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台灣商業界龍頭大老的六十大意宴會，自然上了報章雜誌。
在宴會中所發生的那一場鬧劇，在歐陽家動用了關係勢力后，沒有被報章媒體披露出來；然而，歐陽舜華擁着柳慕陶相偕進入會場的照片，卻成了各財經過刊的封面，連報紙也出現了相關的報導。
報導上大大地寫着“二少爺和新女友壽宴拜公婆”等這類聳動的標題，內容除了誇大不實地渲染兩人在宴會上表現如何親呢之外，更妄自揣測那照片上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有的記者說那名女子是某大企業老闆的秘書；有的說是哪位財團董事的掌上明珠；更有的甚至大言不慚地說，那是某位政經名人的私生女。眾說紛雲，且說得煞有其事。
自從上一次柳慕陶在公開的場合批評歐陽舜華之後，她已經成了學校中大多數女性同胞的公敵，連一向和她交情不錯的幾位女同事，也都很不能諒解她。現在這些繪聲繪影的報導公諸於世，她更成了過街老鼠一般，只差沒有人人喊打而已。
在課堂上，女學生們因為妒恨，對她愛理不理；在同儕之間由於倍受欣羨，也時常有一些酸葡萄心理的話語在她耳邊流竄。
她不堪其擾，不過對於這一切出乎她意料的發展，她還是選擇坦然以對——反正大家遲早會知道，她只是歐陽舜華的冒牌女友而己；一旦知道這事實，她們也不用太嫉妒她了。
如今她最擔心的，就是爸媽的反應。
就算老爸剛好沒看到那篇報導，這件事情被渲染得那麼大，他遲早也會從別人口中得知，到時她要如何應付這個天大的麻煩?
騙爸爸說歐陽舜華是她的男朋友，她不想這麼做；但如果據實告訴爸爸，她只是人家的冒牌女友，她鐵定會遭到家法伺候!
老爸雖然不是一個固執成性的老古板，但他的個性向來是一板一眼，正直得一絲不苟。對老爸來說，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哪有所謂的“冒牌”?
倘若老爸知道實情，不只他老人家會氣得半死，恐怕連老媽都要開始哭哭啼啼，認為她的寶貝女兒作踐自己，屆時一定會鬧得不可開交。
柳慕陶擔憂的事情很快就來到。
她和歐陽舜華的照片出現在報章雜誌的隔天，她就接到爸爸的電話，要她回家一趟。
雖然心裏戰戰兢兢，可是逃避也不是辦法，所以她就乖乖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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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陶，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
一回到家，屁股剛在沙發上坐穩，柳父就攤開報紙，開始盤問。
柳父年紀大約五十餘上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厚厚的鏡片遮住犀利的眼神，顯得謙厚而溫和。即使是在盤問女兒的此時，也是一副不溫不火的從容神態。
柳母也坐在一旁。她外表看起來至多只有四十幾歲，頭上梳着保守而優雅的髮髻，既貌美又有氣質。
和柳父的從容比起來，她看起來倒是有些焦慮，大概是過分關心女兒的緣故。
“這個……就是那麼一回事呀。”柳慕陶一時不知要怎麼應對，便開始打馬虎眼。
“那麼又是怎麼回事?”柳父見她想含混帶過，可是一點也不放鬆。
“這……”
“慕陶，你就老實說。爸爸媽媽也是關心你啊。”一旁的柳母加入盤問的行列。
“我……”
“很為難嗎?還是不想讓爸媽知道?”柳父語氣溫和地說。
“不，沒有。其實事實是，歐陽舜華是我的男朋友。”猶豫再三，她還是不敢把實情說出來。
如果坦白告訴父母，她和歐陽舜華之間的協定，對誰都沒有好處。既然事情已經演變至此，她暫時也只好選擇矇騙；否則，爸媽絕對不會讓她繼續維持她和歐陽舜華的協定，到時，她就失信於歐陽舜華了。
不論是讓父母傷心情怒，還是對歐陽舜華失信!這兩者她都不願意。所以欺騙爸媽，她實在是逼不得已!
“這麼說，報紙上刊登的是真的了?”
柳父微微有些訝異；柳母則是大驚失色。
“嗯，是真的。”面對老爸認真的目光，柳慕陶有些心虛的垂下頭。
柳母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柳父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既然交了男朋友，怎麼都沒有跟爸媽說一聲呢?”他還是一貫從容地問，沒有責備的意思。
“因為才剛交往不久，所以暫時還沒打算讓你們知道。”她越說越覺得汗顏。
向來不說謊的自己，什麼時候開始，連不打草稿的謊話都說得這麼溜了?真是糟糕!
