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裏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漆黑,映紅身陷其中,任憑她再怎麼努力,眼前仍是一片似墨般的黑。
猛然,一陣滴滴答答的雨聲響起。
“誰?”映紅感覺有人,立刻睜大眼睛,試圖在黑暗中找尋一絲景象。
雨仍淅瀝瀝地下着,她心裏陡然升起一陣恐懼,驀然,一陣閃光劃破深沉的黑,遙遠的天際傳來震耳的雷聲。
“啊!”映紅渾身戰慄着,臉色慘白,眼中盛滿恐懼,變調的嗓音撕裂般響起,“不要!不要!”
血紅色的雨水傾泄而下,深沉的黑湧現艷麗的紅,似潮水般再三襲來。
“啊——”映紅放聲嘶喊,轉身拔足狂奔。不要!不要!她揉着太陽穴,試着放下一切。
記憶一如潮水不斷湧現。為什麼?壓抑了八年的回憶,為什麼要想起?映紅壓抑着所有浮現的影像,卻掙脫不出湧現的回憶。
“不要!”她拚命大吼,這黑色的境地不是別的,而是她深鎖八年的回憶。
“不!放我出去!”映紅吼着。
殷紅的血淹沒了一切,眼前逐漸模糊,模糊到難以復返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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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紅無聊地轉弄着手中的原字筆,盼了好久的鐘聲像個曬昏的老頭,拖着沉重的腳步,不甘願地響起。等不及教授說下課,映紅收拾好書本,翻過窗戶,一眨眼就消失在走廊上。
“映紅!等一下!”芯玟匆忙收拾好筆記,朝走廊上消失的身影喊。
映紅也真是的,一溜煙人就不見了,明明說好下課要一起去看電影的,這會兒人又不見了。
芯玟沿着走廊,仔細尋找映紅的身影。過了一會兒,她便看見映紅那漂亮的身影正奔下樓梯。
“映陽!”映紅開心的嚷着,“我要跳下去了喔!要接住我!”她的臉上洋溢着陽光似的笑容,腳步毫不遲疑地奔下樓梯,映陽將她抱個滿懷。
“你這個傢伙!”映陽將她放下來,寵溺地捏捏她的鼻子,“這麼頑皮,萬一摔傷了怎麼辦?”映陽深幽的眸中溢滿關心。
“你背我啊!”
風把映陽額前的發吹得飛散,映紅連忙伸手抓住它們。
“映紅太重了,我可背不動。”映陽故意逗她。
“映陽最壞了!”映紅抗議地輕敲映陽的肩。
芯玟佇立在階梯上,靜靜欣賞這對孿生兄妹。他們真的很像,在閃閃的陽光下,活脫是完美的象徵。只有在那一顰一笑中,偶爾流露的不同氣質,才能分辨出誰是誰。
映陽的美,是包容與寬恕的融合,縱使表現得一派冷漠,仍減不了那種溫暖與親切;映紅的美,是極具侵略與佔有的,具有一種吸引所有目光的魅力。
“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看電影?”映紅仰着可愛的小臉,指了指芯玟,開心地問着映陽。她知道映陽今天沒課了。
映陽寵溺地揉着她的發,“你們去吧,我答應東益一場球賽的。”
“那我不去了,我陪你。”映紅噘着嘴說。
“你也想打球?”映陽有些驚訝地問。
“不是,我是去看球賽。”映紅瞪着映陽說。白痴!她才懶得打球呢。
“你們不是的好了?”
兩人的目光同時轉向一旁沉默的芯玟,芯玟笑着聳聳肩。
“那就去看球賽吧。”看映陽打球也是種享受。芯玟淺淺地笑。
“你看吧!”映紅又開心地嚷着。
“映紅,”映陽換上嚴肅的表情,“你不能每次都要別人遷就你,也不一直依賴哥哥啊。”
“可是我喜歡待在你身邊嘛!”
“映紅!”
