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嗨，大頭妹！”
突然出現的大男孩瀟洒地打招呼后，在一臉茫然的思萌面前站定，笑着和她對望了兩秒后，突然捂住胸口作出心痛的表情。
“唉，看你的表情是把我這個初戀情人忘得一乾二淨了，真是教人心痛啊——”
“你這傢伙又在胡說八道廠！”
“哎喲～～爸！你把你兒子當蟑螂打啊？哪有人出手那麼重的！”
王天翔“情聖”的戲還沒演完，後腦勺就被看不過去的老爸結結實實呼了一掌，痛得他哇哇大叫。
王師傅沒好氣地白了寶貝兒子一眼。“再啰嗦，我拿菜刀砍！”
天翔配合地雙手抱胸裝伯。“就算這裏改做黑店，你也不能拿自己兒子去做人肉叉燒包啊！”
“天翔哥，你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愛搞笑？”
他們父子這麼一鬥嘴，思萌終於想起來了，眼前這個活潑熱情的大男孩，不就是那個小時候和她一樣，把餐廳廚房當遊戲間玩，總是氣得他老爸把他吊起來打的大哥哥嗎？
身材頑長的天翔雙手插腰，從上到下打量她，然後緩緩搖頭，說：“多謝誇獎。倒是大頭妹你的頭……好像比以前還大上一倍喔！”
知道他是故意的，思萌也很配合地板起臉，不過撐不到兩秒，兩個人都忍不住笑出來。
“天翔哥，你不是去法國讀書了嗎？”
雖然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不過思萌還記得，望子成龍的王師傅可是不惜鉅資，早早把遺傳了烹飪天分的獨生子，送出國去讀料理學校了。
他微笑。“嗯，今年畢業嘍！”
“人家天翔可厲害了，聽說是第一名畢業呢！”蘇姊熱心插話。“他還沒畢業前，法國當地一些有米其林認證的餐廳就已經找上他，可是天翔孝順，就是要回台灣找工作。結果履歷才剛放上網路，一堆五星級飯店就開始搶人了，還有學校問他要不要去當講師——”
“噯，你們大家別再誇他了。”王師傅不好意思地打斷蘇姊的吹捧。“成績好又不能當飯吃，等他真正做出一番成績來再說吧！”
天翔伸臂攬住父親。“老爸，放心吧！我會好好做，不會讓你丟臉的。”
好羨慕……
看着這父子情深的一幕，思萌不禁想到已去世三年多的父親。
雖然父親專制地抹除母親的消息跟聯絡方式，只剩下大哥偷藏的一張全家福合照，讓她不至於忘了自己母親的模樣，可是在他生前，也已經極盡所能地扮演好母親和父親的雙重角色，所以她一點也不怨父親，只可惜他過世得太早，父女倆相處的時間太少，無法讓她擁有父親的疼愛。
那從來沒擁有過父母關愛的佟大哥呢？
思萌的腦海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想到他不只是沒受到疼愛，還被虐待的遭遇，她就覺得好不舍。
為了能讓她留下，他沒跟他哥提起她不會烹飪的事實，忍耐着吃下她煮的那些“創意菜”。即便他哥發現了，他還是堅持讓她留下來，為了萍水相逢又那麼挺她的佟大哥，她怎樣也要煮出對他的健康有幫助的食物才行。
“王師傅，剛剛我跟你提的——”
“喔，我聽到了，要學做菜是吧？”天翔搶話，豪氣地往胸口一拍。“我收你為徒了！大頭妹。”
咦？剛剛我有說要拜他為師嗎？
思萌摸摸頭，自己也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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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s，你吃她做的早餐已經夠犧牲了，我們還是去買便當，別吃她煮的飯了吧！”
去醫院複診后回家的路上，這些話阿當已經說了十遍了。
京宇也不是不了解阿當的顧慮，畢竟除了煎蛋之外，思萌煮什麼都很怪。能吃，但就是怪。
所以，在大哥堅持以他的健康為重之下，這半個多月來除了早餐之外，他不是叫外賣，就是讓大嫂幫忙送便當過來。
原本打算獨立自主，不打擾大哥大嫂的生活，才刻意搬出來獨居的他，結果好像反而給他們添麻煩了。
正因如此，當思萌告訴他，她已經偷偷“拜師”學了快兩個禮拜的廚藝，希望他給她個面子，今天晚上由她下廚做菜給他吃，免得他大哥每次都叫她“吃閑飯”的，他也就一口答應了。
“給她個機會吧！”京宇反過來安慰一臉愁苦的阿當。“我看思萌說得信心滿滿的，應該是煮得不錯才對。放心吧，你送我回家后就直接下班，我不會要你也留下來吃的。”
