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許商騫最後還是決定念法律。

他的說法是,“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總得為未來打算。”

說到底,在這場三角關係中最後勝出的贏家是許商央,他如願讓弟弟上了法律系,不用擔心後繼無人,每天可謂笑逐顏開,對前去興師問罪的尤曼縈更是四兩撥千斤地微笑道:“這是商騫自己的選擇,我也沒有逼他啊,倒是曼縈,我可真要謝謝你了。”

好深的心機!尤曼縈傻了眼,“你需要繼承人,何不自己結婚生一個?幹嘛非要商騫承繼你的衣缽不可啊?”

對此,許商央是這樣解釋的,“喔,因為我這輩子第一不會結婚,第二也不可能有小孩。”至於原因為何,那則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尤曼縈一想到自己曾喜歡的人竟是如此,當真一肚子的苦水吐不出。儘管她也知道許商央是為了弟弟好啦……大概百分之十左右吧,應該。

而下定決心要脫離老哥的魔爪過生活的許商騫,下一個目標就是尋找適合的住處。

聽他提及此事,尤曼縈倒是很自然地道:“你乾脆住到我這兒來好了。”

許商騫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挖了挖耳朵,“等一下,你沒有搞錯吧?”

“沒有啊,反正既然你都要搬出來住,還不如搬到我這來,你也可以少些負擔。”說著,尤曼縈指着他的鼻尖,認真地道:“學生的本分就是給老娘好好讀書,你也不過才賺一點打工費,沒道理浪費在那種不必要的地方,哉否?”

“我並不覺得那是浪費。”許商騫的臉沉了下來,有些不滿的反駁。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獨立自主是吧?”她揮了揮手,一臉受不了,“好啦,的確,提出那個要求的人是我,不過現在你也不算是我的學生了,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有,你不要搞錯了,我所說的是借住,不是同居,家事什麼的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好好負責……喂!你幹嘛?”

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人硬生生地壓倒在地上,尤曼縈氣呼呼的瞪着眼前二話不說壓上來的渾小子。只見他認真的凝睇着她,兩人吐息交纏,眼神相繞,在這樣的距離下,她的胸口止不住劇烈的震顫,說真的,這小子長得實在很好看啊……

“你不怕?”

“啊?”在被迷得七葷八素之際不期然聽見這一句,尤曼縈的大腦尚不及運作,不解地道:“怕?怕什麼?”

“怕……我會這樣對你。”話才剛說完,許商騫便狠狠吻上她的唇。

被人突如其來的吻住,尤曼縈一開始有些呆愣,後來又被他過分純熟的技巧引誘,所謂的堅持已統統化作一攤爛泥。

她被他這般熱切地吻着,體溫不斷上升,全身毛細孔更吐着熱氣,彷佛叫囂着。她好不習慣,卻一點也不討厭,本該推拒的手就這樣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兒,最後欲拒還迎地整個纏繞在他寬闊的背上。

哎,算了、算了,來就來吧……咦?

心裏才剛做好準備,沒想到有個人在理智失火的前一秒警鈴大作,連忙自她身上跳開來。

許商騫眼神狂亂,卻又有些迷惑地望着她,見她競連一絲抵抗的動作都沒,他很詫異地道:“你……你不反對?”

“反對什麼?”她頭髮散亂,臉色酡紅,被吻腫的雙唇甚至散發著些許誘人犯罪的光澤。好不容易意識到他剛才說的話,她瞧了瞧他,再瞧了眼自己。

“呃……我一定要反對嗎?”事實上,她不太想耶。

聽見她好似惋惜的回答,許商騫先是一愣,繼而笑了出來。

“不,我不希望你反對。”不過說完他后又很懊惱地抓着頭髮,“但你還是反對好了。”要不他真怕自己會一時衝動,干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聽到他前後完全矛盾的說詞,尤曼縈噗哧一笑,“幹嘛啊?許小弟,你該不會是因為怕自己會忍不住夜半偷襲,所以才不敢和我一起住吧?”

許商騫一張黝黑的臉紅了半晌,最後礙於面子衝口而出,“有什麼好怕的?只怕到時候我敢你不敢!”

