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宮裏的氣氛異常詭異。也不知已過了多久,李儇終於抬起頭望着葵夫。

葵夫沒有直視他的勇氣,撇過頭,向他坦誠道:“微臣……不,罪臣願聽候殿下發落。”事既已至此,再多的辯白也只是讓她更難脫身罷了。

“我知道你厭惡功名,拒絕官位,掛劍求去,甚至假借奉旨企圖闖關,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李儇打斷葵夫的自白,故意轉移了話題。若是葵夫真的在大眾面前暴露了女兒身,到時就算他想救她也無計可施。在沒找出完美的解決之道前,他決定不提這件事。“只是我不想就這樣失去你。”

乍時,葵夫的臉頰突然紅了起來,像是火燒般灼熱。“殿下——殿下何出此言?”

“本——本宮的意思是——是——我國不能失去你這位棟樑。”李儇也嚇了一跳。

怎麼不知不覺他的真心話就說了出來?光是要葵夫承認她是女兒身就讓她嚇得逃跑,要是他真的向她告白,難保她不會再失蹤一次,他只得連忙改口。

葵夫的心情瞬時跌落谷底。她還是不該抱有任何幻想的,李儇根本看不上她,他所重視的,不過是她的能力罷了。“殿下希望微臣做什麼,就請明示吧。”

“本宮……”李儇一時語塞。要她繼續扮演定遠侯是假,想將她納在自己身邊才是真正的目的呀,要編派個什麼借口呢?

“啟稟殿下,羽林軍藍大將軍有急事稟報!”一名宮女慌張的通報道。

“宣。”李儇和葵夫相望一眼,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

“請殿下恕末將失禮,宮中收到急報,回紇和吐谷渾同時南侵,請殿下定奪。”

“在這種時候?真看不出他們之中也有聰明人。”葵夫皺眉道。吐谷渾才剛戰敗不久,要獨自重整兵力實不可能,必定是回紇的智者重新召集吐谷渾的殘兵才是。

“咦?伍將軍也回來了,真是可喜可賀,這下就不愁沒有大將領軍了。”藍天擎露出欣喜的笑容。可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殿下像在瞪他。

開什麼玩笑!誰會讓自己喜歡的女人上戰場!李儇對搞不清楚狀況的藍天擎下令道:“派出八百里急使,傳令給正在路上的雲麾大將軍,要他火速前往涼州敘任都督一職,並對付吐谷渾的殘兵敗將,這次務使吐谷渾不敢再有反抗之意。另外再派急使給蘭州都督,要他即刻整軍迎戰回紇。”

“可是殿下,雖然蘭州有駐兵,但那個蘭州都督……”藍天擎話才出口,立刻住了嘴。這次他肯定殿下的目光的確像是要殺了他一樣。

現任的蘭州都督已上了年紀,按理說,如有適任的人選早就去接任這個職務了。半年前,李儇曾屬意葵夫擔任這個職務,但葵夫辭意甚堅,所以此事一直懸而未決。

“那麼……微臣自願請纓上陣,率領蘭州駐軍迎戰,請殿下裁奪。”葵夫請命。她滿心以為這個舉動應該會讓看重她能力的李儇高興才對。

“這……”當著藍天擎的面,李儇不好回絕葵夫這理所當然的提議;而另一方面,朝中現下的確沒有合適的武將,若說李儇親自領軍,等他平了回紇之亂,恐怕回到京里,早已失了葵夫的蹤影。他沉思了一會,才下令道:“本宮要親自出征,伍將軍也隨本宮同行。藍愛卿,派出八百里急使將此事告知蘭州都督。”

一早,李儇就召見朝中大臣商討國事,之後並向卧病在床的皇上報告所有政務。

葵夫心中滿是疑惑。昨天李儇堅持不放她回府,要她留宿東宮:今早要她列席早朝也就罷了,他要見皇上,幹嘛帶她來?李儇去見皇上,她卻得要枯坐在清心殿,遇到宮女進去,她還得要遮遮掩掩的。昨天宮裏才走了個裴信綾,今天眾所矚目的伍葵夫就回來了,萬一被眼尖的宮女識破……就像現在,她雖然裝作在欣賞牆上的字畫,實際上她是為了不讓躲在窗外和門外的宮女偷窺到她的模樣。門口似乎有了動靜,來人不是李儇。

“葵夫。”

“義父。”葵夫回過身。忽然想起前天不知何時弄丟了李儇的摺扇,要是那扇子她遺留着,此時就可以蓋住她作賊心虛的臉了。現在想想還有些難過,那時她該回去找那扇子的,畢竟那是李儇的……“父親捧著這一堆白紙做啥?”

