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曙光初露,雞鳴乍響后不久。

一聲聲遲疑不定的敲門聲終於叫醒了這對甫新婚的夫婦。

“誰呀?”江平睜開了雙眼,語氣懶懶地問。

“是我們,小姐吩咐我們來給少夫人梳洗,好早一點拜見老爺和夫人。”丫環的的聲音傳了進來。

江平合上眼,語帶嚴厲地命道:“不需要這麼早,你們下去吧!”

“可是……”

“回去告訴小姐們,最好別多管閑事,否則……別怪我無情。”他嚴厲地一字一字道。

“是的,少爺。”門外傳來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為什麼生氣?’晨星的聲音驀然接着響起。

江平轉過頭看到晨星正睜着大大的雙眸,滿臉疑惑地瞧着他。

“早安。”他柔聲道。

“早安。”她點了點頭,“但,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生氣呢?”

“我沒有生氣。”

“真的?”她蹙緊眉頭。

“真的。”他肯定地重申。

“但你剛剛好凶。”如果這不是生氣,那該是什麼?她想。

“我只是在煩惱。”

“煩惱?”

江平點頭,“我是怕我妹和表妹要欺負你。”

“欺負?她們為什麼要欺負我?”她偏着頭,“我做錯了什麼嗎?”她極力思索。

江平笑着看她那可愛的樣子,“你沒做錯什麼,是她們自己性格不好。”

“性格不好?她們為什麼性格不好?”

“為什麼?”江平想了會兒,似乎也無法抓住個具體的答案,“我想……大概是過得太好了吧?”

晨星眨眨眼,似懂非懂的,“那你一定過得非常苦?”所以性格才會這麼好。

江平一愣,隨即同意地點頭,“我確實不好過。”從小在望子成龍的嚴父細心栽培下,他成為一個人人稱羨的才子,許多人都指望他能成就一番大事業好替江家增光。為此,他得犧牲逍遙玩樂的時間加倍苦讀,根本難有機會體會其他小孩子擁有的快樂童年。常常,他會邊倚窗眺月邊回憶着,但記憶中除了書本外,似乎再無其他。

他後悔,後悔過去的他為什麼這麼聽話。於是,他開始了第一次反抗--假借生病,暫辭文淵閣大學士之職返鄉養病。原是想藉此次機會向爹娘明志,告知他想放棄功名、縱情山水的決定。

豈料,才剛剛到家,他就被爹的關懷、娘的焦急所惑,原先屹立不搖的決心開始不穩了,在重重壓力之下,他無法說出口。

甚至連爹娘為他安排親事,他都不置可否。那時的他,被自己的表現慪死了。

不過,現在他倒頗慶幸當時的默不作聲。他這個小妻子,是一顆難得澄凈的寶石,在她面前,他毋需壓抑自己,也毋需故作清高。在天真的她面前,他是一般人,不比普通人特殊多少。當然他有一點是特別的,因為他是她的丈夫嘛!

“你好可憐。”晨星真心地說。

江平輕笑,“從來沒人這麼對我說過呢!”

“為什麼?”

※※※

晨星溫順地站在江平身邊,細緻的臉蛋散發柔和的紅潤光輝,一點也看不出曾大病過一場的痕迹。

“晨星,這位是娘。”江平指着堂上一微笑的美婦道。

“娘。”她綻開燦爛的笑臉,卻意外地看到那位娘變了臉。

“這位是爹。”江平忙不迭地又介紹,並沒有注意到母親的異常,不過他倒是發覺到晨星犯了一項錯誤--她沒有向長輩行禮。

“爹。”晨星也同樣給江俊一臉燦爛的笑。

“真是不懂教養,連行個禮都不會。”旁邊一名少女譏消地出聲。

“采荷,你明明知道你嫂嫂不記得了。”江平臉色陰沉地斥責妹妹。

“那她旁邊的人不會教她嗎?”江采荷旁邊的另一名少女也開口了。

“瑞蓮,你不要隨便附和。”江平厲聲地警告。

“你不要煩惱了。”晨星抓住他的手臂着急地輕叫,“我行禮就是了,你不要惱了。”

“但,你還記得嗎?”江平不太確定。

“我記得的。”她點頭保證,隨即雙腳併攏,右手划個弧將右臂橫過腹前,上身還向前傾,“晨星拜見爹娘。”

一陣沉默持續着,直到江采荷的訕笑打破了沉寂。

“你那哪是行禮,不懂就別裝懂。”應瑞蓮甚至直言道出。

“這不對嗎?”晨星急了,混沌的腦中現出了個模糊的影像,隨即直覺地跨出左腳,並讓右腳單膝點地,整個身子瞬時矮了半截。

“你這是幹什麼?”江平驚問,慌忙地想將突然下跪的晨星扶起。

晨星茫然地抬起頭,“這樣也不對嗎?”