“傻孩子，沒帶回來給爸媽監定一下，怎麼知道是不是值得交往的好對象?”柳父溫和的微笑。
“爸?”她抬起頭來，心裏有不祥的預感。
老爸該不會是要她把歐陽舜華帶回家吧!?
果不其然，她立刻聽到爸爸說——
“這禮拜日請歐陽先生來我們家一趟，跟爸媽吃頓飯。”
“爸，歐……舜華他很忙，不一定有空!”她連忙說。
開玩笑，把他帶回家還得了!爸媽一定會看出破綻的，到時把戲當場拆穿，恐怕他們兩人下場都很難看!
何況，她只是歐陽舜華的冒牌女友，他大少爺肯不肯隨她回家，都還是個問題呢!
“這禮拜沒空，也許下禮拜有空，你沒問怎麼知道?還是，要爸爸自己跟他約時間?”
“這……還是我自己跟他說好了!至於他會不會來，那我就不知道了。”
“歐陽先生願意來也好，不願意來也好，爸爸都會找機會親自跟他談談；不然，爸爸怎麼放心讓我的寶貝女兒跟他交往呢?”柳父平和的語氣帶着不容反駁的堅定。
“爸……”
“好了，事情就這麼說定了。你媽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你跟她聊聊吧。”說完之後，柳父起身往書房走去。
“慕陶，你什麼時候認識那位歐陽財團的少爺的?你們交往多久了?歐陽先生他對你好嗎?你們上次去見他爸爸結果如何?”柳母一開口就像連珠炮一樣，雖然語氣溫婉，可是問個沒完。
面對這些問題，柳慕陶隨口胡謅了一些答案，當然都盡量往好的方面說，省得老媽擔心。
“我聽你爸爸說，歐陽先生的家世非比尋常，他們家族所掌控的大小企業無數，在台灣是數一數二的大財團。跟這樣的人交往，你有心理準備嗎?”柳母還是不禁擔憂，認為自己的女兒跟這樣的人交往，太高攀了也不是好事。
“媽，你別擔心，沒什麼的。歐陽舜華他的個性還不錯，雖然家裏很有錢，可是從來不擺架子，而且他很照顧我的。”這些倒是她出自肺腑的實話。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好了。”柳母拍拍女兒的手，略覺得安慰地笑笑。
柳慕陶也跟着笑，卻笑得有些歉然。
她當歐陽舜華的冒牌女友總有期限，等到他不需要她了，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就會結束；到時候她要怎麼面對真心關懷她的爸媽呢?
她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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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柳慕陶下班之後，歐陽舜華就準時來接她，說是他剛好路過她的學校，來接她一起去吃晚飯。
中途，他載她回到他信義區的住處，打算換外衣服。
等到他脫下名貴的西服，換上一身輕便優雅的休閑服從房間走出來后，她趁機把她爸爸的邀請大略的提了一下。
“因為這樣，所以我爸爸希望你能來我家吃個飯。”
“這星期日嗎?好。”他說。
“真的嗎?這麼乾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有什麼問題嗎?不過是吃個飯。”
“你確定你有空嗎?”她還是不放心的問。
雖然對歐陽舜華這個人的一切還不是很清楚，不過根據她的猜想，像他這種身為富商世家第二代的人，應該是事務繁忙才是。
想到這裏，她才忽然發覺，她好像連他從事什麼工作都不知道呢!
雖然蠻好奇的，但又覺得自己不便多事，所以也就沒問。
“我應該比你還閑吧?問這麼多，是不是不希望我跟你爸見面?”他笑笑地問。
“也不算是啦，不過老實說，你會答應的這麼乾脆，我蠻訝異的。我本以為你會拒絕說。”
“為什麼?”
