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距離夏家三十公尺遠的地方，孫海芬的腳踏車被林震源的摩托車阻擋了去路。
她緊急煞車，跳下腳踏車，冷眼看着他。
“海芬，這一個星期以來，你為什麼都不理我？”林震源的質問中有着落寞與傷感。
“對不起，我……”太難聽的話，她怎麼都狠不下心說出口。
林震源喜歡她，她不應該傷害他的心，就像她喜歡夏之維，夏之維也沒有用難堪的話來讓她死心。
林震源下了摩托車，來到她的身邊。
“你是因為我爸爸託人去問你媽媽有關結婚的事在生氣嗎？”林震源試着找出答案。
“林震源，你不覺得你太心急了嗎？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根本還沒有那麼深的交情。”她試着委婉的解釋。
“我以為你被我的誠心打動了，所以才肯跟我去約會。”在她生病那幾日，他連續去探望她，後來她跟他到鎮上去約會，他以為自己已經收服了她那顆孤傲的苦心，沒想到這一個星期他去找她，都吃了閉門羹，連一向支持他的奶奶及夏媽媽也都不幫他說好話，他真不知道事情哪裏出錯。
“很抱歉，我因寫無法辜負奶奶及夏媽媽的好意，所以才……”
他握緊她的雙肩。
“所以你是因為她們，才勉強和我去約會的!”他急了。原來她從來都沒有真心的想要和他出去過。
“你先放手，我們再談。”她努力想揮開他強而有力的鉗制。
“不放。從你在我的超市當收銀員開始，我就很喜歡你，但不管我怎麼向你示好，你就是不理我；原本因為你的辭職，我也跟着死心，誰知道老天爺又給我新的機會，讓我可以再一次接近你，你為什麼不試着跟我交往？你會發現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林震源的手指幾乎掐進她手臂里。
“你放手，你弄痛我了。”無奈她人小，力氣更小，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他稍稍收斂了手勁。
“海芬，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林震源，我心裏已經有喜歡的人，我不可能會喜歡你的。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她暗紫的唇一咬，忍住手臂傳來的痛楚。
“是誰？我認識嗎？”他逼問。這個鎮上稍有名氣的人，沒有他不認識的，他不能輸得不明不白。
“你不認識，就算你認識，我也不會告訴你。”她又開始冷漠起來，原先的不忍心在他的粗暴舉動下消散，她不再和顏悅色。
“根本沒有這個人，是你編出來的借口，對不對？”
他收緊手臂的力道，將她往懷裏抱。
她用雙手捶打着他如銅牆鐵壁般的胸膛。
“林震源，放手，再不放手，我要喊人了！”其實她的聲調已經因為恐懼而高出了好幾分貝。
冬夜風冷，在這鄉村小路，在這晚飯時刻，根本沒有過路人。
“你也會怕？我以為你冰冰冷冷的，根本沒有感情。”他眼底被濃濃的慾望吞噬着。
“你不能因為你喜歡我，就強迫我也喜歡你，這不公平啊！”她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他一時怔忡，她趁機用力揮開他的雙手，努力往前跑，跑沒幾步，又被他攔了下來。
不等他有所動作，她先大喊：“之維！救我，之維！”
他以為她喊得很小聲，但在這寂靜的鄉間小路，一點聲音就可以傳得很遠。
他一把抓緊她的肩頭。
“女人說不要的時候，通常都是要，是不是我耍帥強悍一點，你就會喜歡我！”
於是他低頭要強吻她，她的臉東躲西藏，想避開他的攻勢。
“碰”的一聲，她狂亂的掙扎碰倒了腳踏車，林震源不顧發出的聲響，繼續他的下流行為。
突然，一個拳頭打向林震源的右臉頰，他一吃痛，放開了懷裏的孫海芬。
她一得到釋放，便不顧腿軟的跑開，卻硬生生的跌倒在地上。
