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氣氛又回到之前一般的凝重。
欲哭無淚的做着家事,陸懷柔懊惱的苦着—張臉,悶悶不樂。
真是太不巧了……怎麼讓他和“那邊”的人見了面……
“你打算瞞我多久?”
冰冷的質問如鬼魅般飄進陸懷柔耳中,嚇得她一時手滑,將盤子摔了個粉碎。
獃獃地回望范熙燁,陸懷柔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辯解已經顯得太過虛假,卻又還不到說實話的時機。
“還是不說嗎?”看着陸懷柔蒼白失色的臉,范熙燁忍不住怒意狂涌。“好,反正你是老闆,你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雖然我不知道你槁什麼鬼,但是你最好別打什麼壞主意,否則我寧可到死神那兒轉一圈也要好好教訓你!”
他是當真的。打從一開始,這女人就一直神神秘秘、詭詭異異的,問背景不肯說,問動機不想說,不管問什麼都不能說!他可是跟她訂下了生死交關的契約,哪受得了她這樣遮遮掩掩?
緊咬着唇,陸懷柔還是沒有吭聲。
范熙燁怒哼一聲,不願再看見那張讓他忍不住生氣卻又忍不住心軟的臉。
默默地掃着盤子的碎片,陸懷柔突然有種在掃自己的心的感覺。
說心碎是太誇張,可心痛卻是一陣比一陣劇烈。
她也很想把事情告訴他啊!可是她不能。為了懷素,她不能。而且之後她將要對他做的事,惡劣得連道歉都是多餘。
整理好家務,陸懷柔將自己關進房內。
這幾日多虧范熙燁的賣力工作,屋內的小妖魔們忌憚着他的殘暴兇狠,多數已經不再狂妄騷擾,只是躲在暗處觀望。
她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取出一樣東西。而就在同時,藏匿在她房中的妖魔們全都尖聲號叫着四處逃竄。
大概就是今晚了……
握緊了手中被布裹住的物事,陸懷柔不知第幾次在心中默請着范熙燁的原諒。
“你準備好了嗎?”
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在陸懷柔耳邊響起,她身邊卻不見任何人影。
夜風輕吹,窗帘翻飛,平靜的夏夜,空氣中卻流動着一絲肅殺!
緊握的指關節有些泛白,陸懷柔閉上了眼.低聲回應。“嗯。”
“不能後悔,機會只有一次。”
“我知道。”
“確定要今晚?考慮清楚。”
“我沒有餘地了。”雖然貪戀他的陪伴,但與其再苦撐下去,不如早點將事情結束,否則被罪惡感綁住的心是一天比一天沉痛。
“午夜十二點。”
陸懷柔獨自坐在房中,任夜風吹拂着發,任悲哀啃嚙着心。
她開始後悔了。是不是不要這麼快比較好?是不是再多拖幾天比較好?是不是再讓她痛苦幾天比較好?
她……還想再和他多相處幾天……
但是心神一轉想到懷素,她惟一的寶貝妹妹,她正在未知的魔界發抖害怕的妹妹……更深的椎心之痛讓她不允許自己的自私。
反正范熙燁只是一個對人類沒什麼幫助的魔鬼,反正他死了也沒什麼好擔心好可惜的,反正他做了那麼多壞事,反正他……他只是個不相干的人物……
閉上眼,陸懷柔努力向自己說著范熙燁壞話的同時,酸熱的眼淚卻不停由緊閉的眼角沁出。
原諒我——
毫無聲息地踩在二樓的走廊上,范熙燁在行經陸懷柔房前時稍稍停留了一會兒,隨即又往前行去。
他執意往前走。陸懷柔那個笨蛋要隱瞞一切是她的事,而他要找出事情真相也是他的自由。
他實在搞不懂她。明明這屋子裏的問題有着無法預測的麻煩,明明他是她請回來的保鏢,明明他這麼熱心的要幫她解決……她到底在隱瞞什麼?她到底在逃避什麼?她到底在閃躲什麼?
真是該死!
