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劉穎若一身全黑色的勁裝,蹺着二郎腿不耐地坐在候機室里,機場裏的行人來來往往,過往的視線總會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染成藍紫色的短髮上,然後再將視線調回,帶着皺眉的疑問離開。

她無聊地搔了播頭髮,令人側目的裝扮下竟是一張極為清靈秀氣的面孔,水霧的黑眸鑲在雪白的臉上,而臉上脂粉末施,更突顯了外表上極端的矛盾。

她略帶傲氣的視線懶懶地瞄過人群,嬌小的唇不悅地抿成一條斜線。

“穎若!”一名身着白色燕尾服的大男孩氣急敗壞地趕到她面前,急喘的氣息看得出他方才因為尋找她而奔跑過,他修長的雙腿狠狠地在她面前煞住,臉上的陰霾可比擬凶神惡煞。"見鬼的!你在搞什麼鬼?”

“朱展麒,你還真是頭豬啊!連豬都跑得比你快。”劉穎若冷冷地說道,神色顯然也不會比他好看到哪裏,“我不曉得原來送機也可以用吼的。”

“什麼送機,你發瘋了嗎?還有你的頭髮,如果你媽看到了,八成會暈倒!”朱展麒劈頭就是一陣大罵。

她的反應僅是微微地揚了揚眉,“不瞞你說,我媽很喜歡,這種紫色還是她親手幫我挑、幫我染的。”

“你媽……”他氣岔地猛呼一口氣,“先不提你染髮的問題,該死的!你居然今天要出國?”

“法律有規定我今天不能出國嗎?”她冷淡地反問。

“可是我今天要結婚。”朱展麒扯了扯喉間的領結,額上的青筋隱隱地跳着,“你不打算來參加婚禮也就罷了,居然幾個小時前才告訴我你今天要出國,要我從婚紗公司趕來送機,你想害我忙死嗎?”

劉穎芳抿了抿嘴,語氣蘊含怒氣,“你不想來可以不要來啊!,我沒求你來。”

這會兒他可真想親手掐死她了,“沒求我來?呵,你在電話里請的是什麼鬼話?如果不來就做不成哥兒們,你說我敢不來嗎?”

劉穎若靜靜地瞅着他,緩慢地在唇邊彎起一侗詭異的邪笑,“看來你對我臨行前的小玩笑似乎不太欣賞。”

“廢話!”朱展麒望向她腳邊的旅行背包,鷹眸危險地眯起,“穎若,別告訴我你今天真的要出國。”

“答對了,而且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我今天要出國。”她淺淺地笑道,“因為你是哥兒們嘛!所以我只通知你來送機。”

“連連伯父、伯母都瞄在鼓裏?”見她頷首,他當場氣得頭頂冒煙,“劉、穎、若,你搞什麼飛機?”

“我不‘搞’飛機,我‘坐’飛機。”劉穎若終於卸下冰冷的酷臉,淘氣地笑了出來,“你真是頭豬耶!”

朱展麒憤怒地咆哮,“不準罵我豬!”

“我早一個月前就把機票訂好了、學校申請好了,住宿安排好了,你都沒發現我最近很像在交代遺言一樣把事情全部弄完,你不是豬是什麼?”

“我最近很忙,根本沒空管你的事。”該死的,難道她不知道他要結婚嗎?

“是啊,見色忘友嘛!人之本性。”她懶懶地說道,“我知道你很忙,沒時間忙我的事,當然等到今天一切就序,你人只要來見我一下就行了。”

他狠狠地吸氣,剋制自己千萬別當眾殺人,尤其是殺了這個從小跟他穿同一條褲襠長大的爛哥兒們。“穎若,你真的讓我非常想扁你。”

“那就扁啊。”劉穎若冷笑兩聲,早就明白他只會嘴巴上逞強,早在十二歲她第一次打架打輸他以後,他從此不再對她動手。“反正這是最後一次了。”

朱展麒又猛吐了幾口氣,氣她居然對出國的事絲毫不提,更氣她居然故意在他結婚的這天開他這麼一個玩笑,他慍怒地撇嘴,“你不能延一延嗎?明天出國也行,起碼參加完今天的婚禮再說。”難怪她說不參加婚禮,她根本就計劃好了。

“想騙我的禮金?”她嘻笑地作勢掏了掏口袋,“可是我沒錢,我的錢全被學校挖走了。”

“這不是錢的問題,只要你來,給我和曦允一個祝福,你白吃白喝外帶把我的禮金全部拿走都可以。”他最想得到的,還是一個死黨的祝福。

劉穎若的眼瞳霎時飛掠過一抹異樣的思緒,但她隨即笑噴嘻地掩藏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就別要求我這張狗嘴做太過高難度的事了。”

“給一個祝福也算高難度的事嗎?”真想揍她,他真的非常想揍她!

