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也許是上天偷聽到了孟凜德的禱告,也許是楊綠和他的傳言實在是太好玩了,所以當楊綠每天被孟凜德強制‘送’到車上,接她上下學了好幾天後,她對於中心主任所下達的命令,她可當真腦筋一片空白,差點沒當場昏倒。
啊!氣死我了!
楊綠不自覺地開始拔着盆栽里可憐的葉子,將好好的一顆充滿綠意的盆栽拔成光禿禿的一片,但她仍未有所覺地繼續蹂躪着殘存的枝幹,將眼前的盆栽弄成一盆可怕的“藝術品”。
“嗨,嗨,楊綠,你再這麼拔下去,也不怕有人撞見你這麼損毀公物啊?”任晴宇見着楊綠一語不發地將那盆可憐的盆栽凌遲,不禁難過地蹙起眉頭。
楊綠沒停下手中的動作,“我才不管呢,你就當我是在磨爪子吧!”
任晴宇有趣地笑了笑,“磨爪子?你又不是貓,把爪子磨那麼尖想殺誰啊?你家住在陽明山,路邊枝幹還不夠你磨的嗎?何必破壞學校的公物?
“我高興。”楊綠不怎麼友善地回答。
任晴宇嘆息着,非常關心地將手臂越過楊綠的肩頭,把整個人全掛在她身上,“我明白你是在為你失去的清白難過,身為你的死黨,我也不好受啊!但事實是沒辦法改變,雖然中心主任是有那一點糊塗、一點落井下石、一點人來瘋、還帶一點老人痴呆症,呃——可能不止一點,所以呢,我們要原諒他的白痴、低能,讓這件事情將錯就錯算了。”
“將錯就錯?”楊綠回頭給了任晴宇冒火地一瞥,“你說這種事情可以將錯就錯?受苦受難的人是我耶!我今天晚上一定要逃掉,誰想和那個沒品德、沒格調的傢伙開舞!全校女學生又不是死了只剩我一個,就為了我是中心的執行秘書,就非得和他開舞不可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任晴宇有所思地望着楊綠,“你是中心裏職權最大的而且是‘母的’,校長不找你開舞,難不成找那兩隻‘公的’正副總幹事開舞啊?”
楊綠頭一次憎恨念這間陰盛陽衰的學校,只要男的到這裏念書都被當成寶似的,每年學生活動中心的正副總幹事選出來的不是又酷又帥的帥哥,就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其實是肚子的草包誰也沒看出來,反正只會累壞執行秘書以下的幹部,他們什麼都不必做,只消出來充充場面,當個“草瓶”就可以了。她非常諷刺地想道。
“晴宇,你別在這裏凈說些風涼話,現在都放學了,你還不回家睡覺去,今晚的舞會沒什麼好看的。”
“沒什麼好看的?”任晴宇發出一聲怪叫,“你怎麼可以這麼小覷你自己的功力呢?楊大小姐你的能力可是有目共睹的可怕啊!今天晚上會有一堆詭異的傢伙穿着可笑的衣裳在禮堂里晃來晃去,這還不夠‘好看’嗎?這是你大小姐的點子耶!身為朋友的我如果不參加,那就太對不起你了。”她歇了一下嘴,露出一個陰險的笑容,“況且,我也想瞧瞧校長開舞時穿着什麼樣的晚禮服。”
“神經!”楊綠皮笑肉不笑地罵道,倘若是平時,她一定會和任晴宇一般興緻高昂,可是今天要下地獄的人是她耶!想起她即將面臨的災難,孟凜德的女裝扮相根本引不起她的喜悅,“別提醒我了,我想到要和一個穿着女裝的壯男開舞,我就非——常——地想吐,你想看個清楚,這開舞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你還可以近距離地把他可笑的模樣看個清楚。”
“耶!這可不行,我把你開舞的衣服帶來了,而且我今晚還有事情要做。”任晴宇微笑否決掉楊綠的建議。
“什麼?!”楊綠抓狂地叫道,“你這個死孩子把開舞的衣服給帶來了?!你又不是不曉得我今天說什麼都得逃走,你帶那套衣服來做什麼?”
“唉!”任晴宇扶着自己的額頭笑了笑,“我這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啊!”她回頭朝一直隱藏在角落的幾位“壯娘”們打了一個現身的手勢,向位壯娘果不其然地出現在楊綠的眼前。
楊綠自知大事不妙,轉身就朝教室門口竄逃,任晴宇機靈地大叫:“把她抓回來!別讓她逃掉!”