“那不就得了?”尤曼縈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笑道:“我不反對喔,所以你也不用顧慮太多,直接搬進來吧。”

啊?見她一派毫不在乎的模樣,許商騫只覺一直為那種事煩惱的自己活像個白痴。他懊惱地爬亂了頭髮,經過這段教人啼笑皆非的對白,他身上的熱度褪得乾乾淨淨,索性坐回她身邊,道:“房租讓我分攤一半。”

“我要你住進來就是為了讓你省錢,你幹嘛非堅持付那一半不可?不行、不行,我反對!”

就算她反對,許商騫也有對應之策。“那我就去外頭住。”

這……尤曼縈啞口,盯着他堅決的臉,明白這小子的牛脾氣即使是天皇老子來勸也沒用,只得吐了口氣,抓抓頭,“好好好,一半就一半。但如果你的成績因為打工而掉下來,你就一毛也不許付,聽到沒?”了不起她謊報個數字就好,畢竟她也明白他有着屬於他男人的自尊。

好不容易事情談妥了,兩人繼續看電視。

看着、看着,尤曼縈忽然道:“對了,你不繼續?”

“繼續什麼?”

見許商騫當真一臉困惑,反倒是提出來的尤曼縈自己窘了。她揮揮手,耳根子全紅,“你不想就算了。”幹嘛搞得她好像欲求不滿一樣,真是的。

見狀,許商騫勾起唇一笑,身為男人,他當然聽得懂她的言下之意。他不是不想,只不過眼前他要考慮的事還很多,所以暫時還沒有那個打算。

“下個星期二,我們去衝浪。”

忽然聽見他的提議,尤曼縈愣住,“好是好……”反正星期二她沒課,他也知道,但……衝浪?她應該是被浪沖才對吧?

星期二當天,兩人一早約在尤曼縈家樓下。既然是去衝浪,那地點肯定在海邊;地點在海邊,那肯定脫不了被晒黑……

“有沒有搞錯?!”早上八點半,尤曼縈家樓下,兩人互指對方,極為驚訝地叫了出來。

許商騫接着道:“拜託,你這是什麼打扮啊!”

剛開始的錯愕過去后,他忍不住大笑。只見尤曼縈在大熱天硬是穿着屬於冬季的高領長袖衣衫,臉上戴了副大墨鏡,嘴上帶着口罩,更別提她頭上那極大的圓形草帽了。

他好氣又好笑地道:“我們是去海邊,不是去種田好不好?”

“我怕曬太陽啊!而且那部摩托車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我們要騎着它去?”騎摩托車去海邊?那是要騎到什麼時候才會到啊?

“沒錯。”許商騫把安全帽拋給她,“放心,很快,沒多久就到了。”

真的假的?於是尤曼縈半信半疑地摘下那項大草帽,換上安全帽。好吧,既然他說很快,沒多久就到了,那……應該真是這樣吧。

這天天氣很好,許商騫載着她,從南港一路飆上新台五線,中間除了遇上紅綠燈外完全沒有停下來過。尤曼縈一路見他竄來竄去,不斷超車,可謂險象環生。

在這種速度下騎了一個多小時,她坐得屁股發疼,忍不住抱怨,“你不是說很快?都騎了一個多小時了,我連海的影子都沒看到啊!”

許商騫專心駕駛,過一會兒才說:“抓牢一點,等一下有個彎,過了那個彎,你就可以看到海了。”

的確如他所言,騎過一座大橋,他們來到一處山崖邊,從右方望去儘是一片湛藍的景緻。尤曼縈睜大了眼,興奮地嚷道:“真的是海耶!”

