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空氣中飄蕩着濃郁的咖啡香,李洵握着話筒,壓低了嗓音說:“非羽大概是太累了,已經睡著了。”

“她還好嗎?”止境關心地問。

“剛才有些激動,我想休息過後應該會好一點。”其實他也不能確定。

“那就好。”

“對了,你知道一個黑紫色八卦形金屬片的意思嗎?”

“八卦形金屬片?”

“嗯,非羽一直抓在手上的東西。”李洵盯着掌心裏的金屬片,好奇地問:“有什麼特殊含意嗎?”

止境乾笑兩聲,“我想應該沒有吧。”

“是嗎?有什麼不能說的理由嗎?”察覺她亟欲迴避的態度,李洵多少心裏有數。

“不,是你多心了。”止境委婉地笑着,“那麼,非羽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你不打算告訴我是嗎?”

“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你要照顧非羽姐,而我,也會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使力的。”

“什麼意思?”他不懂她話中之意。

“啊,非羽姐在你那裏,可不能侵犯她喔。還有,她睡着的時候很可愛,要偷偷拍照就趁這個機會吧。一切拜託了。”

“喂?喂?”止境沒有給他任何回話的機會,立即掛斷電話,他只有放棄探究,輕輕掛上話筒。

反覆地再看了幾回金屬片后,他斟了杯咖啡,走進房裏看看非羽的情況。

在雨夜中幾番折騰,他們甫搭上計程車,非羽便睡得不省人事了。在不知道她的住處下,他只好將她帶回家裏。又擔心渾身濕透的她容易感冒,只有硬着頭皮請隔壁屋子的老太太幫她換上乾淨的襯衫、吹乾她的頭髮。

李洵在床邊坐下,啜了口熱咖啡。

止境說睡着的非羽很可愛,他看着埋身在被窩裏的非羽,不由得會心一笑。

深深的夜,淅瀝的雨,在一切不能明確的氣氛流動中,一些遙遠而無法取代的記憶,就這麼緩緩地浮現而開……

???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夏天,澄澈的蒼穹上尋覓不着一絲雲絮,空氣里滿滿是蒸騰的熱度,李洵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窗口,凝視着運動場上的球賽。

突然,他身後傳來爽朗愉快的聲音。不知由哪裏冒出的非羽直直走向他身邊,瀟洒自若地倚靠在窗框上,“啊,球賽很精彩嘛。”

“呃。”看見非羽的剎那便傻了眼的李洵,只有點點頭。

非羽又看了幾眼,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拍了拍他,“也陪我打一場吧?一對一。”

“嗄?什……什麼?”李洵睜大雙眼望着面前溢滿天使般笑容的非羽,頓時腦筋空白一片。

“籃球呀。天氣這麼好,不打球多可惜。”說完,不容他反對似地拖了他就走。

“可……可是我……”李洵手足無措,無力拒絕她,只能預見一場災難。

對照正如同李洵的預料,一切慘烈得無法言述。拙於體育的他,無法控制沉重的身軀,即使是輕微的跑步,也氣喘如牛、汗如雨下。缺乏練習的運動表現,更是錯誤百出。

“不行,我不行了……”他追着籃球,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才打十分鐘而已,振作一點吧。”非羽一臉的不敢置信,“你要有精神一點呀!”

“不行,這實在是……”李洵喘着氣,就在腦子裏只殘留豆渣般意念時,“砰”的一聲巨禹,他整個人絆倒在地上,面頰重重撞向堅硬的地面。

“啊!”非羽嚇了一跳,訝異地看着眼前景象,隨後緩緩走向他,“喂,你還好吧?”

“我……”李洵疼痛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百般吃力地撐起身體。

她搖了搖頭,伸出手拉他一把。“我真是服了你了。”

“那是……那是因為我……”李洵一身狼狽,右手抹了抹臉,備感丟人地解釋,“我根本對這種東西——”

“非羽!”他沒有把話說完的機會,從球場外闖進幾個呼喊非羽的女孩。“非羽,你在忙什麼?”

“籃球呀。”非羽似乎瞬間便忘了他的存在,神情愉快地轉過了身。

“陪我們完幾局網球嘛。”女孩們吱吱喳喳地包圍了非羽,像是一下子把他們之間劃開了兩個世界。

李洵注視着非羽的側顏,不知道為什麼,有種遭人遺落的感受。

“網球?聽起來很不錯耶。”

“那就走啦!走啦!”在一群女孩子的簇擁中,非羽是真的忘記他了,甚至連一句招呼也沒有,便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第一次的相識,如此狼狽混亂且充滿笨拙的訊息,李洵縱使想遺忘也無法如願。

???