看得江平心口直發痛,看來事情並非如想像中樂觀。

“沒關係的,晨星。”江俊出聲阻止了這場戲的繼續,“大家都知道你忘記了,不會有人怪你。”

“但,爹,她好笨拙,我不要這麼笨的人當我的嫂嫂。”江采荷絲毫不掩其敵意。

“五年後,你再看看是誰比較笨吧!”江俊調侃着,語氣中已說明他對晨星的信心。

這並不是沒理由的,在廣西,誰都知曉督撫大人有一位色藝雙全的獨生女,像這樣一位享負盛名的女子當然是聰慧的。

但江俊這席話卻說得江采荷氣嘟着嘴,與身旁的應瑞蓮一般,向晨星射出濃烈妒意的目光。

晨星如同芒刺在背般,敏銳地感覺到一股灼熱在背脊燃燒,她不能自已地回過頭看着她們,並在腦中迷惑地喊叫:“你們為什麼這麼恨我?”

應瑞蓮和江采荷同時一聲驚呼,且引起整個廳堂里的人注目。只見應瑞蓮微顫地舉起手指向晨星:“你……你剛剛同我說話嗎?”

晨星偏着頭睨着她,“沒有呀!”她說。

江平也不耐煩了,“瑞蓮,你不要無中生有。”

“但表哥,我剛剛真的聽到她說……”

“夠了。”江平沉聲喝道。

“大哥,我剛剛也聽到了,她沒出聲,我們卻聽到她的聲音……”

“那我怎麼沒聽到。”江平不耐煩地打斷。

“好了,你們也別再鬧了。”江俊出面調停。

江采荷和應瑞蓮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但一種妖異的感覺在她們心中緩慢地滋生,她們不住地猜疑着,眼前這位恍似痴獃的女子到底是不是普通人?

※※※

送嫁的人即將返回廣西,除了兩名陪嫁的丫頭外,其餘的人都得迴轉。

王媒婆特地抽空來給晨星道別,並趁機拉她到一旁相詢。

“新婚之夜還好吧?”王媒婆仍不住地擔心着,深怕愚蠢的她出了什麼紕漏。

“很順利,很好呀!”晨星爽快地告訴她。

“哦,那……會不會很痛?”她小心地問。

“不痛,一點都不痛,你放心。”晨星笑着。

王媒婆卻張大着嘴,好半晌都合不上。

“你怎麼了?”晨星推推她。

“你有沒有流血?”王媒婆好着急。

晨星搖頭,“我又沒受傷。”

“你……你竟然不是完壁之身?”王媒婆訝然低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耶!”晨星偏着頭看她,“牆壁要怎麼玩呢?”

王媒婆深深吸了口氣,才不想跟她解釋太多,不過一股上涌的怒氣卻無法消散。

“你……你怎麼可以偷人?”王媒婆破口大罵。

晨星委屈地低下頭,“我沒有偷人,也沒有偷任何東西,你別罵我。”

“你沒偷人,那姑爺碰你的時候,你怎麼會不痛?”

“不痛是不對的嗎?”晨星囁嚅地問。

“廢話。”王媒婆忿忿地甩頭而去,實在不想跟她再說太多,再多說,就算沒被氣昏,恐怕也會駭死。

“王媒婆?”晨星輕叫,本想追上去,卻又改變了主意,畢竟她還是無法跟這麼凶的老太太好好相處。“拜拜!”她向她的背影揮手。

稍晚,晨星在婢女的帶領下來到了書房。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婢女讓她借花獻佛的蓮子湯,步向江平。

“江平,喝湯。”她人未到聲先發。

江平早已放下了書卷等着她,不過在聽到她的話后,卻不由自主地皺了下眉頭,“晨星,你不該直呼我江平的。”

“哦!”晨星將碗擱在桌上,“那要叫你什麼?小生嗎?”她笑。

江平搖頭,“不,明生才對。”

晨星眨眨眼,“萌生,小生,明生,我覺得好迷惑耶!”她毫不隱瞞地說出來。

“看來你已經先認識我弟弟了。”他自若地看着她點頭,“那你對他有什麼感覺?”他小心地問。

“我喜歡他。”

江平臉色白了一下,“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她肯定地點頭。

“那我跟江英,你比較喜歡誰?”