山崖下是一片藍色的大海,迎面吹來的風中帶着些許海洋氣息。望着那片廣闊的景緻,尤曼縈整個眼睛都亮了,像個小孩子般鬼叫個不停。

“天啊,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麼近的看到海……好棒,我快哭了……”

有這麼誇張嗎?許商騫聽見她的話,不禁笑出來。

然看到海只是路程中的一小部分,離真正的衝浪地點尚有一段距離。他加速行駛,尤曼縈看着大海的景緻自她眼前掠過,而後消失,想到自己方才堪稱幼稚的表現,不由得紅了臉。

她看了眼這個自己倚靠了快兩個小時的寬大背影,嘴角一勾,忽然想開了,眼前正是她喜歡的人,她又何必刻意裝腔作勢?於是她索性整個人貼了上去。她就這樣靠着他,看着四周風景在眼前迅速更迭,本來只是意思意思環住的手,也在不知不覺中有些用力地將他與她緊密的相貼。

差不多又過了一個小時,總計約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后,他們終於到達許商騫所說的衝浪地點。

那一帶有着各式各樣的衝浪俱樂部,許商騫停好車,有個全身曬得極黑,肌肉發達的平頭男子看到他,便興奮走來,“嘿!怎麼這麼晚才到?”

許商騫唇角一勾,“今天載了人,沒法飆。”

尤曼縈傻眼。沒法飆?最好是咧!許小弟你根本一路都超速吧?

因為她今天沒法穿高跟鞋,整個人被擋在許商騫寬大的身子後方,平頭男子還刻意移了移腳步才看清楚她,“喲,你馬子?”

許商騫搖頭,“不是。”

不是?有沒有搞錯!尤曼縈跳起來,“該死的許商騫,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什麼叫我不是?我都認了你當我男朋友,你敢說我不是你的……”

“你是我女朋友,不是馬子。”

一句話,輕鬆擋下尤曼縈接下來的叫囂。

“這……有差嗎?”平頭男子也被搞胡塗了。

許商騫挑眉,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並不喜歡馬子這種隨便的稱呼,也不打算以這樣的詞彙稱呼自己重要的人,不過,相較於解答朋友的疑惑,他對尤曼縈剛才所說的話更感興趣,“你剛才說,你認了我當你什麼?”

“啊?”瞅着他一臉認真地問出這句話,她回答得一頭霧水,“就……男朋友啊,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

見許商騫活像得到了糖吃的孩子般滿足地揚了揚唇,一旁的平頭男子見了忍不住滿臉黑線,拜託非得在他這個單身漢面前閃光閃不停嗎?把他閃瞎了怎麼辦?

他們提着東西走到沙灘,那兒矗立着一個個看起來不甚平穩的棚子。

直到真正走到這兒來,尤曼縈才感受到眼前海洋和自己的距離究竟有多近,沙灘上有着男男女女,海浪一波接一波的打來,她看着,眼目燦亮,本以為自己只要看就好了,然而現在,她卻很想親自碰觸那看來無比清涼的海水。

最後,她還是抵擋不住大海的誘惑,換上許商騫早有預料替她買好的泳衣。

海水格外沁涼,被海浪拍打的感覺很舒服,她幾乎沉醉其中地在淺灘上行走,接着又被一陣陣的浪給狼狽地打回岸邊。

她遙望遠方的人影,看見許商騫乘風破浪的姿態,她興奮地抬手要向他打招呼,卻未注意到前方朝她洶湧襲來的海浪。“啊——”

“曼縈!”

一陣大浪過去,尤曼縈狼狽地倒在淺灘上,身上的T恤整件撩起,濕漉漉地黏了她一頭一臉。她被海水嗆着,滿口鹹味,還來不及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便在瞬間被人攔腰抱起。

“不要亂動。”是許商騫的聲音。

他幾乎沒有空隙地將她緊緊勒在懷中,她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忍不住推他,“幹嘛啦,我又沒有怎樣……”話說到一半,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和他緊貼的地方似乎有種很微妙的觸感。

許商騫只是面無表情地擋着她,然後脫下身上的深色T恤二話不說的套在她身上,以蓋住她沒有任何遮蔽物可言的胸部。

慢了好幾拍才意識到這一點,尤曼縈的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最後再由白轉紅。

而許商騫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還好剛才他正巧衝過來,若他人還在遠處,他可真不敢想像那個後果。

“我的泳衣……”

“應該是被海浪沖走了。”許商騫彎下身,將他那件T恤在她腰際緊緊綁好,臉色鐵青地道:“這種事在海邊很常發生,看到浪,你自己就要多注意,你……你幹嘛笑?”