任晴宇身後的壯娘們立刻起步沖了出去,不一會兒工夫,一百公尺只能跑二十秒的楊綠,可憐兮兮地被四、五個身手矯健、追功高超的壯娘們架了回來。
任晴宇賊笑,盯着被牢牢抓住、灰頭土臉的楊綠,“我才不會讓你跑了呢!我還想看好戲耶!”
“你……你出賣我!”楊綠惡狠狠地眼光直瞪着一臉嘻笑的任晴宇。
任晴宇雙手捧上一套折好的白色燕尾服,“這可不能說是出賣哦!你和校長跳一支舞會好象就會少了點什麼似地,所以當今天中心主任請我幫個忙的時候,我當然是義無反顧、大義滅親啦!”
“任——晴——宇,你這隻死九孔!”楊綠恨不得立刻剝了她的皮。
“耶!這麼說就太傷感情了,是不是啊?“任晴宇眼中閃爍着惡意,不懷好意地對楊綠展現一個不知從那邊學來的‘天使微笑’,權威地那群壯娘們吩咐一聲,”把她的衣服剝掉!我們開始幫她妝扮,把她變成今晚舞會上最帥氣的‘紳士小姐’。“
眾女們齊呼一聲,轉成一個以楊綠為中心的圈圈,七手八腳地解決掉楊綠身的制服,任晴宇則坐在桌上,聆聽着楊綠頻頻慘叫的美妙音樂。“啊——好久沒有聽到這麼美妙的叫聲了。”
“你這個孩子,我一定要……咳咳咳。”楊綠差點沒被剛套上她頸部的領結給活活勒死,她一面奮力踢動雙腳,給那個企圖幫她套上長褲的壯娘一臉腳印,另一個抓住她的壯娘見狀則幫忙壓住她的腳,好讓套長褲的壯娘能順利地完成,身材嬌小的楊綠,哪可能是她們的對手?
“晴宇——”楊綠慘叫。
任晴宇掏出口袋中事前準備好的一個摁塑料膠繩,丟給那群壯娘,又閑閑地拿起桌上的飲料喝了一口。啊——真是憂閑美麗的下午茶時光。她滿足地閉上眼嘆息,做善事的感覺真是不賴。
不消多久時間,壯娘們個個精疲力竭地退開,賀滿達成任務令她們每一個人都在臉上閃耀着笑意,留下已經被塑料膠繩五花大綁、衣衫凌亂的楊綠,嘴裏還塞着一條手帕。
任晴宇靈巧地跳下桌子,笑着走到楊綠身旁,由上向下掃視她,“唷,唷,楊綠不賴嘛!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比起廟的神豬還美麗,嘴裏的手帕改成了橘子就更完美了。”
楊綠跟眼中冒着熊熊的怒火,嘴裏一直發出“吾吾”的聲音。
任晴宇俯身調整楊綠的領結,滿意地左瞧瞧、右看看,又點了個頭,“衣服大了點,不過還不錯,就是頭髮不太搭。”她伸手解開楊綠麻花辮,長期因綁成辮子的青絲蓬鬆而極富規律地捲曲地直渲腰際。
任晴宇拿出西裝暗袋中的男士用扁梳,梳理楊綠那一頭亂髮,楊綠不停地甩動着腦袋,絕不讓任晴宇得逞,任晴宇視若無睹地將楊綠的頭髮向後紮成一束,又象變魔術般地變出一條白絲帶,在頭髮上綁了個蝴蝶結。
楊綠真是欲哭無淚,她終於能體會什麼叫作“虎落平陽被犬欺”。死晴宇!非跟她斷交不可,要不然以後真的會被她不知不覺地賣掉。
任晴宇非常滿意地退了一步,用右手朝楊綠一揮,“她這樣會不會迷倒全場的‘淑女先生’們?”
在場的壯娘們不約而同地點着,臉上歹毒的笑意和任晴宇如出一轍。
“那我們走吧!”任晴宇下了最後一道旨意。
只見教室里一陣歡聲雷動,五花大綁的楊綠被四、五個壯娘們提手抬腳,綁鴨子上架,看到這個場景的人莫不停下手邊的工作,睜大了眼看着楊綠像只被抬到廟裏去的豬公般,被抬上“刑場”。
嘩——真是壯觀哪!