“還說呢。”裴致遠湊到葵夫耳邊輕聲說道:“裴信綾失蹤一事,總要付些遮口費給你的朋友們吧。”

“皇兄要和伍侯爺同赴蘭州?”

“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嘛。”李儇對攔下他的七妹笑道:“你既然知道,就別擋我的路,我還有一些事要忙呢。”

“這可不是不重要的小情報喔,難道皇兄不想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伍侯爺到哪兒去了嗎?”決明笑盈盈道。

李儇狐疑地接過決明手中的包袱,拆開一看,驚道:“這——這不是葵夫的衣裳嗎?

難道你昨天去參加了‘悅來客棧’的拍賣會?我不知道你也是葵夫的崇拜者。”

“皇兄在說什麼啊,”決明急道:“這個可是我從一名宮女手上拿來的。如何,皇兄有興趣嗎?我可以告訴你是誰把伍侯爺藏起來的喔。”

“你得多學會照顧自己才行。”裴致遠將一張張紙整理好,抱在胸前。“這次為父不能隨軍出征,沒辦法隨行幫你,小細節你自個兒要多留神,畢竟你現在的身分非比尋常,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身敗名裂。”

“為何義父不隨行?”

“沒辦法,我拗不過太后的旨意。”裴致遠苦笑道:“你該記得我曾說過我是太后妹妹之子,也是現在裴家唯一的繼承人。太后說什麼也不讓我再赴戰場,深怕我有個意外,使裴家絕後。”

“咦?父親為何至今仍然孤家寡人,始終沒有婚配?”按理,裴家是北方大家族,又是開國功勛之後,一門榮耀,位高權重,再加上致遠才德兼備,應該不會沒有合適的對像才對。

“……我也曾經有過互許終身的意中人,可惜家門不允許,硬是被拆散。如果當時我有勇氣的話……也許今天就不會是這種局面。”奇妙的,就連致遠也不了解為何今天會願意告訴葵夫這麼多過往的事。“那女子和她腹中的孩子就這麼失去蹤影,至今音訊全無,我之所以發願終身不娶,便是為了彌補對她的虧欠。”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勾起您的傷心事……”

眼看葵夫似乎有些沮喪,致遠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別為這種事傷神,我一直都把你當作我的親生女兒看待,有你做我的繼承人就夠了。所以,你一定要能得到幸福才是。”

“義父……”

“等你北征回來,我們再來找個好法子讓你卸下重擔,為父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讓你風風光光從裴家大門嫁出去。”

“我會照顧葵夫,表叔可以放心。”

裴致遠才剛和葵夫談完話,赫然發現太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們身後。

“殿下!”真是糟糕!葵夫揣測著。殿下到底聽了多久?又聽進了什麼?

僅僅是對望這麼一眼,裴致遠立刻明白太子已看穿一切真相,而且不僅沒有降罪的意思,還……“殿下身負重責大任還要分心照顧葵夫,豈不是太麻煩殿下了嗎?也許我該拜託別人——”

“不,一點也不麻煩,請叔父放心地把葵夫交給我。”李儇也認為自己太猴急了些,但是自從他從決明那裏得知葵夫早已認致遠為義父后,就迫不及待的想向致遠取得許婚的承諾。致遠對葵夫而言有一定的份量,所以要打動葵夫的心,多個人幫忙總沒錯。

這個李昭明是在做什麼呀?他難道不知道他所說的話活像是在向義父提親嗎?

這麼一想,葵夫不覺臉紅了起來。雖然李儇可能是在說別的事,但能聽到他說這些話,她其實比誰都開心。

裴致遠看看李儇那一臉焦急的模樣,又看到葵夫嬌羞的樣子——這兩個傢伙是何時進展到這種地步的?居然完全沒通知他。看來他委實不需要為這兩人操太多心“那就拜託殿下了,下官還有事,就先行告退了。”裴致遠才踏出一步,又想到什麼似的回到李儇身邊,附耳道:“那孩子挺死腦筋的,話不挑明說她是不會懂的,殿下還是趁早把話說開吧。你們之間的事,下官也愛莫能助啊,還請您多擔待了。”

“那種事……”李儇嘟嚷着,要是他能輕易把這些話給說出來,事情就簡單多了。

正因為不知道長久以來葵夫是以怎樣的心態對他,萬一他挑明了說,而葵夫不接受或是嚇跑了,那不是糟了嗎?