在那之後,他以為和非羽之間不會再有交集。只是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她開始以某種莫名其妙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這樣一個不懂拒絕、不善表達的人,開始成為栽些為人注意的角色,像是沾染非羽的光華,成為月暈之下微弱的一圈淡彩。

到底這樣的結果是好是壞?當時的他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印象里是個大雨滂沱的夏季午後,淅瀝嘩啦的雨聲里,非羽在他面前閑晃着,一面提高了嗓音問:“喂,系學會的預算你弄好了嗎?”

“嗯,差一點點。”雖然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要為非羽賣力工作,李洵還是努力地核算預算表,以及開支估算。

非羽聞言似乎相當開心,立刻從背包掏出一疊資料遞給他,“既然快好了,那這個也拜託你啦。”

“咦,這是什麼?”李洵睜大雙眼,感覺夢魘似永無止境。

“會很勉強嗎?”非羽低頭問,又自顧自地說:“如果覺得很勉強,可以明白說出來,我不會強人所難。”

“不,不會勉強。”他語氣艱難地說。對於自己這種生來被人欺侮的性格,他簡直無可奈何。

“這樣呀。”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揮了揮手說:“那就拜託你了,我可要去練舞了。”

“嗯。”望着成堆的文件,以及愉快消失的身影,李洵除了嘆息外,無言以對。

他好不容易再說服自己回到那些與他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雜務上,沒有多久,“砰”的一聲巨響,教室門被用力地推了開來。

“你就是李洵嗎?”一頭霧水的李洵心裏浮上不祥的預感。

“呸,就憑你這副德行,姓兌的是腦筋有問題呀?”為首的男人一臉不屑的神情。

李洵唯一聽進去的,只有“兌”這個姓氏,不需要懷疑,這必然是與非羽認識的代價之一。

“算了,咱們別跟他∴鋁耍就照人家委託的來辦吧。”男人咧開嘴,露出不怎麼友善的笑容,在李洵尚未反應過來時,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領,“得罪了。”

“砰”的一聲,李洵整個人像個破娃娃般被扔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一堆座椅中,全身筋骨像是分解般地劇烈疼痛。他無法理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看着四散的文件,飄飄而下。

“你們究竟是誰?”李洵掙扎地撐起身子,想問清楚事情緣由,卻又挨上兩拳,再度被丟向座椅中。

“大概被打得不清不楚吧?”男人一派悠然地走近他,以厚底鞋跟左右輾踩他的左手,“簡單地說,就是要你遠離兌非羽。離得越遠越好,最好什麼關係也別扯上,這樣日子會好過很多。”

“嗄?”李洵反應遲鈍地回應着,對方陡地一個巴掌直甩而來,他來不及閃開,乾脆把雙眼閉上,意外的是耳畔傳來一聲哀號。

他連忙睜開眼,只見男人的頸部被一雙修長的手握住,對方一使勁,他登時摔向另一側桌椅當中。乒乒乓乓,巨響撼人。

“兌……兌非羽?!”男人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置信。

“怎麼,你也被打得不清不楚?”非羽發起狠來的樣子,李洵是第一次目睹。

她舉步走近倒在地上的男人,使勁又踢踩了幾下。“那我就說個清楚明白。別讓我再看見有人威脅我的生活。”她彎身捏住他的下巴說,“我已經服從到最大極限,再下去連我都不敢保證會有什麼事。”

男人笑得勉強,“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難道他對兌小姐很重要?不會吧?”

“啪”的一聲,非羽一巴掌甩向他,“對我重不重要,和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最好弄清楚,我怎麼過生活和你們不相干,也和指使你們來的人沒有關係。”

“這話和我們說是沒有用的。”男人邊說邊緩緩撐起身體。

“是沒用,所以你給我完整轉達——”她沒能把話講完,男人陡然抓起一把椅子直砸過去,她直覺反應地舉起手臂抵擋,對方卻迅速跳起身逃跑。

非羽一回過神,反射性地急起而追,“混帳東西!你們給我站住!”