“你不喜歡我?”映紅忿忿地問。
“不是。”
“騙人!那你為什麼趕我走?”映紅不悅地指控。
“映紅,我不是那個意思。”映陽眉頭糾結,有些無奈的說。
“那是什麼意思?”
映陽不禁嘆了口氣,正規開口解釋,卻被東益一把拉走了。
“映陽!”映紅不悅地對着遠去的身影大吼。大爛人!話沒說完人就跑了,東益也是,最討厭了。
目送他們的背影,映紅忍不住低頭咒罵。
“映紅,我們走吧。”芯玟輕拍映紅的背,笑着說。
“去哪?”她無精打採的問。
“看球賽啊。”
“可是……”可是映陽一定又會說她很煩,不會照顧自己。
“別在意,你哥哥也是關心你。”
“才怪!”映紅搖頭。一上大學,映陽就開始有很多自己的事情,根本把她摒除在外。她最討厭哥哥這樣了!
“他很關心你的。”芯玟挽着映紅的手臂,笑着領她走向體育館。“他是希望你能早點學會獨立。”
“然後把我甩掉!”映紅忿忿不平的說。
“不是的,我想,他之所以要你學會獨立,一定是擔心自己無法永遠照顧你。”
映紅停下腳步,雙眼大睜,“你是說他會像爸爸、媽媽一樣死掉嗎?”她的語氣里有着濃濃的恐懼。
芯玟搖頭,“不是死掉。總有一天,映陽會遇到自己應該守護的人,一個妻子和他的孩子,而你也是一樣。”
“我不要!”她討厭那些搶走映陽的人,她討厭哥哥喜歡任何人;她不要學會獨立,她不要映陽也像爸媽一樣丟下她。
“映紅,你沒事吧?”芯玟有些擔心。映紅太孩子氣了,只怕要她學會獨立,映陽所付出的代價必定不少。
映紅搖了搖頭,“沒事。”
“那麼,去看球賽。”芯玟柏着她的肩,往體育館的方向直奔。“快點!映紅!”她的聲音在風中飛揚。
映紅笑着追上去。此刻的天,仍是晴朗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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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場上激烈地比賽着,映陽手中運着球,輕易地閃過兩個人,在東益的掩護下,又是一計擦板得分。
“你這樣不行的,映陽。”東益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句話來。
映陽疑惑的看着他,“你在說什麼?”
“映紅。”東益笑着回答。
映陽聞言,沉默不語。
“你必須清楚自己的立場。”話聲方落,東益抄過對方的球,奮力往對方的籃框運球。
“你當真把她當成妹妹?”東益的臉上仍是笑容,
“接住!”他將球傳給三分線外的映陽。
映陽接住球,一計三分球完美得分。
“你不承認?”東益漾着笑容,和映陽互擊掌,“急着讓映紅獨立,是怕自己愛上她吧?”
“東益!”
“沒有用的。你這樣做,只會讓自己更痛苦,因為你早已愛上她了。”東益板著臉,語氣嚴肅地說。
“我當然愛她,因為她是我妹妹。”不願承認東益的話,映陽只能這麼說。
“你已經偏離了,你沒發覺嗎?”
映陽揮開額上的汗珠,一言不發。
“你不能坦然地放手,只會讓映紅因為依賴而愛上你,她終究無法分辨這一切的,而社會上的人又會怎麼想?”
“那又怎樣?”映陽陡地躍起,伸手攔下對方的射籃,快速傳出。
“你能給她幸福嗎?你們在一起,只是互相折磨罷了。映陽,你願意讓映紅受這種苦嗎?”
“苦?”映陽輕搖頭。世俗是什麼?不過是一群人所訂下的框框,囚禁自己的一切罷了。被這樣的世俗所排斥,會是種苦嗎?
“你會害了她的!”東益警告的說。
映紅的思考模式始終脫離不了孩子氣,為了不失去哥哥,她會不顧一切留下映陽的。只是,懵懂的自以為是深愛,在遇見生命中注定的相守后,映紅又怎能徹徹底底的自這段偏離的感情脫身?