“你曾聽我說過任何一句祝福的話嗎?”她輕蔑地靦了他一眼,彎腰抬起旅行背包站起,“好啦!你送到我啦,可以回去結婚了。”

“回去結婚?你——”朱展麒咬牙到氣得講不出話來。

“別忘了你未來的老婆大人還在婚壇前面等你。”劉穎若十分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一邊狡黠地眨了眨眼,“再不快點,她就會在婚壇前面生孩子了。”

朱展麒的拳頭掐得嘎吱作響,懷疑他幹麼把這麼惡劣的女人當哥兒們?

“別生氣,祝福呢,就饒了我吧!不過我倒可以給你一個結婚和臨別的禮物。”見他氣成那樣,她咧開嘴笑道。

“禮物?”他緊糾的眉頭檸得更緊,“我可不記得你有那種好心會送禮物。”連一句祝福都吝於給他了,他可不敢奢求有什麼好禮物。

“要不要隨你嘍,我可以收回。”

朱展麒瞪着她輕佻的笑臉半晌,終於點頭,“好吧。”

“那你把眼睛閉上。”

“又不是小孩子,幹麼閉眼睛?”

“閉上,我不會害你啦!你還真是只毛長的烏龜耶。”

朱展麒瞅着她,為了不淪為龜毛一族,最後他嘴一抿,乖乖地把眼晴朗上。

“不可以偷看哦!”劉穎若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原先掛在臉上的笑臉緩緩地斂起,失去了那份表面的嘻皮笑臉,眼瞳里卻漾出了濃濃的柔情哀傷。

她靜靜地瞅着他俊挺的面容,牢牢地將他記在心版上,她緊屏住氣息,寂靜緩慢地將臉靠近他,目光焦着在他抿起的薄唇上。

一個吻,只要一個吻就好了,然後她就可以忘了

“你到底在幹麼?快點啦!,”他閉着眼等了半天,終於不耐地出聲。

劉穎若怔住了,她能完全感受到他噴在她臉上的氣息,瞬時間她露出一個異常苦澀的微笑,將她的拳頭緊握,狠狽地送上他的胃部。

“噢!”朱展麒痛得抱住胃部蹲下身來,氣得齜牙咧嘴。“劉、穎、若!”

“你已經收到禮物啦!”她恢復了她臉上歹毒的笑意,絲毫不見她方才在心中的掙扎與痛楚。

“這算什麼鬼禮物?”她居然連走前都要揍他!

“誰教剛剛叫你扁我你不扁,那現在就換我扁你啦。”劉穎若宰災樂禍地笑道,轉身告訴自己該毫不猶豫地離開這裏,離開有他的地方。

“等一等!"朱展麒胃痛到有點想吐,等那份噁心感散去后一抬頭,才發現她已經到了通關口。

“幹麼?”她並沒有轉身,因她不想讓他看到此時眼眶裏有淚水的影子。

“到那邊如果水土不服,乾脆就直接滾回來算了。”他其實很想說些臨別前的話語,但是他快被這個女人給氣死了,就算是關心的話語,也得拐個彎說。

劉穎若靜默了一下,其實聽得出他話語裏的關心,當她發覺自己的喉頭幾乎已經被淚水梗住時,她深吸了口氣,仰頭防止自己的淚水掉下來,卻故作瀟洒地背對着他揮了揮手。

“朱展麒,你真的是一頭豬耶!”

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因為他掉眼淚了

“劉穎若,你這個恰杳某!”