晨星偏着頭想了好久,“對不起,我不清楚耶!”

彷彿繃緊的弦突然放鬆般,江平吐了口氣。不清楚,總比肯定是弟弟要好得多。

“到底這麼多生是怎麼回事?”晨星追問。

“明生和萌生是我和弟弟的字,也可以算是另一個名字,至於小生,那是男人的自稱之詞。”他淡然地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晨星明白了。

而那副恍然大悟的嬌憨引起江平心中一陣蕩漾。情不自禁地,他移步向前,想要擁嬌妻入懷感受她溫香的存在。

豈料,他的手指才剛輕觸到她的香肩,她就跳了起來叫着……

“好痛,好痛喔!”她交抱着雙臂遠離他,並一臉哀怨地睨着他,彷彿他拿了劍刺了她似的。

她那副模樣很誇張,一點也不自然。

“你哪裏痛?”他皺着眉頭。

“我……我……我全身都痛。”她聲如蚊蚋。

“為什麼?”

“因……因為你碰了我。”她肯定地點頭。

“為什麼我碰你就該痛呢?”他靜靜地反問。

晨星閃爍着她那無辜的雙眸,“王媒婆說不痛是不對的。”

江平偏着頭看她,思吟着引發這結論的問題應該是什麼?一會兒,他的臉龐驀然紅了。

“你跟別人討論我們的閨房之事嗎?”他不自然地低着聲音。

“閨房之事?”晨星茫然地重複。

“就是我們在床上做的事呀!”他低啞地進一步解釋。

“為什麼不能說,睡覺很不可告人嗎?”她奇道。

江平哀嘆口氣,叫他一個大男人解釋床第之事,着實太尷尬了,即使對象是如此的純真。

“總之,你已經讓人認為你不貞了。”

“為什麼?”她不解。

他瞥了她一眼,選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你一定告訴別人,在昨晚的新婚之夜中,你絲毫沒有痛楚?”

“我是不是不正常?”晨星擔心地問。

江平搖頭,“你不痛是很正常的,因為我還沒碰你呀!”

晨星睜大眼,“但你碰了我呀!你抱着我睡了一夜,不是嗎?”

“但……我們並沒有圓房。”他低嘆,“可大家卻都不這麼認為,這若傳出去,只會使大家以為你……唉,算了。”看着她純真地回望着他的臉龐,那副神情竟令他無法說下去了。

“什麼是圓房?為什麼你不跟我圓房?”晨星好奇地靠近。

“我是怕嚇到你。”江平略微偏開視線,想使聲音更自然些。

“我不怕。”晨星抬起胸脯保證,“多痛我都不怕,但那真的很痛嗎?”她卻又不安地反問。

江平微微一哂,“第一次總是難免的。”

晨星立刻苦着臉,“那我們為什麼要圓房?”

江平尷尬地低下頭,“圓了房后,我們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啊!”晨星驚呼,眸中淚光閃爍。

“怎麼了?”江平嚇了一跳,急忙傾身向她,想要一探她究竟出了什麼差錯。

“我是個騙子。”晨星淚眼汪汪地仰起頭,“我讓大家以為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不,這不是你的……”

“你一定很討厭我,才不願跟我圓房……”

“不,我並不……”

“這也難怪,我又笨又無知,雖然人長得漂亮,但我腦袋空空……”

“好了。”江平一聲沉喝,打斷了她一廂情願的自白。

“你不要凶我,我馬上去跟大家解釋清楚。”她旋過身朝門口奔去。

“等一下。”江平攬住她的腰,阻止了她的去勢,“不準去。”他嚴厲地命道。

“可是……”

江平扳過她的身子,“圓不圓房,是我跟你之間的私事,沒必要講給別人知道。”

“可是……”

“再說,你遲早會是我名副其實的妻子,而我不要任何人來管我們的閑事。”

“可是……”

“我鄭重聲明,我很喜歡你,也很樂意與你共度一生,我不許你對這一點有任何懷疑,知道嗎?”他強扳住她的下巴。

“可是……”