“事情不是這樣的。”映陽雙眉緊蹙,事情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我了解你的。”說完,東益一記擦板得分。
四周掌聲電動,映陽的心卻十分沉重。和東益相識多年,可以說是彼此了解的知己,這份連他自己都確定不了的情感,東益真的能明了?
“我希望你能徹底的放棄。”
“為什麼?”
“因為你捨不得害她。”
這是什麼意思?映陽搖頭,有些不解。
什麼是愛?是那種朝夕相處、彼此依賴的情感在每一份困擾中加深,深沉至無法分開,或者拒絕分開的感情?還是那種因為喜歡而依賴,最後僅能感覺習慣的感情?
只是因為喜歡才會選擇彼此依賴與信任,而在歲歲年年中相守到習慣,漸漸地失落那種激烈的形式,愛應該仍是存在的吧?
可是,習慣中真的存在愛嗎?愛與習慣,他真能明白的區分嗎?
“映陽!”隊友的聲音遠遠伴着籃球傳來,映陽一陣遲疑后出手,空心球!利落的一球。
因為和映紅一起走過太多太多的心酸,所以不願分開;因為習慣了彼此依賴的日子,所以不願接受任何改變;因為太習慣、太依賴,使得生活不覺地以彼此為中心,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重要;因為沉淪得太深,所以分辨不出愛或不愛,習慣或不習慣。
感情投入太深,終會難以自拔;可是習慣投入越深,情感卻越加空虛,終究害怕分別。
“好啊!好球!”
同伴的呼喊,不時打斷他的思緒。映陽淡淡一笑。
因為習慣太深,所以再也沒有勇氣面對任何分離的可能,所以更加想劃清愛與習慣的差別;因為自以為愛得極深,所以想放手證明;因為倘若只是習慣,就自以為沒有存在的價值,就不該有傷痛,可是失去了習慣,就真的不會痛心嗎?
如果,也會傷痛,又為何試圖放手?
不行!這彼此矛盾!映陽搖頭。
因為習慣了映紅的情,所以讓她獨立,是為了明白自己的感情?或者,因為愛着映紅,所以不願她承受偏離的情,而要讓她獨立?
如果因為深愛而讓她自由,卻讓彼此更加傷痛,這也是因為愛嗎?問題的結論為什麼總脫不開放棄與傷痛?
“東益,怎麼會這樣?沒有結果?”映陽抄過球,狠狠灌籃得分,霎時場外歡聲雷動。
“因為你愛她啊,所以才會傷痛。”
“一定有方法的!”映陽吼着。
東益只是無奈的笑一笑,“方法是有,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告訴我!”映陽扯着東益的手哀求。
“喂!你們兩個!”一陣驚呼打斷凝視的兩人,“談情說愛也要挑時間!東益,接着。”
“東益!”映陽的聲音在束益躍起的瞬閑響起。
“方法只有一個。”東益躍起,一記漂亮的三分球正中得分,“別愛她!”這三個字隨着球聲、掌聲漫開。
別愛她?映陽無奈地搖搖頭。愛究竟是什麼?不明白又怎麼提不愛?
天色開始陰霾,午後的雷陣雨勢必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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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點淅瀝瀝地落下,芯玟站在體育館門口,忙着翻找雨傘,卻遍尋不着。該死!她忘了帶雨傘。
“怎麼,又忘了帶傘?”映紅揶揄道。
“早上太陽好大,心想應該不會下雨,誰知道……”芯玟無奈地攤了攤手。
“看吧,偷懶的人回不去了。”映紅促狹道。
芯玟聳聳肩,“沒關係,反正才兩條街而已。”
“映紅!”
映紅循聲望去,看見雨水淋漓的映陽朝她走來,不覺詫異。
“你也沒帶傘?”