“林震源，你這是在幹什麼！”夏之維臉上青筋暴露，大吼一聲，一邊扶起滿臉驚慌的孫海芬。
林震源如大夢初醒的看着哆嗦着的孫海芬。剛才他是被什麼蒙蔽了心智，才會做出這樣糊塗的事！如果沒有任何人出現，他是否會強要了她？該死的他！
他心裏開始為這樣下流的舉動感到深深的懊悔。他沒說半句話，跨上摩托車，猛一催油，呼嘯而去。
夏之維想去追他，狠狠的揍他一頓，卻不敢丟下孫海芬一個人。
“海芬，你沒事吧？”
昏黃的路燈下，她暗沉的膚色卻慘白得驚人。
她沒有掉下眼淚，她只是拚命用着袖口猛擦雙頰，頰上有着林震源剛剛吻過的口水。
他看她沒有反應，一徑的重覆擦臉的動作，他心疼的將她雙手拉下，擁她入懷裏。
“好了，沒事了，真的沒事了，有我在你身邊，不會有事的。”他輕聲的哄着，撫摸她細柔的長發。
她抬頭看着他如星夜的雙眸，然後用力的閉上眼，徹底的想忘記不愉快的畫面。再張開眼時，她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
“我沒事，你放心。”
“真的？”他仔細的凝視着她。
見她點頭，他才又說：“都是我不好，我答應過你，要替你擋掉他，卻沒能做到，反而讓他差點傷害了你。”
想到林震源對她的舉動，他內心有着不舍與自責。
“這怎能怪你呢？”
“剛剛林震源上我家來找你，我告訴他你回家去，沒想到他卻守在這裏等你。我要是警覺性高一點，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我可以體會喜歡一個人卻不被喜歡的痛苦，所以我不怪他。”
她看了兩人略顯親密的姿勢，靜靜的退了一步，與他保持適當的距離。
看她見外的隔開了距離，他能感受到指間還留有她秀髮柔軟的觸感，他牽起一抹勉強的笑。
“你的善良替林震源找了個借口。”
“是嗎？至少我不會像他那樣對待我喜歡的人。”
她低着頭，緩慢的往夏家的方向走去。
昏黃的路燈下，冷風呼嘯的吹着，她孤寂的背影是那麼令他心動，他好想將她擁入懷中，好想告訴她，讓她不要再倔強，他的胸膛可以讓她好好的倚靠。
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麼？會不會錯過了生命中最懂他、最愛他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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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那天，孫海芬搬進了夏之筠位於台南市的住所。
這一整排五層樓的公寓位於市中心熱鬧的黃金地段，其中一棟屬於夏家所有。公寓一樓為夏之筠服飾店的店面，二樓為她和孫海芬的住處兼倉庫，三、四、五層樓對外出租，當作辦公室或住家。
同時，夏家新請來的人也搬進了原本孫海芬的房間，這讓孫海芬可以無後顧之憂的離開。
拗不過夏之筠的苦苦哀求，孫海芬答應她白天在新開張的“筠之屋”服飾店幫忙記帳、招呼客人，讓夏之筠有更多的時間去外頭批貨、張羅業務，至於晚上時間，她想參加夜二專的總複習密集班。
原本夏之筠勸她，既然要念書，就乾脆下定決心去念大學，晚上照樣可以在“筠之屋”打工賺學費，但她自認考大學那些學科，不是她這種念高職出身的人可以應付得來，而且她脫離課本實在太多年了，她還是找個自己熟悉的科目念，比較能夠得心應手。
大年初八這天，是黃曆上唯一的開張吉日，於是“筠之屋”選在今天正式舉行開張儀式。
夏之筠從儲藏室里挑選了兩套衣服，她拿着衣服在孫海芬身上比了比。
“海芬，去穿穿看，看哪一套穿起來比較適合你。”
“之筠，這是幹什麼？”孫海芬看着衣服，發出問句。
“我的大小姐，難得大過年的，你就不能穿得漂亮些？再說，我是賣衣服的，你總不能穿得一身寒酸來幫我賣衣服吧！”
