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慕園一樓大廳內,入夜後就聚集了十幾名男男女女,依着年齡或職位高低坐在長型的大沙發上,個個臉色沉重如土。
召開這次半正式會議的人,不是集團總裁慕子濂,而是慕園的總司令——他的母親慕老夫人。會議內容和公司財務、營運方針完全無關,因此受邀前來的全是慕家的族親好友。
大廳內的氣氛異常沉悶,大夥都在等候慕老夫人開口。她雖已高齡八十,依舊兩頰紅潤,精神奕奕。
“十年了,你們連電話、地址,甚至影子都沒找到?”慕老夫人痛心地問。
眾人不約而同地把頭垂得更低。
“難道他是孫悟空,會飛天遁地七十二變?”這回她把犀利的目光直接盯在兒子慕子濂身上。“彥之真的都沒有跟你連絡?”
“沒有。”慕子濂何嘗不想早點找到慕彥之,好把慕華集團一半的重責大任交付給他,自己樂得輕鬆點。但這三千多個日子,他至少派出了上百人,分散到世界各地尋找,依然沒丁點消息。
“都是你,上樑不正下樑歪。”慕老夫人忽地吼了起來,“當初要不是你離家出走在先,當了彥之的壞榜樣,他也不會步你的後塵,撇下我這個老婆子不聞不問。”
“媽,情形不一樣,當年我是為了……”又來了,每回一提起彥之,她就免不了的重翻多年前的舊帳。
“為了雨清,我知道。”她很快調整焦距,把利芒射向乖乖坐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的兒媳婦身上。“所以雨清也有責任。你是彥之的家教老師,卻沒教他奶奶在不遠遊的基本道理,能不承認有愧師道嗎?”
“我?”不會吧?當年要不是她卯足全力勤教嚴管,慕彥之哪朦得上台大?都什麼年代了,哪個家教老師還傳授那老八股的觀念?真是牽拖。
“承認就好。”慕老夫人硬扯上她,是另有陰謀的。“我年紀一大把了,等不了另一個十年。而在我有生之年,希望能再見彥之一面,否則就讓我見另一個孫子。”
“媽,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雨清和慕子濂講好了,三十五歲以前不生孩子的。
“生兒育女是天經地義的事,難什麼難?”慕老夫人想孫子想瘋了,可不管他們的勞什麼子計劃,想當頂各族?哼!門都沒有,“我限你們一年之內得‘做人’成功,不然就把彥之找回來。”
“媽,這是兩碼子事,請你別硬扯在一起,況且這些年我們誰不是費盡了心思在找彥之?”慕子濂眼神瞟向眾人,希望獲得聲援,沒想到這群不講義氣的傢伙,居然假裝沒有看到。
和尋找慕彥之比起來,協助逼迫慕子濂和雨清生兒育女顯然要容易多了。不能怪他們現實不重道義,他們實在是受不了長年海底撈針卻一無所獲的挫折感。
“雨清,你也別太擔心,我那兒有一帖中藥,保證一舉得男。”大姑媽喜孜孜的說。
“再配合三餐飲食,你多吃點菜,子濂多吃肉,效果就更加卓着了。”二表姐也加入勸說行列。
“你們這是……”怎麼把矛頭全對着她了呢?雨清無辜地望着慕子濂。“別凈往我肚皮上打主意,難道我生了孩子以後,你們就可以不管彥之的死活了嗎?”
這招果然厲害,直搗眾人的要害,並且成功轉移焦點。慕彥之是慕家第三代唯一單傳,他們的確不能坐視他生死未卜。
“好。”慕老夫人慎重地下了決定,“期限一樣是一年,一年內你得生出孩子,而你們得找回彥之。”
“兩者都要呀?”
“那當然!除非你們眼裏沒有我這個老婆子。記住,一年內達不到我的要求,就換我——離家出走。”
???