“忘了。”映陽聳聳肩,“沒關係,我淋雨。”從她眼底,他能讀得出映紅仍為剛才的事情生着氣。
“那好,你先送芯玟回家,再來接我。”映紅把傘遞給他。
“不用了。”芯玟尷尬地推辭。
“讓映陽送你回去啦!”映紅推了推她。
“可是……”芯玫猶豫着。
“我送你回去吧,淋雨會感冒的。”映陽露齒一笑,轉身叮嚀映紅,“別亂跑,我一會兒就回來。”
大雨滂沱地下着,映陽一手撐着傘,另一手將芯玟拉近,避免她被狂雨打濕。
“進來一點,雨很大的。”映陽柔聲說。
“嗯。”芯玟點頭。第一次和映陽如此接近,心跳頻率難以正常,她努力平復狂亂的心跳,卻徒勞無功。
“怎麼,不舒服嗎?”映陽低下頭,滿是溫柔的眼神更弄得芯玟雙頰緋紅。
“沒事。”芯玟搖頭否認。
“真的沒事?”映陽關切地問。
“沒……沒事。”芯玟猛搖頭。天啊!映陽為什麼如此溫柔?她懷疑自己會被溫柔淹沒,窒息而死。
映陽聳聳肩,抬頭看着紅綠燈問:“要過這個十字路口是吧?”
“咦?對!”芯玟猛然回神,這才睜大眼睛點頭。
“映紅最怕過馬路了,即使是兩線道也一樣。”望着匆匆駛過的車流,映陽脫口而出。
“是嗎?”芯玟感到有些訝異。沒想到個頭那麼高的映紅會怕過馬路,她簡直不敢相信。
映陽笑看了她一眼,“不相信是吧?”映紅太依賴他了,所以才會這樣吧?
“我真不敢相信。”芯玟搖頭笑着說。
映陽突然伸手拉着她過馬路,芯玟直愣了好一會兒才跟上腳步。
“怎麼,你也怕過馬路?”映陽望着微顫的芯玟,泛着笑意說。
“我當然不怕。”芯玟搖頭。映陽的目光直逼得人心跳混亂、精神錯亂。
“還逞強!”映陽開朗地笑,“都顫成這樣了。”
“那是……”芯玟囁嚅。那還不是因為映陽正握着她的手,才會弄得她又慌又亂。
映陽見她沒回答,索性笑着轉移話題。
“謝謝你一直照顧映紅。你也知道的,她實在太孩子氣了。”
“哪裏。”
“你一直讓着映紅,實在委屈你了。”
“沒這回事的。”芯玟羞澀地說。
“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語畢,他突然笑了笑,搖着頭說:“我在說什麼啊!”
芯玟沉默不語。在映陽心中,也有着悲傷的色彩吧。只是他習慣以冷漠淡然來面對一切的悲傷。
“送到這裏就可以了。”她指了指眼前的公寓,朝他輕輕地點頭,“謝謝。”
“哪裏,再見。”映陽揮手道別。
芯玟揮手,直到映陽的身影逐漸隱沒在紛飛大雨中。
映陽所承受的壓力,或許比起映紅來得更多吧?芯玟淡淡地笑着。她喜歡這樣努力承受命運挑戰的映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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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陽與映紅剛踏進七曜門,便響起一陣開朗的笑聲。
“昳,你笑什麼?”映紅噘着嘴抗議。
“我在想,我們的路痴是不是走丟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昳朝兩人擠眉弄眼一番,大刺刺地消遣映紅。
映紅聞言,鼓起腮幫子正想抗議時,映陽卻先開口了。“因為下雨,我先送映紅的朋友回去,所以耽擱了一會兒。”
“你們吵架啦?”昳發現兩人之間瀰漫著冷漠的氣氛。
“要你管!”映紅扮着鬼臉說。
“哇!可真丑啊!”昳繼續揶揄,“難怪今天特別平靜。”
“你說什麼?”映紅嘟着嘴不滿的瞪着他。
“應該像這樣——”昳提高嗓音,半笑半鬧着說:“昳哥,我回來了!我告訴你,今天我又收到十封情書羅!哇哈哈!”