夏之筠將衣服塞進孫海芬的手裏，並把她推進房裏。
過了一會兒，孫海芬穿着淺黃帶點咖啡色的輕質皮衣及繫上寬腰帶的連身短裙，出現在夏之筠的面前。
夏之筠將孫海芬轉了兩圈，仔細的端詳着。
“不好看，讓你看起來更矮了，再進去換。”
接着，孫海芬穿了件桃紅配淺白橫格子的高領毛衣，和黑色及膝開兩邊叉的窄裙。
“好！這套好看，讓你瘦小的上半身有擴張的效果，個子看起來也比較修長，更重要是，多了女人的嫵媚。”她仔細的下了評語。
“說得好像你有多高深的專業眼光，其實還不是半路出家。”孫海芬故意糗着原本念國際貿易的夏之筠。
“至少我比你還愛買衣服，更是這家店的老闆，聽我的准沒錯。”
夏之筠更將她的化妝箱拿出來，準備好好修飾孫海芬那張稍嫌暗沉的臉。
看到那一堆化妝品，孫海芬馬上投降的說：“不要啦！我最討厭化妝。”
“不要緊張，只是化淡妝，況且適度的化妝是一種禮貌的表現。”
說著，夏之筠就已經在孫海芬臉上塗塗抹抹起來。
自然的棕色彩妝，讓孫海芬原本頹靡的神情，有了亮麗的光采，雖稱不上絕美，但也脫離了平凡。
夏之筠很滿意自己的傑作，忙不迭的點頭：
“你看吧，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現在只要再把你養胖一點，再不用多久，我的店門口一定排了一卡車的愛慕者。”“是啊，有你這個大美女在，店門口永這都會人滿為患。”
她看見鏡中的自己，真的很滿意夏之筠的巧手。
孫海芬恬靜文雅的氣質，像一株含苞的白百合，淡淡的發著清香；而夏之筠則像一朵奔放的紅太陽花，有種令人窒息的艷麗。
“不跟你扯了，開工的時間快到了。”夏之筠打開衣櫃，找尋着適合的衣服。“你先去幫我把店裏的鐵門打開，再幫我把要拜拜的東西準備一下，等我穿得美美后，我馬上就下去。”
孫海芬照着夏之筠的指示，快速的下樓，準備該用的東西。等一切就緒，夏之筠也剛好穿着一身火紅出現在店裏。
兩人拜拜完，接着不能免俗的要放鞭炮，看着一串三尺長的鞭炮，兩人都退避三舍。
“之筠，你比較大膽，還是由你來放吧。”孫海芬退到了店裏面。
“我也不敢放鞭炮，那隻好等夏之維來再放嘍！”
“夏之維要來？”過年期間這幾天，他沒避着她，她倒是有意冷淡兩人的關係，見面只有點頭打招呼，沒讓兩人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夏之筠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嗯。他昨天說，今天下午約了我們國小的校長談事情，會順路經過這裏，我請他進來吃顆糖果，也為店裏添添人氣。”
孫海芬在心裏告訴自己：等會兒避着他遠一點吧！這樣他不會苦惱，她也不會難過。
不多久，夏之維的轎車在店門前停了下來，一個不速之客下了車，閃着白白的牙齒朝夏之筠走了過來。
“之筠，不認得我了嗎？”白宏伸手拍了拍夏之筠俏麗的短髮。
“白宏！”夏之筠高興的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原本站在門邊的孫海芬看到有別的客人，乾脆退到了店裏面。反正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夏之維一下車就看見了經過打扮的她，那樣的她令人眼睛一亮。
夏之筠高興得像只雀躍的小鳥。
“你怎麼會來？”上次見到他的時候是一年前，那時她上台北去找夏之維。
“好久沒看到你哥了，趁着過年，特地下南部來走走。”
“閑話等一下再說，你們兩個誰先幫我放鞭炮，我和海芬都不敢放。”她指着那長串的鞭炮。
“我來，我最喜歡放鞭炮了！”白宏自告奮勇的拿起了打火機。
夏之筠用雙手搗住耳朵，快步跑回店內，邊喊：“海芬，放鞭炮了！”
孫海芬也趕快保護起她的雙耳。
鞭炮聲持續許久才停住。