一個小男生不服氣地擦了擦嘴邊吃到的泥沙,像發瘋似地朝她撲去,只見綁着馬尾的小女孩猛然皺起眉頭,躲也不躲地直接讓兩人因沖勢滾倒在地,凌亂而毫無章法的小拳頭拚命地伺候到對方身上。

一時間,兩個纖小的身影在地上糾成一團,手腳齊用地扯着對方的衣服,而在一旁的男孩們見狀馬上也跟着衝上去,用意不在拉開這兩個人,而是幫小男孩徹底的打敗劉穎若。

“別打了……不要打了啦!”在場惟一沒有加人戰局的小男生無助地喊着,望着在眾多的拳腳偶然閃現的畫面,他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和塵土,更加氣憤自己根本比不上穎若會打架,她就算被揍得眼冒金里,還能繼續睜着眼睛和別人對打。

劉穎若躲過了掐她脖子的魔爪,下一剝卻又被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拳頭揍到眼角,她怒火正熾地朝那隻手狠狠地痛咬一口,覺得那頭笨豬的噪音還真吵。“朱展麒,有空不要在旁邊鬼叫!你敢不過來幫我,等我扁完他們以後換我扁你!”

如果他不幫她打,她要扁他?朱展麒的臉色瞬間青白,老天,他哪打得過她?穎若是學校出了名的美國警花,連高年級的學牛都怕她。

“還不過來?”劉穎若分神之下又挨了一拳,而她的腳分別蹦中兩個臭男生,一面打,面朝朱展麒怒咆,“朱展麒!我發誓我等一下會扁死你!”

此刻朱展麒其的是非常害怕,他很怕那些男孩,但是他更怕劉穎若,因為她一身蠻力,只要一拳就可以把他揍得扁扁的。

“啊——”他想到等一下的後果,不由得膽戰心驚的抖了下,發出毫無意義可豈的戰吼壯大自己的膽量,朝那堆疊羅漢的肉堆衝過去,死命地舞動他的小拳頭,見人就打。

他根本不知道打到了誰,也不曉得打到哪些地方,眼前的景物幾乎都快花了,而他的“贊助”也引來許多拳腳相相,打得他一面掉眼淚一面亂吼,將自身的恐懼與氣憤全部吼出來,好讓身體上的疼痛能相對的減低。

漸漸地,他的努力引來了兩三個小男孩改為專心地攻擊他,身上挨到的拳頭更多了,也痛得讓他沒辦法停下眼淚。但是他成為沙包的同時,劉穎若那邊的人數猛然銳減,少掉了很多拳頭,她終於有餘力以她的全力給圍毆她的男孩迎頭痛擊,跟着朱展麒一起發出詭異的吼叫聲,她一腳踹中帶頭男孩的肚子。

帶頭男孩痛苦地蹲下身來,知道這一次他們是不太可能打贏劉穎苦了,他突生恐懼,怕會被她打得更慘,趁着她對付另一個人的時候很沒義氣地丟下同黨逃走,而當有一個人帶頭先跑,其餘的人也不會乖乖地留在原地挨打,自然紛紛也跟着一起跑。

劉穎若哼了一聲,抹掉臉上不小心掉下的淚水,轉頭又朝那堆毆打朱展麒的男孩背後抓着就打,當被她打的人發覺另一邊的人早就跑了,馬上也明白大勢已去地趕緊開溜,不再戀戰。

她怒意未悄地踹了跑最慢的人一腳,看着對方跌在地上,然後她目光一轉,狠狠地瞪着蜷在地上以雙臂保護頭部的朱展麒,咧唇嗤了一聲,“笨豬!”笨死了,連打架都不會打,怎麼會有這種軟弱的男生?

朱展麒身體痛得幾乎無法辨別目前的情況,雖然那群人早跑了,但他的身體還是痛得要命,疼得讓他好想現在就死掉。

“笨豬!他們跑了啦。”劉穎若毫不客氣地用腳輕踢他的背,見他又更用力的將身體縮成一團,她簡直要對天翻白眼了。“起來啦!你這什麼鬼樣子?要我再扁你嗎?”

他仍然不為所動,彷彿根本聽不見她在說些什麼。

“起來啦!”

她乾脆一把抓住他的頸子,用力地往上拉,而緊陷入脖子的領口讓他不得不抬起頭防止領子壓迫到氣管。

“哭、哭、哭!哭什麼哭?”劉穎若看着他鼻青臉腫的臉滿布着淚痕,聲音不自覺又大了許多,“你就是一被欺負就哭,難怪他們都喜歡欺負你。還哭!你是娘娘腔嗎?”