無視於映紅的抗議,昳繼續模仿着,“……泛昀姐姐,我要吃布丁,快點,快點,做給我吃嘛!”
“我哪有!”映紅大叫,“大壞蛋!”
爽朗的笑聲再度響起,洋溢整個七曜門。
昳顯然玩興未竭,指着映陽又道:“你們兩個,個性也差太多了,真沒意思,如果兩個人都瘋瘋癲癲的,那多有趣!”
“死昳!你說誰瘋瘋癲癲?”映紅追打着昳。
“映陽,你說話嘛!”昳笑道。
“別把我扯進去。”映陽正聲警告,不過似乎澆不熄昳的玩興。
“人家說你們是最相似的雙胞胎,實在是太可笑了!我只要一眼就分出來了,笨的那個就是映紅嘛!”
“死昳!你說什麼?”
昳眨眨眼睛,故意逗她,“而且,映紅還有一種可怕的邪氣喔!哇!好可怕啊!”
“你說什麼?”可惡!昳真聒噪也!映紅伸手揪住昳的頭髮,要他乖乖閉上嘴巴,安靜一點。
昳扳開映紅的手,滿足笑容的說:“映紅就像撒旦轉世的,映陽就是那折冀的天使,不知道映陽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居然成為撒旦的孿生哥哥,從此過着悲慘的日子啊!”
“你才是壞人!”映紅扇動漂亮的睫毛,耍賴地嚷嚷。
“我說折翼天使啊,我快被撒旦拔光頭髮啦!快救命啊!”
“我不是撒旦啦!”映紅繼續揪着他的頭髮,語氣不滿地說。
“映陽,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昳垮着臉,故作可憐的模樣。
不等映陽有反應,凝皓和泛昀笑箸走進屋裏,看着眼前這一幕。
“你啊,活該,老是鬧映紅。”泛昀雙手擦腰,無奈地笑道。
“他們吵習慣了,沒吵就是反常。”凝皓接口道。
“冤枉啊!人證、物證俱在,兇手就在你們眼前。快來救我!魔鬼要吃掉我啦!”昳一臉無辜地嚷着。
映紅聞言,跺跺腳嬌嗔道:“死昳!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好了,你們別吵了,吃飯了。”泛昀莞爾一笑,只見沒三秒鐘,映紅和昳就消失在客廳中。
“我們也去吃飯吧。”泛昀拍拍映陽的肩,笑着走向餐廳。
暖暖的七曜門,有着滿滿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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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艷陽高照,暑氣瀰漫在空氣中,三三兩兩的學生在下課鐘聲響起后緩緩走出教室。映陽在人群中找尋熟悉的身影,他可是特地來賠罪的。只是向來鐘聲甫響便率先溜出教室的映紅,今天怎會遲遲不見蹤影?
“映陽?”芯玟訝異地喊。
“是你,林芯玟。映紅沒和你在一起?”映陽有些擔心。
“映紅她……”芯玟遲疑着。不知該不該告訴他,映紅蹺課的事。
“她該不會是蹺課吧?”映陽努力地讓表情輕鬆,卻難以割捨心中那份牽念。映紅果然仍在生他的氣,到底他該怎麼做才是?
“你不要緊吧?”芯玟擔心地着着映陽。
“沒事。”映紅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那我走了。”芯玟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下樓梯。
該死的映紅!映陽在心裏埋怨。他買了兩張電影票,就為了討好他親愛的妹妹,眼看上映的時間要到了,映紅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找不到映紅,就換個目標嘛!”一旁的東益伸手把映陽推下樓梯,一面揚聲大叫:“林芯玟!等一下!映陽有事要找你。”
芯玟聞聲停下腳步,一臉詫異的回頭,“找我?”