“裴太醫都跟殿下說了些什麼?”

“你何不幹脆承認你已拜他為義父?”李儇走到葵夫跟前。“看來你似乎很不信任我嘛。這件事瞞我,那件事騙我,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就不知道在你心裏面,我這個與你稱兄道弟、出生入死、共事四年的朋友究竟有多少份量。”

“朋友?”葵夫不覺有點失望。原來他只把她當作朋友?她賭氣似的撇過頭,冷漠的說道:“有些話就連朋友也不能說的,不是嗎?更何況我們之間還有一層君臣關係在……”

“若說我們暫時不提這些,”李儇伸手輕輕托起葵夫的臉龐,憐愛萬分的柔柔說道:“葵夫,我想聽你的真心話。你究竟對我是怎麼想的?你……討厭我嗎?”

葵夫先是睜大了眼睛看着李儇突如其來的動作,而後直視他深情的雙眸,連自己也難以置信的沉醉在他認真的迷人笑容里。

“我不希望從你口中聽到任何否定的答案,因為我早已對你——”

“皇兄!沒出什麼岔子吧?”決明因為不放心昭明突然衝去找裴致遠而跟了過來,出入禁宮不須通報的她自是毫無顧忌的闖進清心殿。她一進來,只見李儇和葵夫背對背分得老遠,而李儇的表情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似的。“我……來得不是時候嗎?”

李儇忍住想掐死決明的衝動,對她揮揮手,冷道:“沒事的話你就先退下吧。”

決明立刻退到門外。這下可傷腦筋了,本想向李儇邀功,卻壞了他的好事……“那麼……”李儇鼓起勇氣,走到葵夫面前,再次說道:“葵夫……”

“啟稟殿下,蘭州又傳急報!”藍天擎顧不得禮節闖了進來,連忙報上:“回紇大軍已推進到關外五十里,請殿下裁決。”

只見李儇鐵青著一張臉,良久,才勉強擠出幾個字:“本宮即刻啟程,你們有其它異議嗎?”

一路上,雖然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趕路,而且周圍又有一群東宮近衛軍,她和李儇兩人始終沒機會獨處。可是這都不妨礙葵夫的好心情,因為她赫然發現,並不是她自己自作多情,李儇似乎也不是如她想像的只把她當作朋友或臣子看待。而且在知道她隱瞞事實后反而不像從前一樣老想逼她,卻是處處掩護她。這麼說來,莫非李儇比她所想的更早發現她的假扮?而且才老對她……也許他也……,哎呀呀!這麼一想,葵夫不自覺的臉紅起來,女人家實在不該去想這些事的,可是她偏又忍不往去揣測李儇到底想說什麼,那時在清心殿裏……她的視線不禁又飄向李儇,恰巧對上他回頭。她脹紅著臉對他淺淺一笑。隨即將思緒放回手上的韁繩,專心趕路。

李儇只是想多看她一眼,沒想到卻遇上她正在瞄他,還給了他一個笑。這算是好現象吧?可是他還不能就此安心,在沒聽到她親口允諾前,變數還是存在的。

一切的事情在戰爭結束回京后就會有個定局。他暗下決心。

自從到達蘭州后,算算也有四個月了,但葵夫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加鬱悶。這四個月來,別說是擔任先鋒,就連擔任後衛的機會都沒有。雖然名義上她掛有副元帥的頭銜,可實際上她連一步都沒踏進戰場;李儇交給她守關待命的任務。既然如此,那天又何必攔下她,還帶她來蘭州?為此,她昨天著實和李儇吵了一架。

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城迎敵,為的就是不想再和她吵下去。

為何她就不能體諒他的苦心,執意要出城作戰?本以為將政務交給右相戚伯輿、中書左僕射薛子琰和中書右僕射韋貫之等人後,他可以放心的在第一線作戰,可是現在的情況似乎不是如此;葵夫老是想上陣,若是有機會向她解釋,她應該能聽得進去吧?可是她根本連點機會都不給他,他又不好在其他人面前和她對立,真是傷神。

看回紇那種不積極的攻勢,和前一陣子截然不同。要不就是回紇的內部有了紛爭,主帥更替了;要不就是回紇採用誘敵戰術,想引敵軍深入;偏偏潛伏在回紇內部的探子又遲遲沒有回報,使他不敢輕舉妄動。

