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車子順着交流道而下,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象,夏之維特地打開車窗,深深呼吸着屬於家鄉的空氣。金黃的彩霞滿天,在這屬於冬季的一月,落日的餘暉卻分外耀眼。
回家真好!
他的家在台南沿海的一個小鎮上,小鎮由三個村落所組成,村民百分之八十靠海為生。
車外的景色飛逝,他沒告訴家人今天要回來,一方面想給他們驚喜,一方面是怕他們問起他回家的原因。
這幾天,情緒原本一直處於激動的狀態,沒想到在踏上故鄉的土地時,心情竟是意外的平和。
呼吸間,連空氣都充滿海水鹹鹹的味道,還夾帶着陣陣的飯菜香。
再過五分鐘就可以到家了,也許還趕得上用家裏的晚餐。
車子最後停在一道竹籬圍牆前,圍牆的高度才及他的腰部,圍牆內有一片足夠停四台轎車的空地及一個種滿青菜的小花圃,最後才是一棟外牆鋪着橙黃色磁磚的兩層樓獨棟建築。
他下車推開竹制小門,然後再上車,將車子停在空地上。
他背起隨身的登山背包,走過小菜園與空地中間的小徑,來到大門前。
他按了門鈴。
接着聽到屋內響起輕輕的跑步聲,不像是母親那沉重的腳步聲,也不像小妹懶懶的拖鞋聲。
會是誰呢?
門一開,大門內的她先愣住了。
有多久沒見到他了呢?他那驚訝的表情說明他可能不記得她是誰了。
她緊張的抿了抿唇,將掉落到頰邊的髮絲塞回耳後。
她向門邊挪一步,好讓他及他的大登山背包可以進門來。
她尷尬的笑了笑,視線定在他的肩上,暗紫的唇輕啟了幾次,才終於開口:
“我是……孫海芬。”她能感覺自己的聲音明顯的抖動着。
他笑了笑。剛剛一時沒認出是她——那個從小就特別纖細的小女孩,她現在還是一樣的瘦弱,高度才在他的下巴而已。
他走進門來,將肩上超大的登山背包及外套放到地上。
“我是夏之維。”他親切的唇角含着笑。“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媽及之筠呢!”
她兩隻手放在背後交叉握着,以控制她緊張的情緒。
“夏媽媽……去喝喜酒……之筠人在台南,暫時不會回來。何阿姨不做了……換我來照顧奶奶。”她斷斷續續的把話說完。
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他,害她心裏一點準備也沒,心窩一直怦怦的跳着。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呢?大學四年,當兵兩年,還有在台北工作的兩年半——這些年來,他幾乎沒有遇見過她,因此,她給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國中時清湯掛麵的清秀模樣。
不過,她幾乎沒什麼變,依舊是一副含羞、怯生生的模樣。
他眼光搜尋着四周。
“喔,那奶奶呢?”
“奶奶在房裏。”
她低了頭,朝奶奶的房間走去。
他瞧着她,心裏不禁懷疑:以她這麼瘦小的身子,如何能扶得動奶奶那老年發福的體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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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奶奶自從兩年前輕微中風后,就必須靠着輪椅行動;夏家媽媽杜盈秀患有風濕痛,身體也不大好;夏家爸爸夏建堂在高雄某一私立大學擔任教授,假日才會回家裏來;夏家么女夏之筠個性活潑,正準備開一間服飾店。
夏家奶奶及爺爺過慣了鄉下恬淡的日子,說什麼也不肯隨兒子搬到高雄那樣的大都會,於是夏建堂只好將妻子留在台南照料父母,每個禮拜於高雄及台南之間往返奔波。
夏家爺爺在幾年前去世,由於夏建堂及夏之維長年不在家,而杜盈秀自己身體也不好,於是她只好請個同村的人來幫忙照顧奶奶,另外也幫她料理些家務。
孫海芬走進奶奶的房裏,看見奶奶坐在床上,正將開襟的毛線外套穿上。
“奶奶,我來幫你穿——”
她彎身替奶奶將扣子扣上。她剛替奶奶洗好澡,還來不及幫奶奶將衣服穿好,就聽到電鈴聲,於是匆忙的跑去開門。
“穿好了。丫頭,是誰按電鈴啊?”奶奶背對着房門,並沒有看見站在門口的夏之維。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她淺笑,賣了關子。
她先將擱在一旁的輪椅打開,放在床邊,然後將奶奶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的另一隻手往後扶住奶奶的背。
“奶奶小心喔,我們要下床嘍。”
她讓奶奶的雙腳先着地,整個人當起奶奶的拐杖,手一用力,將奶奶放進了輪椅。
接着她蹲下,將奶奶的雙腳放到輪椅的腳踏板上,然後才將輪椅迴轉到另一個方向。
她的身手利落,與她嬌小的個頭成了反比。
奶奶乍見她心愛的孫子,眼尾的細紋都笑皺了。
“之維,怎麼是你!回來怎麼不先打電話告訴奶奶呢?”