廚房飄來陣陣煎餅香,筱玲今早特別沉默,想是為了那則未經自己同意就擅自刊登的徵友廣告,聊表些許懺悔之意。
不能這麼輕易就原諒她,得寸進尺是她最厲害的招術,自己一定要嚴守防線,以免將來被騎到頭上來。
“你不吃早餐嗎?”見晏鴻雲背着包包走出玄關,筱玲訝然問。
“不了,我醫院裏有急診。”晏鴻雲道。
“那……今天要我做什麼事呢?”
“你就……把屋子打掃打掃好了。”晏鴻雲覺得筱玲快變成她的“拖油瓶”了,怎麼甩都甩不掉。
“什麼?我是你的助理又不是清潔婦。”叫她打雜?太過份了吧。
“但我現在不缺助理,你要自動請辭嗎?”
“呃……這樣啊,那……我從浴室打掃起好了。”在這她包吃包住還有錢拿,不待白不待。
“算你聰明。”常言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可悲的是她請來的不是神,而是最最難纏的小鬼。
車子快速的往市區駛去,周五的曼哈頓被耀眼的晨曦包裹着。
“晏醫師早。”護士長艾瑪永遠是那麼的親切有禮。
“早。”晏鴻雲微笑着打招呼,眼角瞟見彼得,他和昨日一樣怪裏怪氣,對那黑道大哥為什麼事先知道他不能赴法院作證,和她臨時被調派前往代理,文件莫名其妙遭竊換的一連串不合理情事三緘其口。
連續處理完兩個手術已是斜陽向晚,她疲累地走進辦公室,準備打卡交班,不料想竟還有一個病患等着她。
“晏醫師,很抱歉,我實在很不舒服,請你……”病患是個病懨懨的中年男子,來過幾次,每次都是挑她快下班時掩過護士的耳目偷溜進來,以省掉挂號費。
只要是醫院的老病號,泰半都知道晏鴻雲善良的好脾氣,所以也就敢大膽的要求她給予法外施仁。
“坐下來,把衣服拉上我看看。”拿起聽筒,她不厭其煩地反覆聽診。
“我身體一定有問題,前天工作晚一點,心口就開始痛,今早更是痛得沒法起床……”患者叨叨絮絮的說。
“既然沒法起床,那你是怎麼來的?”她搖着頭笑了笑,“你太太呢,怎麼沒陪你一起來?”
“她離家出走了。”病患竟嗚咽地哭起來。
這時房門砰地一聲被用力推開,狂風席捲地走進三名大漢。
又是他們!晏鴻雲暗想不妙。
“出去。”一名大漢很不客氣地命令她的病患。
“你不能這麼做。”她才說完第一句話,就被那黑道大哥用食指抵住唇瓣。
“噓!安靜。”接着,他轉頭掏出皮夾,抽出一張五十元美金,“我給你五十塊,你先回去?”
“呃……”病人錯愕地望着晏鴻雲。
“不要接受,他沒權力這麼做。”她怒吼。有錢就了不起嗎?這行為太惡劣,了。
“一百元。”黑道大哥很上道也很大方。
“不可能!”簡直無法無天,他以為每個人都能被輕易收買嗎?晏鴻雲正要向前趕人,突然聽見她的病患喊道——
“兩百五十元。”
“成交。”黑道大哥把鈔票塞進那人的上衣口袋,“滾吧。”
“等等,你的病不治療了嗎?”晏鴻雲詫異地問。
“不用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得很?”那人充滿感激地握了下她的手,歡天喜地的走出辦公室。
晏鴻雲做夢都沒想到,這種只有在電影裏才看得到的情節,居然活生生的在她面前上演。她跌回坐椅,慍怒地瞅着這些不速之客。
“現在你們又想做什麼?”
“到醫院來當然是看病嘍。”黑道大哥右手輕輕一揮,兩名手下便必恭必敬地掩門退了出去。
“現在已經過了門診時間,請明天再到樓下挂號吧。”她正要拎起桌上的皮包,黑道大哥卻“啪!”的一聲,壓住她的手。
“你……”看病也要逞兇鬥狠?