***
見到禮堂進里擠滿了高大魁梧的‘美麗佳人‘和溫柔娉婷的體面紳士,任誰也會忍不住地爆笑出聲。
可是孟凜德卻該死地一點兒也笑不出來,所以他只能站在台上看着這場可笑的舞會,原本準備好的一篇開聲辭,全部自動從他聰穎的腦袋瓜里消失,連一個字眼也不放過,他只好十分簡短地逼出幾句話,然後匆匆地宣佈到場的貴賓們上台致辭,便把麥克風交給那些不停讚賞的貴賓們,任他們去掰出一段又一段令全場知聲不止的話語。
唉!他今天真是窩囊透了!
孟凜德注意到來賓們的致辭都簡短風趣,演說時唇邊還會湧出笑意,還鐵定是他們有史以來參加過最噴飯的一場演說,瞧他們的模樣,活像是去參加一場精神病患的化妝舞會似地,那位周校長甚至還頻頻笑場!嘖!
孟凜德只能不勝欷吁地搖頭嘆息,他這次可被整慘了,這個令人可愛又可恨的小妮子……
楊綠這時的心情能用“嚴陣以待”這句話來形容,她不斷地禱告,雖然她不信教,但她能叫出名字來的佛祖、觀世音菩薩、穆罕默德、上帝、聖母瑪麗亞、濟公……等等的諸位神明,早就被她求過上萬次了。
楊綠雙手仍被綁在身後,后還有兩位看守她的壯娘掩蓋她不自由的處境。當那段原本可以講到十二點的致辭結束時,楊綠的反應像是臨刑的死刑犯般,可憐地嗚咽一聲,接受了她根本來不及逃走的事實,該來的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楊綠被身後兩名起碼高她一顆頭的壯娘們護送出場,其名為護送,實際上卻是“架着她上刑場”,她絕望地用着蝸牛爬行的緩慢步伐走向孟凜德,其中一位壯娘乘機將她手腕上的塑料膠繩解下。而台上的司儀,正以興奮的口氣宣佈開舞訊息。
原本擁擠的場地奇迹似地讓出一個圓,成千隻的眼睛看着被簇擁入場的孟凜德和楊綠。
楊綠哭喪着臉,恨不得來個十級大地震反地板震開成一個大峽谷,這傢伙為什麼到這時候看起來還是如此地穩重,她真想在他那得意的笑臉上重重踩上幾腳,看他還笑不笑的出來!
楊綠留意到孟凜德並未穿上女裝,依舊是那副西裝革履的男性打扮。那好,她起碼不是跟一個人妖跳舞。
孟凜德灰暗的心情在見到楊綠時頓時好了大半,他都不知道是楊綠跟他開舞呢!瞧她那一臉像是要支參加葬禮的表情,再加上那種遲緩的腳步,說不定蝸牛都爬得比她還快!他彎起一抹調皮的嘴角,好笑地想。
兩位盡忠職守的護花使者有默契地同時往楊綠背後一推,把楊綠推到那個楊綠永遠不希望到達的終點。楊綠狠狠地回頭瞪她們一眼。
其中一位回給她一個邪惡的笑容,伸手從西裝口袋取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強制地拉起楊綠的手塞給了她,一下子四周便傳來一陣陣的驚呼。
學校校際舞會的傳統就是當男士向心儀的女子邀舞時,會將上衣所配戴的花送給所邀對象,對方若同意邀舞,便將花朵插在耳鬢,若不同意,則退回給男士,拒絕與他共舞。所以在歷年的舞會後,校園內就會多出許多對一舞定情的情侶們。相同地,在舞會上接受某一位異性的花朵,就等於公開宣佈一段浪漫的戀情,而今年的舞會也不能免俗,只是向來被動的女孩子,以往只能幹瞪眼望着心上人和別人共舞,獨自傷心飲泣,但是今年角色互換,可就換那些害羞的女孩子揚眉吐氣了。
見鬼!要這朵花幹什麼?楊綠不信地瞪着手上的白玫瑰,這只是開舞耶!她又不是心甘情願地與那傢伙跳,她能把花送給他嗎?真可笑!這是故意讓她難堪嘛!她不送都不行了。不!誰說她要送的?她現在扮的是‘男性’,孟凜德也沒有扮‘女裝’,舞會傳統沒有‘男性送男性花朵’的傳統。
楊綠故作無事地將白玫瑰插進自己的燕尾服口袋,又引起一陣驚呼,她盡量平緩地轉身面對那一臉笑意的孟凜德,彎腰一手曲前地鞠躬行紳士禮,動作完美得找不出任何瑕疵。她向上一瞄,孟凜德仍舊是一副有趣的神情,一動也不動,還想看她接下來有什麼驚人的壯舉出現。
這小鬼真機智!孟凜德欣賞地心想,她巧妙地化解了自己的危機,不過他才不會讓她輕蜱得逞呢!她難他捅了這麼大的婁子,他哪裏輕易放過她?