一臉陰鬱的停在懷素的房前,范熙燁默念咒語,食指輕點,房門便悄無聲息地打了開來。
迎面而來的,是他好久未曾接觸、卻又萬分熟悉的味道。
魔界的屍風。
雖然不太想相信,他心中卻也已經明了了三、五分。
緩步踏入,順便蹋死踩扁幾隻不長眼的擋路小鬼,范熙燁來到了一面看似平常的牆前,臉上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與凌厲。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誰做的好事?
伸出手放在牆上,不同於一般牆壁的堅硬平實,反而有一陣陣微弱的波動在他掌心泛開。
他不是沒看過這種空間扭曲而造成的異次元相接,但是自然之力造成的扭曲並沒有這麼棘手。像這種巨大而長時間維持的“門”,大多數都是人為的。
陸懷柔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要不是妖魔的屍體會消失,她家早就被鬼屍堆得寸步難行,她卻一副惟恐他發現的樣子,怪斃了。
靜靜地環視一圈,雖然很想直接動手封住這個“門”,但是另外一個房間卻也讓他惦記。
乾脆先看過再說好了,反正封住“門”也不是個小工作,不如先滿足了好奇心再來處理。
這個房間有着讓他震驚的發現,那另一個房間又有着什麼東西?
站在門口巡視房內一圈,范熙燁一彈指,房門又無聲的關上。
轉過身,他以同樣的方法開了陸懷柔父母的房門
這兒完全不同於懷素的房間。范熙燁站在敞開的房門前,一臉深思的望着房內的一片黑暗。
這間房裏沒有一絲妖氣,但是反而讓他更難進入。
安靜地走廊上,沒有一絲聲響。
范熙燁默默地盯着一無可見的房內,額際悄悄沁出一顆冷汗。正好腳邊竄過一隻到處亂跑的小鬼,他腳一抬,便將它踢入房內。
然後,就看到那隻替死鬼冒着青煙,瞬間消失,不見,連聲哀號都沒有。
果然沒錯,這個房內布着極強的退魔陣,四周也是強力結界,不管是怎樣高強的惡魔想要全身而退,都要花上一番工夫。
必定是有什麼要全力守護的事物吧!在這個房間裏,也許就藏着陸懷柔所有的秘密,小心的解開了結界,范熙燁吁了口長氣,有些厭惡的皺眉盯着那個似乎正朝他示威的強力退魔陣。
要弄掉這個東西,可得花掉不少力氣和時間……范熙燁望望時鐘,離午夜十二點只剩十分鐘。
他不確定陸懷柔那丫頭會不會有什麼動作,要是她看到他擅進她死守的兩個禁地,搞不好會拿菜刀砍殺他。
唇角輕勾,范熙燁聳聳肩,凝斂心神,念起那道自己許久未用的咒語。
看到房中的退魔陣在自己的咒語之下漸漸失去效力,范熙燁跨入房中,打開了電燈,看到了他想看到的——
—具屍體。
掩不住眼中的驚訝,范熙燁走近床邊一看,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子靜靜地躺着說是死了,還不如說像睡着。
她就是陸懷柔“不在人間”的妹妹嗎?
她不像是死了,應該也跟她房裏的那個“門”有關係。也許是靈魂不小心跑到了魔界,卻不知道該怎麼回來。
發生了這種事,她為什麼沒有告訴他?要是陸懷柔直接要求雇請他去找回她妹妹的靈魂,或許他在簽下契約時還不至於如此暴怒;他不懂為什麼她不直接以救回妹妹為委託內容,反而緊張兮兮的怕他知道這件事?
她不相信他嗎?不相信他這個魔界的老大會答應這個要求?
他們惡鷹窟是一向做殺人越貨的勾當,但是這個特殊的事件並不代表他真的會見死不管——畢竟魔界是他的勢力範圍,發生了空間扭曲這種不自然的狀況,他當然也該負點責任。
范熙燁靜靜地瞅着陸懷素的臉龐。這個女孩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失去靈魂過久,身體也會慢慢地枯萎死去,到時就算找回靈魂,也已經於事無補。
陸懷柔到底在等什麼?難道有別的人能幫助她?