夏之維走過去,身體半蹲,給了奶奶一個結實的擁抱
“想給奶奶驚喜啊!”
將近八十高齡的老奶奶除了行動不便之外,耳聰目明,身體比他媽媽還要硬朗。
“吃過飯了沒?”奶奶仔細的端詳着他。
他搖頭。
“還沒。”
“奶奶也還沒有吃,那我們一起出去吃吧。”
奶奶用長滿老人斑的手掌輕拍夏之維的手背,於是他站了起來。
孫海芬意會奶奶的意思,推動着輪椅來到客廳,便又轉身走去廚房。
“你這小子,你媽媽要是知道你今天回家,說什麼也不會去喝喜酒。”夏家兩代以來,都是一脈單傳,因此,她寵愛這個孫子寵愛到極點。
“不差這兩個小時。”他的個性溫和、謙恭而有禮,盡得爸爸夏建堂的真傳。
在祖孫倆閑聊的同時,孫海芬已經將飯菜準備好了。
“奶奶,可以吃飯了。”
她走過來想推輪椅,他先一步握住了輪椅的把手。
“我來。”他斯文的唇角揚着笑意。
她怔忡,還是不敢看進他細框眼鏡下的瞳眸,只好連忙擺起碗筷,盛起飯來。
“之維啊,”奶奶示意他坐在她身邊。“她是海芬,你還記得嗎?之筠小學、國中的同學。”奶奶為兩人介紹着。
“當然,我們是鄰居啊,只不過一個住村頭,一個住村尾,怎麼會不記得。”
他伸手接過她遞過來的碗,碗裏已添好了飯。
“這丫頭燒得一手好菜,你嘗嘗就知道。”
奶奶顯然很滿意孫海芬的手藝,迫不及待的每道菜都先吃了一口。
她低頭吃着碗裏的白飯,有種忸怩的緊張。
“能夠讓奶奶這麼刁的嘴說好吃,那一定就是好吃!”他也吃了一口清蒸鱸魚。
“為了奶奶的健康着想,這些菜的口味都比較清淡……你要是吃不習慣,我再另外替你準備。”她沒敢看着他,盯着桌面,一口氣把話說完。
“真的很好吃。吃清淡一些好,身體才不會有太多的負擔,我很喜歡這樣的口味。”他真心誠意的說。
“謝謝。”她略顯暗沉的膚色,看不出來悄悄爬上的紅潮。
奶奶突然想起什麼,鄭重的放下碗筷。
“你女朋友呢?這次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的眼神一黯,強力保持愉快的神情。該說的還是要說。
“奶奶,我和白月分手了。”
白月——他從大學交往到現在的女朋友,他們在一星期前分手了,因為白月愛上了她崇拜八年的偶像,他只好選擇離開,成全她的愛情。
奶奶吃驚的老臉全皺在一起。
“怎麼會呢?你們不是交往好多年了嗎?上次你帶她和她哥哥來鄉下玩時,我看你們還挺好的。那女孩活潑大方嘴又甜,真是討人喜歡,怎麼會分手呢?”
奶奶本想催着他趕快結婚,好讓她在有生之年可以抱到曾孫,沒想到希望就這麼落空。
孫海芬的心上上下下,她靜靜的聽着他和奶奶的對話。
“我們個性不合。”他一語帶過,不想多做解釋。
感情的事冷暖自知,別人無法明了其中的曲折,多說也無法改變已發生的事實。尤其奶奶一定會偏袒自己人,他不想讓白月在奶奶的心中留下不好印象。
“就這樣?”奶奶也知道他濫好人的個性,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說別人的是非,也不會多話,他不想說的事,誰也沒他的辦法。
“就這樣。”
他夾了青菜,放到奶奶的碗裏,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他是個男人,他有能力獨自療傷止痛。對於白月,他一點也不怪她,他始終疼她比愛她多一些,或許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她的心,只是習慣成了自然。一時的心痛及落寞在所難免,但時間是最好的解藥,事情很快就會過去。
奶奶看着他,知道他有意結束這個話題,也不好再逼問。
“這次回來,打算留幾天?”