此刻他比誰都希望能解決這種僵局。戰爭是勞民傷財、得不償失的事,不該讓它一再發生。待他日後即位,一定會致力於維持邊界的和平……“啟稟殿下,在前方十里處發現有回紇軍躲在山谷中。”

“知道了,派出先鋒誘敵出谷,其他人準備迎敵。”

“啟稟將軍,殿下和回紇軍正面交鋒,敵人排巴魚鱗陣,我軍以逆鼎陣夾擊。”

“再探。”葵夫皺眉應道。魚鱗陣對逆鼎陣呀……的確像是李儇的作風,只是採用如此分散軍力、以機動性取勝的陣式是不是太冒險了?

哎呀!真令人心急,偏偏這時候她只能呆坐在城裏等候回報,什麼也不能做。為何李儇不能了解她也想有所作為的心意?她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甚至在當朝的武將中她可以坐擁一席之地,偏就有一個不識貨的傢伙將她擱置在城裏。

她想在他身邊和他一起作戰,而不是在旁窮着急,為何他不明白她的心意?

“那是怎麼回事?”葵夫盯着城外掀起的漫天煙塵問道。

“報告將軍,大事不好了,城外出現了回紇大軍,數量約有近萬人之譜,請將軍定奪!”一名探子慌張的沖了上來。

“調虎離山之計?”葵夫不覺輕笑起來,眼底閃過奇妙的光輝。“城中派出三千士兵隨我迎戰,其他人關閉城門死守城池,除非我軍凱旋歸來,否則不許開城門。”她另外又找來兩名密探,交代下去:“去見殿下和蘭州都督傳遞軍情,不得延誤!”

真的很奇怪,這一批回紇軍不但人數少,而且也沒有戰意,似乎太弱了,該不會是——誘餌?糟了!

“啟稟殿下!回紇大軍突襲關卡,現已逼近城下!”

李儇心頭微微一震,咬了咬牙,下令大軍調轉回城。所幸此處敵人已敗退,他只留下一小隊士兵追擊殘兵,其餘全帶回城。

千萬要撐住呀,葵夫!

會陷入這種詭計只能怪自己太大意,因為急着想結束這場戰爭才會失算的。李儇懊惱萬分。要是葵夫有了萬一,他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已經很久不曾有過如此沉重的感覺,將近一年的悠閑日子將她的感覺磨得遲鈍多了。

葵夫苦笑。

她以長槍隔開敵人的斬擊,再低頭閃躲一枝橫空飛過的箭,躍馬轉身又踢倒一名敵兵;雖然她已盡全力,但川流不息的回紇軍彷彿無止境的向她逼近。

她稍微瞄了下周遭的情況,蘭州駐軍遠比她所想的還要努力,可見她下達“背水一戰”的閉城令果然有效。只是這樣下去,即使她再驍勇善戰,情勢仍然不利……“殿下的大軍已到!援兵回城了!”群眾中似乎有人這麼大喊。

一時間,疲憊不堪的士兵們又振作起精神來了。

葵夫看着不遠處飄揚的旗幟笑了起來。她似乎從來不需要特意尋找他的身影,即使是在大軍中,他永遠是最吸引她的一個,從初次見面時就是如此。

她苦撐著,等他衝到她面前。然而等待着她的竟是他的一句:“你是瘋了不成?為何要出城應戰?”

“難道你要我坐以待斃?”她不甘示弱的回嘴道。本來還有些為他的到來而感動,現在她只覺得很火大。

“我不要你身處這麼危險的境地呀!”李儇急道。

“在城中又有多安全?”她頂撞。

要是在平時,元帥和副元帥發生如此激烈的爭吵,恐怕大軍早已四分五裂,可惜此刻他們吵歸吵,倒是挺合作的將刀口朝外對準敵人。

就在他們專心於戰事上時有了疏忽,而這疏忽正為他們的將來投下變數。

葵夫眼尖,看到一枝筆直朝李儇身後飛來的翎箭,她想都沒想便策馬向前,毫不考慮的為他挨了一箭。

“葵夫!”