“我不是。”朱展麒抽噎了幾下,硬是停住即將冒出的淚水。“他們是知道我不會打架,才會來欺負我。”

“是哦!”她朝天翻白眼,覺得這個傢伙笨到沒藥救了。“你真笨耶!打架不會還手,也不知道跟老師告狀,他們當然喜歡欺負你。”如果她也是那種愛欺負人的個性,也會想欺負這種人。

“我又沒你會打架。”他不乎地抱怨道,身為運動白痴是他最深的痛。

“你不會練嗎?打架又不是只打一次就會贏的。”他到底是不是男生啊?劉穎若覷着還蹲在地上的朱展麒,眼神多了一份輕蔑,“憑你這種娘娘腔想做我兄弟?回去告訴你爸別作夢了,我不會答應我媽嫁給他的。”

“大人的事情我們管不着。”朱展麒習慣性地說出父親時常拿來壓他的話語,“你媽才不會因為你的一句話,就不嫁給我爸。”

“是嗎?你爸追我媽追了三年,連她一根頭髮都沒追到,如果現在我再加一句話,告訴我媽你在學校被我保護了三年,你看我媽還敢不敢嫁你爸?”

“我的事情又跟我爸無關。”朱展麒抿了抿嘴,隨即又被嘴邊撕裂的傷口痛得低呼了一聲,他瞅着和他一樣鼻青臉腫,可能臉腫得比他更嚴重的劉穎若,詭異地問道:“你不會痛嗎?”她臉上和全身的擦傷和淤青看起來好恐怖。

“什麼?”她皺了皺眉。

他指了指她臉上的傷口,“這個,你都不會感覺痛嗎?”

“廢話,當然會痛,你當我是鐵人啊!”劉穎若此時才像想起她剛打過一場仗似地朝他伸出手掌,“喂,拿來。”

朱展麒毫不遲疑地從口袋掏出一疊OK綳,自從認識她以後,這是他隨身最常攜帶的物品,“還剩五個,可能不夠用,你自己沒帶嗎?”

“我怎麼可能帶這種東西?”她冷嗤了一聲。

“可是女生本來就該帶這種東西,尤其你又時常在受傷。”

“那你是‘女生’嗎?”劉穎若十分無賴地臭着一張臉,將他手中的OK綳全搶了過來,往自己看得到的手腳傷口上貼。

“我不是,但你是。”雖然她很會打架,但他還不會忘了她穿的制服是裙子。

“我看起來哪點像女生?”她將包裝紙全扔回他手中,一邊拍着百褶裙上的塵土,心想完了,衣服弄得這麼臟,回家媽又有一頓好罵的了。

朱展麒靜靜地看着她的短髮,還有她粗魯的舉動,最後還是得承認她真的一點也不像女生,她比自己更像男孩子,和她一比,他簡直連男孩子的邊都沒沾上。

“好吧,我承認,我看到你會自卑。”

“你是該自卑。”劉穎若得意地說道,“不會打架的,就不算男孩子。”

“可是我爸說,真正的男孩子是不會動手打人的。”他十分相信父親的話。

“是嗎?”她嘲弄地咧嘴,故意將手指放上他的傷處,引起他一聲痛呼,“那你告訴我,如果你不動手就是真正的男孩子,為什麼會被欺負得這麼慘?”

“因為……”朱展麒頓了頓,不想在她面前說出父親在那句話後頭又補充了什麼,因為真正的男孩子不會動手打人,而會打架的只有野孩子,但是穎芳用拳頭保護了他一年,他怎麼也不願意把她想成一個野孩子。

“說不出來了吧?”劉穎苦冷冷地笑了笑,“所以我才說你真是一頭豬嘛!連這麼一點小事都想不通。”

他努了努嘴,“不是這樣的。”他只是……不想傷害穎若的心,他想做她的好哥兒們,才會將所有的話全往肚子裏吞。

“那是怎麼樣?靠我保護一輩子,你就算男孩子嗎?”

“就算不打架,也可以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孩子。”朱展麒非常堅決地說道。

剎那間,劉穎若好像看到了他的眼神有着她打架時曾在別人眼裏看到的東西,那種拚命三郎式的眼神,教人不可以輕忽的決心。

她微微地吸了口氣,嘴角因腫脹而彎不出一個笑容,但仍瞧得出她眼裏的譏誚,“好吧!你要我承認你真的是一個男孩子,那就等你打贏了我再說。”

那一年,她小學五年級,卻沒料到他真在兩年後打敗了她。

坐在飛機上,其實回程的心清是沉重的。

劉穎若聽着機上的廣播,默默嘆息一聲地將手稿全收回隨身小包包。拜飛安管理所賜,她這個明明已經進化的文字創作者,在飛機上也只能乖乖當個文字原始爬蟲類,格子爬了老半天,還沒有平常一半的速度快,反正坐飛機什麼事都不能做,如果讓她坐在那裏胡思亂想,她愈有可能跳機。

好吧,回來就回來嘛,看到那頭豬有什麼好怕的?都十幾年的哥兒們了,還會為當初的那件小事而生氣嗎?

