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洗完澡之後，柳慕陶東摸摸，西摸模了一個多小時才爬上床。這時歐陽舜華早已經優閑的躺在床上看財經雜誌。
她習慣性的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卻不睡覺，只是睜大了眼睛發獃。
“怎麼了?”他注意到她的異常。
“沒事，只是心裏總覺得怪怪的。”
“為什麼怪怪的?”
“因為我一直在想今天在百貨公司遇到的那個女子。”
“你說岳綾?有什麼好想的。”他笑了笑，繼續看他的雜誌。
“你不覺得她長得非常漂亮嗎?”
“我知道她從小就很漂亮。”
“那你會不會被她吸引走?”她坦率地供出自己內心的擔憂。
其實從百貨公司回來之後，她越想越不對——岳綾的條件比她好很多，至少比她漂亮，歐陽舜華會不會轉而喜歡上岳綾呢?更何況她感覺得出來，岳綾似乎對舜華頗有好感。
“這是笑話嗎?”歐陽舜華對她的疑問嗤之以鼻。
“怎麼說是笑話?”
“我認識岳綾二十幾年，如果會受她吸引，不用等到現在。”
“可是你今天說她變得更漂亮了，可見之前不受吸引，現在不見得不會。”她振振有詞地說。
“那是客套話。”他幾乎要翻白眼了。
他一直以為慕陶是心思敏銳而且善解人意的，怎麼會和岳綾一樣，連客套話和真心話都分辨不出來呢?
“是嗎?那就是說你並不喜歡她羅?”她跟着追問。
“是的，我並不喜歡她。你放心了嗎?”他笑着問道。
“還沒。”她認真的搖搖頭。
“又怎麼了?”
“不知道，就是覺得不安。我總覺得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好像會發生什麼事一樣。”
“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了嗎?”
“是呀，可是只是現在，以後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她突然沒來由地感傷。
“你想太多了，沒什麼好擔憂。”他握緊她的手，傳達給她堅定的意念。
他已經認定她是他今生的伴侶，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可能改變。
慕陶反手握住他的大掌，報以一笑。
或許舜華說的對，是她想太多了；既然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那又何必去作無謂的擔憂?
她閉上雙眼，安心地在舜華懷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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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大約六點左右，慕陶正圍着圍裙在廚房忙東忙西，準備他們兩人今天的晚餐。
舜華一派閑適悠哉的樣子，蹺着長腿坐在客廳看新聞報導。
突然間，悠揚悅耳的門鈴響了起來。
正忙着的慕陶從廚房探出頭來——
“不知誰來了，舜華你開一下門好嗎?”
“好。”舜華起身開門。
門一打開，一陣高雅的香氣隨之襲人。
門外站立的人令歐陽舜華傲微發怔。
“怎麼了，不歡迎我?”岳綾一臉可人的笑容問道。
“當然不是。你怎麼來了?進來吧。”舜華身子一側，讓她進入，跟着關上了門。
“我前幾天去看伯父，他告訴我你的住處，還叫我有空要多來找你呢!”她微笑，似有深意的說。
“哦?請坐。你今天來找我，有事嗎?”他招待岳綾在客廳的沙發坐下。
岳綾先不回答，只是抬着一雙眼四處打量着。
“想不到你一個大男人的住處，收拾的還蠻整潔雅麗的，挺符合你的品味。”她說道。
舜華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其實自從慕陶搬來之後，他就不曾自己動手做過家事了，一切家事都由慕陶扛理的。
“我今天不請自來，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想約你一道吃頓飯，不知道你賞不賞臉呢?”她客氣的說，臉上卻帶着自信的笑臉，似乎認為舜華鐵定不會拒絕她。
“真不巧，我的女友已經在煮飯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們一塊吃。”
岳綾聞言，笑容頓時僵住。
“你女友?”
“你上次在百貨公司看到那一個。”
舜華說著，轉向廚房喊道：“慕陶，有客人來，出來一下?”