“二個星期吧。”他認真的吃起了飯菜。
他離開了台北的網路工作室,打算和學長成立資訊服務隊,為偏遠地區的學校、教堂、衛生所……等募集電腦設備,並架構網路線,希望那些偏遠地區的孩子也能和都市的孩子有相同的學習機會。當然這些事他暫時還不想讓家裏的人知道,免得他們擔心。
“這麼快……不過總比上次好,上次中秋節的時候,你才待三天就走。”奶奶像小孩子似的撒嬌道。
“之筠呢?她最近在做什麼?”他打電話回來總是報平安,而家裏的事,奶奶及媽媽從不會多說給他聽,怕他在外頭會擔心。
就像奶奶中風時,他人在台北,但就是沒人通知他,直到他回到家,才知道奶奶曾經住過醫院。
“她說她要開服飾店,就從我們家那些房子中,找了一間做店面,準備自己開店。這之筠啊,脾氣一樣拗,讓她女孩子家不要拋頭露面,好好找個人嫁了,她偏不聽,好幾天都不見她的人影,也不知道她在忙什麼,等會兒打電話給她……”奶奶拉拉雜雜念了一堆,顯然積了很久的怨氣。
夏之維聳聳肩,對着不小心抬起頭來的孫海芬尷尬的笑着。奶奶只要一念起來,就停不下來,非得把心中的不滿全說光不可。
他實在是後悔挑錯話題,只好讓奶奶念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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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不到,習慣早睡的奶奶已經在輪椅上不支的打起盹來。
每次只要他回家,奶奶都會強打起精神,陪着他聊天,直到在輪椅上呼呼睡着。
他將奶奶抱回床上,安置好了后,才又折回客廳。
孫海芬生長在這個小漁村裡,從來沒有機會踏出台南以外的地區,她不擅交際的個性,讓她在面對仰慕多年的他時,更顯得閉塞。她有些局促,感覺氣氛似乎有些怪異。
“很晚了。”他找了個話題。
“我住在這裏。”她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啊!我忘了,以前何阿姨也是住在這裏。何阿姨為什麼不做了呢!”
為方便奶奶半夜有時要上洗手間,及一大早就起床的習慣,照顧奶奶的人通常都是住在夏家。
“何阿姨的女兒生小孩,她回去幫忙帶小孩。”
她雙手擱在膝上,還是不敢看着他炯炯的黑眸。
“喔,原來是這樣。”他輕答一聲,人也站了起來。“開了一下午的車,全身酸痛,我先上樓去洗澡,待會兒我媽回來時,我們再聊。”
他微點頭,沒當她是陌生人,拿起地上的登山背包,轉身就上樓。
在和他單獨相處時,她緊張得忘了呼吸,直到看到他頎長的身影一步一步的爬上樓梯,她才趕緊大口大口的吸取新鮮的空氣。
她苦笑了。
早就想過了幾百、幾千次見到他時該有的反應,以為心裏早就建設得很好,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呆若木雞,這麼笨拙的反應,他一定在心底暗暗的恥笑吧!
她的房間就在他的隔壁,能夠這樣貼近他的身邊,雖然還有一牆之隔,但那感覺卻呼應着遙遠的童年回憶那個用腳踏車載她回家的男孩,令她心裏漾滿了感動與幸福。
那年他十歲,她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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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暑假特別的悶熱。
孫海芬小小的腳丫踏在石子路上,熱度從拖鞋傳了上來,臉上的汗水也流滿頰邊。
太陽都已經西下了,為什麼還這麼熱?