“哈哈哈……沒有啦,我只是想,明明吃虧的人是我,但你看起來卻比我還火大的樣子。”結果搞得她那種既尷尬又錯愕的感覺統統不見了,只剩下一種被人關心及珍視的喜悅。“還是……你是因為連自己都沒看過的東西被人家先看去了而不甘心?”

這下許商騫臉爆紅,說了句“神經”便轉過身。她瞅着他整個發紅的耳根,儘管看不到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但肯定是非常懊惱的吧?

這麼想着,她又笑了,忍不住從後面撲上去抱住他嚷道:“天啊、天啊,你怎麼這麼可愛!”她口水都要滴出來了啦!

不過很顯然的,一個男人被另個女人說可愛似乎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許商騫抓起衝浪板,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向海中,最後仍不忘丟下一句,“你最好別再給我下海,聽到沒?”

於是尤曼縈倒在沙灘上笑翻了。

晚上,他們一行人在海灘上生火烤肉,女生們揮舞着仙女棒,大伙兒開心的玩鬧着。

今天天氣晴朗,一抬眼便看得見滿天星斗,由於是在海邊,光害較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又這麼璀璨的星星在天空中閃耀,本來正玩着仙女棒的尤曼縈索性整個人呈大字形在沙灘上躺平。

許商騫見狀走近,坐在她旁邊。她笑着順勢蹭近他。他瞥她一眼,動作輕柔地拍去沾在她頰畔的細沙。

海浪靜靜拍打着沙灘,世界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樣沉默着,享受那種身旁有人陪伴的安心感覺。

許商騫忽然開口:“過去我想往體育方面發展,是因為那是我哥唯一比不上我的地方。”

不期然聽見他提起自己之事,尤曼縈愣了半晌。先前許商央曾有意向她提及一些,但她拒絕了,因為她認為,如果哪一天許商騫自己想講,就會告訴她,在那之前,她並不打算從第三人那兒得知有關他過去的所有事,不論好壞。

而現在,既然他想說,那麼她願意認真地聽。

高中時代,許商騫曾得到學校的推薦,可直升台北體院,可是認為做體育老師沒什麼發展性的雙親十分反對,並且拿他優秀的大哥為例子,半強迫地要求他對自己的未來作出其它選擇。

面對這樣的事,想當然依許商騫的性格絕對只有反抗一途。隱忍多年的鬱結在這時候徹底爆發,他憤而離家出走,在不同的朋友家中借宿,總之可說是過了一段極為荒唐的日子。

“後來我謊報年齡在PUB打工的事被學校知道,我的推薦也沒了,我氣得要死,索性反抗得更凶,連學校也不去了。”說到這兒,他停了會兒才又道:“一直到……我爸媽意外過世。”

思及此事,他神色黯然。他的父母在找尋他時出了車禍,最後傷重不治,那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之後,他高中一畢業便直接入伍,退伍后,遵照他在雙親靈前的承諾,回到家中。

那不是一段太快樂的回憶,他說著,雙眼迷濛了,尤曼縈瞅着他,明白他的傷痛一如自己的。他們一度渴望的親情曾在眼前唾手可及,然而他們卻只沉浸在屬於自己的感傷中,來不及珍惜、把握,所以到最後,他們都失去了親情。

她伸手抱住他,想要盡己所能的給他安慰。許商騫也抱住她,像是攀住一塊浮木。他沉溺在過去的哀傷中,幾欲滅項,但屬於她的溫度卻在這一刻徹底拯救了他。

每個人都知道,童話故事裏的王子最後拯救了公主,但是,其實他的公主也解救了他,自那勾心鬥角、一成不變得近乎灰澀的苦悶日子中。

他才二十歲,未來的路還很長,但唯有一件事他知道往後已不會改變,就是他愛她,不能沒有她,至少這一生、這輩子都是如此。

“我愛你。”所以,他把心中的愛意說出口。

是那樣真真切切的三個字。

許商騫渾厚而低沉的嗓音這一刻在尤曼縈耳畔不斷迴響。她渾身輕顫,感受着那樣的感動在她的四肢百骸流竄。

黑暗中,尤曼縈看見他那雙深邃的眸,幾乎要讓人心碎的和他身後那片星海融為一體,於是她閉上眼,眼眶酸澀的笑了。

“我知道……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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