廚房的慕陶早就聽到岳綾的聲音，只是自覺不方便自動現身；現在聽到舜華叫她，她連忙拿抹布擦擦手，走了出去。
“你好。”她客氣地朝岳綾點頭致意。
岳綾在看到她之後，臉色顯得極為難看。
慕陶察覺到了，有些尷尬地看了舜華一眼，舜華卻恍若不覺，不以為意。
過了幾秒，岳綾大概也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換上一副可掬的笑臉。
“你好，你是特地來為舜華做飯嗎?你人真好。”
慕陶不知該怎麼回答，只看着舜華。
舜華替她回答道：“慕陶跟我住在一起。”
聽了這句話，岳綾臉上連偽裝的笑容也掛不住了，登時垮了臉。
慕陶見狀，連忙岔開話題——
“我飯快煮好了，如果不嫌棄，岳小姐跟我們一起吃好嗎?再等我一下。”說完不等岳綾回答，她立刻擔回廚房去，不想面對眼前這尷尬的場面。
舜華知道岳綾心中的想法，但也裝作不知道。
“慕陶都這麼說了，你就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吧。”他淡淡的說。
坐了一會兒，岳綾好像下了什麼決心，站起來說道——
“能不能到你的房間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舜華看了她一下，不置可否地起身。
他引着岳綾走到他的房間，順手關上房門。
“什麼事情不能讓慕陶聽到?”他倚着牆壁，雙手環胸望着她。“你知道伯父希望我們結婚吧?”她開門見山地說。
“那又如何?”
“給婚之前，你交女友的事我不管，但我希望婚後你跟她斷絕來往。”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你怎麼知道我們兩個一定會結婚?”
“伯父是這麼說的，難道你不打算道照他的意思?”
打從她父母因意外事故往生，她自己一個人還留在維也納的時候，歐陽勖成就經常打電話給她，暗示希望讓她嫁給舜華。
回國之後，歐陽勖成更是直截了當跟她提起這樁婚事，儼然已將她視為自己的兒媳婦看待了。
她和舜華等幾個兄弟是青梅竹馬，她更是從小就對舜華情有獨鍾，對於這樁婚事，她心裏當然是非常樂意的。
她一心想嫁給舜華，同時也認為舜華一定會遵照父親的意思，跟她結婚。
舜華笑了一笑，說道：“我確實是沒這打算。”
這下換岳綾詫異了。
“伯父說你一定會跟我結婚!”
“那是他的事，我從來沒這樣說過。”
他漫不經心的態度讓岳綾有些不悅，卻礙於修養強忍了下來。
“舜華，你覺得我不好嗎?”
“你沒什麼不好。”
“那為什麼你不想娶我?你知道我從小就……”從小就打定主意非你不嫁!這句話她終究還是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所以頓住不語。
“小時候是小時候的事，我們幾個從小青梅竹馬，大家感情都很好，但長大后男婚女嫁，是各自的事了。”
岳綾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有所’了悟。
“是因為她?”
“什麼?”
“你因為那個女人，所以不願意娶我對不對?”她咬着牙說道。
“可以這麼說，因為我愛的人是她。”舜華坦言不諱。
岳綾聽了這話，心裏更加氣憤，美麗的臉龐幾乎掩飾不住怒氣。
“我不如她嗎?”
“你沒有不如她，只是我愛的不是你。”舜華微笑着說。
“你打算跟她結婚?”