可是那不是“小事”。她心裏一個隱的浮現的聲音飢笑着她。那頭被你叫豬的傢伙說不定連豬小子都有了,說不定你等下在機場看到大家一同和樂、父慈子孝的模樣,你這五年為自己所做的心裏建設會全部泡湯,轉頭又逃回意大利舔傷口。

怪誰呢?該怪那頭豬笨到看不清楚自己喜歡他,還是怪自己一點女人味都沒有,長久以來除了當哥兒們,他只對自己的同學有過非分之想?

“豬耶!”劉穎若喃喃地低咒了聲,氣他;也氣自己氣了五年還是沒辦法消氣。可書該念的全都念完了,又不能漠視媽的十二道金牌急召回國,本來在出國時就打算好等心情平復了才回台灣,只可惜她的個性太龜毛,太小看自己記恨的本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整理包袱回國。

如果真的忘不掉,那她八成一輩子都會待在國外不回來了。

劉穎若又在自己的座位多停留了一下子,等下機的人潮完全散去才最後一個步出飛機人關,滿面的不情願完全寫在臉上,就連過海關,她還真希望海關人員最好以為她的行李有問題而特別詳加檢查,反正能拖多久就多久好了。

但很可惜的,海關人員瞧她一臉都卒相,隨便檢查就讓她過關了。劉穎若苦着一張臉,像老牛拖車似地拖出自己的行李,暗自打算着先跑再說好了,反正假裝早到忘記朱展麒會來接機的事情,也算是一個好借口。

主意打定,她毫不猶豫地往公車站的方向走,然後……

“穎若?”

完了,被發現了!趕快裝作不認識,快閃!

“劉穎若!”在那個背影僵住的一剎那,朱展麒十分確定那個拎着行李想跑的人是誰了。他快步地追上去,但劉穎若居然抱起隨身的包包,搶光開始跑。“穎若,你站住!”

站住?老天,他叫得這麼大聲,如果她此刻承認她就叫“劉穎若”,那不是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劉穎若垂首難堪地赧紅着一張臉,腳步踩得更快,比被抓到的賊還像賊般地火速朝公車站衝去,背包里的東西因奔跑而發出眶啷的聲響。

“劉穎若!”見鬼的,一回國就開始跟他玩官兵抓強盜的遊戲。朱展麒咬了咬牙,不顧眾人側目地拔腿狂奔,弄不清這個死哥兒們又要跟他玩什麼遊戲。

直到他的手搭上她的肩頭,劉穎若明白逃跑無望,只好煞住自己的腳尖,尷尬地回頭衝著他乾笑,“嗨。"

“嗨什麼嗨?你幹麼一見我就跑?”他沒好氣地瞪她。

“你真是頭豬耶!”她微抽了抽嘴角,生怕自己臉上的紅暈仍未退去,“你非得在機場把我的名字發揚光大嗎?”

“誰教你叫都不會應?,我以為你沒聽到。”

“你叫得連死人都聽得到,謝謝你啦,現在全機場的人都知道我叫‘劉穎若’,去你的,你知不知道這很丟臉啊?”劉穎若抱着胸睨他,心想他真是和五年前一點都沒變,永遠都是一頭豬!

“那也是你自找的。”朱展麒不悅地眯細眼,此時才發覺她的五官依舊是他熟悉的老樣子,可是臉上卻多了一抹……成熟?

他隨即在心底暗自譏笑了一聲。成熟?穎若?從她剛才回嘴的樣子來瞧,她可一點都算不上成熟。他緩緩勾起嘴角,“五年沒見了,你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我吵嘴?”

“鬼才想跟你吵。”劉穎若習慣性地翻了個大白眼,但她的心裏也承認,在他面前除了只能將哥兒們的那一面展現出來,她不能再流露出其他情緒,他已經死會很久、很久了。

“那為什麼五年了連通電話都不打回來?你躲債嗎?”他抿起嘴開始算舊帳,“五年沒聯絡,你當不當我是哥兒們?”