“坐下。”黑道大哥的嗓音很低沉,帶着一股特殊的磁性,隱隱透着不容旁人拂逆的威嚴。“我說坐下。”
晏鴻雲恨自己居然亂沒出息地照着他的話做,而且一屁股坐在茶几上,差點把喝剩一半的咖啡打翻。
“你這裏沒有針孔攝影機吧?”他開始粗魯地到處翻尋。
“廢話,我裝那東西幹什麼?”晏鴻雲眼看他連她辦公桌的抽屜都要打開,倉皇跑過去制止。“你住手!”
來不及了,他已經把抽屜拉開一半,並瞥見放在裏頭的一張略微泛黃的照片。
那是她和慕彥之嬉鬧共食一支霜淇淋的畫面。十年了,她一直帶在身旁,即例和喬治陷入熱戀,她也沒想過要丟掉它。
黑道大哥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眉眼間充滿嘲弄。
“男朋友嗎?長得滿像個人樣的嘛。”
“不干你的事。”晏鴻雲憤怒地使勁將抽屜關上。“你再不安份點,我叫警衛進來嘍。”
“好好好,好漢不惹凶婆娘,聽你的就是。”他走回前面沙發躺下,拉高上衣露出渾厚的胸膛,兩手當枕,眼睛微閉。“來幫我治療吧,大醫師。”
“你……”晏鴻雲快氣炸了,他當這裏是低級按摩院嗎?“我說過了,現在已經過了門診時間,我沒有義務幫你做特別治療。”她忿然轉身,驀地腰桿被硬物抵住。她用膝蓋猜想也知道,那肯定是一把手槍。這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
“我對你的服務態度很不滿意。”黑道大哥把嘴巴貼在她耳邊,熱氣直接灌入耳膜內,搔擾她的情慾神經。
“所以你打算一槍斃了我?”晏鴻雲四肢僵直,惱子亂成一團。看過不下數十部的警匪槍戰片,總以為故事中的情節是和生活完全脫離的,沒想到這種倒霉事竟會發生在她這個平凡善良的小老百姓身上。
“殺掉這麼漂亮的醫師,豈不太可惜了?”他狡獪地咧着嘴,“我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過來。”
他又躺回沙發上,拍拍一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動作曖昧得猶似在勾引她。
晏鴻雲躑躅了一下,終究還是拿起聽診器幫他聽心音。到醫院工作這些年,見過的胸膛成千上萬,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令她心神不安。
“怎麼樣,我的心臟病嚴不嚴重?”黑道大哥眯着眼,一臉賊笑。
“按照初步檢查,你的心臟應該沒什麼問題……”
她尚未解釋完,他已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怎麼可能,你不覺得它跳得太快了嗎?”
“快是快,但,那可能是……暫時性的情緒激動。”依她的專業知識判斷,這人渣十成十是沒事找事,無病呻吟。
“你在暗示我喜歡上你?”他睜大雙瞳,逼視着她。“只有碰到心儀的女人,我才會心跳加速。”
“我一向有話直說,誰管你喜不喜歡我?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照心電圖,做更詳盡的檢查。”晏鴻雲惶急的把手移開,免得旁人瞧見,惹來是非。
“但是我現在就覺得胸悶、心痛、氣血不順,有時甚至難過得喘不過氣來。”他擰眉撇嘴故做病弱狀,好似生怕別人不曉得他是裝出來的。
“那也許是壓力過大,或是一種焦慮,總之,你需要的不是藥物治療,是放鬆心情,去度個假吧。”最好遠遠的滾出紐約市,永遠不要再回來找她麻煩。晏鴻雲原先對他的好印象,在這一刻已蕩然無存了。
“好主意。”黑道大哥濃眉一揚,詭笑道:“你陪我一道去如何?”
“開玩笑,我是個醫師,你怎麼可以叫我去做那種事?”她憶起了昨夜那名女郎,和今早他兩那親昵的舉動,就莫名的噁心想吐。她暗自發誓,待會兒一踏出醫院大樓,她就要直奔法院,向那位法官坦承一切,以便儘快將這個惡棍繩之以法。
“一個心臟病患聘請醫護人員隨行,這是很正常也很合理的事情呀,你以為我想幹麼?”