“沒錯。”
“伯父不會讓你如願的，你最終還是得娶我!”她臉上突然進出一絲冷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舜華見她這樣執着，不禁蹙了蹙眉。
“岳綾，你幹嘛這樣?就算我真的娶你，那又怎樣?你應該明白我不愛你。”
“我不在意你愛不愛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那就好了!”她賭氣地說。
“那會幸福嗎?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那麼任性。”他有些嘆息。
雖然和岳綾是青梅竹馬，但他從小就不喜歡她，也是因為這一點。
岳綾太任性妄為，凡事只想順着自己的意思；一有不如意，就把氣出在無關的人身上。
本以為經過了這些年，她的個性脾氣應該都會有些改變，沒想到她骨子裏還是一樣驕縱。
“總之，我們走着瞧好了。到最後，你還是只能娶我!”因為有歐陽勖成讓她做靠山，所以她有恃無恐。
“隨便你了。我們出去吧，慕陶等很久了。”舜華已經懶得再跟她說。
一走出房門，只見慕陶正坐在客廳獃獃的等。
看到他們出來，她連忙站起來。
“你們等很久了嗎?飯已經可以吃了。”
岳綾瞪了她一眼，揚着臉逕自蹬着高跟鞋離去。
慕陶不由得愣住了。
“岳小姐怎麼了?”她轉向舜華問道。
“別理她，大小姐脾氣。我們吃飯吧。”
舜華懶得說，慕陶也不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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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假日，歐陽舜華有事外出，慕陶自己一人待在家裏。
突然電鈴響起，門外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歐陽先生?”她望着門外的人，有些意外。
“你好，柳小姐。”
來者是歐陽勖成，那張孤傲固執的老臉是她印象深刻的，不過他身上現在所散發的那種平和謙下的態度，卻令她陌生。
“你是要找舜華吧，可是很不巧，他現在不在。”
“不，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她有些錯愕，不過下一刻她心裏就明了了。
歐陽勖成曾經派人恫嚇她，逼迫她和舜華分手；近來雖然因為她和舜華住在一起的關係，他暫時不敢採取行動，但想必私底下仍然是持續派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今天一定是事先確定舜華不在，才會特地找上門來。
至於歐陽勖成找她做什麼，她也心裏有數了。
明知對方來意不善，慕陶還是客氣的請他進來。
“請坐，我去倒茶。”
倒了茶來，她就坐在歐陽勖成對面，坦然和他對視。
“謝謝你。”他拿起茶來，喝了一口。
“不客氣，你老人家有什麼話想說，就直接說吧。”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我也不多說客套話。我今天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請你離開舜華。”
“你不是第一次對我提出這個要求，我想我也已經回覆過你了。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說。
歐陽勖成點點頭，“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你也不一定非要答應我這老頭子不可，就像你上次說的——舜華要跟誰交往，是他的自由，輪不到我來過問。我認同你的話。”
“既然你認同，為什麼今天又來找我?”
“因為，我希望你能為舜華的前程着想，答應我的請求。”他神情況穩平靜的說。
“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歐陽財團旗下的公司企業眾多，只要是我們歐陽家的子孫，通常都能擔任高層主管的職務，舜華是我的兒子，我卻遲遲沒有為他安排工作，你知道其中的緣故嗎?”
“我想，大概是因為舜華的母親。”
“你很聰明。舜華的媽出身不好，這嚴重影響到他在歐陽家族的地位。舜華畢竟是我的親生孩子，他從國外回來之後，我不是沒有想過安插個管理階層的職位給他，以後好順理成章的接收我的部分資產，可是，有一個問題我很困擾，讓我沒辦法這麼做。”
“除了舜華的母親出身不好，還有什麼問題嗎?”
“他沒有有力的靠山，就算我勉強安排一個總裁的職務給他，其他的董事成員不見得會心服，反而給舜華帶來麻煩。我雖是他父親，在公司事務上也不能過分偏袒他；而且，我已經老了，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到時候在經濟地位上沒有靠山的舜華該怎麼辦?”
說這些話的時候，歐陽勖成的神色沉重而誠懇，完全是個慈父的模樣，讓慕陶心裏不禁感動。
她一直以為歐陽勖成之所以不為舜華安排工作，是因為歧視他生母的緣故；現在聽他這麼說，似乎他對於舜華這親生兒子並不是毫無情感。
連他自己死後的事，都替舜華打算到了，實在是用心良苦。
“所以，為了舜華的利益，你想必是對他的婚事有了妥善的安排了?”她敏銳地說。
“沒錯，我為他安排的對象，叫作岳綾。她是我已故摯友的女兒，岳老夫婦亡故之後，留下大筆遺產給她，如果舜華娶了她，好好運用那筆遺產，他就可以成為我們歐陽家族企業的大股東，沒有人能夠動搖他的地位。”
聽到岳綾這個名字，慕陶沉默了好一會兒。
“舜華願意嗎?”她記得舜華說過，他不喜歡岳綾。
歐陽勖成聞言苦笑。“如果他願意，我今天何必特地來求你?”
