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這個久別重逢的晚餐,藍威接受了翁介元和他太太的接風洗塵。

一行四個人吃完飯,翁介元送了藍威和孫海娟回家,他才和太太離去。

翁太太對於他們這對分分合合八年,竟然還能走在一塊,實在感到好奇,只不過翁介元深知藍威的脾氣,知道他不喜歡人家打探他的私生活,於是就讓太太不要過問,以免刺傷這兩個極為愛面子,又自尊心極強的人。

一回到家,孫海娟滿心羨慕的說:“看翁太太挺着大肚子,可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辛苦,當媽媽實在很偉大。”

懷孕中的翁太太拚命的向藍威請教有關生產的知識,甚至連育嬰方法也不錯過。

藍威淺笑,用着專業的口吻說:“女人從懷孕到生產,這期間要經過兩百八十天,在這麼長的日子裏,要經過種種辛苦的挑戰,所以我們教授常說,懷孕是婦女的戰場,所以為人子女的都應該孝順父母。”

她倒了兩杯茶,遞給他一杯,讓冰涼的茶沖淡她全身的暑氣。

“你說的很有道理。藍威,你為什麼會選擇當婦產科的醫生?”她得重新開始了解他。

“迎接新生命是一種喜悅。”他臉上有了種天使般的光輝。“你知道嗎?在輔助胎頭在最後那一瞬間通過產道時,就會看到一顆烏黑的頭,機械式的冒出在眼前,最後會聽到‘哇’的大哭聲,立刻有一個新生的生命誕生在眼前,心中那種悸動,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知道。”

她聽着他的講述,雖然不明白生小孩是怎麼回事,她還是很好奇的繼續問:“你不是在研究生殖科學嗎?怎麼還要接生?”

“婦產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麼狹窄,有的人甚至只以為就是看女人病以及接生,其實它範圍非常的廣泛。”

她聽得津津有味。“你繼續說啊!”

“說這個給你聽,你會不會覺得太枯燥無味?”

“不會,我喜歡聽。”她自動的更靠近了他。

他將她抱坐在他的大腿上,才又繼續說:“婦產科包含婦科、產科、不孕症及內分泌科、高危險妊娠、泌尿學科、婦科癌症腫瘤……等,它的範圍非常廣泛,水力止境。”

“喔。”她一副聽明白的樣子。“所以你們婦產科醫生是每種都要學,然後再專研其中的一項。”

“是啊!我這次在美國當住院醫師,什麼樣的病症都碰到了,也提升了自己非常多的能力。”

“那你在替孕婦接生的時候,最怕碰到什麼?”

“其實,接生也有黑暗的一面,例如接生到畸形的嬰兒,那時我都會替孕婦感到很難過;或者突然碰到‘羊水栓塞’,這種情形往往令醫生措手不及,有時兩條寶貴的生命就這麼從眼前消失。”

“什麼是……”她想繼續發問這個專有名詞的意思,卻被藍威用手指輕輕覆上她的嘴唇。

“別再問了,你又不是要當婦產科醫生,那些對你來說太難了,我只能告訴你一些基本常識。”

她拿下他的大手。“什麼基本常識?”

“例如:如何檢查乳房、早期預防乳癌,還有子宮頸抹片檢查、陰道發炎的處理方式,以及如何保護自己、怎樣避孕的措施,還有……”

他話還沒說完,她已羞紅了臉,連忙跳離他的身上。“不要說了!”

對於女性這些敏感的部位從他一個大男人口裏說出,她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

“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是個醫生那!”他笑看她的反應。

“我……”她好像有點反應過度。“那你看過了各式各樣女人的身體,到最後會不會起反感啊!”