坐在地上的李洵愣愣的望着穿越傾倒的桌椅堆的非羽,正欲開口叫喚時,她的身子突然微微一晃,迅速停下步履。

“非羽?”察覺她有些不對勁,他立刻起身趕向前去。只見非羽咬着唇,彎身按住左腳踝,頗是苦惱。

“你還好吧?”李洵低着頭,輕聲問着。

“真是該死,居然讓那個混帳逃了!”非羽不甘心地咒罵著,然後抬起頭,不悅地睨了他一眼,“你有毛病呀?長這麼大的個子,還被人家打好玩的?你就不懂得反抗嗎?”

“我……我是因為……”李洵不知道該說或不該說,非羽不會明白,他從小便是挨打長大的,早已經忘了要如何反抗。

“乖乖挨打的下場,你知道是什麼嗎?”她一臉受不了的表情。“那些傢伙沒有截下你一根手指警告我,就算走運了。”

見他怔愣着,一副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模樣,非羽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一拐一拐地向門口走去,“真是搞不懂你!”

“非羽,你去哪裏?”李洵連忙跟了上去,“你的腳不要緊吧?”

非羽偏過頭,掃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和你沒關係。”

“可是……”她是因為他而受傷的,他不能不管她。“這樣不行的,扭傷若不治療,會更嚴重的。”

“不用你管!以你這種性格,只要乖乖站在那裏,別擋我的路就行了。”

“可是……”看着她搖搖晃晃的走着,他有些擔心,迅速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文件,匆匆忙忙地追上她。

“幹嘛?又怎麼了?”非羽站在法學院大門口,望着漫天大雨問道。

“呃,我……”李洵躊躇着不知該怎麼開口。

“沒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擋路!”她不再理會他,決定淋雨回去。

他深吸了口氣,從背包里掏出雨傘,“那個我……我背你回去。”

非羽眨了下眼,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接過雨傘笑了笑,“這可真難得。”

李洵也笑了笑,感覺尷尬。好在她也沒有再說什麼,順從地趴上他的背,撐開雨傘。

雨勢比想像中更加激烈,彷彿天空正啪啦啪啦支離破碎崩落一般,整個地面轉眼化為波光粼粼的湖水,人行走其中,會有一種遊走在水之都城的幻覺。世界在此時此刻抽離了繁華喧囂,只剩下雨水聲響。

沒有人開口說話,李洵幾次招攔不到計程車下,無可奈何地打破沉默,“攔不到計程車,這樣好了,你的公寓不遠,我背你回去好了,可以嗎?非羽。”

“非羽?”李洵見她久久沒有回應,忍不住輕輕搖晃肩頭。驀然,啪答一聲,頭上的雨傘跌落地面,緊接着是劇烈的雨勢直灌而下。他偏頭仔細一看,她不知何時居然睡著了。

老天!簡直一片混亂。李洵站在雨中,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沒有辦法背着她還能撐傘,只好冒着滂沱大雨,快步走向她的住處。

在這時候,他心裏明了,這會是命運的更動。

???

接下去的幾天,非羽意外地在課堂以及各種活動缺席了,同學間流傳着她生病的消息,眾人對於活躍健康、光彩耀人的非羽突然生病,均大感驚訝。李洵知道後有些心腐焦,一下課立刻到她的住處探望她。

也許是淋雨加上過分疲憊,她才會生病吧。他邊走邊想。

門鈴持續了好一陣子,才由門板后探出一張無精神的面容。蒼白的雙唇,迷離的瞳以及凌亂的髮絲,仍構成了一種獨特的韻味。

非羽注視着呆愣在門外的李洵,搖了搖頭笑,“是你呀。”

“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李洵有些不自在的走進屋子裏。

“家裏有點亂,你隨便坐。”說完,她如遊魂般緩緩地走向冰箱,拿了罐咖啡。

“呃,你還好嗎?”接過咖啡,李洵輕輕地問。這屋子如同她所說的,真的有些凌亂。所有的東西都像被拖了出來又不情願放回去地虛置着,還有許多來不及處理的物件,隨意地擱置四處,感覺就像眼前的非羽一樣,亂無精神可言。

“嗯,也許吧。”非羽偏着頭說,隨手拿起桌上的餅乾,有一口沒一口地啃咬着。

“有去看醫生嗎?”

“這種小病不會死人的。”她不以為然地應聲,“只是有點頭昏而已,不會有事的。”

“可是生病最好還是……”李洵看到她不耐煩地搖搖手,起身向門外走去,忍不住問道:“非羽,你要去哪?”

“買晚餐啊。”非羽瞥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說:“家裏什麼都沒啦,早餐到現在都沒吃……還是你要幫我去買?”