“就是當你是哥兒們,幹麼沒事浪費錢跟你報佳音?”她的眼光始終不敢正視他的臉孔,生怕自己會做出令她以後會後悔的舉動。她的目光在旁邊游移了兩三遍,隨口問道:“我媽跟李叔呢?怎麼沒見他們人影?”

“他們說公司裏頭臨時有點事,抽不開身來接你。”朱展麒非常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包包,“有我來接你不就好了嗎?何必把一大票人全叫來機場。”

是哦!早知道她就跑得快一點。劉穎若撇了撇嘴,把他手裏的包包再度搶回來,“既然他們沒來,那就表示他們那台舒服的車子也沒來,我乾脆自己坐車子回去好了,也不用勞煩你陪我一起坐公車。”

宋展麒難以置伯地失笑,“老天,你不會以為我坐車來的吧?我開車來接你。”

“你開車?”她詭異地怪叫了一聲,“那更不行,你坐上駕駛座就像變了一個人,更甭提我壓根不相信你開車的技術,我才不敢坐你開的車。”開玩笑,當年他飛車的模樣還令她記憶猶新,那時差點把她的心臟嚇掉一半。

“這麼不相信我?”他皺了皺鼻頭,再度把她的包包從她手中拉過,“我已經收斂很多了。”

“收斂,哼哼,我看是等着收屍。”劉穎若嘴皮上不饒人地冷嗤道,但還是身不由己地跟着他的身後走。她自文自憐地做了個鬼臉,沒辦法,誰教她的錢包放在袋子裏?“唉!求菩薩保佑我這條小命能安全回到台北吧!”

“你放心,我沒意思跟好哥兒們殉情。”朱展麒失笑地步人停車場,瞅着她滿臉苦瓜相,實在難以想像這個女人明明已經二十四歲了,豈行舉止卻還像個小孩子,一眼就能讓人看穿她心裏在想什麼。

見到昔日好哥兒們的感覺很好,仿拂只要看到她仍保持原本的模樣,他就會從她周身感受到年少時代輕鬆愉悅的氣氛。

劉穎若在車門旁邊站着,遲遲不肯打開車門,嘴角又往下掉了些。

“又怎麼了?”她的個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扭扭捏捏?

“你換車了。”她像抬控罪行一般地陳述。

“那又怎麼樣?”瞧她說得好像他犯下了滔天大罪似的。

“之前那一台喜美呢?”她懷疑地眯細眼睛。“你該不會因為出車禍把它撞得稀攔,才換這台耐撞的跑車吧?”可疑,真的愈來愈可疑了。

這下朱展麒終於明白她想表達什麼意思,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口吻有些微慍,“穎若,為什麼你每次都要惹得我很想扁人?”她出國的時候是,連她回國的時候也是,他過人的耐性有八成是被穎若這傢伙磨出來的。

劉穎若仰高了頭,用鼻子睨他,唇邊還帶抹奸笑,“因為我知道你是紙老虎,光會用想的,不會動手。”換句話說,她吃定他了。

朱展麒根想反駁她,但她的確說中了這十幾年交情的事實,他沒她那麼激動,什麼事都沒想過就先用拳頭來解決事情。他瞪着她,再度說出他從小所受的教誨,

“我的確可以打你;但是真正的男人不會隨便打架。”

“是啊,從十二歲不小心讓你僥倖贏了我一次以後、你就想永遠保持你的短暫勝利,從此不敢再找我打了。”雖然口頭逞強,但她的心一直在心底暗罵自己。她想說的不是這些啊!但是面對着他,她實在想不出來她又該跟他說些什麼,卻不會被他看穿自己心底的想法。

朱展麒咬咬牙,問了半天不吭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臉色不悅地瞪着方向盤,“上車,我現在不想和你耍嘴皮子。”

劉穎若捐了損嘴,察覺到氣氛開始變得低沉緊繃,為了不再惹怒他,她乖乖地打開車門,認命地坐進旁邊的座位,企圖轉移話題以解除警報,“你老婆呢?怎麼沒有看到她和你一起來接機?”

不提還好,一提他臉上的顏色更恐怖了,她暗暗吃驚地瞅着他嚴峻的側臉,懷疑自己是否講錯了話,她小心翼翼地探問:“她……你們兩個……吵架了?”

朱展麒不語,恍若泄怒般地猛踩下油門倒車,害得她差點扭到脖子。

她按着疼痛的頸側,一股怒意也激發而起,“你幹麼?”