楊綠向前跨了一步,單手優美流暢地懸在半空中,她抬起雙眼疑惑地瞅着孟凜德,他杵在那裏幹什麼?不跳舞嗎?他真的要她不下了台?
孟凜德輕輕低笑一聲,她還演得真高興啊!完全一副紳士派頭,過大的白色燕尾服像是披風似地掛在她身上,就像個小學生偷穿他老爸的衣服,但是她卻故意視若無睹,高傲的姿態宛若舞會中最搶眼的‘男’主角,這小傢伙,居然把他當成‘女性’來邀舞。
孟凜德微微欠步,也回了楊綠一個紳士禮,否定掉楊綠刻意製造出來的形象,他上前兩步,伸手就朝楊綠胸前的禁區攬去。
楊綠嚇得向後跳開,差點以為孟凜德當場想對她‘惡意侵犯’,但是孟凜德的動作更快,他早已拿到他想拿的東西——那朵插在楊綠口袋上的白玫瑰。
四周的人連同楊綠在內都放鬆地呼口氣,場內的高氣壓頓時降低不少。孟凜德的舉動真是嚇死人。
孟凜德專註地注視着白玫瑰,這果然是最適合楊綠的花,清麗而不俗艷,粉白的花瓣中又淺淺地泛着青綠,含蓄端莊,充滿了少女的清靈。他抬起來研究楊綠的眼神,驚嚇中帶着機警,有如玫瑰上的刺般,絕不輕易讓任何人碰到她。
孟凜德踱到楊綠的眼前,近得幾乎只要再加上半步就會相撞,他將白玫瑰插進楊綠的耳際,低聲地在她耳邊輕喃:“我不和男士跳舞。”
楊綠雙目暴睜,眼珠子差點沒滾落地,孟凜德對楊綠笑了笑,“這樣比較適合你,綠綠。”
全場的人全靜了下來,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見,對於校長這奇怪的舉動,沒人敢提醒他這所代表的意義,只好瞠目結舌睜大眼睛地瞪着這副情景。
而楊綠只想尖叫,她呆愣愣地任孟凜德扶起手,另一手搭在她的腰側,做出標準的開舞動作。她的思考能力暫時消失了功能,雙眼空洞地望着一臉笑意的孟凜德。
首先恢復自製的是學校的交響樂團,在指揮的帶領上紛紛“放炮”,勉勉強強地奏出華爾滋的前奏來。
孟凜德嫻熟地提起楊綠的腰翩翩起舞,而楊綠只能像個破布娃娃似地隨他擺佈,耳邊仍然戴着那朵可笑的笨花隨着舞步搖來搖去。
“你在走路,還是在跳舞?”孟凜德好笑地問着,靈巧地帶着楊綠轉個圈,她這樣哪裏能叫跳舞啊?雙腳一直在地板上拖地,散亂地被孟凜德拖着“走路”,沒跌倒算她運氣不錯了。
“跳舞。“楊綠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沒好氣地回答他的訕笑,順便外加一劑冰冷得足以凍死大象的眼神。
孟凜德笑了笑,“顯然你的舞藝不精,你的老師一定失望透頂。”
楊綠故意忽略他的諷刺,專心數着舞步。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好!踩!她狠狠地往孟凜德的腳踩去。死傢伙居然敢笑她!看她把他踩得痛不欲生!楊綠非常樂意遵行她想要把孟凜德踩成“大腳哈利”的想法。
孟凜德穩穩地收回慘遭蹂躪的左腳,腳趾頭在名貴的意大利皮鞋裏伸展,鞋面上還有個明顯的鞋印,但他象什麼都沒發生似地繼續擁着楊綠共舞,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能發作。他暗暗地捏緊楊綠的腰,臉上不帶一絲情感地說:“你果然舞藝不精,這點我領教到了。”
直瞪着孟凜德的領帶夾未曾抬起正視他的楊綠,頭一回抬起頭惡作劇地朝他微笑,不置一語。那個笑容裏帶着“我還沒玩夠哩!”的明顯暗示,“是的。本人舞藝不精,請校長大人多多包涵。”說罷又是狠毒地一腳往右腳踩去。
同樣的當不能上兩次,頭一次叫“大意”,第二次就叫作“笨”了,這是顏茴說的。孟凜德將身體向後退一大步,楊綠這次一腳踩空,差點兒當場表演“劈腳”,所幸孟凜德的雙手仍舊扶着她,將她從半倒的窘境下救了回來。
楊綠面泛紅潮地靠在他身上,孟凜德依然帶着她繞圈子,不給她驚魂未定的心臟任何喘息,楊綠狠狠地怒瞪孟凜德領帶上的金色領夾,實在沒料到他突然來了這一招。
孟凜德那沉穩的聲音從楊綠頭頂傳出,語氣中還帶着輕微的訕笑,“我不介意你把我的腳趾頭當成練習對象,但是請你好好地跳舞,別再把華爾滋當成民間雜耍行不行?”