暑假裏,每天她五點就得起床,吃完早餐,再趕到兩公裡外的漁工廠工作。
剛開始大她兩歲的姐姐還會和她一起去,後來媽媽讓姐姐在家裏做家庭手工,就剩她獨自一個人去漁工廠。
在漁工廠里,她年紀最小,只能擔任拔蝦子的工作。
其實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將蝦殼拔掉,剩下蝦仁,然後再挑除蝦子身上的沙筋,就算完成。
等到拔好了一竹簍的蝦子,再送去領班那裏秤斤兩,一公斤四塊錢。領班會將工錢登記在一本專門記載工資的本子上,等每月的五號、二十號再統一發放。
她小小的身影獨自走在沿海的道路上。不遠處的淺水沙灘邊,有一群小朋友正在那裏戲水玩耍,她看了,滿心的羨慕,卻只能咬緊暗紫色的唇,匆匆走過,不敢稍加逗留。
工作一整天,看着自己滿身的污水,夾帶漁工廠里濃厚的魚腥味,她不敢搭客運回家,怕別人聞到她滿身的臭味道,更怕別人嫌惡的表情,於是只好邁開小小的步伐,走上四十分鐘的路程回家。
媽媽說家裏沒錢,弟弟還要上幼稚園,於是她和姐姐只好努力的賺錢。可是,爸爸是跑商船的,聽鄰居阿姨說,爸爸賺的都是美金。美金是什麼她是不懂,她只知道,當別的小朋友在玩耍時,她卻要去漁工廠拔蝦子。為什麼家裏會沒有錢呢?她小小的腦袋真是想不懂。
她一面想,一面沿着馬路走着。忽然,她聽到後面有腳踏車騎過來的聲音,她往旁邊讓了讓。
腳踏車騎過她的旁邊,在她前面停了下來。
男孩露出白白的牙,對她笑着。
“你是夏之筠的同學孫海芬,對不對?”
男孩依然坐在腳踏車上,左腳墊起腳尖撐在地上。
“嗯。”她看着自己一身的污穢,羞澀的垂低了頭。
她知道眼前的男孩,他是坐在她隔壁的同學夏之筠的哥哥,他每天都帶着夏之筠上下學。
“我是她哥哥夏之維。”男孩自我介紹着。
“我知道。”
“這裏離村子還好遠。”他比了比他的後座。“你上來,我載你回家。”
他去隔壁村的同學家玩球,沒想到在回家的路上,剛好遇到了妹妹的同學。
“我……我身體臟髒的。”
她拉了拉衣服的下擺,低頭看着自己因為長時間泡在水裏而皺皺的雙手。
夏之維的笑臉在夕陽下顯得特別耀眼。
“沒關係!你這樣走,要走到什麼時候。”
她感覺到他善意的關懷,點點頭,跨上了後座。
迎着海風,她第一次在這條回家的路上,有了笑容。他不嫌棄她身上的異味,願意載她回家,她小小的心靈從此烙印下他那瘦高的身影。
從那天以後,每天黃昏,只要他有空,他都會從家裏偷溜出來,特地去載她回家,直到那年暑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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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海芬坐在化妝枱前,想起了小時候的日子,她唇畔有了笑。他呢?他是否還記得那年騎腳踏車載她回家的日子?
就算他還記得,那又怎麼樣?
看着自己那張平凡到極點的長相——長型的臉上細眉大眼,長期日晒后暗沉的膚色,配上營養不良似的暗紫唇色,怎麼看她都吸引不了男人的眼光,除了那頭可媲美洗髮精廣告模特兒的飄逸長發。
她知道現實的殘酷,尤其現在的夏之維有種斯文的帥氣、成熟的韻味,更有着器宇軒昂的氣度——
她曾經在暗地中瞧見過白月一次,白月有模特兒的身高、明星的臉孔,舉手投足都是活潑明亮的氣息,只要有白月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她全然的吸引住。
她有什麼樣的條件可以跟白月比?
叩門的聲音讓她處於遙遠的思緒飄了回來,她連忙走去開門。
杜盈秀佇立在門外。
“海芬,你睡著了嗎?”
杜盈秀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她從來都沒有把來家裏幫忙的人當成是傭人,反而對願意待在她家裏照顧她及婆婆的海芬特別的禮遇。
“還沒。夏媽媽有什麼事嗎?”
“海芬,對不起!我看之維房間的燈還亮着,我怕他肚子餓,你可不可以幫我煮碗面?”杜盈秀不好意思的說著。“夏媽媽,早跟你說過別跟我客氣,我是你們請來的,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儘管告訴我一聲。”
她挽着杜盈秀的手下樓,因為夏媽媽及奶奶的房間都在樓下。
“你比之筠還要乖,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女兒該有多好!”