“我……”她確實有點反應過度。晏鴻雲尷尬地漲紅了臉,“抱歉,我有工作在身,不能答應。”
“那麼你就用現有的設備,想盡辦法把我醫好吧。”
“聽着,我說過了,你的心臟還沒確定是否有問題,而且我也不見得……”這個人怎麼這麼“番”啊?
“敢一再拒絕我,我就殺了你。”他突然眼露凶光,神色肅殺得令人膽寒。
對一個無惡不作的人來說,生命只不過是多一顆子彈和少一顆子彈的區別。晏鴻雲相信他說得到就做得到。
“為什麼緊纏着我不放?在法庭上我已經幫了你一個天大的忙,這還不夠?我跟你無冤無仇,甚至不認識你,為什麼你要苦苦相逼?”
“哈,原來你還不知道我的鼎鼎大名呀?快洗耳恭聽,本人姓……哎,姓什麼不記得了,那也不重要,你就跟着人家一樣叫我麥克斯好了。”
怪胎,哪有人連姓什麼都不記得,顯然是怕泄露真實身份。
其實她對他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自在法庭上和他照了面,她就稍微調查了一下他,報上登載他是美國華人黑道中勢力最大、最具威望的銀狐幫老大;它的組織遍佈世界各地,只要有華人的地方,就有它們的存在,大大小小的堂口也不知有多少個,總之比一家跨國公司的分支機構還在多。
麥克斯竄起的時間並不算久,短短几年而已,曾是前龍幫老大的得意門徒,接收了龍幫百分之六十的地盤,是以能夠稱霸洋人的“江湖”,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為華人爭光?
晏鴻雲淡淡地哼了聲,聊表對他大名的丁點敬意。
“請問麥克斯先生,現在我可以走了嗎?”街燈已全數亮起,她的肚子也餓得咕咕叫,顯示時間應該很晚了。
“去吃飯嗎?”他揚眉問。
“對,我一個人。”他已經連續干擾了她兩天,這頓晚餐可千萬別又讓他毀掉。
“一個人吃飯多無聊,走,我陪你喝一杯。”他不由分說地拉着她的手臂走出辦公室。
“不用了,我習慣一個人……”也許是他們太大聲,門外四、五雙眼睛竟全朝他們這兒斜睨過來。
“放自然點,否則人家會以為我們有曖昧的關係。”麥克斯綻着燦爛的笑容,禮貌地向大家頷首致意,一手搭在她肩上,神色自若地從眾人面前走過。
他的嘍已先一步把車子開到大門等候。“請。”
晏鴻雲站在車門邊,趑趄了三、五秒,想像背後有多少隻眼睛正盯着他們,若是在這兒跟他拉拉扯扯,不知將會如何損及她清新的專業形象?
縱使有着一千兩百個不情願,她還是上了那部豪華轎車,任其載往百老匯區。
這裏是全球表演者的“聖地”,短短十個街區就林立着四十多家劇場。光彩和挫折交錯的這個時代廣場,同時也是大筆資金流動的投資據點。
他不會是想帶她去欣賞舞蹈表演吧?否則吃個飯何必跑到這來?但,像他這種粗魯人,能懂得什麼藝術表演?
晏鴻雲不屑地瞄了他一眼,赫然驚覺他正專註地睇視着她。
“想吃什麼?”他說話時雙瞳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臉。
“隨便。”她其實想去吃日本料理,沙西米一直是她的最愛,可是跟這麼殺風景的人一起,就是山珍海味也食不下咽。她只想胡亂吞點東西,趕快拍拍屁股走人。
“到秋之味。”他像猜准了她的脾胃,馬上吩咐司機把車子開往西49街。
“不必那麼麻煩,我吃完了飯還有個約……”
顯然他把她婉拒的話當成了耳邊風,自顧自地道:“維斯迪也劇場今晚將上演一出舞碼‘情奔’,是改編自中國民間故事‘嫦娥奔月’,有沒有興趣去觀賞?”