楊綠悻悻然地抬起頭,迎上孟凜德親密又帶着寵溺的目光,所有的氣語全梗在她的喉嚨,半個字也迸不出來,她尷尬地低首再度瞪着他的領帶夾,瞪他的領帶夾還比較安全點,她非常微弱的聲音從口中強硬地說出:“我儘力而為。”
孟凜德微笑,又帶着楊綠轉過一個完美的弧線。楊綠拚命地找機會踩他的腳,卻都被孟凜德利用每個轉圈化解掉被踩的危機,兩人不失優雅地繼續舞着,楊綠可恨死了,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要不然也不人落到這種田地了,她懊惱不已,向被她背叛許久的神不斷禱告,期盼這首又臭又長該死的曲子早點結束。
當楊綠終於佇立在地板上,望着孟凜德朝她深深地鞠躬致意時,他們的四周爆出陣陣掌聲和口哨聲,她只希望有個地洞趕快讓她鑽進去躲個八百年不出來,她僵硬地回個淑女禮,飛也似地轉身逃離現場,一路上推推撞撞地擠過人群。
孟凜德直凝視她的背影,對於她的無禮舉動一點兒也不介意,直到楊綠消失在人群中,他才收回目光,接受着外校貴賓對他的自動讚揚。
楊綠心神恍惚地步出校門,才又像想起什麼似地一把拔下那朵棲息在她耳畔的白玫瑰扔在地上,用她的腳狠狠地跺了幾下,把它當成孟凜德的替身。只見白玫瑰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花瓣散落地,楊綠才忿忿地衝出校門,回家摔東西去了。
孟凜德整晚並沒有再和任何人跳舞,他優雅自如地在會場流利地扮演他的角色,在所有的外校來賓眼中畫下與“完美”的等號。
而任晴宇?呵呵,她除了精心設計楊綠和孟凜德的開場舞之外,她自己可是玩得不亦樂乎,直呼過癮哪!
***
但是好運似乎離楊綠還遠得很,當她連連換了三班公車,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時,她望着眼前擁擠的人群,不能相信她的惡運連連。
這……是她的家嗎?
楊綠望着火苗和消防隊的水柱對峙着,從窗口竄出的大量濃煙伴隨着隱約的火苗,立即又讓水柱澆滅了不少的熱情。四周圍着十幾個看熱鬧的鄰居住戶,正指指點點地望着時起時滅的火苗在不接觸空氣的情況下,利用水柱來降低屋子的熱度。
她的家?
迎面衝來的熱氣某種燒灼的焦味襲過楊綠的身子,逼得她不得不強迫自己退了幾了步,以免被高熱襲得頭昏腦脹,火苗吞噬着窗口的水製品,吐出猩紅的火花,她聽到那不絕於耳的劈叭聲,那是專屬於祝融進食的聲音。
楊綠恍若局外人般,瞪着這一幕可笑的無聲劇,她就像在看電影般,四周的忙亂、叫囂全與她無關,她只是站着、望着、看着火神吞滅她老媽的房子,她的日常用品,她的生活。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沒有狂悲也沒有吼叫,但是她居然腿軟了,而且還軟得站不住,緩緩地如電影畫面般跪坐了下來。
望着那群忙得似乎世界末日到了的人,楊綠竟然有一股狂笑的衝動,笑什麼?燒的是她的房子耶!房子燒成這樣是註定完蛋了,可是每個人居然都比她更為緊張,而她這個正主兒只能軟坐在地上,想着房子裏有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也被燒掉了。
還有明天她得和學校請假去輸新存摺、火險理賠,還要去找房子。也許可以暫時住在晴宇家的病房裏,反正她所有的衣物都被燒了,也沒有所謂的行李。不行要她進醫院就如時人間地獄一樣痛苦,她受不了住在一個進去就被切掉胳臂、鋸掉腿的地方,還有消毒水和沉悶得令人喘不氣的空氣。
她說什麼都不會去住晴宇家,那她明天去辦存摺的時候記得多要領一些錢,這場該死的火災逼得她不得不動用媽咪留給她的錢,去租一間小套房和買一些換洗的衣服、日常用品。哦!該死!學校的課本該到哪裏去買呢?外面根本找不到啊!尤其是那些原文書。
哦!不!還有一樣東西,楊綠猛一抬頭,慌忙地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沖向火場,那樣東西……該死!其他的東西燒了可以重買,可是那東西燒掉了可買不到了,她一定得把它從房子裏拿出來,她一定——
“小姐!”消防隊員在混亂中抓住了楊綠,“不能進去,房子着火了。”
“我有東西在裏面,我一定要把它拿出來。”楊綠拚命地想推開消防員,趕緊進屋子裏去拿那樣東西。
消防員很吃力地排隊楊綠的掙扎,“不要進去啊!火勢太大了,東西都被燒了,你是房子的人嗎?房子裏還有沒有人?”