“我哪有之筠好,之筠又漂亮又能幹。”
“能幹有什麼用!早晚還不是要嫁人。”
孫海芬笑了笑。她可不想在同學背後說她的壞話。
“我這就去煮麵,你先去睡,我煮好面后,再端去給之維吃。”
她將社盈秀送回了房內,才走去廚房。
這三天來,夏之維都早出晚歸,除了晚餐時間外,幾乎都沒看見他的人影。這樣也好!讓她習慣了他的存在,調整好她的情緒。現在面對他時,她已經少了忸怩,多了自然,更能從容的接受他的眼神。
她將煮好的面端到他的房門口,深呼吸再深呼吸,她才舉手敲門。
“請進。”
她推門而進,看見坐在電腦桌前的他。
他看見她端着湯碗,立刻走上前,將碗從她手裏接了過來。
“夏媽媽怕你肚子餓,要我煮碗面給你吃。”
“謝謝!媽媽也真是的,都已經十一點了,還讓你去煮麵。”他將湯碗放在書桌上。“下次你喊我一聲,我下樓去吃就好了。”
“你不用客氣,我還怕打擾你的工作。你趁熱吃吧!”
她將視線放在電腦螢幕上。
他淺笑,體貼的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吃起面來。
“我在幫一家育幼院做一些簡單的網頁,讓有心想要捐款的善心人士可以很容易就知道育幼院的實際狀況。”他像和一位老朋友聊天似的,淡淡的就開啟了話題。
“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好!像我就沒那種本事,也沒那樣的機會。”她說得有些惋惜。他從小就有一顆慈悲心,才會從那年暑假后,就常常默默的幫助她。
“你也可以啊!你知道嗎,我本科是學企業管理的,後來愈念愈覺得枯燥無味。大學四年,我有一半的時間投入在電腦的世界裏,比念本科還要熱中。”他邊吃邊說著,一談起他最愛的電腦資訊,他整個人就眉飛色舞。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來他家做起類似幫傭的工作,只覺得她年紀輕輕的,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我才高職畢業而已,美其名念的是會統,事實上有念跟沒念差不多。自從畢業后,念過的書在生活上從來都沒有用過,早還給了老師。”
看着他大口大口吃着她隨意煮的面,她的胸口竟充斥着感動,淚水差點泛出眼匡。
“我記憶中,你很喜歡念書的。”
“喜歡有什麼用,也要環境允許啊!”她有一絲苦澀,卻只能往肚裏吞。
看着她有一絲淡淡的愁緒,他竟不忍心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想學電腦嗎?”
“想啊!可惜一直都沒那個機會。”她嘴角牽動着難看的笑容。
“誰說的,這裏不就有一個現成的老師。”他拍了拍胸脯,展現了他迷人的笑容。
“真的!你願意教我!”她像一個拿到糖果的小孩,高興得跳了起來。
記憶中她一向都是愁眉苦臉,很少看到她笑,現在她笑起來的樣子,讓她本來嫻淑的氣質,增添一種奔放的活力。
他用力點頭。
“反正我已經結束台北的工作,以後會三不五時的回家來,到時就有比較多的時間可以教你電腦。”
沒想到他還沒對家裏人說的事,竟脫口先對她說出。
“你為什麼要結束台北的工作?”
問出口后,才驚覺她的嘴笨,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台北有他傷心的記憶啊!
看她習慣性的咬緊下唇,跟小時候說錯話的表情一模一樣,他就知道她想到了什麼。
“你只猜對了一半。”
“嗯?”
“表面上我是為了白月才離開台北,事實上是我想離開台北,所以大方的成全白月的選擇。”
他喝下碗裏的最後一口湯,臉上並沒有太多失戀的痛苦。
“為什麼?很多人都嚮往台北的生活,夢想在台北出人頭地。”
“我是屬於鄉下的孩子,我喜歡有山有水的地方,台北的車水馬龍、烏煙瘴氣,台北的利慾薰心、緊張壓力並不適合我。”
“我了解,我也是一樣,不然我早就掙脫那個困住我的鳥籠了。”
她有點恍惚,驚覺她脫口說出的話,連忙搖頭。
她站了起來,想要去收碗筷。
“我來。很晚了,你明天還要早起,早點休息吧。”他也跟着站起。
“嗯!”
“記得,明天開始,只要我在家,你就來跟我學電腦吧。”
他為她打開了房門。
“嗯……晚安。”原本要說謝謝,無奈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她只能靦腆一笑,轉進隔壁的房間。
“晚安。”他輕聲說著,看着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他知道困住她的是什麼,卻無意說破。
這些年來,雖沒有再見過她,但是夏之筠都會斷斷續續帶給他她的消息,使他對她一直沒有陌生過——那個倔強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