夏之筠俯身在孫海芬耳邊說著：“那個白宏是我哥大學四年的死黨，他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是我哥剛分手的女朋友。”
孫海芬愣了一下，點點頭，表示聽見。
兩個男人同時來到她們的面前。
“之筠，不幫我介紹一下你身邊美麗的小姐。”白宏眨了一下右眼，充分顯示着他的熱情。
孫海芬沒聽過有人這樣稱讚她，顯得有些局促。
“她是孫海芬，是之筠的同學，我們同住在一個村裡，從小一起長大。”夏之維替他們介紹着。
“喔！原來和你是青梅竹馬。”白宏很紳士的伸出右手。“你好，我是白宏，夏之維的大學同學。”
孫海芬也趕忙伸出右手，同他握着。
“你好。”她並對他微點了頭。
“白宏，這次你打算待幾天？”夏之筠關心的問着。
“明天我就回台北。”白宏左看看右瞧瞧店內的擺設。
“怎麼這麼快！才來就要走！”夏之筠咕噥着，嘴巴嘟得好高。
孫海芬看見他們在聊天，她又插不上話，於是走出了店門口，準備收拾拜好的水果、食物。
夏之維見狀，跟了上來，自動的幫她收拾桌面，並將小桌子抬回店內的角落，接着才加入白宏和夏之筠的聊天行列。
孫海芬插不上話。他們聊的全是大學生活、財經狀況、政局變化，以及最新的電腦資訊、流行文化，這些離她都好遠。
她對政治不感興趣，對財經及電腦則是有聽沒有懂，大學生活更是她沒有經歷過的事，除了一小部分生活事務她聽得懂，卻也沒有開口的餘地。
她悄悄的退出聊天的範圍，來到店門口，看着人來人往。
她在心裏感嘆着，她不只跟他外表差距很大，連生活模式、思想行為也跟不上他，他是那麼的優秀，而她呢？
她嘴角有一抹苦笑，笑自己這麼多年來的痴傻。
夏之維注意到孫海芬的尷尬及眼神中的悵然。她的不快樂起源於他，是他讓她變得更沒有自信心。
“之筠，幫我盡地主之誼，陪白宏到處走走，我中午和校長還有約，等晚上我們一起吃飯。”他為自己找了一個和孫海芬單獨相處的機會。
“好啊！反正開工第一天也不會有什麼客人，就讓海芬幫我看店。只是不知道白宏是否肯賞臉，要我這個導遊？”夏之筠自從第一次見到白宏后，就打心底喜歡他了。
“有美人相伴，我還求之不得呢！”白宏立刻狗腿的奉承。
夏之筠拿出了她紅色小轎車的鑰匙，丟給了白宏。
“你當司機。”
“那有什麼問題。”
夏之筠率先走出店門口，經過孫海芬的身邊時，她叮嚀：“海芬，幫我看店，我陪白宏到處走走。”
“美麗的海芬，我們晚上再見嘍！”
說完，白宏紳士般的鞠了個躬。
孫海芬笑着目送兩人離去，才轉身走回店內，突然意識到店內就只剩她和他。
“你今天這樣子很好看！”夏之維難得稱讚女人。
她嚇了一跳，有些不自在的說：“謝謝。”
“聽之筠說，你晚上想要去補習班，準備考夜二專。”這幾天她的有意疏遠，讓他心情也跟着沉重。
“嗯，想再念一點書，否則會跟不上社會變化的速度。”
“幾乎所有的專科學校都要升格為技術學院，你再去念二專，恐怕不符合時代潮流。既然要花時間念書，就念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可是，我連考上夜二專都沒把握，何況是大學。”
“如果你按照我的計劃念書，我保證讓你有大學可以念。”他拍着胸脯保證。
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離開夏家，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怎麼能夠又踏入他溫柔的關懷中？
看着她不自覺的皺眉，他輕喚了她一聲：“海芬，有個免費的老師自動送上門，你還需要考慮這麼久嗎？”
“你知道嗎？我很害怕這種跟你面對面談話的感覺，你讓我再考慮考慮。”她毫不掩飾的實話實說。
他點頭。
“好吧。”其實他也沒有勇氣面對她，明知道她的愛意，也明知自己的心意，但他就是無法跨越那一道鴻溝，將心意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