“嗯!”他嚴厲地發出警告。

“我知道了。”晨星小聲地答應,垂下的眼瞼掩過雀躍的星火,甜滋滋的蜜正在心頭壅塞。他的這番聲明驅走了很多不安,讓她飄浮不定的心再次落到踏實的大地。

“知道就好。”江平輕擁她入懷,溫柔的呢喃與堅毅的唇線成着對比。

他想着懷中的嬌妻是如此甜美純真,見着了她,就令他思及甫出世的嬰孩。如今卻要他與她結成夫妻行“周公之禮”,每想到那景象,就令他頗感罪惡,彷彿自己是只大餓狼,撲向一隻無能力抵抗的小羔羊。

可笑呀可笑,他江平堂堂七尺男兒身竟不敢碰老婆。

※※※

晨星獨自仁立在池畔,灼灼的目光凝注在水中悠遊的各式錦鯉。

她注視着它們揚動着那雙魚鰭,又注意到它們輕盈地擺動尾鰭,那種優美的體態,讓她聯想到某種東西,某種可以邀游天際飛翔萬里的物事,但那影像是如此模糊,她甚至無法具體言明那顏色及形狀。她--是在做白日夢嗎?

甩甩頭,她轉而凝視樹梢間的鳥雀,看着它們嬉戲地飛掠跳躍在枝椏間,她不禁着迷了,但腦袋裏卻不自禁地浮現出疑問--鳥,為什麼會飛?

“你在想什麼?”江平自她身後攫住她的香肩。

晨星頭也沒回,“我在想……鳥為什麼會飛?”

江平愣了一下,隨即笑開了,“因為它們有翅膀。”他自以為是地說出答案。

“那雞和鵝不也有翅膀,那為什麼它們不能飛?”

江平語塞,長這麼大,倒還沒想過這麼深奧的道理,這一問不禁使他仰頭苦思。對呀,為什麼鳥會飛?

就這樣,兩人佇立在樹陰下,雙雙仰起頭思索着答案。

“我想鳥的翅膀構造一定不同於雞鵝。”晨星第一個出聲,腦中浮現凌亂的片段印象。

“嗯!”江平無法反對,因為看起來的確相差甚多,一個大得多,一個小得多。

“而鳥的……骨架一定也較雞鵝輕盈,說不定它們的骨頭是中空的。”

“或許。”這還有待查證,他想。

“白努利定律。”她突兀地說道,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說。

“白努力?”那不是白做工,一事無成,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意思嗎?但後面那定律二字如何解釋?“那是什麼?”他小心地問。

晨星的額頭滲出冷汗,神智也似在恍惚中,“當風在凸出的平面上運動時,風速增快,致使壓力變小,進而形成浮力,使物體可以在空中……”她輕喃。

“你從哪兒聽來這謬論的?”江平不悅地打斷,無法接受這前所未聞的理論。

“羅森博士,一年級流體力學,索德學院……”

啾!

一聲鳥的驚鳴隨之響起。

這一驟變驚醒了失神的晨星,她凝神一看,一隻麻雀正往地上掉去。

“不要。”她驚慌地一叫,說也奇怪,那雀兒竟不再急速地下墜,反似輕盈的鴻毛般緩緩地飄落地面。

江平看傻了。

但晨星卻急急奔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它捧了起來。

一陣腳步聲急促地響起,是兩個幼童往這兒奔來,口中還興奮地問:“大少爺,你有沒有看到我們剛射下來的麻雀?”還沒說完,就已經看到晨星正捧着他們的獵物,“大少奶奶?”他們往她走去。

“等一下。”江平擋住他們,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拋給他們,“那隻麻雀,我買下了,你們到別處玩吧!”

面露喜色的幼童立刻點頭,“好!”又恍如一陣風地走了。

江平來到晨星面前蹲下,不忍地目睹到她梨花帶淚的臉龐。

“別難過了,嗯!”他輕聲安慰,在看到晨星的手上沾了雀鳥的血漬時,不自禁地擰了一下眉頭。

“它不動也不叫,全身冷冰冰的。”她傷心地泣訴。

“它死了。”他拍拍她的肩,想要勸她節哀。

“它為什麼得死?”她悲憤地抬起臉,“就因為它不是人類,沒有人類的智慧嗎?”