映陽拋給好友惡狼狠的一瞥,“東益,你給我記住!”
“好啦、好啦!”東益揮着手,目送映陽,“你試試看愛上別人,這樣也許會有救!”
“芯玟,不知道你有沒有空,一起去看場電影如何?”映陽很努力地讓目光更誠懇些,心裏卻忍不住想把大地萬物,外加蹺課的映紅和多事的東益一併罵完。該死的!這樣的自己,根本像是欺騙純情少女的大壞蛋嘛!
“好啊!”芯玟驚喜地說。沒想到映陽居然會邀她看電影,實在太教人興奮了。
“那就走吧。”映陽面無表情地說。唉!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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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電影后,映陽請芯玫吃晚餐。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芯玟的溫柔體貼融化了他原先不滿的情緒,心境難得輕鬆。
芯玟用吸管攪動着面前的冰奶茶,她第一次如此接近地打量映陽。
兩道恣意生長的眉,那雙深幽誘人的眼,烏黑得似不真切的發,眼前似乎又浮現了映紅姣好的容顏,一樣的動人心弦。只是,深藏思緒的映陽,似乎又多了種引人遐思的美。
“看那麼久,有沒有什麼心得?”映陽笑着問。
“啊!”芯玟登時漲紅了臉,沒想到映陽居然注意到了。
“怎麼啦?”
“你和映紅好像啊。”芯玟羞澀地說。
映陽輕啜一口咖啡,輕笑道:“沒錯。說不定有一天我們當中有一個人先過世,活着的另一人也會弄不清楚自己是誰呢。”
“別開玩笑!”芯玟搖頭。映陽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說得也是。”映陽牽強地笑着,“不過,如果映紅先離我而去,我想自己一定很難平衡。”
“你真是個好哥哥。”芯玫淡淡地說。
好哥哥?真的嗎?映陽再喝了口咖啡。
一陣沉寂瀰漫在兩人之間。
“你不喝咖啡?”映陽拾起頭,打破沉默的問。
“不敢喝,我怕苦。”芯玟將杯子湊近,低啜了一口奶茶。
映陽聞言笑着說:“映紅也不敢喝咖啡,她說這是苦澀難咽的東西。”
“也沒那麼嚴重。”芯玟笑道。
“她總是有很多很多的理由,解釋自己對某樣東西的排斥。孩子氣的映紅,真是的,都那麼大了。”映陽的感嘆包含着許多疼愛。
“你很疼映紅?”
映陽點點頭,“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疼她要疼誰呢?”
“那麼,你還有喜歡的人嗎?”
喜歡?這個問號在他心中不停地擴散,沒有答案。
“映陽?”芯玫輕呼一聲。
“我也該送你回去了,等一下下雨就糟了。”映陽有些倉皇地應着。
窗外的天空漸漸陰霾,一場暴雨是免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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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七曜門,洋溢着一樣的笑鬧,卻在映陽進門后陷入一陣沉默。
映紅早已在家,那張笑容凝結在與映陽目光交錯的剎那。映陽感覺得出映紅心底的冷漠絕望,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映紅!”
他的呼喚沒有得到回應,只有昳揶揄的聲音響起,“有人今天晚回家了。”
見到映紅的眼底透露着一絲埋怨,映陽故作輕鬆的說:“臨時有事,所以回來晚了。”
“原來是有事,那就不計較啦!對不對?映紅。”昳笑着問。
映陽心中十分明白,昳是懂的。
映紅沉默不語,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過了半晌,陡地“騙人!”撕裂般的聲音,劃破七曜門的寧靜。
映陽伸手想拉她,卻被她甩開,接着她轉身就跑,映陽緊迫在後。
“映紅,你聽我說!”