“因為我只是你的冒牌女友嘛，假男友特地去見冒牌女友的家長，不是很奇怪?”她覺得簡直沒這個必要。
歐陽舜華微笑不語。
也許在他的心裏，她的地位已經不只是冒牌女友那麼簡單了吧。
雖然到目前為止，彼此相處的時間不算多，但他真的感覺她是一個連靈魂都能與他極度契合的女子。
這幾天，他一直在認真思考和她正式交往的事；之所以沒有輕舉妄動，是怕嚇着了她。
她是單純的以為自己真的是他的冒牌女友，也很認真的想扮演好這個角色，他如果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改變態度向她告白，相信她一定無法接受。
所以，他現在在等，等她慢慢習慣他的存在，直到她不自覺地假戲真做，那時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交往了。
“你在笑什麼?”看到歐陽舜華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深，她不禁狐疑的側著頭打量他。
“沒事。那就這麼說定了，這禮拜天我會準時造訪。我們走吧。”
“去哪?”她的腦筋似乎還沒從剛才的話題兜回來。
“忘了?去吃飯。”
“去哪吃?”
“哪裏都好，反正差不多。”
“你一直都吃外面嗎?”
“不然呢?”
返回台灣之後，他就一個人住在外面，三餐自理，除了外食，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外面餐廳是蠻好吃的，不過吃多了也會膩，何況聽說外面的料理鹽分和香味添加得特多呢!”
“那又如何?”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今天我做飯給你吃吧。”她說。
其實平常她是沒這麼好心的，今天就當成感謝他這麼乾脆地就答應和她老爸吃飯吧!
雖然她還是很擔心歐陽舜華和老爸見面會泄底，可是看到他對於她老爸的邀約毫不猶豫就答應，也沒有裝腔作勢地擺架子，她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你?你會做菜嗎?”他好笑地問。
“瞧不起人喔?我從念大學開始就自己住外面，也都是自己做飯吃的呀。”她有些不服氣。
“不是瞧不起，只是沒想到。”他笑着解釋。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對於做菜還蠻有心得的呢!
“是嗎?好吧，那就麻煩你了。”既然她堅持，他也沒必要拒絕。
“好!”柳慕陶立刻從沙發上躍起來，準備進廚房。
當她遠遠望見那一塵不染、乾淨整齊的廚房之時，她停下腳步，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你的冰箱有菜嗎?”
“怎麼可能。”他回答得理直氣壯。
果然!不做飯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在冰箱囤積做菜的材料?她猜想他那大型冰箱裏放的一定都是啤酒飲料之類的東西。
“那沒辦法了，只好麻煩你帶我出去買菜下。”她為難地看着他。
“走吧。”
他開車帶她來到附近一家生鮮超市，並下車陪她採購。
柳慕陶走在前頭東看西看地採買，歐陽舜華則負責推着購物車，走在她後面。
經過鏡牆的時候，他看看鏡中投射的身影，自己都覺得好笑。
想不到他居然也會有推購物車逛超市的時候!這一幕如果讓他的狐群狗黨看到，不笑翻才怪。
正暗自失笑，柳慕陶忽然轉過頭來。
“你吃巧克力嗎?飯後點心做巧克力布朗尼好不好?”她手上正拿着一包法國Valrhona可可。
“都可以。”
他的回答讓柳慕陶很高興。
“不挑食的人最好伺候了，那我再來做個綠茶果凍好了。”她興緻濃厚的繼續在點心材料區東挑西揀。
半個小時后，購物車堆滿她選購的食材，數量之多，好像打算做一個禮拜的菜一樣。
回到歐陽舜華的住處，她立刻一頭鑽進廚房，也不許他幫忙，自己躲在裏面忙得不亦樂乎。
他只好坐在客廳，蹺着長腿看新聞。
新聞報導結束，就聽到她在廚房喳呼的聲音。
“吃飯了!菜都弄好羅。”
他起身走到廚房，看到那一向空蕩蕩的餐桌上像變魔術一般，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肴和點心，大約有十幾盤吧。
“這麼多?”
“難得在別人面前展現手藝嘛。快吃飯吧，吃完之後，蛋糕也差不多烤好了。”
她連忙擺好碗筷，又幫他盛飯。
等他坐下來吃飯，她才跟着坐下來。
“手藝不錯。”他讚許地說。
“當然羅，不然怎麼敢打包票!”她一臉自信滿滿。
“以後就麻煩你了。”他一邊吃飯，一邊淡淡帶過。
“那有什麼問題……等一下，你說什麼?”她剛才還沉醉於得意中，沒聽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你答應每天幫我做飯。”他好心地提醒。
“我哪有!”她驚訝得差點當場翻桌。
“那麼，剛才那句‘那有什麼問題’是誰說的?”