“擅闖——擅闖此營者斬,你沒聽到嗎?還不快快退下!”葵夫齜牙咧嘴的怒斥着那個不知好歹的傢伙;但她臉上表情難看之至並非因為生氣的緣故,反倒是因為——

“很遺憾,你的命令只對別人有效,對我派不上用場。”李儇一步步逼近葵夫。

“你最好在我動粗以前,乖乖褪去你身上穿的,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李儇發現,在這種場合還要保持冷靜、委婉的勸葵夫實在是他的一大考驗。他恨不得立刻衝上前去,逼她就範。

“殿——殿下請自愛,這周遭還有部將在,不要做出惹人非議的事。”葵夫緩緩的退到營帳邊緣。她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這百尺內所有的士兵都被我撤了下去;或者你想叫人瞧見你這副模樣?”李儇一語說中了葵夫的難處。

葵夫完全亂了方寸。“殿下——殿下,這不是要逼死葵夫嗎?”

“混帳!我是想救你的命哪!”一回想起那一幕,李儇還心有餘悸。他只記得正與他相對抬杠的葵夫,突然策馬衝到他身後,接着就只見她將要趺下馬,他連忙掉轉馬頭,在葵夫身後急急接住她,將她拉上自己的坐騎。

然而映入眼帘的卻是極為觸目驚心的一幕——葵夫的戰袍上自肩頭至右胸無一不被染成血紅,而原本閃亮的銀色盔甲卻沾染上了怵目鮮血,一支弩箭赫然穿透她的右肩。

那時他心中的痛是他有生以來最大的衝擊!有那麼一瞬間,他腦中一片紊亂,無法再做任何思考,唯一的念頭便是帶她脫離戰場。

然而葵夫卻是咬着牙搖搖頭,以左手按下了李儇的韁繩,她心裏明白李儇的用意,可是她萬不能讓李儇為她如此做。在戰場上,最忌諱的便是主帥先逃,這往往是戰敗的直接原因。她為了讓他安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那笑容在他看來只覺凄絕萬分,接下來她所做的事簡直是他的夢魘!

她要求他折下箭頭,他為難的照辦了;但她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行拔出箭身,跳下李儇的坐騎,尋回自己的戰馬,拔出佩劍,衝進敵陣再戰。

李儇雖然知道葵夫的舉動是值得讚賞的,可是他心中卻是悲憤莫名,大為光火的搶在葵夫之前與敵人交手。

最後在敵軍已有敗退之意時,他逮到空檔便讓部將強行將葵夫送回城,自己則繼續領兵追擊。

本以為他回城后,至少會看到葵夫已治療完畢,沒想到他得到的訊息卻是葵夫不許任何人踏進她的營帳,就連軍醫她也照趕不誤。

在他硬闖副帥帳中時,吃驚的看着她依舊是穿着染血的戰袍。

“你再不止血可會送命的。”李儇又往前踏了一步。看着她慘白的臉色,他的心立刻像是被人刺穿一刀。這次不論如何都不許她再執拗下去。“別再胡鬧了,快坐下,我幫你療傷。”

“我不是胡鬧,這種事我自己來便得了,犯不着勞駕殿下。”葵夫推拒。

“弄了半天,你也不過才卸下胸甲和護心鏡,誰敢讓你自己動手啊。”李儇雙手抱胸,嘆口氣道:“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由我療傷的話,至少讓其他大夫幫你看吧。”

“不——不行,除了父親,我不能——不能讓其他人……”葵夫已覺暈眩,眼看就要站不住了。

“你若堅持要到回京才肯治傷的話,恐怕還沒走到半路——”李儇話未完,眼見葵夫跌個踉蹌,便一個箭步衝上前攙扶住她。“當我求你,別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殿下這不是折煞葵夫嗎?”她只覺得委屈莫名,也許是因為受傷而使她變得軟弱了,她輕聲辯解,聲淚俱下道:“即使葵夫乃待罪之身,可是縱使性命不保,我也不能讓名節受損,這身子只能給未來夫婿瞧見的,求殿下別再為難我了。”她一面說,一面還緊抓着衣襟不放。她總算當面向李儇坦承了罪名。

“我無意為難你,也不會在此刻對你做出逾矩的舉動,我只是想救你。”李儇誠心的握住葵夫擱在衣襟前的雙手,認真的雙眸直勾勾地瞧進葵夫眼底。他柔聲說道:“如果將來我娶了你,就不會有這層顧忌了吧?”