“騙人!”映紅聲音帶着哽咽,腳下不停地奔入房間,欲關上們時,卻被隨後追來的映陽抵住。她拚命地想關上門,映陽強忍痛楚,仍急着解釋清楚。
“你聽我說。”映陽哀求。
“你出去!”映紅泣不成聲。
“映紅!”他吼着。
“是你先騙人的!”映紅直捶着房門,直到筋疲力竭地坐倒在地,“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道歉!映紅,那是意外。”映陽心疼地自責,卻又不知從何解釋。
“住口!你就是想要甩掉我!因為我讓你覺得很煩、很孩子氣。”映紅的肩斷斷續續地抽搐起伏。
“不是這樣的!”映陽心急地闖入房內,試圖摟住情緒失控的映紅,卻硬是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近乎歇斯底里的映紅把玩着手中的鏡子,蒼涼地笑着。
“是你先騙人的。”她喃喃自語。
“映紅!”他輕呼,聲音卻在一陣玻璃碎裂聲中打住,映紅在摔鏡子!
“不要!”映陽大吼。
“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大家都不要映紅了!”她的笑容伴着淚水,更顯凄涼。
“映紅,不要這樣。”他不顧橫亘在彼此間碎裂一地的玻璃碎片,一把摟住映紅,“看着我,映紅,冷靜下來!”
映紅一臉茫然,深陷於悲戚而無法自拔。“哥哥不會拋下你的,我保證。”
“你騙人!”映紅忿忿地吼着。
“映紅……”
“我討厭你們!討厭!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離開我?為什麼要有兩個我?長得一模一樣,又何必存在?”
“映紅?”
“如果只有一個就好了,你是我,我也是你,就不會有人被拋棄,就不會讓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映紅捶着映陽的肩,哭着說,“一樣的眉,一樣的唇,一樣的眼,既然都一模一樣,為什麼還要兩個人?為什麼?”
映紅凄厲地笑着,突然舉起手中的碎鏡片往腕上劃去,“大家都不要我了!那我還活着做什麼?”
“不要!”映陽陡地伸手擋住碎裂的鏡片。一陣刺痛湧現,鮮紅的血緩緩從傷口處湧現。
映紅瞪大的眼睛,滿是恐懼與愧疚。
映陽憐惜地看着映紅,“即使長得一模一樣,一起生活,我們仍有彼此存在的價值,我們是不同的個體,懂嗎?”
“不同的個體?”
“當然,這並不代表我會撇下你,在我心中,你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對映紅而言,他永遠只是個哥哥,或許也只有這樣,才不會造成傷害。
“你不會撇下我?不會像爸爸、媽媽一樣?”映紅哭着問。
“我保證,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我會永遠保護你。”映陽摟着妹妹,堅定地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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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滔滔不絕地講課,映紅轉動着手中的原子筆,腦中的思錯依舊混亂。一個早上都沒有見到映陽,昳說映陽的手割得不深,不過人倒是憔悴不少。
“映紅。”芯玟低聲喚着。
“嗄?”映紅猛地回過神,該死的!教授的話跟催眠曲沒什麼兩樣。
“我問你,人家說雙胞胎的喜好都很相似,你和你哥哥會不會一樣了”芯玟訥訥地問。
這是什麼問題?映紅想了想,聳聳肩回道:“應該吧。”
“那……你喜不喜歡我?”芯玫問着。
“喜歡啊。”真夠熱的,死冷氣,居然敢壞掉。
“真的?”芯玟開心地笑。
“嗯。”映紅極度疲倦地點頭。還好窗外已經開始烏雲密佈了,看來再過不久就要下雨了。
鐘聲緩緩地響起,芯玟匆匆忙忙地收拾東西,開心地向趴在桌上的映紅說:“我先走一步。”
“嗯。”好熱!好悶!映紅趴在桌上,生平第一次沒有在鐘響完全消失前走出教室。
剛剛芯玟是不是說了什麼啊?映紅揉着太陽穴,腦中仍是一片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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芯玟奔下階梯,一眼就看見了映陽。
“映陽!”她笑着打招呼。“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呃……”芯玟望了映陽身旁的東益一眼,有些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開口。
東益會意地笑了笑,推着映陽說:“人家有話要跟你私下說,我來接映紅就行了。”
“東益!”映陽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滿臉無奈的將背包扔給東益。
他隨着芯玟來到一旁的樹下,望着她忐忑不安的嬌羞模樣,映陽大概知道她要說什麼,但他只能裝傻。
“怎麼,有什麼事?”