“沒有,我一個住。”楊綠刺耳的消防車聲中對他吼叫,“我一定要拿到東西不可,不會那麼快燒毀的,放開我!讓我進去拿。”
“小姐,冷靜點,這麼大的火勢是沒辦法進去的。”
“那就破門而入啊!再慢就來不及了。”楊綠強扭着身子抵抗,“你們是在救火嗎?怕死的傢伙,光在屋子外面澆水有什麼用?把門打開來把火撲滅不是比較快嗎?”
“小姐,不能這樣說,我們是怕門一旦打開了,火苗接觸到外頭的氧氣會燒得更旺,這樣我們………”
“我現在不要聽這些,放開我!我要進去。”楊綠揚手就給了那個倒霉的傢伙的鼻子狠狠一拳。
“哦!”消防員眼冒金星地放開楊綠,抱着鼻子流着眼淚蹲下身來。
“很抱歉,我平常不會那麼粗暴的,但是你擋我的路。”楊綠滿臉歉意地給他一個“我不是天使”的笑顏,轉身就朝房子的方向沖。
“綠綠!”孟凜德推過人群,矯健地沖向楊綠。楊綠未設防地被他撞倒在地,兩人糾纏地在地上滾了幾圈,孟凜德細心地用手臂護着楊綠的身子,防止她在地面上滾動時受到皮肉之傷。
好不容易兩個人總算停了下來,楊綠睜大眼睛,瞪着滿臉心急的孟凜德,怪了,他的眼神中有着狂風暴雨和她解讀不出來的情緒,那是什麼?
孟凜德深深地吸了口氣,剋制自己想狠狠罵她的衝動。他瞅着楊綠在他身下一臉莫名的臉龐半晌,口氣非常、非常危險地低聲問道:“你當你在做什麼?自殺嗎?”
“自殺?我要拿回我的東西。”楊綠急壞了,心裏面只想着趕緊將她最重要的東西拿回來,千萬不能讓它在場火災里燒了。
“你不能去,房子着火了。”孟凜德象在說服一個孩子般地輕聲說著。
“我知道。”楊綠開始劇烈地扭着她被牢固的身體,“但是我一定要拿回來不可,你放開我,我要回去。”
“綠綠!”孟凜德使勁地壓住楊綠掙扎的手腳,“你不能進去,你這是在送死。”他沒想到當他回到家原時候,見到楊綠的第一眼居然是她揍了那個抓住她的消防員一拳,而且楊綠所住的那棟白色小木屋竟然發生了火災。
“我不管,再不進去東西就會被燒掉了。”
“東西早就被燒光了,我不許你進去陪葬。”
“不會的,那是陶瓷做的東西,沒那麼快燒掉。”
“冷靜點!我不許你進去。”孟凜德充滿怒氣的臉離楊綠僅有幾公分的距離。
楊綠這才意識到她和眼前的傢伙正以很親密的姿勢在地上扭成一團,而且還有一大堆圍觀的民眾瞪大着眼睛瞧着他們。她羞紅了臉,恨不得把身上這隻八爪章魚從自己身上拔下業,“放開我,有很多人在旁邊看笑話。”
“然後讓你去送死?這種事我辦不到。”孟凜德顯然也注意到了,但是他一放開楊綠,她就會衝進火場裏面去,他不能冒這個危險。
“放開我,你不明白那東西對我有多重要。”楊綠眼眶中冒出了少見的淚水,四肢依舊不鬆懈地舞動着,“快放我進去。”
孟凜德的心抽痛了一下,他沒見過楊綠掉眼淚,見到她流淚的感覺就象是要殺了他般難受,“不行,東西燒掉了可以再買,你要什麼我都會買給你。”
“我不要別的東西,我只要我的……”
“綠綠,難道沒了那樣東西你就不能活了嗎?理智一點。”孟凜德真是會被楊綠牛角尖的想法給氣炸。
“你不了解。”楊綠拚命使着力想將他推開,可是他的身體就像有幾千斤重似地的,她推了半天,孟凜德還是穩穩地定在她的身上。
孟凜德瞪視她許久,臉上的表情森嚴得令人望之怯步,他低咒了一聲,將他自己和楊綠從地上拉了起來,“你需要冷靜,跟我回去。”