晏鴻雲挑了挑眉,故意表示對他的附庸風雅不以為然。關於“情奔”這出舞劇早在幾個星期前,報間雜誌就曾大肆報導過,包括它的演員舞者、製作的經費、編劇和舞台設計,據說都是一時之選。
“我不知道現在黑道大哥也流行看舞蹈劇。”她唇畔繚繞着一絲譏誚。
“我只看我投資贊助的舞碼。”麥克斯很臭屁的高高抬起下巴,彷彿在宣揚他的財勢有多麼傲人。
晏鴻雲最受不了這種盛氣凌人的囂張樣。她出生於赤貧的家庭,當年媽媽帶着她嫁給繼父時,手裏只拎着一隻過時褪色的舊皮箱,裏面裝着她們全部的家當,幾件破衣服和存有五百一十五元的存摺。
幾年後,繼父也過世了,只留下一個比她大三歲的女兒,媽媽飽受親友和鄰人的指責,大家都說她是剪刀柄鐵掃帚,才會連續剋死兩個丈夫。
年少所經歷的貧苦,令她即使長大學成業就后,甚且成功擠入美國的上流社會,亦無法完全摒棄過往那深植內心的自卑感,她十分厭惡麥克斯這種因巧取豪奪而來的黑色矜貴。
“你料定‘情奔’會一炮而紅,好讓你大賺一筆?”晏鴻雲敢肯定他的藝術眼光不會比任何一個小學生高明多少,他根本是純粹的投機主義者。
賺錢有什麼樂趣?能揮霍一百萬美金從中得到最大的刺激和滿足,那才叫痛快!”他言談間沒有丁點造作的誇耀,反而像是在宣匯一種長期抑壓的愁緒。
為什麼?不,一定是她過於仁慈,凈往好的地方去揣測。這襆得二五八萬的大流氓,鎮日魚肉善良百姓,以撈取不義之財為樂,他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傷心事?
想着想着,司機已把車子停妥,服務周到地替她打開車門。看來,不管她有多不屑麥克斯的矮情倨傲,這頓飯是非吃不可了。
“秋之味”是此地的頂級日本料理店,隨便一客定食就要價一百五十美元,貴得叫人咋舌。
晏鴻雲還是第一次進來,乍見店裏樸實典雅的裝潢,不覺心生納悶。
麥克斯很不懂待客之道,接過侍者送上來的菜單,他也不詢問她吃什麼,就自作主張點了七、八道菜。
她憋了一肚子不悅,等到菜送上來時,才驚喜地發現每一道都是她愛吃的,包括小菜也是。有清蒸松茸、油炸乾貝蔬菜球、蘆筍鰻魚卷、柿子椒、明蝦……
原來這流氓老大有意追她,否則幹麼背地裏調查她的習性,以投她所好?
晏鴻雲偷瞄了他一下,為自己長得不甚安全的美貌感到些許可笑的竊喜。
“吃蝦和魷魚時,沾監比沾醬油吃更能償出其中的甘甜美味。”
聽他這麼一說,晏鴻雲趕緊放下適才端起的醬油,夾了一條沾鹽的明蝦放入口中,嗯!味道真的好極了。
“你常吃日本料理?”她隨口問。
“十年沒吃了。”他道,眼中不經意地淡掃陰霾。“合你的口味嗎?清蒸松茸是我未婚妻最喜歡的一道菜。”
“真的?”這麼巧,她也愛極了它的清香美味。這麼說是她多心瞎猜了,人家連未婚妻都有了,怎會對她有意思?好理加在,被這種人看上,後果勢必不堪設想。“你請我出來吃飯,不怕她會誤會?”