用到“求”字，態度就非常認真慎重了，慕陶也不由得認真的思索了起來。
她看得出來，歐陽勖成說的不是假話，如果舜華接受他的安排，相信飛黃騰達是意料中的事。
然而，她就要因為這樣而離開舜華嗎?捫心自問，她不忍，也不願。
但想到舜華的前程，她又猶豫了。
只因為母親不是正配，舜華從小就受到不平等的歧視，如果連長大后都要因為受限於這個緣故而不得志，對他來說實在太不公平，也太可憐了!
慕陶眉間深鎖，似乎陷於極沉重的思索。
歐陽勖成知道她的心志已經動搖，又繼續說道——
“柳小姐，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為了舜華好，我請你成全我。”
“成全?你要我成全你什麼?”
“我老了，這些年來，我靜思過去年少荒唐時所做過的一些事，自己心裏也很後悔，特別是舜華的母親，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
因為當時一念不明，害她憂卒而死；認領回舜華之後，我也沒有好好善待他，對於他們母子，我虧欠太多。現在我積極為舜華安排這樁婚事，其實多少也有點贖罪的心態，誰知舜華卻不領我的情。”
“舜華其實人很好，吃軟不吃硬，你好好跟他說，我想他會領情的。不過，上次看到你和舜華相處的模式，我實在很難想像你真的是這樣為舜華着想。”她坦白說道。
“舜華小時候，我對他很不好，他也習慣以敵對的態度對我，我們父子倆這樣針鋒相對已經十幾年了，實在很難說改就改。何況，就算我放下身段，舜華他也不會給我好臉色看的。”
他話是這麼說，慕陶卻約略料想，他們父子倆之所以會這樣惡言相向十幾年，大概也是因為彼此個性都太狂傲了，誰也不肯先低頭示好。
不過，如果舜華願意接受歐陽勖成的安排——至少跟她分手的話，或許他們父子的關係將會有相當良好的改善吧!
雖然舜華表面堅強自立，但對於這遲來的父愛，他心裏應該或多或少也有所期盼吧?
想到這裏，慕陶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如果我同意和舜華分手，你是不是就會好好對待舜華?”她問，這就算是她和舜華分手所開出的條件。
“這是當然，他是我的親生兒子，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歐陽勖成喜出望外，連忙保證。
“那好，我答應你。”她深吸一口氣，毅然說道。
吸氣的時候，她的心肺隱隱有一種刺痛崩裂的感覺，不過她選擇忽視它。
離開舜華，不是因為不愛他；相反的，就是因為太愛他了，她才決定這麼做。
因此，就算心很痛，她也不會後悔。
“謝謝你，柳小姐!”歐陽勖成站起來，激動地握住她的手。
握着那隻蒼老而寬大的手掌，她感到一種異常的溫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抉擇。
“不用客氣，只要你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
“我知道，不過還是很謝謝你這麼深明大義。還有，上一次我的手下對你不禮貌，我真的很抱歉，請你原諒我。”他誠懇的說。
“那沒什麼。”她早就忘了那件事。
“我會開一張三千萬元的支票給你，聊表心意。”
“不用了。”
“可是……”
“歐陽先生，尊重我，也尊重我們之間的協議，請別這麼做。”她態度異常嚴正的表示。
“好，我明白了。”歐陽勖成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激賞。
“請再給我幾天的時間，一個星期之內，我保證我會靜靜離開舜華身邊，你信得過我嗎?”
“我相信你。”
“謝謝你。如果沒有別的事，請你回去吧，舜華差不多要回來了，如果讓他遇見了，恐怕對你不便。”
“這我知道，我現在就走。”
慕陶送歐陽勖成走到門口。
“柳小姐。”臨出門前，他忽然回過頭。
“什麼事?”
“我很欣賞你，如果不是我對舜華的婚事另有安排，我不會反對你成為我們歐陽家的媳婦，我是說真的。”
慕陶微微一笑，“謝謝你。”
歐陽勖成離開之後，她一個人獃獃地坐在客廳。
難怪她一直有預感她沒辦法永遠陪在舜華身邊，原來是這樣子的——她始終無法跨越橫亘在她和舜華之間，那條身分懸殊的鴻溝。
她終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