情,開始動手推推搡搡。
既然如此,那就來干一架吧。反正我在這家公司待下去也沒什麼前途。要不是金融危機工作難找,我早走人了。
正當我打算還手之時,有人話了:“小侯,你跟他過不去幹嘛。還有正事要辦吶。”
我一看,一旁街邊停着一輛黑色敞蓬寶馬Z4,一個頭梳得油光滑亮的小白臉坐在裏頭。他微笑着繼續說:“快讓他把貨搬過來。”
這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認得出。他就是九岡分社的經理林嘉義,帥得不一般,更神的是,傳說他很有能耐,是精英中的精英,並且,後台很硬。
我趕緊把貨從金杯車上搬到寶馬的後備箱裏,然後小心翼翼地合上蓋子,生怕弄大了聲響。這一小心,動作慢了些,又把侯英俊這小子給得罪了。他朝我**上踹了一腳,罵道:“幹完了快滾。”
我趔趄了一下,站穩,拉拉衣領,轉身,向他甜甜一笑,縱身撲了過去。
這不是他第一次對我動手,然而,這是我第一次對他動手。
侯英俊似乎楞了一楞,但他獃滯的瞳孔中突然藍光一閃。
我只覺得一股寒氣迎面撲來,肩頭重重挨了一擊,整個人就起飛了,天旋地轉。
當時,我感到自己在空中至少旋轉了一周半,然後面朝下撲倒。這是我自出生以來至今唯一一次遭受魔法攻擊。並不是說我在這件事之後變得有多無敵。而是因為我這次挨的法術是為數不多的非致命性攻擊魔法。其他魔法,挨一下就必死了,我挨不起。如果不巧挨了詛咒系的,還得爛筋斷骨慢慢等死。再說,即便當時侯英俊用來攻擊我的這個小法術,其來頭也是很大的。因為它的高端升級版,就是大名鼎鼎的暴風雪。
我從沒想到水泥地居然能硬成這樣,拍得我全身骨頭都碎了似的,動都不能動。哦,不對,不是水泥地拍我,是我倒栽蔥,用自己的臉拍了水泥地。究竟生什麼事了?
我聽到林嘉義的聲音:“能秒奧術飛彈了嘛。今晚好好表現。”
“哈哈,看我的!”侯英俊語氣輕狂,那種神情已經不能叫興奮,而稱得上是瘋狂了。這絕對是一種反常的精神狀態。唯一的解釋是,他們磕葯了。幾個月之後,當我身處他們的位置,幹着和他們一樣的事,便明白磕葯是多麼的無奈。
“頭,去哪兒?”
“隆恆大廈!”
“哈哈哈,那些傢伙出沒的地方越來越高檔了嘛!”
汽車引擎的動聲接連不斷地響起。我側過臉,貼着冰涼堅硬的地面,看到在五彩霓虹的照耀之下,一群瘋瘋癲癲的傢伙駕着一輛輛蹭亮的車跟在黑色寶馬後面揚長而去,駛入一片燈紅酒綠之中。
他們是公司的精英,有地位,有能力,有錢,有名車。這些都是我的夢想,而我一樣都沒有實現。不僅沒有實現,而且連親眼目睹一回都得當街趴在地上,以一種狗吃屎的姿勢瞻仰。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打擊我的。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我聽不懂他們的話。“奧術飛彈”?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