“醫生是一種職業,對婦產科的醫生來說,那些女性私密的器官,跟其他的器官沒什麼兩樣,就像眼科看眼睛、牙科看牙齒,對醫生來說,都是相同的。”他明白中國女性天生的害羞,即使身體不舒服,為免讓醫生內診,還是寧願獨自忍受病痛。

“我……我不跟你談這個了,我先去你的房間收拾一下。”她走到了他的房們口。

“收拾什麼?”他也來到房門口。

“你的房間裏都是我的東西,我要把我的東西搬回以前那個房間,好讓你晚上有地方睡覺。”

“那多麻煩,我們睡一間,不是更好。”他專註的看着她。

“你想得美喔!況且,那張單人床也擠不下我們兩個。”她說著,自顧的走進房間裏。

“別忙了,我去睡隔壁房間。”他摟住她的纖腰,不讓她有所行動。

“不好吧,這樣我好像有點鳩佔鵲巢。”

“這個巢不是老早就被你佔據了。”

“那現在還你嘛!”她有着嬌柔的語氣,眉眼間多了成熟的嫵媚。

“海娟,答應我,永永遠遠都不要離開我,我真的很怕那種一覺醒來卻看不見你的心情。”

“其實我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連一年都不到,你怎麼會喜歡我呢?”她問着他,也像問着自己。

“感情的事,遇上了就會喜歡,誰也說不出來為什麼。”

而她卻一直沒有足夠的勇氣熱烈的接受他的愛。

“我好像還沒有告訴你關於我家裏的事。”這個影響她一生的父親,讓她對於男人始終沒什麼好感,更讓她不敢去爭取自己的愛情,好幾次,垂手可得的幸福就在指間悄然流走。

“你想說嗎?”他看着她,兩人坐在床沿上。

讓她說出心裏話,或許可以解開兩人之間無形的結。

“我爸是跑商船的,我媽是家庭主婦,我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我爸只喜歡我弟,從小把他當作太上皇在供養,把我們家的女人當作丫鬟在使喚。從很小開始,我就沒有用過我爸的一分錢,其實他也不讓我用他的錢,我都是自食其力的自己養活自己。”她的雙翦含着薄薄的水氣。

“不想說就不要說。”他也不想勉強她。

她苦笑了一下。“前一陣子,我做了件很瘋狂的事,那是我多年的夢想,希望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時,能帶着所有的驕做回去老家一趟,然後拿着大把大把的現金,往我爸爸的身上砸。你知道嗎?我看着我爸爸那張扭曲變形的臉,我要讓他後悔,他曾經這樣錯待他的親生女兒……”她放聲的哭了。“原本以為我這樣做會很快樂,會有報復的快感,可是,我卻覺得很悲哀,悲哀自己到頭來還是無家可歸、孤苦伶仃。”

藍威將她擁進懷裏,輕輕的拍撫着她的背。

“我了解你所受的苦。”

“你不會了解的,你不會了解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那種被輕賤的滋味。”她雙手攀上他的肩,緊緊的抱住他。

“我了解的。其實在你第一次離開我時,我就因為著急你,怕你再一次流落街頭,隔天便按照你所留下的戶籍住址到台南,到你所住的沿海小村落,想知道你有沒有回家去。”他能了解她此刻的心情。

她抬起頭,睜着大眼。“你到過我家!”她沒想到他會這麼關心她,那時的他應該是很討厭她才對。

他搖頭,將遇到一個好心歐巴桑的事向她說了一遍。

“那時我才明白你逃家的原因,內心有着深深的後悔,我不該說出要你走的話,放你這麼小的女孩離去,萬一有個什麼……”他抽出床頭上的面紙,擦着她的淚。“我們還沒重新遇上的那幾年,我常常想起你,常常會擔心你,怕你真的會夜宿在公園裏,怕你會被壞人欺負。我想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說出八年前到台南的往事。

“藍威!”難以相信,原來也有個男人默默的關心了她八年。“你對我真好,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還不嫌棄我。”

“海娟,我為什麼要嫌棄你,我只會更加的心疼你!以前你缺少了父愛,以後我就加倍的愛你,把你爸爸虧欠你的那部分,也一併愛進來。”他信誓旦旦的宣誓着。

原來不只海芬有人疼,她也是有人愛的,她微哆嗦着唇、主動獻上她還青澀的吻。

對於他的感情,如今回想起來,點點滴滴涌人心頭,她怎能再讓這麼好的男人從眼前消失呢?