“這……”他也說不出來,就他認為,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但生命是平等的,”她大吼,“一樣是由細胞一個個構築,同樣有各種生命現象,人類為什麼如此妄自菲薄,這不公平……”她心碎地嘶喊。

一陣大風突兀地襲來,捲起了滿地落葉向他們擊打過來。

江平下意識地緊擁嬌妻想要保護她,但懷中卻迸出一縷白光,他不自禁地低下頭,卻愕然地目睹那雀兒的腳抽動了幾下,眼睛緩緩睜開了。

“它活了。”晨星驚喜地歡呼,也就在此時,那股強風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惟一留下的存證是卷到半空中的枯葉恍似飛雪般的飄下。

江平瞠目結舌地瞪着晨星手中復活的鳥雀,只見那鳥雀站了起來,伸伸右翼,再張張左翼,接着全身打了個哆嗦,再接着朝晨星發出啾啾的鳴叫。

“它活了,它沒死,明生,你看。”晨星獻寶似的將麻雀往他面前一擺。

江平駭然地往後傾身,仍不明白剛剛發生的一切是怎麼回事。

“是你弄的?”他問,問了后才覺得自己問得好蠢。

若是她弄的,又如何?她會承認嗎?

“什麼?”她偏着頭,“我弄了什麼?”

“是你讓這鳥復活的?”不管了,乾脆就問到底吧!

“怎麼可能。”晨星一笑置之,並伸手想要去輕撫那雀兒柔順的羽毛。

豈料那雀兒驚鳴一聲,立刻振着雙翅撲撲地飛走了。

“它回家了。”晨星凝視着,語氣里隱含着羨慕。

為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江平心中浮現着這些問題。他不願也不想去相信他的妻子會擁有如此法力,甚至……可能是某種牲畜所幻化的精怪……不,不能想。他用力地甩着頭。

他的妻子是純真、潔白且善良的仙女,絕對絕對不會是怪,不會是妖。

“晨星。”他嚴肅地呼喚。

“嗯?”晨星回過頭,唇邊帶着飄逸的笑意。

江平吞了吞口水,“晨星,這世上每一種東西都會有形體消滅的時候,這是天命,你不能違反天命去延續一個生命。”這並不表示他已經認定一切是晨星所為,這只是個教誨,一個根基本的常識。他如此說服自己。

“我有嗎?”晨星露出明顯的疑惑。

“不管有沒有,你一定要記住,知道嗎?”他強調。

晨星順從地點頭,“知道了。”

江平輕嘆口氣,暗自下了一個決定--一定要把剛剛的一切忘光。是的,剛剛什麼也沒發生。

※※※

太陽西下,又已是傍晚時分。

巍巍的江府迅速地閃出燈火,尤以大廳和膳房最為明亮。這其中,忙碌的僕人正來來往往地穿梭着,急欲點綴餐桌上的珍酒佳肴。

晚膳,是一家人的團聚時光,除非遠遊,否則江家人一定要在一起進晚膳。

這是江家戶長也是廣東學政江俊一直堅持的。所以,這也是江家長久以來的傳統。

但,對晨星而言卻是陌生的。

只見她進了門,立刻歡呼:“好棒,好豐盛的菜色。”馬上領先眾人坐了下來,不巧正坐在江俊的大位上。

瞬時整個大廳靜謐了。

只聽得晨星大口的咬嚼聲。

“你們為什麼不坐下來吃呢?”晨星無邪地睨着他們,又意猶未盡地夾了口菜入口,“這菜可真好吃,你們不餓嗎?”

“晨星?”江平臉色發白地到她身邊,“趕快起來,你坐到爹的位置了。”

晨星慌張地站起,凝脂的肌膚有羞赧的潮紅,“對……對不起。”她迅速遠離,“爹,你請坐,請坐。”晨星頻頻點頭致歉。

“沒教養的野人喲!”江采荷鄙夷地冷哼。

“那罵人野人的又是什麼?”江英笑謔地瞧着妹子。

“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江采荷立刻忿忿地往他腳上一踩。

江英及時縮回腳,“君子動口不動手,再說你也沒動口的必要,爹都不說話了,你這個做女兒的哪有置喙的餘地?”