退出房間,范熙燁在房門四周佈下了另—個結界,以防待會兒他專心於修復空間扭曲造成的“門”時,會有不知好歹的小鬼進去搗亂,侵佔陸懷素的身體。
重新回到妖魔遍佈的房間,范熙燁深吸一口氣,再度打量起眼前的空間異狀。
該從哪兒開始呢?他至少一百年沒做過這種修補缺洞的工作了。以往要是有空間扭曲的徵兆,胤棠一定會先一步告知他,要他及早處理。因此他一向都在錯誤造成之前就先彌補,真正修補這種“門”的情況反而少之又少。
說到徵兆……為什麼這次胤棠沒有告訴他關於人間發現空間異動的消息?而且這麼大的“門”,一定也需要一段時間的醞釀,他們沒理由完全沒有感應。
難道……這是有心人蓄意造成的?
伸腳踹扁一隻剛從魔界溜到人間的小惡魔,范熙燁決定這個問題等明天再來討論。
無聲的嘆了一口氣,范熙燁一邊從腦中翻出一串又一串的繁雜咒語,一邊想着自己如何討厭做苦工。
他先在“門”前畫了結界,以防念咒的同時有些膽大包天的小鬼偷渡入境,讓他在工作結束后又得花力氣來一場殺戮。
面對着龐大繁複的工作,范熙燁將所有心力都投注在眼前的咒語陣法上,沒有發覺身邊的異狀與一個悄悄進入的身影。
默默看着正傾力修補空間的范熙燁,罪惡感與歉疚不知第幾次浮上陸懷柔心頭。
比起他,自己的作為更加惡劣、更加不堪啊!
但是……為了懷素,就算是要她背負着背叛的罪名下地獄,她也不會有怨言。
做個深呼吸,看着范熙燁寬闊的後背。即使搞不清楚是對是錯,陸懷柔也已經沒有退路了。
“范熙燁。”她出聲喚他。
正忙於施法的范熙燁轉頭怒瞪陸懷柔一眼,趁着一串咒語念畢的空檔,憤怒地回吼她,“你在這裏做什麼?快滾出去!”
等他將這樁麻煩事解決之後,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審問她哩!
“我有話……跟你說。”
“有什麼話等一下再說!”他現在哪有空啊!緊張的瞄了眼手錶,陸懷柔更加握緊藏在背後的長形布包。“可是……是很重要的事………”等—下就來不及了啊!
范熙燁沒再回頭看她,只是匆匆丟下一句怒吼,“那就快點說!”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范熙燁心中一驚.詫異轉身的同時,一把匕首正好插入他的心窩。
過於寧靜的夜晚,反而讓人心驚。
原本充斥在陸家的妖魔鬼怪們在范熙燁遇襲時,已經被他散發的強烈魔力震懾,之後死的死逃的逃,陸家屋裏已經見不到—個鬼影。
剩下的,只有范熙燁粗重的低喘,以及陸懷柔止不住的抽泣。
“為什麼?”捱過一陣痛楚,范熙燁如炬般的目光兇狠地盯住她。
“為了懷素。”陸懷柔不再避諱。將死的人已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她殺了范熙燁,過不了多久自己也會被死神帶走。
范熙燁冷笑一聲,“是嗎?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無力地靠着牆,陸懷柔很懷疑自己為什麼還有力氣勾起輕笑。“我家莫名其妙出現了這麼一個和魔界相通的出人口,而懷素一向對這類事情很敏感,甚至還常靈魂出竅。不過那一天之後,不管我怎麼叫她,她……都不再醒了……”
“你的妹妹值得你這麼做?”值得她以命換命?
“只有她值得。”懷素是個好妹妹,她也曾經答應過爸媽要好好照顧懷素的,只要懷素好好地活着,她自己……無所謂。
沉默了好一會兒,范熙燁才低聲嗤笑,“蠢女孩。”蠢得讓人好笑,蠢得讓人……心疼。
不過,情況似乎有點兒奇怪。原本這點傷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只要用咒語治療並好好休息就可以恢復,但是……為什麼它一點起色都沒有?
也許……也許是對她的背叛太過震驚了吧!范熙燁只能這麼解釋。
“你為什麼不幹脆直接要求我幫你找回妹妹?”該死的,好痛……當真是有年紀了,這點小傷也弄不好。
“有人要幫我……”她覺得有些累,唇角勾起的笑容有些飄忽。“他們說要幫我找回懷素,不過我得照他們的話去做,不然他們不能保證懷素的安全。”
誰的本事那麼大?