“那怎麼行，每樣菜我都會先吃一口，五分鐘后我沒昏倒，Boss你才能動筷喔！”
“呵。”
“你別笑，這是攸關生命、很嚴肅的問題。”
“知道了，如果這樣你才能安心的話，就照你說的做吧。”
京宇明白，阿當是真的很關心他。
不過，他那種“試毒”的舉止，大概會讓思萌氣炸吧？
“要不要我出去買雙銀筷給你算了？”
果然，瞧見阿當如臨大敵地瞪着滿桌菜肴，挾菜時更是一副慷慨赴義的悲壯表情，又氣又好笑的思萌，忍不住脫口問他。
“用銀筷也沒用。”阿當還很認真地回答：“你的菜恐怖之處是看起來明明還OK，但吃下去會讓人生不如死，簡直能殺人於無形——”
“你夠了喔！”自信深受打擊的思萌，沒好氣地指着他碗裏滿滿的菜。“那你挾那麼多是怎樣？打算‘服毒自殺’啊！”
“呃……”
吃了滿口菜的他好像被人點中穴道，愣了愣，轉頭望向同樣一臉不解的京宇，露出一臉狐疑。
“Boss，真是奇怪了！這些菜還真是煮得不錯吃，我懷疑她根本是從外面餐廳買回來騙你的。”
“喂！”
京宇連忙攔住快抓狂的思萌，笑着揮手示意阿當快走，免得思萌氣得把他大卸八塊。
“臭阿當！以後你有種都別吃我做的菜——”
人都走了，思萌還是忍不住對着大門嚷嚷。
“好了，彆氣了，我相信這是你親自下廚做的不就行了嗎？”
京宇溫柔的一句話，就像一陣春風吹拂過思萌的心，立刻把她心頭的怒氣吹得無影無蹤。
“對嘛，還是佟大哥你有良心。”她替他盛飯，再幫他挾菜，整個碗都快被塞爆。“你吃吃看，要誠實告訴我好不好吃。”
“嗯。”
懷着其實還有些忐忑的心，京宇小小吃了一口，沒想到滋味真是不錯，就像阿當說的，還真的有餐廳料理的水準。
“不錯。”他吃了幾口后，滿意地對她說：“果然進步神速，我想以後就不用再叫外賣了。”
“真的？”她開心地笑。“本來嘛，我爸可是個名廚，我肯定也得到他的遺傳，只要有心，烹飪對我來說不可能不會的。”
只要人家小小誇她一下，她就高興得快飛上天，這麼容易滿足又單純的個性，真是讓京宇羨慕。
“好了，已經有兩隻白老鼠吃過都沒事，你也可以安心坐下來吃了。”
思萌知道他指的是他和阿當被她逼着試菜的事，雖然對他們把這件事當成上刀山、下油鍋那樣恐怖的事，想起來是有點生氣，可是再想到他們吃得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的確滿可憐的，反而忍不住噗哧一笑。
“嗯……我真的煮得很不錯耶！”
快吃完飯時，思萌忽然得意洋洋地自誇起來。
“才學沒多久就能煮得那麼好吃，搞不好我是天才廚師呢！說不定哪天我能靠自己的手藝替我哥還清債務，還能開間餐廳東山再起喔！佟大哥，你覺得怎樣？”
剛吃完最後一口飯的他放下碗筷，笑看着她。“你的樂觀和雄心壯志，的確值得讚賞。不過有件事我一直沒問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大哥在外頭總共倒了多少債？”
思萌望着他，老實地搖搖頭。“我只知道上回高利貸來要的那筆有一百多萬。對了，我聽你哥說，就算餐廳跟這房子都賣給你們，好像還是欠了你們一些，就是不知道欠多少。”
京宇朝她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萬？”她是希望只有五萬啦。
“扣掉餐廳和別墅之後，大概還欠五百萬。”
“咳、咳……”
龐大的數字出乎思萌的預料，嚇得她被飯粒噎住，咳了好一陣才漸漸舒緩。
“五——五百多萬？！”她臉色一白，按着胸口問：“怎麼會那麼多？餐廳的生意一直都不錯，我們又不欠錢，哥他借那麼多錢要做什麼？”
“看來你真的是一點也不清楚，你哥到底在外面捅了多大的樓子。”京宇嘆口氣，乾脆全盤托出。“經濟不景氣，加上附近幾家新餐廳的競爭，生意本來就已經受影響，而你哥不僅不善經營，還把高級食材換成次級貨，留不住老顧客，也吸引不了新顧客，生意早就大不如前了。”
“可是……”她還是想不透。“就算生意不好，也不至於虧到上千萬吧？”
“當然，因為虧錢的不是餐廳，而是你哥和朋友在大陸合夥投資的電子公司。”
她瞪大眼。“什麼？他什麼時候和朋友合夥，還跑到大陸——”
思萌突然想起來了。
半年多前，大哥的確去大陸“旅遊”了兩個多月，回來的時候意氣風發的，每天笑口常開，問他有什麼開心事卻神神秘秘的，什麼也不說，只說大陸風景有多美，以後兄妹倆乾脆去定居好了。
“想起你哥之前的確有些不尋常的表現了吧？”京宇輕易地能看穿她的思緒。