“誤會什麼?”他不懷好意地笑問。
“當然是誤會我們之間有不可告……呃……算了,就當我沒說好了。”她差點就中了他的圈套。
晏鴻雲決定接下來的時間,她再也不要跟他說任何話,低着頭只顧着吃。
“飽了沒?戲要上演了,我們只剩下十分鐘。”他道。
“我說過了,我還有一個約會。”昨晚喬治打電話給她,說要提前於今晚八點左右回來,希望她別亂跑,待在家裏等着。
“不要逼我用槍押着你去。”他刻意壓低嗓門,但口氣滿是威赫。
“你太過份了,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可以讓你為所欲為?”
“把嘴巴閉起來,除非你希望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你。”他絕對說到做到。
“你敢?!”一句話未竟,麥克斯灼熱的唇瓣已覆上她的,狂野地廝磨舐吮。
晏鴻雲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四肢僵凝,腦中一片空白。
“不要太陶醉,泥足深陷我可不負責。”他促狹地斜睨她一眼,即拉着她往外走,絲毫沒將旁人驚異的神色放在眼裏。
老天,她這是在幹什麼?這個男人奪去了她珍貴的初吻,而她卻絲毫沒抵抗,還獃獃的任由他牽着鼻子走。
如果喬治知道就完蛋了。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準想別的男人。”他連坐進車子裏都不肯鬆開緊握着她的手。
晏鴻雲匪夷所思的望着他,不明白他說這些逾越分寸的話時,何以能如此理直氣壯?
“告訴我,你死皮賴臉的纏着我不放,究竟有什麼目的?”反應再遲頓的人,都該想到他不是單純的前來求醫。
“兩個目的,第一個目的,醫病;第二個目的,追你。”
他直言不諱。
“你已經有未婚妻了,還想追我?”花心大蘿蔔是她最厭惡的。
“受寵若驚?”麥克斯放浪地輕笑,“我是回教徒,奉行一夫多妻制。”
“不巧,我是基督徒,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晏鴻雲不顧車子正高速行駛中,伸手欲打開車門。
但麥克斯早一步扣住把手,“不要輕舉妄動,我的耐性一向不是太好。”
“讓我下車,我未婚夫等着我趕回去相聚呢。”他的手勁奇大,握得晏鴻雲纖細的柔荑一陣麻疼。
“你有未婚夫?”他勃然大怒。
“不可以嗎?”晏鴻雲見他發怒,雖有點怕怕,但也不無扳回一城的喜悅。像她這樣集美貌、智慧、溫柔於一身的稀有品種,到了二十八歲卻仍待字閨中,她大概是碩果僅存的一個。
“他是幹什麼的?”麥克斯問話的態度活像是女方家長。
“我沒必要告訴你。”
“不說?好,等我查出來,就把他給殺了。”道上的兄弟,想必會很願意幫他幹掉這個情敵以示奉承。
“不要,”他隨便一句話就足以讓晏鴻雲嚇得魂飛魄散。“我說,他叫喬治,是個警務人員。”
“沒出息,連扒糞的你也要?”他的火氣發得完全不符合身份地位。
“嘴巴給我放乾淨點!敢再胡亂羞辱人,當心我……”她結結巴巴個半天,就是說不出一句比較具殺傷力的威嚇詞。
麥克斯挑起左眼鄙夷地瞟向她,“告訴我,你愛他嗎?”
“當然嘍。”不愛他又怎會跟他訂婚?
“回答我,愛不愛?”他咆哮地追問,眼神莫名的凌亂。
“愛不愛與你何干?你說,你究竟是誰?”這個人的反應太不尋常了,一個初相識的人,不該對她的私生活產生這麼大的興趣。
麥克斯沉吟了好半晌才沉聲道:“慕彥之這個名字,對你可有任何意義?”
“你是指……”晏鴻雲的胸臆一下脹得滿滿的。
“我是他的知交好友。”他盛怒的面孔,忽地變得陰森莫測。
“那他人呢?”她忘情地抓着他的衣襟問。
麥克斯抬眼直勾勾地凝向她的水眸,“你希望他活着,還是死了?”語畢,他不再理會她,兩人各自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