楊綠伸腳想絆倒他,然後她就可以回到屋子裏面拿東西了,但是孟凜德很機靈地躲過她刻意的謀取害,兩隻手牢牢地抓着她,”絆倒我不是個好主意,綠綠。”
楊綠怒瞪着他,扭着身子被孟凜德強迫帶離火災現場,他的手勁之大,令她想脫逃也脫逃不得,她簡直就象是被他給拖回他的房子。
但是孟凜德的動作卻象是不費吹灰之力般地將她“押”進他的屋子,而且還能空出一隻手來將門上鎖,然後將楊綠往客觀存在廳的中央一推。
“坐。”孟凜德簡短但不容置疑地命令楊綠坐下。
楊綠才不想理他呢!她輕哼了一聲,眼睛四處瞄可以逃出去的路,“你不能就這麼抓我進來,我要出去。”
楊綠望着孟凜德認真的眼神半晌,心想再和他這麼堅持下去恐怕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她深吸了幾口氣,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邊思忖着怎麼說服孟凜德相信她已經冷靜下來,然後再放她出去。
但願那個瓷娃娃不會被火燒毀才好,可是燒了那麼久,就算再跑回去救也來不及了。楊綠總算恢復一點理智,直愣愣地瞪着孟凜德瞧,要不是他和那個該死的消防員擋住她的路,說不定她早就把瓷娃娃救回來了。
孟凜德全身被瞧得很不舒服換了一種站姿,綠綠抓狂也好,大哭、大鬧也罷,但是他實在沒有辦法看着她這麼冷靜地瞪着他,彷彿她不是剛剛失去了一家,反而表現得象一個正常人。
“我明天請假。”楊綠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
請假?孟凜德有些怔了,他不能明白楊綠怎麼會突然迸出這一句話來。
“你不準嗎?這是突發事件,我明天必須辦很多火災善後的處理文件。”楊綠挑起一邊眉梢望着孟凜德,她向來是不會浪費任何時間的人,一時失去理智,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會想,她不是那種會大驚小怪的小女孩。
“我准。你沒事吧!”孟凜德看着她這麼冷靜,顯然跟剛才拚命想跑回房子裏去的模樣差了十萬八千里,不禁擔心她是否嚇壞了,才會作出這麼不太象平常人的反應。
楊綠摸了摸凌亂的頭髮和身上那套大得嚇人的白色燕尾服,燕尾服上隨處可見磨損和臟污,後天晴宇這件衣服鐵定氣壞了,她搖頭笑了笑,”我沒事,身上沒有傷如果你不是問我房子失火了,我最重要的東西被燒掉了心靈上所受到的衝擊,撇開這點不談,我應該沒事。”
“你真的沒事?”孟凜德非常懷疑地問道,他從來沒有見過楊綠這冷靜沉穩、處變不驚的一面,一點兒也不像他心中的綠綠。
“你要我哭給你看嗎?”楊綠扶着頭笑笑,“可不可以給我一杯水?剛剛吼得太厲害了,喉嚨很乾。”
孟凜德走到廚房裏倒了杯牛奶,然後又想了想地打開藥櫥,倒了一點安定神經的藥水和在牛奶中,他很擔心楊綠的反應是暴風前的寧靜,為了怕她做出沒法預料的事情,先讓她睡一覺似乎是比較妥善的作法。
楊綠望着走回客廳的孟凜德,對他手上那杯牛奶蹙了蹙眉頭,“牛奶?我不喜歡,沒有水嗎?”
孟凜德將杯子遞給她,“牛奶對你比較好。”
楊綠翻了翻眼珠,很聽話地將牛奶喝了下去,“從來沒有聽過有誰說牛奶比水好的。”
“我說了就算。”孟凜德很滿意地望着楊綠將那杯牛奶喝掉。
“真專制。”楊綠將空杯子放在桌上,然後又用着一雙俏眼望着孟凜德,“你可以幫一個忙嗎?”