“嗯。”她點點頭，沮喪地垂下雙肩。“這麼大的事，哥竟然完全沒跟我提過……”
“他或許是想等有一番成就時再跟你說吧？只可惜，他永遠等不到那時候。”
“什麼意思？”她聽出他話中有話。
“因為你哥那個所謂的朋友，在說服他一再借錢增資、畫個大餅釣他上鉤之後就把公司賣掉捲款潛逃了。”京宇頓了頓，望着她說：“你們兄妹都太容易相信人了，這是你們性格上的致命傷，你應該以你哥為前車之鑒。”
“相信別人是一件不好的事嗎？”思萌義憤填膺地說：“我不覺得。如果沒有辦法相信任何人，那活在世界上不是太痛苦了？相信朋友不是我哥的錯，錯的是那個不顧朋友道義的壞蛋，我哥太可憐了。”
“你還可憐你哥？”
京宇微笑看着眼前這個忘了是誰害她從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變成可憐小女傭，還在為罪魁禍首抱不平的傻女孩。
“我倒比較好奇你哥丟下你一個人跑路的時候，不曉得有沒有想過你會身無分文、流落街頭，還是會因為他而被哪個債主抓去賣身還債？他有沒有可憐過你？”
“我哥他……一定是嚇慌了吧？”她勉強擠出一抹笑。“一定是這樣，你也看到那天那些討債的有多恐怖了，而且我哥有留字條叫我走的，只是他沒想到我的班機會延誤。或者是他早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會為難我——”
“後面那點絕對不可能。”京宇斬釘截鐵地說：“留下你，只是我一時心血來潮，並不是我平時的作風，你哥更不可能猜到這一點。老實說，那時候要不是我剛好打了通電話給我哥，你應該早被他趕出去了，這才是事實。”
“或許吧。”她露出苦笑。“老實說，我哥丟下我一個人失蹤，又一直沒跟我聯絡，的確讓人覺得很難過。不過，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是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求，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好了。”
“就算我要你履行承諾，工作到還完你哥欠的錢之後才能離開，你也無怨無尤？”
“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哥欠了那麼多，我不幫他還一點，他不就得躲一輩子？至少他欠你們的這一筆，我就替他還吧！”
“餐廳和這間房子是你們兄妹共有的吧？你哥瞞着你過戶到他自己名下，再拿來抵押借款，弄得你一無所有，即使這樣你還是不怨他、不想跟他撇清關係，還願意幫他還債？”
“嗯。”
京宇嚴肅地凝視她清澈的眼。“為什麼？就算是至親，普通人也絕不會傻得願意為一個背叛自己的親人，犧牲到這種地步的。”
“大概就因為我不是普通人吧？”
她指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吐吐舌。“我哥以前就常說我腦袋裏大概每根神經都是直通到底，完全不會轉彎，什麼事都想得太簡單，說好聽點是單純，說難聽點是笨。而我這個笨腦袋只想得到哥除了媽媽，就只剩下我這個親人，我不幫他，還有誰能幫他呢？”
真是個傻女孩！
京宇實在不得不同意她哥的看法，竟然在債主面前誇口要扛下她哥的龐大債務，這女孩簡直是笨得可以！
為了多年前的一句話，她固執地守着這個家，等着或許永遠不會出現的母親。
明明是個拋下她，只顧自己跑路的壞哥哥，她也沒想過要跟他斷絕關係，只想着幫他還清債務，好讓他早日脫離躲債的日子。
唉，真不知道該說她是單純還是蠢？善良還是沒腦袋？他只知道，她傻得令他心疼……
“對了！”思萌忽然想起一件事。“這樣的話，我得在這裏做多久才能還清我哥欠的錢啊？十年夠不夠？”
京宇神遊的思緒被她的問題拉回來，而她的天真則讓他不由得想跟她開玩笑。
“十年？我哥說你會做的家事沒幾樣，倒是跟着我在這裏吃好住好，每個月還領三千元付健保費等基本開銷，算算一個月抵一萬塊都划不來呢！”
“我已經很努力在學了，而且人家是二十四小時待命耶！照他那麼算，就算加薪也當成利息扣完了吧？有夠刻薄的！”
她苦着一張臉，扳起十指計算了起來——
“那，五百萬除以十二個月，再除——天哪，那我不就得做上四十年？！”
瞧着她杏眼圓睜，不可置信的誇張表情，他差點又笑了出來。
“嗯，如果你真的打算當女傭來替你哥還債的話，差不多就是這樣吧？怎麼，開始後悔了？”