“那人是誰?”范熙燁想起今天在車邊遇到的那個男人,感覺差得讓他差點一拳伺候過去。
是誰?呵呵,好問題。陸懷柔望着遙遠的地方,雙眼似乎已經對不準焦距。
“我不知道。”
不知道?!真是好騙的小姑娘。
“他先是告訴我能幫我找回懷素,然後就給了我五千萬,叫我去找你。”她開始咯咯直笑,無法抑制。“我到處去收集了你的資料,然後……”
“就來找我了?”
真是失算。他還以為撿到一個揮金如土的千金小姐,原來是遇着了別人借刀殺人的“刀”呵!
“真是抱歉。”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他冷聲嗤道。“你怎麼跟他們聯絡,他們又怎麼自稱?”會做這種事的應該不只一人,搞不好是一個組織也不一定。
是什麼人對他有這般深仇大恨?非要一個無辜的女孩子來殺了他,讓她的手也染上鮮血?
一會兒,陸懷柔的唇角終於疲憊的垂了下來。“他們自稱是‘退魔使’。我們通常用電話聯絡。”
努力忍着痛楚的范熙燁在聽到這個名稱之後,雙眼怒睜。“‘退魔使’?!你去跟‘退魔使’打交道?”
該死的!他怎麼沒想到?果然是安逸日子過久了,該注意什麼都不記得,連別人開始算計自己也一點警覺都沒有。
陸懷柔有些不悅地皺着眉,“是他們來跟我打交道,不是我。”要不是他們主動接近,她一個平凡老百姓哪裏知道怎麼找這些神魔仙怪?
“他們怎麼說?”想必又是那些老掉牙的胡說八道吧。
“他們說……懷素在魔界,而你又是魔界的統領,若不除去你的話,懷素不可能平安回來……”靠着牆,陸懷柔笑得無力。“要我怎麼不相信他們呢?他們那麼斬釘截鐵,對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我說明了情況,不僅告訴我解決方法,甚至說他們有辦法救回懷素……我能有什麼選擇呢?”
“少在那邊推卸責任了!”他冷哼。“總之,你真是個好騙的傢伙。”搞不好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只要懷素回得來就好。”反正殺了他,她也不能獨活下去了。
“笨蛋!”聽到她這麼消極無力的回答,范熙燁忍不住怒極。“你以為她真的回得來嗎?”
原本已經昏昏欲睡的陸懷柔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杏目圓睜,眼底儘是恐懼。“什麼意思?為什麼懷素回不來?”
“你真以為那些高潔好心的退魔使會幫你去魔界要人啊!告訴你,你別做夢了,他們‘自以為’很清高善良,所以每天要管的閑事可是一大堆,根本沒空理你;更何況魔界是我的地方,他們哪裏進得去!”
呆楞愣地聽着,陸懷柔身上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光了一般,想開口說話卻只能顫動唇瓣,發不出聲。
是樣嗎?那……那她做了什麼呀?!
“你只是他們用來殺我的工具罷了!”范熙燁殘忍地繼續說道.對她的愚蠢與蒼白的臉色只感到憤怒。
“怎麼會……那懷素怎麼辦?”懷素不能再繼續待在魔界啊!那樣一來她真的會死的。“求你……求求你救懷素……”
定定地看着眼前虛弱卻又不住哀求的笨蛋少女。范熙燁氣得幾乎想抬起腳往她身上踹下去。
她的心裏只有她妹妹嗎?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嗎?即使自己將死,也一直一直牽挂着惟一的妹妹……
該死的!
“你以為在對我做了這種事之後,我還會聽你的命令做牛做馬嗎?你未免對我期望太高了。”他呸了一聲,陰冷的面容像足了他的惡魔本性。“我告訴你,我不會願諒你的背叛,絕對不會!”
愣愣地望着范熙燁,陸懷柔的眼底和心裏除了驚愕,還有被刀劃過一般的灼烈刺痛,淌着鮮紅的血。
一陣輕風拂過,冰冷蝕人。
“唷!這次可真是大收穫啊!抓到一隻大的……”隨風出現在房中的黑衣男子輕笑一聲,“和一隻沒抓過的。”
死神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