藍威欣喜。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證明她的心結已然打開。他熱情的回應着,更加需索着空白四年的記憶,他得好好把握她,永遠的珍惜她。

***

窗外透進一輪曙光,天已大白。

孫海娟枕在藍威的手臂上,深沉的入睡。

藍威看着他的搪瓷娃娃,竟一夜無眠。

長久的相思,使得昨夜自然而然,讓該發生的事統統都發生了。

沒有顧忌,拋開壓抑已久的感情,兩人如泄洪般的傾吐心中的想念,於是她將最純真的初次,獻給守護她八年的藍威;而他則呵護娃娃般,讓自己與她美妙的結合在一起。

可惜這張單人床小了點,兩個人只能側面躺下。他痴痴的看着她。今天或許該去換張雙人床,這樣做起事來,才不會有綁手綁腳的感覺。

等他稍有睡意時,本來熟睡中的孫海娟,卻因為這樣的睡姿實在不好受,提早的醒過來了。

她轉了轉大眼,看着放大在眼前的笑顏,她的粉頰立刻駝紅着,害羞的掙扎坐起。

“你幹麼直盯着人家看?”她坐在床上,不敢看着他。

“看着你,就讓我覺得好幸福!”他依舊躺在床上,不想動。

她也揚起了笑容。“現在,我也覺得我很幸福。”

“可惜,昨晚跟你聊着聊着,你突然沒聲音,就這樣睡著了。”他還在想是不是他表現得太差勁,讓她沒有任何的感動,才會一下子就睡著了。

“我昨天太累了嘛!”她剛下班就看見了他,心裏已是一大衝擊,又和翁介元夫婦聊天到將近半夜,回來後又和他聊天,又做了一件耗體力的事,難怪她會糊裏糊塗睡着。

“我知道。”他暖昧的笑看着她。

“你想歪了!”她一看他那副賊樣,就知道他想的是什麼。

“我沒有想歪,是你想歪了。”他故意和她鬧着,感受着她近在身邊的真實。

“不理你了,我去準備早餐。”她要爬起來,藍威伸長手,將她攔腰抱住。

“再陪我睡一會兒,時間還早。”他看了一下手錶,才五點。

“你整夜都沒睡嗎?”她乖乖的又躺了下去。

“嗯,看着你很興奮,怕睡一覺起來,你又不見了,所以不敢睡。”他半眯了眼,半開玩笑的說。

“我看你是因為時差的關係。”她握住了他的大手。“現在可以安心的睡了吧。”

他的嘴角有了笑意。“嗯,就算你再溜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的。”這次換他進入甜甜的夢鄉。

她看着他。這麼多年來等的不就是這一刻,無論再遇到什麼事,她再也不會讓她的自尊心及面子左右一切,她會努力的愛着懷裏的這個男人。

***

孫海娟下班回來,剛好遇到家具行的人送來了一張雙人床。

她等家具行的人走了,才問着:“這是怎麼回事?”

“這樣我們就不用擠在小小的單人床上了。”藍威回答的很有道理。

“其實你不用那麼麻煩,我打算搬回隔壁房間去。”被他這麼一說,她有點害躁起來。

“我沒打算讓你搬到隔壁房間。”

“你---”她嘟了嘴。“你很壞耶!”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他幾時學會了貧嘴,他自己都沒發現。

“誰愛你來着,你真臭美。”她愉快的跟他笑鬧着。

“我只是覺得,我們住在同一個房間沒什麼不好的。”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昨天只是一個偶發的情況。”她轉身走入房間。

他跟着走進去,斜倚在門邊。“我們遲早要結婚,床早晚都要買的。”

她看着他。他不像在開玩笑,那他是在向她求婚嘍!