江采荷轉頭瞧去,確實,爹竟然是含笑入座。

“表姐,”她拉了拉應瑞蓮,“你不氣嗎?憑她那種貨色,哪值得受如此寵愛。”她耳語道。

“不會多久的。”應瑞蓮冰冷地低語,“現在對她好,是因為同情她,不會有人能長久忍受她那呆樣……”

“你們說什麼?”江英豎著耳朵湊了過來。

“說表哥你是個專門欺負妹子的閑人。”應瑞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竟然會贊我‘賢’?”江英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你們還不快過來坐好。”江俊沉聲地喝道。

“好。”江英隨口應道,並趁機在兩人面前淘氣地眨眨雙眼。

“死萌生,將來我一定會讓你無法萌發。”應瑞蓮咬牙在他身後啐語。

※※※

接下來的用餐是窒悶且沉默的。

心懷愧疚的晨星深怕自己率直的言行又造成了某種不當,於是她緊閉雙唇,正襟危坐,江平吃什麼,她就跟着吃什麼,瞧見同桌的江采荷她們吃得小口,她就學着人家小口地吃。

這一幕瞧在江平眼裏,心也着實為她發疼,為了打破這僵局,他傾身向旁坐的她低語。

“想吃什麼?我夾給你。”

晨星回以一個微笑:“這些都很好吃,我都喜歡。”

江平愣了一下,對她的回答感到苦惱,轉頭看了看滿桌菜肴,他決定進獻那盤最遠的“青腐竹翠”給妻子。於是他略微傾身,伸手橫過桌面。

“坐下。”江母卻沉喝一聲,“你這成何體統!”

江平任務失敗地回座,“娘,一家人何必如此拘謹呢?”他半是撒嬌半是埋怨。

江母卻冷眼瞥向媳婦,“女人,就該知本分,不該好高騖遠,捨棄面前的美食……”

晨星眨着雙眼,頗似受教地垂首聆聽,但她卻不甚清楚娘在說什麼,只大概猜到她在訓她,至於為什麼訓她,則是一點概念都沒有。

“娘,這不是晨星的錯,是我自己貪吃……”江平急欲幫妻子澄清。

“是嗎?晨星,你說,明生是不是要夾給你吃的?”

晨星望着江平,眼裏閃爍着“是嗎”的問號。

“明生,你才剛新婚就這麼寵她,將來是不是還要為她來反對我們做爹娘的?”江母咄咄逼人地質問。

“夫人,你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江俊出聲,臉上有着明顯的不悅。

“可是,我是在教她禮……”江母聲勢明顯弱了。

“你忘了她大病初癒,”江俊站了起來,傲然地環視着桌上的每一個人,“晨星是我們江家的一分子,你們再也不許欺負她。另外,你們還必須教導她知道一切。若是你們哪一個成了欺負病人的小人,就給我滾出江家大門。”他嚴肅地說完,就跨出腳步離開大廳,也不管自己五臟仍自虛空。

但,他卻留下凝重的氣氛瀰漫在大廳中,沒人再動口,也沒人再舉筷,緊張愈聚愈重。

啪!

江母忿然拍桌而立,冷冷給了晨星一記白眼,昂頭挺胸地離開大廳。

“我說錯了什麼?”晨星擔心地問江平,不明白原本平靜的晚膳,為何會變成如此緊張,但有一點,她卻是知道的--原因就是她。

“你沒做錯什麼。”江平沉重地低語,雙眸直直地看着他三個弟妹,“是我,是我把一切想得太單純了。”聲音變冷了。

“我永遠支持你。”江英露出個笑容,直接且明白地表示他的熱誠。

“謝謝!”江平點頭,臉上的寒霜稍稍融化了。

“我不承認。”江采荷接着站起,挑釁地叫,“我不承認項晨星夠格當我大嫂,夠格的只有表姐,”她拉起滿臉羞紅的應瑞蓮,“表姐才是我的大嫂,不是這個小白痴。”

晨星張大口,不敢相信她所見所聽到的。

“住口。”江平咬牙怒斥,臉上滿是冰霜,“你說的是不可能的,我的妻子是項晨星,永遠也絕對不可能變成應瑞蓮。”他起誓般地宣佈。

淚珠溢出應瑞蓮眼眶,她又嫉又恨地望向晨星,“我哪點比不上她?”她嘶聲問,右手如利劍地指向她。

“對呀,表姐哪一點比不上她?”江采荷在一旁加油助陣。

江平冷哼,“好也只好在你心眼太多。”

“你……”應瑞蓮憤怒得說不出話來,他竟把她貶得如此低,這口氣她如何咽得下。多說無益,總有一天,她會證明他錯了。

舉袖抹去了淚水,她拉起江采荷往門口走,只聽得江采荷邊走還仍罵著大哥太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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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塗仙妻妙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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