“當然不是，我生平無大志，有吃有住就好了。只是……”她一臉傷腦筋地說：“到那時候我都已經是歐巴桑了，還有誰會娶我？那我豈不是得當一輩子的老處女，連接吻是什麼滋味都沒機會——”
咦，剛剛……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了？
“呵……”
果然！
看着京宇忍俊不禁的笑顏，思萌霎時脹紅臉，巴不得能把自己的舌頭咬斷算了。
老天爺～～把時間倒轉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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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萌從千金小姐一夕之間變成女傭，一眨眼就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而適應力超強的她，也已經習慣了身分的轉換。
雖然得天天下廚，不過有了天翔哥這個名廚教導，加上家裏人口簡單，“主人”又從不挑剔，她做起菜來一點也不麻煩。
至於打掃呢，以前也都是她在做，感覺上，好像只是同住的人從她哥變成京宇而已。
不過，她那個交遊廣闊的哥哥，常常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在家，出門像丟掉，回來像撿到。而京宇是一個禮拜出門不到三、四次，雖然大部分時間幾乎都耗在書房裏，但也算是整天都跟她處在同一個屋檐下。
跟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朝夕相處，這是以前的她想都沒想過的事。
雖然已經十八歲的她也談過一次戀愛，不過只到牽牽小手的地步，就發現對方是個劈腿男而慘痛結束，還讓她因此對那些沒定性的小男生統統“過敏”，總覺得他們都有同時周旋在好幾個女人之間的天分。
可是京宇完全不同，他的言行舉止給她的感覺，就是個溫柔又居家的好男人。
雖然兩人是主人與傭人的關係，但是他從不會對她頤指氣使，粗重的工作也會幫忙。縱使他身體不好、不多話，面對她的時候，臉上也總是帶着溫柔的笑。成熟穩重、個性好、笑容又迷人，對思萌而言簡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男人。
所以，就算明知自己現在的身分幾乎等於他的“終生女傭”，地位差太多，他也不可能看上她這種三天兩頭就在他面前鬧笑話的傻丫頭。可是真的要自己毫不動心，實在是太難了嘛……
“哎喲！”
思萌抱着頭慘叫一聲。原來是發現她發獃的天翔，往她頭上敲了一記，硬是把沉醉在幻想中的她敲醒。
“天翔哥——”
“焦了。”
天翔努努唇，思萌往下一看，才發現鍋里鹵的東坡肉醬汁收幹了，已經開始發出淡淡焦味。
“完了、完了、完了——”
“冷靜下來，先把火關了。”
看她像是鍋里的爆米花，手足無措地拿着鍋鏟在那裏又嚷又跳的，天翔本來對她的漫不經心有些生氣，卻也忍不住笑出來，連忙幫她處理善後。
“你啊……”他彈了她的額頭一下。“做事老是少根筋，真是教人一點也不能放心。”
“對不起啦，天翔哥。”
“算了，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老闆。”天翔故意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好險我待會兒就要走了，要吃這個焦肉的是他不是我。”
“唉……”思萌無奈地長嘆一聲。
原本想京宇下午出門，要到晚上七，八點才會回來，剛好天翔哥有空，就讓他來家裏教她煮些豐盛大菜，好讓京宇對她更加刮目相看。哪知道他去一下廁所，她卻發起呆來，結果……
“好了，別一副愁眉苦臉的。”天翔安撫地摸摸她的頭。“放心，還好發現得早，還有挽救的餘地，交給我吧！”
“真的？天翔哥，你簡直是世界第一的天才廚師——”
“叮咚～～”
她還沒狗腿完，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思萌低頭看了看錶——才五點多，還不到佟大哥回來的時間吧？
呃……不會那麼倒霉，又是債主找上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