這果然是非羽會說的話,李洵在心裏這麼想着。不過話說回來,整天沒吃東西,對於一個病人而言不是件好事。

“我煮稀飯可以嗎?”他徵詢她的意見。

“咦,你要煮呀?”非羽像是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奇。“那好,不過只剩下白米還有雞蛋,此外什麼都沒了。”

“這樣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是基於同情心前來探病的,居然演變成像是特地來為她煮晚餐。李洵不由得想,他果然是天生好欺侮的料子。

當他端着煮好的稀飯上桌,才發現她竟趴在桌面睡著了。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是不行的嗎?他無奈地搖了搖她,試圖喊醒她。

“非羽,非羽,吃飯了。”連搖了幾下,李洵發現她的身子意外地滾燙着,輕輕觸碰她的額頭,好燙!

老天!難道非羽對自己的健康一點察覺能力都沒有嗎?如果他今天沒有來探病,她說不定會病死在家裏。

思及此,李洵也不管還要趕回家處理非羽丟給他的事情,只是急急忙忙把她抱回床上,然後用塑膠袋裝狀冰塊,外復毛巾放在她額頭上。

這到底是自己心地善良?還是關心着非羽?李洵不禁迷糊了。而他唯一知道的是,非羽的出現,確確實實地在某些程度上改變了他的人生。

???

由相識算起后的十年,李洵應讓了當初的想法。非羽,的確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了無可取代的角色。

十年,怎麼也沒有想過,那個怯懦畏縮的自己會有這麼大的改變。

十年,從來也不會想到,那麼意氣風發的非羽會有着不願探究的過往。

也許,人與人的緣分便是如此微妙吧?命運會以它的方式,牽引着所有相取分離、了解誤解。

一口飲盡手中的咖啡,李洵為熟睡的非羽拉緊被子,輕輕地道了聲晚安。

要把今天的淚水統統遺忘,等待朝陽再起的明日,重新展開笑顏。李洵由衷地希望,非羽可以過得幸福,過得愉快。

因為,非羽的快樂,也就是他的快樂。

在這淅瀝的雨聲,沉沉的夜裏,李洵非常清楚地明白,在自己的心底真的喜歡非羽。

喜歡她,希望她幸福,並且願意同她一起,克服阻礙在命運之前的所有困難險阻。

???

非羽清醒時,盈睹的是穿越窗帘而來的燦爛陽光,她愣愣地凝望着前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緩緩地撐起身子。

“你醒了。”李洵聲音輕輕傳來。

她看見那道身影由亮晃晃的光芒中走來,有一種莫名的耀目和祥和。

“你還好吧?”他走近床邊,遞給她毛巾和牙刷,以及一套衣服,“別誤會,衣服是請隔壁婆婆幫忙換下的。”

“嗯。”她感謝地看着他,微微一笑,“謝謝,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不會,”李洵溫柔的笑着搖搖頭,“一點都不麻煩,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謝謝。”非羽打從心底感覺溫暖,由衷地說。

明朗的陽光里,有着一切如新、生活猶待創造的期許和希望,而與喜歡的人在一起。空氣里瀰漫著感動的氣息。似乎只要這麼做,就能夠觸摸到幸福的霓彩吧?

“喔,對了。”李洵想起了什麼,繞向一旁矮桌,拿起擱在桌上的金屬片遞給她,“這個你昨天一直握在手心,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非羽移開了目光,有些為難。

“我也問了坤止境,她什麼都沒說。”李洵看得出她的猶豫,體諒地拍拍她的肩,“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讓我分擔嗎?”

“我……”她尚未有心理準備告知他這些事,因為她知道,如果父親真要做些什麼,勢必不會放過李洵。

只是,她該怎麼說才好?

“沒有關係的。”李洵給她一抹寬慰的笑容,“等你準備好了,再告訴我。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支持你的。”

非羽抬起頭,看着他認真且誠懇的表情,心裏湧上一股暖流。能夠認識李洵真好,無論發一什麼事都要努力克服才行,是他給了她勇氣。

這時,鈴鈴的電話聲響起,打斷兩人的談話。

“我去接電話。你換好衣服梳洗一下,再一起去吃早餐。”李洵拉開房門說。

她點了下頭,“好。”

李洵來到客廳,接起了話筒,“喂?請問是哪位?”

