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開門,但門外並非王大柱,而是一身素白,強忍淚光,凈白臉上溢滿無限哀戚的常相思。

「外祖父……怕是撐不過今晚了。」常相思語氣中帶着壓抑的哀傷。「我想,外祖父會希望你也能送他最後一程。」

常相思雖未及笄,但聰慧過人的她自小跟着外祖父習醫,早已盡得真傳,所以聽她這麼一說,安七巧也明白了。

「嗯,我知道了。」安七巧難過地握住她的雙手,鼻頭一酸。「你先回去陪着,我把灶火熄了就過去。」

「嗯。」

目送常相思拖着沉重步伐走回鄰舍,安七巧立刻關門,沒去廚房,而是急沖回房。

「如毓——」

「我聽見了。」他把玩着空酒杯,神色有些飄忽。「相思說的沒錯,你去吧!好好替我送老人家最後一程。」

「別說笑了,當然是你去!」

「我們兩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出面。」常如毓凝眉望向她。「我看得出來,你很想去見我外祖父最後一面。」

「我當然想去,但是現在最該陪在老人家身邊的是你,不是我。」安七巧一把將他拉起。「去吧!去告訴他,你就是他思思念念的孫子,讓他看看你長得有多出色,別讓他帶着和你爹娘一樣的遺隧離開人世。」

常如毓凝望着她的一雙瞳眸,宛如黑夜。

「知道一直以來,我為了他們的安危而受制於人,無法相認,只會讓他老人家更加死不瞑目,況且相思一直守在病床邊,這件事,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知道。」他沉默片到才開口。

「我會引開相思,讓你們獨處片到。」這些她早想到了。「還有,報喜不報憂,說些善意的謊言是無可厚非,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自然有辦法哄得老人家放心,又能不在相思面前露出破綻,這些根本不是問題。」

安七巧將擱在桌上的面具遞給他。「你娘過世時,死訊面了數月後才得知,你爹遇害,你也只能見到屍首,這次一定是你爹娘保佑,讓你能親自為老人家送終,所以你一定得去,我不想見你再留遺撼。」

見他接下面具,她才鬆了口氣,轉身去竹櫃中取來自己捏制的人皮面具戴上,打算扮成他人誘騙常相思出門。

「好了,我這就去幫你引開相思,至少也會拖住她半個時辰——」

安七巧頓住,納悶地望着被他拉住的左手。

「謝了。」常如毓說完立刻放手。

她怔愣着。這句道謝讓她詫異,畢竟這些年來自己為他做了許多,他總是顯得毫不在意,對她冷淡得可以,因此就算只是口頭上的感謝,對她仍然意義重大。

那表示,他總算承認,自己終究能對他有所幫助。

「不客——哎喲!」

開心過頭的她一不留神,撞上了門旁的牆板。痛是一回事,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糗才是難堪。

「我出門了!」

她沒膽回頭,就怕瞧見他的臉上露出揶揄,揉揉鼻子便趕緊出門。

就這樣,她錯漏了發現常如毓一時失神,深情凝注的眸光……

一如常家兄妹的診斷,老人家當晚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但他遺容安詳,唇邊甚至還噙着抹笑。

不曉得祖孫相認之事的常相思,原本不解因為掛心她一人孤苦無依,始終鬱郁喜歡的外祖父,為何臨終前會突然高高興興地緊握住她和七巧的手,要兩人日後被此扶持,還提到‘長兄如父’,要她今後都聽從大哥的話。

直到七巧提醒,外祖父應該是將她誤認成失蹤多年的大哥,她才明白老人家臨終前仍盼望着最疼愛的外孫平安歸來,也就配合著七巧,讓他能放下紅塵俗事,安心早歸極樂。

為免事後露出破綻,常如毓將他們兄妹倆在老人家臨終前所說的一字一句全部轉告七巧,隔天,另有任務的他已無法繼續耽擱,在七巧保證會幫助相思完成老人家落葉歸根的遺願后,便先行離去。

安七巧也確實遵守承諾,千里迢迢陪着相思扶柩回京,三個月後又護送她平安地回到藥鋪。

途中,兩人好心救了一對無家可歸的落難母子,順道將人帶回藥鋪安置。

但安七巧萬萬想不到,數月後得空回來一趟的常如毓,因擔心妹妹和來歷不明的人士獨處,前去夜探,一瞧清那名婦人的容貌,竟說她們恐將因此落得身首異處的‘惡報’。

「你在開我玩笑吧?」安七巧幹笑。「香濃說她是上京投親不遇,又遇上山賊打劫,才會在逃命途中動了胎氣,不得不斷臍生子,昏迷在半山腰上,怎麼可能會是你口中的‘永康王妃’?」

「永康王妃正是姓‘傅’,名喚‘香濃’。」常如毓冷冷瞥她一眼。「何況我見過她不止一次,絕不會認錯。」

她實在很想當他在說笑,可他神情寒肅,況且依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但,人稱不敗將軍的永康王因通敵叛國,皇上一氣之下連夜派兵抄家滅門,據說風聲走漏,王府得到消息立刻遣散奴僕、全家自盡,還放火燒屋,王妃更是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死狀凄慘。

這已是五個多月前的事,消息早由京城傳遍全國各地,雖然大多數人都不相信兩代忠君報國的永康王南天齊會通敵叛國,她和相思認定是昏君誤信讒言、錯斬忠臣,可是要說獨自在荒郊野外斷臍生子的傅香濃,就是那個死而復活的永康王妃,這也未免——

等等!

仔細推算起來,她們救人那天,不就是火燒王府的翌日?

如果……若說當時有人願意替死,好保住南家僅剩的血脈……

安七巧倒抽一口氣,光是想像那慘烈景象,心頭就抽痛不已。

倘若香濃真是死裏逃生的永康王妃,也就能解釋一個即將臨盆的產婦,為何還冒險上深山趕夜路?為何看得出原本貌美如花的她,清醒時發現自己破相竟神色木然,毫不在意?

因為,她只求活命,只求能保住肚中遺腹子。

「明白了?」常如毓望着她霎時轉白的臉色,冷酷地說道:「你對同遭人事的警覺不足,倘若在回來途中被人認出,只怕你和相思已跟着他們母子身首異處。」

安七巧無法反駁,只能承認自己的確太粗心。

「幸好香濃臉上受刀傷,相思在她頰上際了黑漆漆的藥膏,一路上都包裹着半張臉,就算她爹娘見了也很難認得出來。」她樂觀地說:「沒事啦!如今回來村裡,更不可能有人認得什麼永康王妃——」

「我不就認出了!」常如毓一語澆熄了她的樂觀。「還有件事你別忘了,控制我的人,會不定時派人來確認相思有無異動,我能察覺他們是否在附近出沒,你呢?」

他一頓,眼神倏地泛出刺骨冷意。

「那些人之中,或許有人認得傅香濃,只要他們發現相思窩藏欽命要犯,絕對會上報,到時就算我能保住相思一條命,恐怕也無法讓她脫離被幽禁的命運,為此,傅香濃非消失不可。」

消失?!

「不行!」

安七巧看見他眼中的殺意,急急扯住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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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誘冷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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