“我又沒說要嫁給你。”她又轉身從衣櫃裏拿出了一套家居的運動服,不接受他這種毫不羅曼蒂克的求婚方式。

“你說不說沒關係,反正我是娶定你了。”他還是泰然自若的表情。

她聽着他的話,心跳如鼓。“你先出去啦!我要換衣服。”她每天回家第一件事,總是先將一身的上班服換下,改穿輕鬆自在的運動服。

“需要這麼麻煩嗎?”他痞子似的站着不動。

“當然,而且一點也不麻煩!”她故意咬牙,吐出這一句話。

“我會給你時間的。”藍威笑着替她關上了房門。

其實她也想嫁給他,有人可依靠,總比自己孤伶伶的好。

換好了輕便的運動服,她走到了客廳。

“海娟,等我醫院的工作安定下來後,我想再回美國一趟。”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嘛!我總得讓你和我爸爸見見面。”

“你是說,你要帶我回美國一趟?”

“是啊,總得讓我爸爸和我妹妹看看我要娶的人是長什麼樣子。”

“我又還沒答應你的求婚。”

“沒關係,我答應娶你就行了。”等她開口答應,那他不就要等到白髮蒼蒼。現在他學聰明了,不用一點強勢的手段,她是永遠不會變成他的老婆。

“那你在美國的女朋友怎麼辦?”一想起那個有甜甜嗓音的女人,她還是不免要問清楚。

他雙手不安分的環上了她的細腰。“我跟你說過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只是我隔壁的鄰居,剛好也是台灣過去的,大家就在異地互相照應着。”

“你沒對她怎麼樣,她會自稱是你的女朋友?”其實她是相信他的話,但就是想故意想鬧鬧他。

“嘴長在她的臉上,就算她要自稱是我的老婆,我也沒辦法,你說是吧?”

她怒眼瞪着他。他這不是越解釋越糟糕嗎!

“總之,你親自走一趟美國,不就什麼事都弄清楚了。”他笑看着她的醋意,輕吻了她的芳唇。

她頭一避,沒讓他延長這個吻。

“藍威,我們這樣進展會不會太快了些?”她心裏頭還來不及消化這麼多的轉變。

“怎麼會?我們可是已經認識了八年。”他特別加強“八年”這兩個字。

“但是真正相處的時間,卻連一年都不到!”怎麼他才回來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陷進了愛的漩渦里。

“相愛在於感覺,不在於時間的長短,否則你我早在分開的四年當中,就各自愛上別人。”他又吻上了她白皙的頸子。

“藍威,你先聽我把話說完。”他這個樣子,她根本沒辦法集中精神開口說話。

“好啊。”

“你慢慢的說,我有在聽。”

罷了!等他吻夠再說吧!

好不容易,藍威才結束長長的熱吻。

孫海娟已經氣喘吁吁的跌坐在沙發上,滿臉通紅的拚命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卻很樂於享受他這種有點霸道式的親密。

看着心愛的人此刻就在身邊,這麼多年的等待似乎都值得了。

“你不是有話要說?”他替她順了順被他弄亂的長發。

“我想回鄉下一趟,你陪我回去,好嗎?”婚姻是大事,總得讓他先見過母親吧!

雖然離家多年,她還是希望能得到母親和海芬的祝福。

藍威眉開眼笑的。“當然好,明天我就陪你回去!”他聽得出來她這句話的用意,那就是默認了他對結婚的要求。

“明天我還要上班,就這個星期六吧。”看他急的,她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動。

彈指間,幸福就這麼敲進她的心門,不管未來是怎麼樣,至少她這一次要勇敢的去愛,不再退縮、不再逃避,她要努力把握住這份得來不易的愛情。”

“這……”這是他的致命點,誰讓他錯怪了她。

他無言以對,只能將她摟入懷裏,給她深情一吻,吻住她的抱怨,吻上自己的歉意。

她的嘴被封住,還是勉強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大馬路邊的,你別鬧了!”她努力的掙扎出他的懷抱。

“我這是在補償這四年中我所虧欠你的吻。”藍威說得一派深情。

她跑開了幾步遠,笑着說:“每次都用這招堵我的嘴,沒用了!”

然後她邊跑邊鬧,邊和他聊過去,聊這相愛後分離的四年日子。

聊着聊着,驀然發現,錯過了的事變得值得--如果沒有經歷過分別,或許永遠不懂得珍惜,現在的他們學會了包容與相愛,也學會了互相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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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家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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