“李洵嗎?我是玎妮,事情不好了。”話筒的那一頭一片嘈雜,玎妮的聲音聽來更是焦急混亂。

“到底怎麼了?你冷靜一點,慢慢地說。”李洵儘管擔心,還是努力安撫她。

“教室發生火災了!”玎妮似乎快哭出來地說,“火一直在燒,老師剛才太過激動昏倒了,現在這裏亂成一團……而且一直聯絡不到非羽姐。”

“沒事的,沒事的。”李洵心裏滿是震驚與焦急,只是他不得不告訴自己,總要有一個人是冷靜的才行。“你不要着急,我和非羽馬上就趕過去。”

“可是整個教室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玎妮開始哽咽,“老師的心血全都在裏面……”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洵以全然了解的口吻強調。“你們待在那裏,我們馬上過去,知道嗎?”

玎妮抽抽噎噎半晌,才說:“嗯,知道了。”

“那我掛掉電話了,可以嗎?”李洵不太放心地再向她確認一次。

“嗯,對了,現在這裏有記者。”玎妮又補充了一句,然後先掛斷電話。

他放下話筒,打開電視,轉到現場直播的新聞上。只見狂肆的烈火熊熊燒着,灰黑色的煙霧四竄而起,他只能看着那單薄的水柱無效果地澆灌難以抑止的火勢,心中一片慘痛。

“怎麼了?”非羽從房裏走出來,發覺他的神色有異。

李洵指了指電視,沒有開口。

“那不是……舞蹈教室?”她仿若遭逢雷殛,一動也不動地注視着電視熒光幕。

怎麼可能?在剛剛以為會是嶄新一天的早晨,她發現等待着自己去迎接的,竟會是悲慘混亂的局面。

難道說,這就是難以掙脫的宿命嗎?

非羽環抱着手肘,一時間什麼頭緒也沒有。

???

計程車抵達現場時,四周仍是一片混亂,消防隊和維持秩序的警員穿梭其中,圍觀群眾的話題不外建材易燃性高,火熱恐難控制之類。李洵拉着非羽往裏走,找尋玎妮的蹤影。

“非羽、李洵,在這裏!”舞者的呼喊喚起他倆的注意,李洵回憶腳步向前走。

“非羽姐!”玎妮一見非羽出現,原本已止住的淚水又唏哩嘩啦地滾落而下,整個人撲向她懷抱。“怎麼會這樣?”

非羽緊鎖着眉,輕輕拍撫玎妮顫抖的背脊。望着眼前士氣消沉的舞團夥伴,她可以明白大家心底的傷感,以及對此情此景的無奈感受。畢竟,這麼多日子以來,大家就是在這裏一同努力過來。無論是淚水或汗水,喜悅或成就,一切都緊緊地和這教室結合在一起,像是每個人生命中不可取代的重要部分。

“警察有說什麼嗎?”李洵蹙着眉,望着慘烈火勢,沉痛地問。

“聽說是人為蓄意縱火,剛好在附近晨跑的老先生看到的。不過對方動作很快,幾乎是一眨眼,對方就騎機車逃逸了。”

“你是說有人縱火?”非羽的心裏閃過一絲不祥預感,不由得睜大雙眼。

“太過分了,對不對?”玎妮激動地抓着她的臂膀,“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大家的心血和努力為什麼要這樣被毀掉?還有老師也是很辛苦的,為什麼全付之一炬?太過分了!”

“警察說,會調查所有人的交友關係,看看是不是因為私人恩怨而引起的。”舞者補充道,“可是我們每個人的狀況大家都很清楚的,怎麼會有問題?”

“到底是什麼人?”玎妮靠在非羽肩頭嘶聲哭嚷。

非羽咬着下唇,雙眼低垂着,心裏滿是不安的揣測。

會是兌家做的嗎?真的會是這樣嗎?

那麼,就是她一個人的罪過嗎?是她為大家帶來這個令人心如刀割的結果嗎?是她反抗兌家而讓大家遭受的代價嗎?

非羽心亂如麻,神色慘淡。

“非羽,非羽,你不要緊吧?”李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覺得有些不安。

“對不起。”非羽移開懷裏的玎妮,極度克制自己的情緒說:“我想到一旁靜一靜。”

“非羽姐?”玎妮含淚關切地看着她。

“抱歉。”非羽輕拍她的肩一下,轉身撥開人群向外沖。

“非羽?”李洵不安地出聲喊她。

“非羽姐果然是最傷心的人。”玎妮淌着淚說,“她跟了老師那麼多年。”

李洵瞥了她一眼,彎身安慰地拍拍她,“別難過了,我去看看非羽。”

“嗯。”玎妮順從地點頭,“我去醫院看老師。”

李洵點頭,給她一抹鼓勵的笑容,轉身離去。

???