“我……”她登時啞巴吃黃連。
“不願意也沒關係，我知道你也不是每次都言出必行，我習慣了。”他低頭繼續吃他的飯，心裏在暗笑。
“誰說的!好啦，每天幫你做飯就每天幫你做飯，反正我自己也要吃，沒差!”她就是禁不起人家激她。
“那就先謝了，我受寵若驚。”
“哼哼!”柳慕陶不理他，別開臉扒她的飯。
明明就是他設計逼她就範，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叫她看了就有氣!
做飯是吧?沒問題，她一定每天把他這豪華高雅的住處弄得烏煙瘴氣，讓他得不償失!
看到她的眼神，歐陽舜華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不過無所謂，只要他的目的達到就好，至於她想怎樣整他，他歡迎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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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當天上午，歐陽舜華先到柳慕陶的住處接她，然後由她帶路前往柳家。
柳母一見到他，連忙招呼他到客廳坐下，自己則忙着到廚房泡茶、準備茶點。
“我聽說小女目前正與歐陽先生交往，身為慕陶的父母，我們都覺得非常榮幸。”略微寒暄之後，柳父慢慢的將話頭導向主題。
“哪裏，能夠和慕陶交往，我才是求之不得。”歐陽舜華望了身邊的柳慕陶一眼，別有深意地說。
對於他帶有深意的眼神，柳慕陶倒是渾然不覺，只是專註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只是你不覺得，我們慕陶跟你交往，太高攀了嗎?”
“不，我怕是我配不上慕陶。”
“歐陽先生客氣了。只是老實說，將來若論及婚嫁，像你們那樣講究門當戶對的豪門，恐怕對小女來說，不一定是幸福的歸宿吧。”柳父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打量着歐陽舜華的反應。
“我會盡自己能力照顧慕陶，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而且，現在也不是講究門當戶對的時代了，這點，伯父不必多慮。”他神色自若地笑着回答。
聽他們談論起婚嫁的事，在一旁的慕陶覺得相當不自在。
暫且別說他們相識只有一段時間，談論婚嫁實在太早；歐陽舜華面對着冒牌女友的父親，居然還可以這樣煞有其事地大言不慚，她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他也演得太逼真了吧!?
“歐陽先生這麼說，我就稍稍放心了。不過，如果歐陽先生真的有意娶小女，我這方面有個小小的條件。”
“伯父請說。”
“你跟我來。”
柳父起身引領歐陽舜華來到二樓，慕陶也連忙跟了上去。
一到二樓，映人眼帘的不是預料中的一般居室，而是完全未經隔間的空間，大約有二、三十坪，放滿一個又一個高達天花板的書架，架上全是滿滿的新舊書籍。
藏書數量之多，不亞於一般小型圖書館。
柳父請他在樓梯旁的沙發上坐下。
“這裏的藏書，是我一生的心血，雖然不是什麼罕見的珍本，當初卻也是得來不易的。
我當了大半輩子的學者，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將來百年之後，這些心血沒有人繼承。本來，我是希望我唯一的女兒慕陶跟我一樣，念中文系，將來承我衣缽，不要讓這些古書典籍白白堆積；沒想到她卻對文學一無興趣。我現在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個能夠好好管理這些藏書的女婿。
歐陽先生，你做得到我這個要求嗎?”
“伯父希望我怎麼做?”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我想知道你有沒有能力在我百年之後，好好保存這些藏書，讓這些藏書既能發揮作用，又不至於流散?”
歐陽舜華沉吟了下，慕陶再也忍不住地打斷他們的談話
“爸!現在談這些做什麼呀?你不覺得言之過早了嗎?我跟舜華也才交往不久，你就扯上這些，我都替你不好意思了。”
“爸爸只是讓歐陽先生有個心理準備，你不希望爸爸太早談論這些，那就先不要談。不過，請歐陽先生記得我的話。”
“不要理他，我們先下樓。”她拉着歐陽舜華的手就走。
她以為爸爸要歐陽舜華來家一趟，只是想看看她的“男朋友”是個怎樣的人，沒想爸爸居然立刻跟人家談到挑女婿的條件，害她羞愧得要命!
爸爸這些話是白說了，她也不過是他的冒牌女友，誰管那些藏書怎樣怎樣!
下樓之後，柳母已經泡好茶，坐在客廳等他們。
“怎麼聊到樓上去了呢?歐陽先生，請來喝杯茶吧。”
他們坐回原來的位置，柳母拉着歐陽舜華，問了一些身家的問題，顯得異常親切熱絡，儼然把對方當成自己的准女婿一般。
談了一會兒，她隨即又鑽回廚房，忙着準備今天豐盛的午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