“你說說看。”孟凜德現在根本摸不透楊綠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她的心智年齡似乎比實際年齡大上十歲。
“麻煩你將我的機車鑰匙還給我,現在很晚了,坐不到公車,我必須下山去領錢,然後今天晚上在旅館裏面過一夜。”楊綠早就將今天晚上的去處計劃好了,幸好她還有帶着提款卡,要不然她就真的連一毛錢都沒有了。
孟凜德皺了皺眉頭,“我不能還給你,在這種狀況下騎車太危險了,今天晚上你住在我這裏,明天我再陪你下山去辦災后的事情。”
“你要陪我去?可你明天不是要去上班嗎?”楊綠說不上心裏的那股感覺是什麼,見鬼!她在高興什麼勁?
“我請假陪你去。”孟凜德篤定地回答,“你不滿二十歲,有些法律上的條文對你不起效用,又沒有監護人陪同,所以我陪你去辦一些手續。”
楊綠實在很想否決掉他的提議,可是又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來反駁他,“這……不太好吧!你和我非親非故的……”
“我是你的師長,既然你的監護人無法陪同,我當然可以代勞。”孟凜德伸手將領帶拉松,順手指了指客房的方向,“時間不早了,我們明天有很多事要做,你可以睡在客房。”
“我不想麻煩了,我還是去住旅館。”楊綠想到要和他一同在這房子裏面住上一晚,她就覺得渾身不對勁,畢竟這傢伙是她最討厭的,可是為什麼他這麼好心地收留她這個落難小女子,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突兀呢?
楊綠思忖了一會兒,決定將孟凜德的反應視為同情心作崇。而她,最討厭的就別人對她施捨同情,那彷彿是將她整個兒給貶低了似地,尤其她上回廁所事件的人情還沒還,她不想再多欠他一點人情。
“我不在意你住在客房裏,這屋子也只有我一個人,你在可以放心我的品性,現在那麼晚了,我不放心你一個女孩子住在外頭。”孟凜德瞅着楊綠,對她的反應感到有點生氣。
楊綠和孟凜德的眼光對望了半天,瞧着他在沉穩之下不留意露出的怒氣,然後不知怎地,她想住外頭的決心愈來愈弱,幾乎都在他的眼神下瓦解了。
孟凜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最後轉身走回自己的卧房時,對她說:“倘若你想流落街頭,我沒辦法強制你不能離開我的屋子,但是我必須提醒你一點,今天晚上的氣溫很低,而且晚上的治安也不是很好,我希望你能夠正視你目前的處境,光是跟我賭氣逞強出去住外面對你自己沒有好處。“
楊綠將這些話一字不漏聽進耳里。她肯定孟凜德一定生氣了,但是他說的話一點也錯,這麼無理取鬧是自己的不對,其實孟凜德對她從來沒有過惡意,長久以來都是她曲解孟凜德這個人的品德。
楊綠嘆了一口氣,猶豫着是不是該改變自己對他的敵對態度?她不能當一個過河拆橋的人,可是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排斥他。
好吧!暫時休戰好了。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也許她腦筋已經不容許她再想其他的事情。楊綠離開沙發走到孟凜德的門前,猶豫再三,最後她僅能對着門板低聲說話:“呃……謝謝你,我……”
楊綠髮覺自個兒居然想不出一句話連接的話,她挫敗地垂下肩頭,走進孟凜德原先指給她看的客房,也許,當明天孟凜德見到她從客房裏出來的時候,會知道她軟化了吧!
楊綠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麼累,可是當她梳洗過後,見到那張軟綿綿的大床,她居然一沾枕就睡著了。
而孟凜德整夜心神不寧,在床上煎熬了兩個小時后決定起身,他走到客房,躡手躡腳地打開了房門,走到床畔瞅着楊綠沉沉入睡的面容。
楊綠的頭髮披散在雪白的枕上,面容安詳是有如天使般的睡顏,孟凜德無聲地笑了,忘神地撫過她的發梢。
看來她真的累壞了,十幾歲卻有着超齡的冷靜,而他,居然會被小自己十五歲的小妮子給迷失了心神,而她卻是他的學生。
“綠綠,我該拿你怎麼辦呢?”孟凜德不斷地撫着她秀髮,對着她清秀的臉龐嘆了口氣,然後象是對自己也對楊綠輕聲地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