站在看熱鬧的人群外,非羽努力地調整呼吸,想讓情緒緩和下來。

陽光盈盈洒洒泄溢一地,她卻感到空前的寒冷孤寂,緊咬着嘴唇不說一句話。

“非羽。”一聲呼喊自身後傳來,她轉過身,抬眼循聲望去。

“還好嗎?”站在陽光中的非翊,有一雙滲不進光彩的眼眸。

她想擠出一抹微笑,但嘴角尚未扯開,淚水已經撲簌簌地滾落而下。

“我以為你在工作。”

“對不起,我沒能阻止他。”除了“對不起”三個字,非翊不知道還能向妹妹說些什麼。

非羽搖搖頭,睜着一雙泛着淚光的眼看着他,遲疑地伸出右手。

非翊皺了下眉,由上衣口袋掏出被熏燒過的金屬片,輕輕放在她的掌心。“我在現場撿到的,都燒黑了。”

她強忍住嗚咽,噙着淚水看豐掌中的金屬片,顫抖地握緊它。

“非羽?”他心疼地喚了她一聲。

“已經來不及逃走了,是不是?”她苦澀地笑,“只能看着我周遭的人,一個一個受到傷害是不是?”

非翊無言以對,只能無奈地嘆了一聲。

“這是報應嗎?不聽話的了應?”非羽一字一字艱難地說,“因為他討厭我、痛恨我的存在,是嗎?”

非翊看着她,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答案他們心裏都有數。

“夠了!你這傢伙!”李洵不知由哪裏沖了出來,掄拳朝非翊揮去。“非羽已經這麼難過了,你為什麼還要傷害她?”

“什麼?”非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側身閃避這來勢洶洶的一擊。

“李洵,你在幹什麼?”非羽的悲傷在瞬間變成不解。

“只要這傢伙出現,都會惹你傷心。”李洵適才追着她而來,多少聽見他們的對話。想起上回初見這男人時,非羽也是一臉悵惘。又聽也說什麼討厭和痛恨的,他心裏便有了底。

“非羽,我不懂這個男人對你多重要,可是為什麼要喜歡一個傷害你的人?這種人只會讓你痛苦,我絕對不原諒這種人!”

“等等!”非羽終於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了,此刻她要擔心的是非翊若出手反擊,李洵恐怕會傷得很嚴重。

非翊也明白了,想起止境曾說過相信會有另一個人支持非羽。所謂的另一個人,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吧。

“你這是吃醋吧?”

“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李洵不悅的回道。

“你喜歡非羽嗎?”非翊又問。

“我說過和你沒關係!”李洵吼出了聲,“像你這種只會惹非羽傷心的人,沒有資格和我談喜歡這兩個字!”

“你錯了。”非翊輕鬆地握住他的拳頭,微微一笑,“非羽她對我很重要。”

“放開我!”李洵想掙開,卻發現對方的力量出奇的大。到底是打哪來的怪物?

“你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好好照顧非羽,代替我照顧她。”

“我會照顧非羽,但絕對和你沒有半點關係。”李洵加重語氣說,“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居然還自居委託者?我照顧非羽,只因為她對我來說很重要,和你這傷害她的人,完全不同。”

“我懂了。”非翊笑了笑,他知道妹妹遇上了一個好男人,儘管弄不清狀況,身手也不是極優秀,但他有一顆懂得付出的心,那他就放心了。

“非羽,我就把你交給他了。”非翊舉着被他抓住的李洵的手,輕輕說。

“嗄?”非羽因惑的眨了眨眼。

“你到底什麼意思?”李洵不悅的質問,腦子已經快被他攪亂了。

非翊鬆開他的手,換上認真的神情說:“我妹妹,兌非羽,就拜託你了。”

“妹妹?”李洵先是驚詫,看見非羽點頭后,不解的問:“可是剛才非羽不是說……”

“那是指我父親。”

“父親?”

“好了,先別說這些。”非翊拍拍李洵的肩膀,轉移話題的說:“我送你們去醫院探望老師吧。”

“嗯。”非羽同意地點頭,“麻煩你了,哥。”

“對了,非羽,”非翊在拉開駕駛座車門時,想起什麼地壓低嗓音說:“小心別讓他成為下個目標。”

“這我知道。”她同樣低聲地說,“也謝謝你,剛才沒對李洵出手。”

非翊理解地笑笑,“他身手的確不是頂尖,只不過,他會用心去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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