“這——這種事,婚姻大事豈能兒戲?況且你是——是將來要登基的皇太子,豈能任性妄為、信口允婚?”葵夫不是沒有想過她和李儇之間將來的發展,只是進展的速度超乎她所能反應的迅速,一時令她有些措手不及。況且若是李儇只是為了救她而假意允諾,或是事後基於道義娶她,這都不是她希望的。“若說殿下壓根只是把葵夫當好友的話,還是算了吧。”她所希望的是……李儇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堅定說道:“我承認在遠征吐谷渾時,的確只是把你當成心腹好友,真正察覺到對你有超乎尋常的感情是在回京后的那段時期,就連我自個兒也不明白這事是怎麼發生的。”他又把臉貼近她一些,苦笑道:“難道你還瞧不出來,現下我正瘋狂的迷戀著葵夫你哪。”他立刻又正色道:“總之不管你願不願意、同不同意、答不答應,我是娶定你了。”

葵夫美目圓睜,緩緩說道:“你也未免太過霸道了。”

“你早該知道的。那麼、如果你不反對,我現在可要動手了。”

只見葵夫的嘴形緩緩動了動,聽不清楚她究竟說了什麼。

“這算是默許嗎?”李儇看着昏迷的葵夫苦笑道。

葵夫足足昏迷了四天,這之後傷口的癒合情況還算不錯,也許再過個兩、三天她就能下床了。

“撿回一條命算你命大。”李儇這幾天一直喋喋不休的責備她過於輕率的舉動。

起初葵夫聽說這幾天來全是李儇在照顧她,心裏還有些感動;可是自她醒后,同樣的話她連續聽了三天,她也有些不耐煩的回道:“是,下次不敢了,可不可以請殿下停止訓誡了?”

“還有下次?”李儇端了葯湯遞給葵夫。“這次回去以後,不管誰說什麼,我都不會再讓你領軍出征了。”

“什麼!?再怎麼說,我也是堂堂的龍驤將軍,就這麼抹煞我的存在未免太——”

“還真敢說呢,不知道是誰丟下將軍的頭銜不告而別,失蹤了將近一個月,最後竟是扮了女裝潛伏在宮中啊?”

“什麼叫扮女裝!”葵夫脹紅了臉。這三天李儇和她獨處的時間很多,兩人幾乎整日在閑聊,葵夫不知道是誰透露了她的行蹤給李儇,反正事到如今她也沒啥好隱瞞的,自是對李儇所有的疑問據實回答。可是……“我原本就是女——”

“噓。”李儇連忙以食指封住葵夫的唇。“你可以不用大聲嚷嚷,我比誰都清楚你是多麼完美無瑕的絕代奇女子。”

“你還真敢說。說這些肉麻話你就不怕咬到舌頭?”葵夫羞紅著臉,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立刻讓她鑽進去。這幾天李儇說話愈來愈肆無忌憚了。

“沒想到你這麼關心我,真令人感到窩心。”李儇促狹笑道。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葵夫發現與李儇的口舌之爭她怎麼也占不了上風。

“我最討厭只會花言巧語、油嘴滑舌的傢伙。”

“別忘了你已答應要嫁給我,現在後悔太遲了。”李儇溫柔的捧起葵夫的雙頰。

“誰答應你來著?”葵夫難為情的撇過頭。“我怎麼不記得有過這事。”

“你不記得?這是說就算我另娶他人也無妨嘍?”

“李昭明你——”葵夫左手抓起放在枕邊的佩劍就擲了出去。

“啟稟殿下、伍將軍,朝中派出八百里急使送來緊急——”捧著公文走進來的守營官,一進門就只見長劍“咻”的一聲插在營門口的柱子上。守營官嚇了一跳,連忙跪下,驚惶失措的討饒道:“屬下無意觸犯將軍禁令,只因事態急迫,尚請將軍饒恕下官無禮冒犯。”

“這——這次就免你刑責,急件呈給殿下就速速退出吧。”葵夫瞪了忍俊不禁的李儇一眼,尷尬至極的搪塞了幾句。

“謝將軍。”守營官慌忙退下。

李儇收了笑意打開了密函。

“有什麼大事嗎?”葵夫問道。

“單斌傳來捷報,吐谷渾殘黨已向我朝稱臣。”

“不愧是大哥。”葵夫看着李儇,不安的問:“看你的樣子消息不只一件吧?”

“父皇的病情有好轉的情形,已經開始和右相商議國事了;換言之,等我們一回京以後,我就不必再代理父皇處理政務,可以落得清閑了。”李儇走到葵夫床沿坐下,溫柔的笑道:“這樣一來,我們可就有更多時間處理你的事了。”李儇優雅的笑着,並將她的憂慮輕柔的以吻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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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俏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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