“我……”芯玟吞吞吐吐。
“嗯?”風有些強了,映陽的髮絲在風中揚起。
“我喜歡你。”芯玟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出口。
映陽不說話,他並不是第一次拒絕別人的痴情,只是他不希望對映紅的好友造成太大的傷害。
“映陽……”
“我很抱歉,真的。”低下頭,映陽看見芯玟滑落的淚水伴着紛飛的雨絲而下,“別哭啊!”
雨,肆無顧忌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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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紅走出教室,臉上多了一抹笑容。下雨的天氣,舒服多了。
她在階梯旁尋不着映陽的身影,卻見東益笑着迎上來。
“再等一下吧,映陽待會兒就來了。”
“他去哪裏?”一陣不安閃過映紅心頭。
“處理一些私事。”
“我去找他。”映紅逕自轉身下樓。
“別找了,淋雨會感冒的——”東益話沒說完,映紅的背包就朝他飛來。
“喂!”東益喊着。
“我去去就回!”映紅頭也不回地說。一定有事,她感覺得到!畢竟他們是雙胞胎。
走出大樓,依稀可見樹下的人影。是映陽!只是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又會是誰?
映紅悄悄地接近,赫然發現那個倚在哥哥懷裏的,竟然是自己的摯友林芯玫!
他們為什麼在這裏?他們要拋下她嗎?一定是的!
一陣尖銳的叫聲劃破映陽與芯玟間的沉寂。
映陽一愣,“映紅?”
“你們為什麼在這裏?你們都想拋下我,對不對?”
“不是的,映紅,你聽我解——”映陽忙着解釋。
映紅忿忿地打斷他的話,“你要像爸爸和媽媽一樣拋下我,對不對?”
“映紅!”他急着想解釋,卻見映紅掉頭直奔。映陽不假思索的急追過去。
“映紅,你聽我說!”映陽放聲大吼。
跑出校門,映紅忙亂地在行人路上奔跑,將映陽拋在後方。
為什麼大家都要騙她了為什麼大家都要離開她?為什麼?
她不要再聽任何解釋了,一次也不要!
大雨紛飛,紅燈亮起,映紅驚恐地望着眼前的街,猛然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就要追上的映陽,映紅在內心掙扎着。
映陽的聲再度響起,“映紅,冷靜點!乖!”
她不想聽了!不想再聽哥哥、爸爸、媽媽的解釋,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一樣不負責任!
映紅不顧一切地橫過了街。紅燈醒目,震耳的喇叭聲響徹雲霄。
“不要!”映陽衝上前去,一把推開映紅。
接着尖銳的煞車聲伴着殷紅的血,在午後的雷雨中蔓延。
映紅慘白着一張臉,伸手搖着倒在血泊中的映陽,任由淚水傾泄而下。
“別哭,映紅乖。”映陽伸手輕拭映紅的淚水。
“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傻瓜!答應哥哥,要好好……好好照顧自己。”
“你不會有事的!”映紅伸手覆著映陽的手,淚水不斷滑落。
“替我……好好照顧……自己……”
“哥哥!”
“別哭了,笑一個……讓我留做紀念……”
“嗯。”映紅淌着淚水,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映陽的眼漸漸合上,再也沒有睜開了。
映紅的世界在一瞬間碎裂成片,再也難以拼湊完整。
雷聲隆隆,雨不止息地下着。
映陽沒死,死的是映紅!她這樣說服着自己,直到這股意念淹沒回憶,直到一切迷茫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