跑車流暢地駛上高速公路,朱展麒的表情完全僵硬,過了好半晌,才淡淡地說道:“我和曦允離婚了。”

“離婚?”終於苦等到他的答案,劉穎若幾乎快從椅子上跳起來。“可你們不是有孩子,而且當初還……"還非卿莫娶、非君不嫁嗎?得不到大家的祝福,就來個“先上車後補票”,弄得大伙兒雞飛狗跳,而她暗自神傷,像逃亡似地跑到國外上念書,而今……離婚?

“別那麼驚訝。”朱展麒皺眉,怎麼也沒料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可是你們……”一口氣全梗在她的喉頭,劉穎若狼狽地猛吐一口氣,懷疑她不在的五年間又發生了什麼可媲美浪漫小說的劇情。

一團渾亂在她的腦里猛打轉,怎麼也理不清一個頭緒。她和他兩人都是單親家庭出身,自然明了單親小孩的可憐之處,兩個人也曾一致認同,倘若有一天他們成了父母,怎麼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變成鑰匙兒童。“孩子怎麼辦?”

“小孩很早就流掉了。”那也是他和曦允婚姻破裂的導火線,朱展麒毫無隱瞞地對她坦白,“曦允懷孕四個月的侍候,發覺我和她的觀念、認知不同,於是她偷偷瞞着我,冒着生命危險去拿掉小孩。”

“拿掉……”劉穎若頓時覺得呼吸困難,她怎麼也無法想出孫曦尤居然會做出這種事?“為什麼?”

“懷孕的事情讓她精神耗弱。”朱展麒十分冷靜地說道,“她太年輕,從懷孕后就時常歇斯底里、疑神疑鬼,不管我冉怎麼安撫,她仍然無法平穩住情緒。直到有一天,她哭着告訴我她不想太早有小孩,所以她把小孩拿掉了。”

劉穎若仍舊無法置信地搖着頭,“怎麼會這樣……”她當初雖然並不想祝福這段婚姻,但她也不願見到這種結果啊!

“我雖然氣她,可是孩子沒了是事實,我只能接受,但她拿掉孩子的罪惡感讓我們的關係不能穩定。曦尤認為她害了我,為了她的自私而讓我難過,最後跟我要求離婚的理由,是因為她認為她配不上我。”

老天,這不是美麗的羅曼史,這是悲摻小說。劉穎若抹了抹臉上沁出的冷汗,“然後呢?因為她要求離婚,所以你就真的和她離了?”

“嗯。”他淡淡地頷首,“如果那是她的希望,我沒有辦法拒絕。”

她在異地生活了五年,到底是在幹什麼啊?劉穎若突然有種想掐住自己脖子的衝動。她離開,是不願見到他們甜蜜的生活,也不願造成任何會為他們帶來陰影的可能性,所以她走,告訴自己得退出,永遠乖乖地待在哥兒們的位置。

結果呢?他居然過得這麼慘!她無語地低咒幾聲,想完自己的事情后又想到他的事,他說……他沒辦法拒絕孫曦尤離婚的要求?

就算會受到傷害,也沒辦法拒絕,況且她曾親眼見過他對孫曦尤愛得有多濃烈,就是那樣深猛的感情讓她怯儒,不戰而逃,因為她明白他不會對自己有這樣的感情……

心頭彷彿被他親手殘忍地劃下一道傷口,劉穎苦臉色發白地咬着唇,忍痛了好半晌才勉強說得出話,“你……還愛着她吧?”

朱展麒並沒有回答,但神情充分地表現了他仍愛着孫曦尤。

劉穎若靜靜地瞅着他的側臉,嫉妒孫曦允居然能在他心中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而她,想忘卻忘不掉、逃也逃不了……可惡!為什麼她的心還會這麼痛啊?

“既然還愛着她,為什麼要放她走?你真是一頭豬耶!”她無法說出安慰的話語,只能用怒罵來宣洩她心底的傷痛與氣憤。

“過去就算了。”

“笨豬,這種事哪能說‘過去’就過去?還愛着她就把她追回來啊!”緊愀的心痛迫使劉穎若口不擇言地直接將想到的東西說出來。她實在着不下他如此悲情的模樣,就算自己不幸福,最起碼也該有個人幸福吧!

“如果你不行或不敢的話,我幫你追。”

在話說出來的下一刻,她卻恨斃了自己的快嘴和她泛濫成災的俠義心。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哥兒們一窩全是豬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哥兒們一窩全是豬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